都説鄭爽沒人性,那什麼是人性_風聞
Sir电影-Sir电影官方账号-2021-01-25 09:27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
終於都結束了 。
這個被“爽”冠名了熱搜的一週。
從被曝出代孕棄養,到一連串魔性回應,再到品牌紛紛劃清界限,在種種對鄭爽的譴責中,有三個字頻頻提及:
沒人性。
接下來大概率地。
鄭爽會被娛樂圈棄用,消失在公眾視野。
然後,一切歸零。
但。
真的可以(可能)麼?
整齊劃一的謾罵和無人問津的安靜,本質都是一回事。
許多毒友後台留言,希望Sir談談。
急吼吼地以憤怒回應憤怒,你們看得夠多了。
反而是現在,激情褪去,問題背後的問題是時候浮出水面。
假如鄭爽真的沒人性。
那瞭解她是怎麼失去“人性”,遠遠比裁決她更重要。
一個鄭爽我們可以輕易抹去。
但不搞清楚前者,拒絕追問,拒絕反思,鄭爽,和潛在的“鄭爽”,100%會繼續糾纏我們。
01
我們為什麼如此憤怒
表面看。
是鄭爽代孕&涉嫌棄養。
實則是鄭爽對代孕&涉嫌棄養的態度。
公眾憤怒在於:
你怎麼能如此輕飄飄地對待一個生命。
當時就我一人為這事頭疼
我也不知道怎麼辦
孩子七個月了真的打不掉,TMD
但在鄭爽的理解中,整件事情最重要的卻是:
我沒違法。
鄭爽有沒違法?
坦白講,真不好説。
在中國,代孕是被明令禁止。
但仔細看。
我們約束的對象是“醫療機構和醫務人員”。
即實施代孕技術的人。
至於委託人和代孕者,都未作出過具體的規定。
而鄭爽代孕的地點,還是美國。
眾所周知。
在美國,某些州商業性質的代孕,受到明確的法律監管、保護。
△ 黃色區域為支持“代孕”的立法州
簡單地説。
目前我國關於代孕問題的法律規定,仍不健全。
所以罵鄭爽錯了嗎?
不。
鄭爽事件,早已脱離法律問題,是一個倫理問題。
甚至。
是階級問題。
顯而易見,另一句點燃大眾情緒的鄭爽回應是:
我怎麼有錢呢?
鄭爽缺錢?
2020年,鄭爽20多部綜藝,代言品牌不下8個,排行福布斯中國名人榜82位……
2021年,鄭爽還站在一套上海富人區不下於600多平的大房子前高喊獨立。
這才是鄭爽真正觸怒大眾的地方。
一個有錢人説自己缺錢,無疑帶着吃人不吐骨頭的貪婪。
但以人性看。
這其實並不異常。
《寄生蟲》告訴我們,人因有錢而善良。
可現實卻是。
人不一定會因為擁有更多而慷慨。
錢不能帶來絕對的安全感。
甚至一個有錢人,還會因為有人惦記他的錢而惶惶不安。
這,才是鄭爽真正“窮”的地方。
關於鄭爽愛錢的例子,我們聽過太多太多。
在綜藝上大方袒露自己愛收藏的東西——
錢。

某次訪談中,稱:
“如果走網紅(路線)可以養活我,那我可能就放棄拍戲了”。
她説自己沒團隊,那理由是什麼呢?
嫌請人太貴。
一個公眾人物,如此三番四次地拉下架子掙錢,她對錢的渴望,早已不是物質上的期許。
是精神的匱乏。
02
你看到的鄭爽不是鄭爽
一個精神世界匱乏的人往往表現出來正是:
共情力低。
經此一役,大概誰也不會再説鄭爽“真性情”。
説起鄭爽,你很快就能聯想起,那些綜藝裏、直播中,鄭爽旁若無人的“發瘋”集錦。


不在乎搭檔感受,不在乎觀眾感受,身邊的攝影機也不重要。
在粉絲的眼中,這些曾被説是“真性情”。
這真的算嗎?
真性情是有的放矢的控制,不是為所欲為的失控。
僅以那場鄭爽突然炸毛的直播為例。
前半段鄭爽還是敬業的。
她真的有在認真分享自己認為的好物。

越往後,疲態漸顯。
9點時,鄭爽本來應該拆品牌贈送的禮包,她就不。
女主播硬拉回流程,“我們來拆禮盒吧”。她拿出手機,不接女主播話茬。
又一個小時後,開始賣鄭爽代言的彩妝。
眼影環節,鄭爽突然來了興致,拿出眼影盤,每一個顏色都畫在手上,但是不介紹,不説明。
尤其到下一個賣口紅環節。
按流程,作為代言人的鄭爽要向買家推薦口紅色號。
鄭爽又突然情緒低落。
開始磕磕巴巴地抗拒:“我太知道怎麼推薦適合於每個人的東西……不想出於某種目的給大家推薦商品,沒有想到……直播比我想象中嚴肅很多”。
男女主播輪番找補,給她圓話。
讓她休息,拒絕。
跳過口紅,繼續下一個品,拒絕。
……
看出來,鄭爽情緒的崩潰其實有跡可循。
做事興趣導向。
興趣過後迅速厭倦。
如果又收到不好的反饋,那她就徹底放飛自己。
期間,鄭爽一直詢問工作人員實時銷量如何。
還很懊惱,為什麼“薇婭的直播間還沒説完話就賣光,自己卻不行”。
鄭爽上過幾次薇婭的直播間。
薇婭直播風格親切親民,邊聊着天就邊把東西賣光。
看得出鄭爽在模仿,在直播期間,對兩位主播“帶貨機器人”的表現一直有微詞。
但鄭爽的表達能力有限。
雖然一直強調,推薦的都是自己喜歡的東西,自己網購很有經驗,但輪到具體的產品,需要介紹特點時,用詞貧乏。
你們買回去的時候收到貨了就知道我是什麼意思了。
真的特別特別好。
甚至直接上手,把台本懟給屏幕後的觀眾。

這場直播,徹底暴露了鄭爽表達的混亂。
其實不用翻看這些綜藝,最直白的體現,就是這周讓語文老師跪拜的“爽言爽語”。
胡來的造句,錯亂的邏輯,總是讓聽者一頭霧水。
我們表達,一個先決條件是別人聽得懂,看得懂。
哪怕只是發條朋友圈,我們也會仔細地考慮措辭、行文,語句是否通順。
如果説一個人在直播,在口頭交流時難免詞不達意。
在可以修改、整理的書面表達,竟然還能比口語更令人費解。
那隻能承認:
她完全不在意對方懂不懂。
她只在意自己的説。
甚至説什麼都沒關係,只是必須完成説這個動作。
自説自話,但求痛快。
現實世界只有一個鄭爽。
但彼此認知中,其實有三個鄭爽。
一個是長期極度自私而不自知的鄭爽本體。
一個活在粉絲想象,把這種自我吹捧為真性情的偶像。
另一個,則是我們絕大多數人對鄭爽的態度:
一個情感隔絕,思想偏激的病人。
她以虛榮為驕傲,以瘋狂為性情,以追名逐利逃避真實的感情。
這三個鄭爽其實一直暗暗較量,只是這起事件,讓三個分身狹路相逢。
最終,只能留下一個。
03
那鄭爽是誰
真實的鄭爽是什麼樣?
這恐怕誰也不清楚。
但關於一個人的真實質地。
Sir想給你們分享餘華在《我只知道人是什麼》的一段故事。
一個人被電車碾過,軋斷了一條腿,他被扶到路旁房子的外面靠牆而坐,在眾人的注視下,他坐在那兒等待救護車到來。突然間,他再也忍不住了,從口袋裏取出一條手帕,把它蓋在被截斷的腿上。
他為什麼會忍着巨大的傷痛,把一塊不起眼的手帕,蓋在斷腿上(很可能蓋了也沒用)?
因為羞愧。
人對自己的醜態是有自知之明的。
甚至,人會因為擔心出醜而不小心犯醜。
設身處地問問鄭爽:
難道她不知道自己大部分行為,就像個小丑嗎。
説哭就哭。

説笑就笑。

説瘋就瘋。

不管她知不知。
現實給她的反饋是:
出醜了,批評了,然後呢?
一邊,是漫天遍野的牴觸、謾罵。
一邊,是毫無根據的力挺、支持。
然後,所有的爭議,都導向她的商務價值。
説白了。
這是一個被仇恨餵養,並且也從仇恨中得到豐厚回報的怪胎。
鄭爽出事後,《穀雨實驗室》刊發了一篇2017年,採訪鄭爽母親的舊稿。
《鄭爽與母親漫長的戰爭》。
她的成長軌跡佈滿了勢利的鬥爭。
鄭爽和她的母親,近乎是一種沒有理解,只有索取的關係。
就是吵,鬧,鬥,今天你壓我明天我壓過你。
幾天後的一次見面,劉豔發現了一袋零食,她忍不住問:“誰買的?”
她反對吃零食,只在孩子表現好時偶爾買一點。
鄭爽很快接話:“我買的,怎麼地?”
她明白了,女兒就是想找茬幹一架,她想:那就幹吧。
穀雨實驗室
劉豔嚮往舞台。
因為種種原因一輩子未能上台。
她把對舞台的執迷,轉移到女兒身上。
不僅是職業的規劃,甚至於價值觀。
“知足常樂”四個字,她聽到就渾身難受,堅決不與此類人為伍,更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兒有任何逃避的想法出現。
這篇文章的第一段落,第一標題是:
像瘋子一樣培養她。
結果你也看到了。
可悲的是。
在這篇文章下,照舊出現了那些我們熟悉的聲音。
呵,這時候發這種文章,是不是想給鄭爽洗白。
這其實是整件事Sir最不能接受的地方。
什麼時候。
一旦有人去試着追問,一個人(惡人也好,病人也罷),是如何活成今天這個樣子,要不就是為她“洗白”,要不就是被貼上聖母標籤,要不就是和她一樣沒人性。
04
“殺掉”鄭爽容易
但
然後呢
鄭爽的下場我們都看到了。
大快人心不?
但Sir還是忍不住想問一句:
然後呢?
鄭爽是怎麼成為鄭爽?鄭爽之後還有沒有陳爽,王爽,張爽?
誅心地説:
假如鄭爽真的是人渣。
那一個人渣最擅長的,不就是搶在別人原諒之前寬恕自己?
鄭爽事件後,她的疑似小號發的微博正是——你等着。
她的眼依然只有恨。
她的手依然握緊刀。
這才是這起事件最值得我們深思的地方。
你不可能通過仇恨消滅仇恨。
今天,社交網絡的無孔不入,讓我們幾乎無法避免地去看見,聽見各種壞人,惡人,病人。
“他太沒人性”,是許多人自然而然的第一反應。
恕Sir直言:
那些動不動審判人性的人,往往對人性沒什麼瞭解。
甚至,沒興趣瞭解。
把一個人清除出人界太簡單了。
用更多轉發、點贊去制裁,把更多道德有虧的人驅逐人界也不是難事。
問題是。
清除掉這些“渣渣”之後,回到現實中,我們終歸要面對同樣複雜的人性。
複雜的人性到底是什麼?
Sir難以用一兩句話説清楚。
但Sir知道。
它不可能通過規範,訓誡,鬥爭去清除。
最後,作為一個電影號。
Sir想推薦一部電影。
《竊聽風暴》。
男主是個在高壓政治下成長的東德秘密警察。
他太懂如何用折磨擊潰一個人。
審問犯人。
不讓他睡覺。
重複審訊,反覆審訊。
40個小時之後,無辜的會憤怒,心裏有鬼的會哀求。
學生聽了之後脱口而出:
男主沒説什麼。
用筆在那個學生名字下面記號。

簡單説。
這是一台負責審訊、監聽,絕對服從也絕對權威的機器。
那是什麼讓他突然有人性?
以下這個情節是關鍵。
這一回,他負責監聽一個作家。
他看到作家的女朋友在樓下被一個惹不起的大人物脅迫,身體羞辱。
他通過暗示(不停觸碰樓下的門鈴),想讓作家發覺。
作家下去了。
也發現了。
但反應讓男主意外。
他既沒有吵,也沒有鬧,甚至,當女朋友上樓時,還羞愧地躲起來。

更讓男主意外的是。
之後。
作家也沒説什麼,反而應對方要求,緊緊地抱住了蜷縮的她。

這一舉動,顯然擊潰了男主長久以來的信仰。
他第一次看到一個人的另一面。
在互相琢磨,互相較量的關係的另一面。
原來。
除了對抗和征服。
還有愧疚,以及愧疚後的理解,理解後的寬容。

導演弗洛裏安認為:
他在那一刻,感到了人真摯的軟弱。
沒想到吧。
擊潰一具堅硬而冰冷的機器外殼,讓一個人裸露出他本來人性的質地。
不是子彈,是別人的軟弱。
回到鄭爽事件:
從頭到尾,Sir恰恰看不到哪怕一次這樣真摯的軟弱。
Sir看到的是。
一個人被殘酷的功利訓練成小獸,小獸在更唯利是圖的市場中被餵養成野獸。
有一天,這隻野獸終於大到,瘋到不能裝看不見。
於是,一幫人三下五除二地剪掉它的爪子,拔掉它的牙齒,再關進籠子。
鐵門重重合上的那一刻。
他們還罵:
看吧。
獸就是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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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貧民窟的百萬雪糕、破壞之王阿姨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