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代孕的他們_風聞
首席人物观-首席人物观官方账号-纵观TMT风云人物,读懂时代商业逻辑2021-01-26 08:20

作者:倪 文
編輯:江 嶽
選擇
1月19號,正值鄭爽代孕棄養事件發酵第二天,有朋友跟王述見面時表示關心:“你擔不擔心自己正在代孕這件事受牽連?”
王述回答:“我不擔心。”此時,王述想到的是:與鄭爽事件相關聯的,是美國代孕機構,而他找的,是關注度偏弱的國內地下代孕機構。
王述是一名男同性戀者,從他為尋求代孕付出實際行動算起,已經過去三年了。
2017年,32歲的王述第一次產生了想要孩子的念頭。與一眾同性戀圈內好友交談,他得到的建議裏,除了反對,就是反對。
王述收集了大家提出的問題,整理成思維導圖,上面列了十幾個問題,包括:被問孩子的媽媽怎麼辦?孩子長大後問為什麼自己有兩個爸爸,怎麼回答?孩子不接受自己的身份怎麼辦?
看到這些詳細的問題時,王述的擔憂反而一掃而空。
他相信社會對同性戀的包容度會更大。而關於代孕,他以為,“爸爸費了很多的精力和財力,就是為了得到你”,這個答案,對於孩子的提問來説,足夠有説服力。
他開始對代孕機構做調研。王述面對的第一個選擇,即是選擇國外機構還是國內地下機構。他排除了前者,因為混血兒身份會為孩子的成長增加不便。
即便如此,王述還是參加了一個由Blued平台暗藏的代孕項目“藍色寶貝”主辦的演講。

Blued是一款國內的同性交友軟件,王述在2014年,即這個軟件推出的第二年就註冊了賬號。彼時,平台主要通過海外輔助生殖方案獲得“中/美”的混血寶寶,服務價格在130-160萬元。
為了快速熟悉相關服務,在一個月的時間裏,王述連續去聽了三、四次演講。
他發現,不同地域卵子提供方的價格差讓他驚訝,浮動從5萬到50萬,定價沒有明確的依據,參考來自卵子提供方的長相、學歷、身材、工作、健康狀況等等。
因為圈子裏很多人聽説了王述的需求,代孕機構紛紛找上了門。其中,北京兩家、武漢兩家、廣州一家,拒絕被參觀的機構,被他從選項裏剔除。
實地參觀了5家代孕機構後,王述定了廣州的那一家,合同上的簽約代孕價格為90萬,卵子提供方的錢需要額外支付,合同一旦生效,需要先提交一筆2萬的定金,隨後每完成一個階段,就需要付相應的費用。
王述照做了。用他的話説,他成了機構的vvip客户。代孕方按照客户需求制定等級,價格隨着需求的增多而加碼:40萬獲得一個寶寶;60萬可以通過基因檢測篩查300種疾病;90萬可以挑選性別、屬相、星座、雙胞胎——這門生意改變了孕育的自然屬性,就像AI定製一樣,你願意投入的成本越高,所得的質量也越好。
vvip的特權還包括:一旦過程中出現紕漏,都可以要求重新來一遍。
事情每向前推進一步,王述便跟男朋友同步一下進展。他放棄了在北京購房換車的計劃,用兩年時間攢下了將近兩百萬,以迎接一個新的生命。
代孕
在代孕這門灰色產業裏,女性身上又有了新的標籤——“卵妹”。這是王述知道的一個新名詞,意指在代孕過程中提供卵子的女性。
“卵妹”由第三方中介提供,中介與代孕機構形成合作關係。
代孕機構在服務王述們時,會配有一個代理人和七八人的團隊。2018年4月,王述拿到了代理人發來的第一份“卵妹”的電子簡歷。每一份簡歷,前面連續幾頁都是照片,後面接着文字資料。

外貌好看,是王述的第一挑選標準。
那段時間,他每天收到十幾份的簡歷,“卵妹”年齡區間從22歲到25歲之間,籍貫、身高、體重、學歷、血型、是否有家族病史也分列其中。看了三四十份時,王述終於確定其中一人。
確定後的步驟是視頻。為了確保長相的相對真實性,他們選擇了微信視頻聊天。為了避免“卵妹”被王述截走,導致中介費泡湯,雙方的微信賬號都是卵子提供方新註冊,提供給他們使用。
視頻的過程一共有四方在場,即王述、代理人、“卵妹”、卵子提供方,關於賣卵的原因和價格,被禁止提及。
王述提過兩次,都被卵子提供方打斷了。
不過,後面的事情發展並不順利。第一個女孩乘飛機到廣州,進行身體檢查才發現自己沒有左側卵巢,提供的卵子數量有限,只能換掉。
第二個女孩則因偷偷服用抗抑鬱藥物,被代理人發現,再次中止。
直到2019年2月,王述終於和第六位確定下來的女孩見面,對方成功提供卵子。代理人提出要幫二人合影,為了避免給對方添麻煩,王述拒絕了。
此時,距離王述拿到資料已經過去將近一年。
王述很快支付了13萬元給中介。等到精子和卵子結合形成胚胎時,他已經支付了40萬元,近一半的費用。
王述屬豬,他希望自己的雙胞胎男寶寶在2019年降生,跟他同一個屬相。
但事情並未如願發生。
尋找並挑選母體,本來是王述無意參與的步驟。對比起卵子,很多客户並不怎麼在意代孕者的長相和身材等外在條件,只要子宮狀態健康即可。
王述瞭解到,目前國內代孕者年齡普遍在30歲以上,比卵子提供者年齡更大。
如果一切順利,胚胎進入母體後,只需要7個月,王述就能獲得寶寶。然而,在已經確立母體時,王述和代理人先後拒絕了兩位代孕者。王述慶幸自己做了這樣的決定,因為如果寶寶在2020年出生,他自身的工作和經濟壓力也會因此增大,孩子未必會得到好的 。
從胚胎形成到當下,已經過去快兩年了。王述用以安慰自己的理由是:胚胎可以無限冷凍。
領養
我國2001年開始施行的《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管理辦法》明確規定: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的應用應當在醫療機構中進行,以醫療為目的,並符合國家計劃生育政策、倫理原則和有關法律規定。禁止以任何形式買賣配子、合子、胚胎。醫療機構和醫務人員不得實施任何形式的代孕技術。
換句話説,代孕在我國是非法的。自然,不受法律權益保障的,除了代孕者、卵子提供者,還有部分因代孕被牽扯到這個世界上的新生兒。

王述並非不知情。委託代孕前,他尋求過領養。
2016年,他諮詢過中國兒童福利和收養中心的工作人員,對方給出的答案是,同性戀的身份對他不利,考核起來會比異性伴侶組成的家庭更復雜,成功率不高。這是他預料中的結果。他的一位德國朋友,因為同樣的身份,最終不得不選擇跨國,從泰國領養孩子。
“我為什麼不乾脆養自己的孩子呢?”後來,他這樣告訴自己。
他也聽説過代孕“流水線”上的問題。比如,代孕機構人員提起過,嬰兒降臨,但客户卻棄養。然而,對一個屬於自己的寶寶的嚮往,最終壓過了這些隱憂。
他更多保持着樂觀。他想好了,等這對雙胞胎寶寶出生,就去向父母“出櫃”。他還拉着男朋友跑去家附近的商場,統計國產、進口奶粉的價格,從衣食住行等各方面計算兩個寶寶可能產生的開銷。以五歲為節點,他得到的結論是:他負擔得起。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他能順利收到自己的“定製”寶寶。
在北京,王述有着不錯的生活。銷售工作讓他實現了年薪百萬。除此之外,他也算得上網絡紅人,微博上有20多萬粉絲,抖音上也有40多萬,數據最好的那條短視頻,播放量高達300多萬。
在他的設想裏,代孕寶寶,會讓他的生活錦上添花。
事實上,關於地下代孕,新聞媒體屢有報道。有些移植手術在條件簡陋的民宅裏進行,代孕媽媽們被囚禁一般管理,還有人因為懷着雙胞胎早產,搶救時卻遭遇中介和客户拒絕支付醫療費等等。
而從根本上,當生育能力變成一種商品,無論是代孕者、卵子提供者、購買者的權益都無法得到保障,這其中暗藏着一套剝削女性身體價值的、嚴密的邏輯,也暗藏着對嬰兒人權的威脅。
罕有人能成為最終的受益者。
只是,身在其中的王述似乎不認為,這些“不幸”可能降臨在自己身上。
(應受訪者要求,王述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