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代打工人,月薪兩千還全年無休_風聞
时代数据-时代数据官方账号-数据有趣 观点有力2021-01-26 21:38
2020年12月29日,山東臨沂一位69歲環衞工人老劉在作業時倒在路邊的雪地裏,救護車趕到時已無生命體徵。
臨沂環衞服務中心工作人員稱,老人本身就有疾病史,當時是突發心臟病去世。而相關研究證明,寒冷天氣容易誘發心血管疾病,年長者的風險更大。根據2015年全國總工會等四部門發佈修訂後的《職業病危害因素分類目錄》,“低温”已被列為新增的職業病危害因素之一。
當天凌晨,臨沂地區氣温跌至零下10℃並伴有暴風雨雪天氣,氣象台連續發佈了寒潮黃色、道路結冰橙色、暴雪黃色預警信號。
寒潮加上大雪,讓臨沂的大部分中小學、幼兒園停課,臨沂汽車客運總站所有班線早上6點多開始停止發車,臨沂境內部分高速封閉。

當城市因寒潮而放緩運轉,而環衞工人卻需要提前開工。據《三聯生活週刊》報道,臨沂環衞集團的一名後勤工作人員表示,當地環衞工一般是在早上6點開始工作,但遇到落葉較多或清雪除冰的情況,環衞工需要在清晨4點就上班,以保證幾個小時後的上班高峯期道路順暢。
在老劉去世的第二天,“環衞工雪天路邊死亡”被推上了熱搜。高強度、高風險、低收入,這份職業的生存狀況重新引發關注。

平均收入僅****2085.85 元/月
過去數十年間,隨着城市化率不斷攀升,城市人口加劇,城市對環衞工人的需求量迅速擴大。
越來越多的商品被不斷生產出來,在給人們提供了便利生活同時,短暫的使用週期也製造了大量的垃圾。而隨着產品不斷迭代,如今他們正以更快的速度完成從商品到垃圾的轉變。
僅以廣州為例,1978年,廣州的生活垃圾產生量為39.8萬噸,至2019年已達668萬噸,40年裏增加了近17倍。
城市垃圾生產量巨大,我們卻很少能夠注意到——因為一旦一出現,它們就會被各環節的環衞工人們迅速清掃、轉移、運輸,離開我們的生活空間和城市的公開場合。因此在城市垃圾生產量劇增的40年間,廣州市環衞工人的數量也已從1978年的8771人迅猛發展到現在的6.7萬人。

人類學家大衞格雷博曾在《論狗屁工作現象》一文指出,過去數十年間,大量的狗屁工作被創造。它們對社會和受僱者本身來説都毫無意義、完全沒必要甚或有害但受僱者基於僱傭條件又覺得有必要佯裝不知。但“狗屁工作”的從業者們因往往服務於社會上控制了大部分可支配財富的那1%,而光鮮亮麗、頗受尊重,且待遇極佳。
反過來,有益社會的勞動一直被低估了,比如環衞工人、幼兒教師、社工或者護士。他們真正的為社會做出貢獻,卻只能得到很少的報酬,甚至無力顧及自己的家庭。而有價值的工作最終變成了“糟糕的工作”。
大衞格雷博提供了一個衡量“狗屁工作”和“糟糕工作”的簡單方法,是問如果從事這些職業的所有人全都消失,會發生什麼?比如環衞工人,無論你喜不喜歡他們,如果他們憑空消失,城市顯然會立刻產生災難性的後果。
他們可以説維繫城市正常運轉中最關鍵的一環,卻只領到了微薄的收入在城市中生存。截至2020年5月,全國環衞工人的平均收入僅有2085.85 元/月。北上廣深四大一線城市中,上海最高,平均收入達到 3146.25 元/ 月,而其他城市環衞工人的人均收入低於3000元/月。

而在其他二三線城市,環衞工人的工資更低,加上加班費、高温補貼以及遇上節日發放慰問金等,最後到手的工資也大多不會超過2000元/月。
而國家統計局近日公佈的31省份2020年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數據顯示,2020年上海人均可支配收入達到72232元,位居榜首,成為唯一突破7萬元大關的地區。北京以69434元排名第二,浙江以52397元位居第三名。
當城市裏的人們收入增長到“是否擁有車釐子自由”都成為一個重要議題時,環衞工人的工資僅能勉強滿足其在大城市生活的基本生理需求。據調查,83.9%的環衞工人從來沒有參加過文化娛樂活動。當被問到生活中遇到的困難是什麼時,96.3%的環衞工人選擇了物價太高,93.7%的人選擇了“收入太少,生活艱苦”。


平均每天工作9.5小時
“全年無休**”**
他們工資極低,工作量卻巨大。
據華商網調研數據,環衞工平均每天工作9.5小時以上,其中70%的人每天工作時長9個小時,24%的人每天工作時長超過9個小時。在休息上,大部分人是全年午休,即使在法定節假日也是如此。

“全年無休”一方面是工作無人頂替的現實需要。在當前環衞作業市場化改革過程中,用人單位為了追求利潤的最大化,壓縮行業指標的人員數量,從而造成了責任區人員安排不合理、人手分配不均,大大增加了環衞工人的工作量。在許多調查中,我們都能看到環衞工人的抱怨——工作量巨大而感到“時間長”、“很難熬”。
但另一方面,這又是大部分環衞工所希望的——因為少休假、多加班才能多賺一點錢。加班費不等,有50元一天的,也有70元一天的。
在特殊時期,環衞工人更是高負荷運轉。2020年初,新冠疫情爆發。據國家住建部發布的報告顯示,因環衞工作的特殊性,自疫情發生以來,環衞工人基本全員在崗,“所以不存在復產復工的情況”,其中湖北省全天作業環衞工人超過8萬人。除了承擔日常的環衞工作任務以外,根據疫情防控需要,環衞工人還普遍承擔了對醫療機構、集中隔離場所和相關設施進行消毒殺菌的應急任務。在疫情有所緩解之後,各城市也普遍增加了清掃保潔和消毒殺菌作業頻次和範圍,環衞工人的作業量較平時至少增加一倍以上。
但在大廠年輕人們向996工作制抗爭,在互聯網上獲得一波又一波的聲援時,環衞工人的”全年無休”卻鮮有人關注。
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也許在於,環衞工人的主體大多是不識字,不會上網的中老年人。在環衞工人中,小學及以下學歷的佔比近70%。近5成的人年齡超過50歲,甚至近3成的人年齡達到了60歲以上。年齡與文化水平的限制讓他們幾乎不可能通過尋找其他工作來改善自己的境遇以及為自身的困境發聲。
此外,由於體格健碩的青年男性能選擇其他有較高收入的工作以及環衞工作雖然辛苦,但對體力的要求並不是特別高等多種原因,從事環衞工人女性數量要遠遠大於男性,而從事環衞工作的男性大多年齡偏高。


近8成環衞工人
認為自己工作的環境存在安全隱患
另一方面,老齡化嚴重也導致環衞工人羣體容易缺乏保障,因為一旦超過退休年齡,用工企業就無法為其繳納社保。此外,在《中國十城環衞行業工人權益政策分析報告》中顯示,在“五險一金”這樣的基本勞動權益上,違規不繳或少繳幾乎是環衞行業的通例,尤其是在2000年市場化改制之後。環衞工在外包或勞務派遣的體制下,參保率極低——北京、上海、深圳、重慶、青島、西安等地都能在公開媒體報道或民間調研報告中明顯發現,用工企業普遍存在違規不繳“五險一金”的行為,導致環衞工人遭遇工傷/就醫無保障、退休無着落的危機。

但因其工作特殊性——馬路/高温作業、垃圾清理、強體力勞動等——環衞工人一直都是高危職業。
登上熱搜的老劉並不是第一個發生意外的環衞工人。
2020年12月22日,哈爾濱7名環衞工人在二環橋上進行清雪作業時被撞,4人當場死亡、1人經醫院搶救無效死亡、2人受傷;2020年12月30日,合肥一名環衞工人在路邊作業時被撞身亡,拖拽幾十米。2020年10月,綏化市一個環衞工人在作業時被黑色轎車撞飛,當場死亡;如果再往前追溯,環衞工人被撞身亡的事故就會成為一串長長的數據:2020年11月20日,山東1名;2020年11月17日,呼和浩特市1名;2020年8月17日,鄭州1名;2020年6月16日,山西1名……
他們每天的工作場所就是人流、車輛密集的街道,在馬路上工作時本就十分容易受到傷害,而凌晨4點到6點間,這兩個小時被稱為環衞工作的“大掃期”,工作量大,同時,也是他們的“黑色兩小時”——汽車駕駛員往往反應遲鈍,加之光線昏暗,車速過快,更加容易發生意外。上述這些事故也多發生在凌晨的快車道或立交橋上。
在一項一線環衞工人生存狀況調查中顯示,76.6%的被調查者認為自己工作的環境存在安全隱患。而在問到具體的安全隱患時,所佔比例最大的三項分別是“流動車輛多,容易遭遇交通事故”、“工作環境髒、亂、差,容易引發疾病”和“垃圾清理難,容易受傷”。

作為一個比較危險的工作,環衞單位應做到提供充足的勞保用品,如高顯眼反光衣、工作警醒告示牌、夜間工作隨身熒光燈、防護頭盔,以及應對高温和低温天氣的相應工服和降温/保暖措施,同時應提供足夠的手套、口罩防護品免於污染環境感染,並提供適時的休息場所和接觸有害物質的防護補貼;定期體檢同樣有助於預防和監測環衞工的健康情況。
然而,在《中國十城環衞行業工人權益政策分析報告》中顯示,在十座城市的比較觀察中,多數城市對上述的勞動保障這方面的關注和投入並不充分。勞保用品方面,上海、北京、深圳、廣州四座經濟靠前的城市均未有明確規定,其餘城市或多或少有要求環衞單位提供勞保用品,但也不盡完善,發放情況也未完全符合要求。
據媒體調查,不少環衞工人裝備的都是“批發價每件3元”的反光背心,“洗兩水基本就沒啥效果了”。而與環衞工有着相似工作環境的交警,“身上的反光服價格最少要一百三四十元”。除了更好的反光服,很多交警肩膀上也會佩戴反光夾。

在高温補貼標準方面,每個城市有不同的標準,大部分省市標準已提高至300元左右。但如北京、廣州、深圳等地的高温補貼標準仍然處於一個相對較低的水平,其中廣深已經超過13年沒有調整,維持在150元/月。
而低温津貼則普遍未受到政府重視,但環衞工人實際上常年遭受低温凍傷等慢性傷害。在調研的城市中,僅有上海、成都兩地曾有發放低温津貼的記錄,其餘地區未見討論。同樣的,針對崗位有害垃圾接觸補貼,全國仍然屬於空白,僅見上海、武漢兩地有提出討論(但無具體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