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的朋友應該都很喜歡吃海鮮吧,可是海里的魚快被我們撈完了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39515-2021-01-26 08:16
來源:一席
韓寒,“智漁”創始人
也就是説,我們如何把一個個原子化的漁民、經銷商、企業組織起來,共同解決行業裏公共資源重新配置和管理的問題?這樣的問題我在那個國際組織服務的五年裏,並沒有得到很好的回答,所以2015年的時候我辭職了。
我相信這個答案必須要跳出國際組織,迴歸我們的本土環境。
如何年年有漁?
2020.12.13 廣州
大家好,我是來自“智漁”的韓寒,我們是一家關注漁業可持續發展的公益組織。什麼是漁業可持續?為什麼要關注這件事情?
在座的很多廣州的朋友,應該都很喜歡吃海鮮吧。如果我説,海里頭的魚快要被我們撈完了,你信不信?可能有的人會覺得,海里頭的魚難道不是永遠都撈不完的嗎?
其實真的是有無魚可捕的情況。今年(2020年)的1月1號,我們國家開始了前所未有的長江十年禁捕。這個政策具體是從2020年的1月1號0時起,在長江上的300多個涉及魚類自然保護區的地方,全面禁止生產性捕撈。也就是説,除了休閒垂釣、科研監測以外,任何捉上來自己吃或者賣的行為都不再被允許了。
長江上的漁民曾經回憶,他們在五六十年代很容易捕到幾十斤一條的大魚,而現在,哪怕你一天下十幾個網,撈上來的可能才幾斤,都是平均重量不到一兩的小魚,辛苦一天最多也就賣個一百塊錢。
那怎麼養活一家人?為了生存,漁民就會要用一些極端的方式,甚至是非法的方式,比如説電魚,或者用這種網眼非常細密的漁網,我們叫做斷子絕孫網,或者絕户網。
▲ 圖片來源:財新
這樣的一些行為會產生什麼影響呢?正好在這個政策出台的時候,關於白鱘滅絕的消息衝上了熱搜。據説長江白鱘在近15年裏都沒有再被觀測到,所以科學家認為,大概率可以判斷它已經滅絕了。
▲ 白鱘是繼白鱀豚、鰣魚之後,第三個被宣佈滅絕的長江旗艦性物種
除此之外,以前我們經常吃的淡水魚,四大家魚的魚苗,本來在長江裏頭上世紀50年代天然的產卵量,每年能有300億尾。但是在2013年,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所的專家們就發現,當年的產卵量已經下降到了不到1億尾,基本上是99%的衰退。
所以我們回過頭來看,長江的生態為什麼會惡化到這種地步?除了捕魚之外,還有很多的人類活動,包括長江沿岸這幾十年的發展過程中,不可避免地開闢更多的航道,修橋,修水庫,甚至我們要從長江裏抽取水來供給我們的生活用水、工業用水,還有很多沿岸的這種排污口。
但是漁業非常特殊,漁民既是長江生態的施害者,也是受害者。這個政策的出台,意味着長江沿岸近30萬的漁民要改變他的生活方式了,這些人中有很多已經四五十歲,他們一輩子生活在船上,現在要重新去適應陸地上的生活,甚至要去重新學習謀生的技能。禁漁對他們的影響,可以想象是非常巨大的。
我生活在海邊,當我聽到這個政策的時候,第一反應是,如果這個政策是面向我們中國整個沿海,它會影響多少人呢?我們最新的漁業統計年鑑上的數據是,全中國有364萬漁民。
大家可能覺得國家不太可能一下子就禁止捕撈,但這樣的事情已經在發生了,只不過不是全年,而是一年中的某一段時間。廣東沿海每年到了夏天都會有一段時間禁漁休漁,五一節的時候我們放假三天,可是對於漁民來説是三個半月。
▲ 2020年5月1日至8月16日,南海休漁107天
這就是我們國家的南海伏季休漁,從1999年開始,最早只有一個半月、兩個月,然後慢慢延長到了三個月,甚至三個半月,所以難免會有擔心,照這個趨勢下去,會不會真的有一天就擴展到了全年?
從捕撈數據的反應來看,不休漁也是不行了。為什麼這麼講?我們過年的時候經常會吃的一種水產品叫帶魚,在2004年到2006年的時候,帶魚的捕撈量全年大概有140多萬噸,到了最近,也就是2019年,只有90來萬噸了。
▲ 數據來源:漁業統計年鑑
帶魚曾經是我們國家唯一的一個百萬噸級別的水產品,現在我們國家已經沒有百萬噸的水產品了。那除了數量上的變化,還有什麼呢?
我們在採訪漁民的時候,漁民告訴我們,以前很容易撈到又大又肥的馬鮫魚、帶魚、魷魚這些,但是現在,海里經常都是一些小蝦小蟹,甚至是水母,水母我們會把它做成海蜇,涼拌海蜇。
也就是説,我們撈上來的越來越多的變成了食物鏈底層的物種,而這種情況也從側面反映海洋生態系統是越來越不健康了。
有朋友説,野生的沒得吃了,我們吃養殖的不也挺好的嗎?大家看這張圖上綠色的,你們猜是什麼,是草地嗎?
其實這些綠色的東西是藻類。一個湖裏圍了密密麻麻的網箱在養魚,因為密度比較高,投餵的這些飼料營養元素特別多,就造成了水體的富營養化,也就造成了藻類的爆發。你看着它簡直想象不出來它是一個湖面。
其實養殖業和野生的漁業是分不開的,因為我們人工養育這些魚苗幾代以後,它的遺傳多樣性會下降。天然的江河湖海里頭的魚,是補充種羣的一個種質資源庫。
另外,像大閘蟹、花螺,在養殖的時候要投餵它野生的小雜魚,養得越多,要撈得雜魚也就越多。就算不喂雜魚喂飼料,飼料裏也有一種需要添加的東西是魚粉魚油,也來自於野生漁業。
養殖業還面臨着另外一些問題,比如養殖過程中密度過高,會導致水土的污染,甚至有的東西還會滲透到地下水裏去。
密度過高了以後,就像人擠在一塊,空氣不好容易生病,魚也一樣會生病,而很多的養殖户在這個時候會比較盲目地用藥,這也是為什麼我們經常看到水產品裏有藥殘超標。
一條與國際接軌的魚
儘管養殖業存在着諸多問題,但不得不承認,在過去的幾十年裏,整個漁業的格局已經發生了很大變化。這是最新的聯合國糧農組織的數據圖,海水淡水養殖業的產量,在最近幾年已經跟捕撈業持平了。
▲ 數據來源:聯合國糧農組織
在養殖業蓬勃發展的過程中,有一些物種特別有代表性。大家認得這條魚嗎?
這是淡水養殖的羅非魚,有的人會叫它非洲鯽魚,因為它的老家在非洲的尼羅河畔,從上世紀的50年代引進到中國,80年代開始商業化的養殖。因為它是熱帶魚,所以主要適合在南方地區養殖,廣東省是出口量和產量全國第一的省份。
羅非魚有什麼特點呢?它除了主要的那根刺之外,沒有什麼肌間刺,特別適合加工成那種去鱗去骨去皮的魚排。我所在的地方海南,每年有大概10來萬噸的羅非魚片、魚排會被運到世界各地。
羅非魚之所以會成為一個全球化的產品,就是因為上世紀90年代野生資源衰退,一些大型商超和餐飲尋找人工養殖的替代品,羅非魚就被他們看上了。比如麥當勞,他們的麥香魚早年用的是野生的鱈魚,後來改用羅非魚了。
這也是為什麼沃爾瑪、家樂福、麥當勞會關注漁業的可持續發展,一方面是出於穩定全球貿易供應鏈,另一方面是因為它們都是上市企業,非常注重自己的企業社會責任,它們希望上游的供應鏈能夠改進生產方式,減少對環境的負面影響。
我也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加入了這麼一個國際組織,成為了他們唯一的一名中國員工。他們就是專門去幫助大型的零售商、採購商,去識別和評估整個漁業產業鏈上的環境風險。
▲ 可持續漁業夥伴組織(SFP)
説起來當時我去面試的時候還挺膽怯的,我雖然生活在海南,學的是環境科學,但我從來沒有養過魚,也不喜歡釣魚,對海洋也沒有那麼深的感情,我唯一能説得出口的就是,我喜歡吃魚。
在那個國際組織裏,我和同事們用的一種方法,叫做利用供應鏈的末端倒逼生產端。因為國外的水產採購供應鏈非常集中,有的超市採購了全球1/3左右的某一種水產品,而它的供應商加起來也就十幾家,非常集中。
所以當採購商發出要求,如果供應商不按照某種方式來養魚、抓魚的話,你可能就會失去他的訂單,所以採購商的話語權是非常重的。我們的方法在歐美市場已經被驗證過,是行得通的。
可是當這一套方法套用在中國和東南亞發展中國家的時候就不太可行。拿羅非魚來講,它的整個產業鏈非常長。它的一端,是我們剛才説到的相對工業化、規模化、發展程度較高的加工企業,它的另一端,也就是生產端,是由很多小散户、農民構成的。
而他們兩端之間依賴更多的經銷商、中間商來銜接。如果把它抽象化,可能是類似這樣的很多彎彎曲曲的線條,不斷地交叉重疊,甚至還要分叉。
如果我們像剛才那樣,基於供應鏈來傳導壓力的話,這個鏈條上的壓力可能最多也就是到了中間的分銷加工這一塊,很難傳遞到生產一線。
我們再來看具體的這些行業裏的每一個環節,會涉及到哪些人。比如人工孵化幼苗的大姐、餵養親魚的大哥、飼料車間的工人,還有負責調水質的業務員、加工廠的經理等等。而這些人相互之間的關係特別複雜,不僅僅是經濟買賣的關係。
有的養殖户就告訴我們,上一次他家孩子生病發燒了,半夜裏需要送去醫院,經銷商就是臨時給他提供幫助的熱心鄰居,所以第二天,哪怕經銷商給他的魚價不是那麼的理想,因為這樣一層信任關係,因為生活中的相互依賴關係,他依然會去做這筆生意。
除了複雜的供應鏈,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我們看到的國際標準。這一堆厚厚的材料,有些加工廠的經理都不一定能看得懂,更不要説養殖户了。
而且,按照國際上要求的這種技術標準,比如説水裏氮磷的排放閾值,我們倒推回去,能算出來魚塘裏可以放的魚的密度就很低了。
也就是説,養殖户如果按這種方式來養魚,水可能是乾淨了,但是根本就賺不到錢。這樣的一些所謂的可持續養殖的標準,並沒有太大的可操作性。
所以當時我也有了一些困惑,我就問我的歐美同事,如果我們讓中國的養殖户做了這樣那樣的改進,是不是就有可能讓他們的羅非魚在國際市場上賣一個更好的價錢呢?
但我的歐美同事就説,絕對不可能,因為你們中國的羅非魚量大又便宜,本來就是低端產品。但是我覺得,低價並不是理所應當的,低價是因為我們沒有把環境成本算到裏面去。
和我們的其它領域一樣,比如製造業,幾十年來中國的很多廉價產品進入了國際市場,也是因為過去我們的環境監管要求低,大家利用了這個空子。
現在我們正視這個問題,國際零售商一方面要求漁民改進生產方式,一方面又不願意為增加的成本買單,那我們所有的努力,到底是在解決跨國零售商的可持續性問題,還是在解決這個地球上水資源、漁業資源的可持續性問題?
在海南成立“智漁”
在這個過程中,有一點我是越來越明確的。我們真正面臨的核心矛盾,在於成千上萬的養殖户和漁民在生產過程中,大家越來越各顧各的,沒有看到公共利益,沒有看到我們共同依賴的這些水資源、土壤資源,甚至村裏頭的排水渠、碼頭等等。
也就是説,我們如何把一個個原子化的漁民、散户、經銷商、企業,更好地組織起來,去共同解決行業裏公共資源重新配置和管理的問題?這樣的問題我在那個國際組織服務的五年裏,並沒有得到很好的回答,所以2015年的時候我從這個國際組織辭職了。
我相信這個答案必須要跳出國際組織,迴歸我們的本土環境。就這樣我成立了智漁,它也成為了我們國家第一個真正做漁業領域的本土民間組織。
其實一開始我並沒有非常明確的解決方案,我只是抱着一個很簡單的想法,就是希望這個產業鏈的上下游之間能夠更多地相互瞭解,讓大家多認識,消除一些誤解。
所以我把全球最大的凍品採購商硬拉到我們海南——也就是養殖羅非魚最集中的地方,帶他到塘頭去跟養殖户交流。一開始養殖户們非常的害怕,很謹慎,但是後來去得多了,大家越來越適應,甚至於後來忍不住自己要搶話筒。
也因為這樣的一些交流,我們把上下游之間的信任逐步構建起來,大家由下往上地產生了聯合的意願,所以我們繼續幫助他們成立合作社、行業協會。
我們成立的這種合作社,不是為了拿政府補貼的而去成立合作社的,他們是能夠圍繞當地的環境,真正坐下來一起探討、制定一套聽得懂、用得起來的養殖標準、行為規範。
同時,我們一開始也嘗試着去沿用國外的一些可持續水產品的評價體系,想做一個我們中國的可持續水產品數據庫。我們給不同類型的水產品打分用不同的顏色去對應不同的分數等級。
它的目的是想告訴中國的採購商、零售商,這個水產品的可持續狀況。比如這個南美白對蝦的得分是黃顏色,其實是不太好的,那採購商就要謹慎選購。這是我們當時理想的狀況。
可是後來發現,人家根本就不買賬,他們覺得這些數據回答不了實際採購中要解決的問題。
我們的數據信息是非常宏觀的,比如説年鑑裏的公開數據,一年這一類型的水產品產了多少,但是我們並不知道它具體來自哪個地方。而對於採購商而言,他要非常精準地知道,這一塘蝦來自哪個區域,有多大的量,是什麼規格,什麼品種。
也是做了這樣的嘗試以後,我們才深深地感受到,我們非常缺乏一套真正接地氣的數據語言,來描繪我們國家分佈這麼廣、地域差異這麼大,而且又經常發生變化的漁民養殖户,他們到底是怎麼養魚?怎麼抓魚的?
其實他們自己也非常需要,到目前為止,絕大部分人都是憑經驗在盲目養殖。如果我們有一些適合他們的數據信息,他們就能更有效地去分配時間和資源,更合理地養魚抓魚;如果行業裏大部分人都能夠這麼做的話,那這個行業就有可能更加穩定有序地發展。
用信息幫助漁民、養殖户
我們認為,在中國要解決漁業可持續發展的問題,當務之急是需要給到漁民和養殖户合適的信息,讓他們看見自己,看見彼此,也看到那些大家共同依賴、但又容易忽視的公共利益。
那養殖户到底需要什麼樣的信息呢?這個問題我們坐在辦公室裏是不可能找到答案的,只有真正的走到他們中間去才行。當我們第一次給一個養殖户在谷歌地圖上展示他魚塘的位置的時候,他非常興奮,因為養了十幾年的魚,他從來沒從這個角度去看過他的魚塘。
在地圖上他就能知道周邊還有哪些魚塘,以及可能存在的一些工業污染源,這對於他將來的規劃是很有幫助的信息。
養殖户在養魚的時候,其實他們自己也會測量一些數據。比如説魚發病的情況、水質的pH值、溶解氧的含量,還有的就是當他餵了一段時間的飼料,他想知道這個飼料到底合不合適,就打幾條魚採樣來量一量它的長寬。
像這樣的數據,傳統上他們就是隨手記在本子上,現在有了微信稍微好一點,大家會有微信羣,可以把數據記在微信羣裏。
儘管如此,這些數據依然是零散的,當他想知道和前一週相比,這一週他的魚塘發生了什麼變化,他是要翻很久記錄,很難去把它連成一條線。
我們跟海南文昌的一個經銷商反覆交流以後發現,其實他已經有了這樣的數據意識,他手下也有很多技術人員要去服務養殖户,但是對他們來講,沒有好用的工具。
所以我們就跟他們的技術員同吃同住,去詳細地瞭解他每天是怎麼去尋塘的,給他們開發了這麼一個APP,叫巡塘寶。
以前他數據的整理、彙報、分享要花很多時間,現在他用了這樣的工具,速度提高了,而且能夠把歷史數據調出來,相互之間還能做一些對比。
但是這個東西推出來以後,很少人用。這個圖上反映了當時活躍的APP用户,很少很少,這個地區應該有一千多個養殖户,至少有上百個技術員,但是隻有那麼幾十個人在用。
我們後來也就發現,這個APP功能太豐富了,不是所有的人都會從頭到尾,每一個細節都要記錄下來的。有的人他下載了這個APP,只會用其中一個功能,是什麼呢?

是計算肥滿度的。養殖户每個月至少要去魚塘打一次樣,這個打樣用來計算肥滿度。但是如果是在自己的手機上,他要自己去摁一大堆公式,很麻煩,而我們恰好把這個公式內置到了APP裏,他就覺得非常好用。
因為這樣一個發現,我們就想把APP再簡化一下,做減法,把它變成模塊,變成更方便大家使用的小程序。
果然,我們就有了更多的用户了。我們雖然是為海南的羅非魚養殖户去開發的這些小工具,也沒有到其他省份去推廣,但是全國各地都有養殖户自發地去下載,去使用這些小工具。
當這些微觀層面的數據彙總到一起,它就變成了一個區域整體的儀表盤。我們可以知道這個區域到底有多少個養殖户,養了多少魚,他們的魚苗和飼料分別來自哪裏。
而這樣的數據才是真實的、活的,這才是真正符合我們想法的可持續水產品數據庫。
因為有這樣的數據,保險公司也找上門來了。以前他們最怕給這些小散户做保險,因為不好去評估它的風險,現在有了數據,他們就能夠更好地定損、理賠。
▲ 全國首例羅非魚養殖收益保險
可能有些朋友會説,像這樣的一些工具不是挺有市場嗎?為什麼商業機構和政府不去開發呢?
其實我們跟漁民交流的時候也發現,市面上已經有一些智能設施,或者信息化的工具,但是這些工具不是站在他們的角度去設計的。
有一個漁民就告訴我們,他以前用過一款自動投料機,用的是LED顯示屏,可是這個屏幕放在太陽底下塘頭一曬,經常看不清。而漁民在操作的時候,手是濕乎乎、髒兮兮的,這種觸屏一點都不比原來的旋鈕方便。
▲ 自動投料機
還有的漁民也買過看起來很酷的自動水質監測儀,但是那個探頭特別敏感,南方地區又濕又熱的話,上面很容易長很多的藻,探頭就不靈敏了。
▲ 自動水檢儀
説明書告訴他要用柔軟的布來擦拭,他想都沒想,操起T恤衫就揉,其實衣服上有一些肉眼看不見的小顆粒,也是會破壞探頭的熒光膜的。但是這些東西,當他跟售後的客服打電話溝通的時候,接線員往往聽不懂他的方言,兩邊交流起來很困難。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商業機構不太願意做這件事,因為他會覺得這羣用户的溝通服務成本太高了,教育用户的成本太高了。
讓漁回家
除了給一線的漁民和養殖户提供信息技術的工具以外,我們覺得更重要的是要去重塑他們對漁業這個行業的信心,找回他們對漁民養殖户這種身份的認同感、自豪感。
前年一個很偶然的機會,我看到海南本土的一個攝影師,拍了一系列漁民的照片,就是他家鄉的漁民。在這些照片裏,我看到了以前很少見的那種堅毅樂觀的漁民形象,因為這種照片往往反映的都是非常淒涼的景象。
▲ 孫諾 攝
我跟他認識了以後,一拍即合,就展開了一個漁業文化影像搜整的項目,叫做“讓漁回家”。在過去一年多的時間裏,我們跑了海南島30多個漁村,去一點一點地記錄這些漁民現在的生活,他們的習俗、文化,然後把它做成了紀錄片和影展。
同時我們也構建了一個網站,像維基百科一樣的,我們期待有更多的人去關注他們。
這張照片是海南的一個漁民,叫王叔,他正騎着摩托車去賣魚,他是當地非常有名的捕魚高手。
▲ 陳明智 攝
王叔跟我説,80年代的時候國家鼓勵漁業市場化,他的爸爸和幾個兄弟湊錢造了條大船,他十幾歲就跟着爸爸出海,那個時候魚也很多,所以他們家是村裏最早開始買彩電、買摩托車、蓋房的。
▲ 陳明智 攝
當時很多湖南四川的、被他們戲稱為“大陸仔”的人也到這裏來打工,因為出海一次賺的錢可能比種地一年還多。所以那個時候的漁民是村裏最體面的人。
他們以前最喜歡唱的一些歌謠,其實就是告訴你要遵循四季的規律,不同的季節捕什麼樣的魚。
▲ 陳明智 攝
王叔説,以前最高興的事情就是全村人一起去村頭祭海,拜媽祖。但是現在,因為沿海地區城鎮化的發展,村子越來越受到擠壓。青年人要麼外出打工,要麼就近在濱海旅遊地產裏做保安、服務員。
▲ 陳明智 攝
所以村子越來越空心化,原有的一些社會秩序也都被瓦解了。當村裏想再次召集大家一起造船,一起補網,或者一起拜媽祖的時候,都找不到人手。
我們把這樣的影展搬到了學校,搬到了博物館裏,想讓更多在地的家庭來看。有一個小姑娘,她指着一張漁婆卸貨的圖片説,這個人我認識,她是我姑。然後她讓她媽媽把這個照片拍了,發到他們家的微信羣裏。她姑姑知道了也特別高興,覺得自己好像出名了。
因為這個小小的插曲就讓我們意識到,是的呀,我們大部分的攝影展都是給城市裏的人看的,被拍攝者似乎很少有機會看到他們自己在影像裏是什麼樣子。
所以今年開始我們把影展搬到了漁村裏。村子裏八十幾歲的漁婆,90後的漁民都來看展,甚至村裏茶館的生意,也因為影展變好了。
用王叔的話説,他這輩子都沒拍過這麼好看的照片。
▲ 陳明智 攝
在收集、挖掘傳統文化的過程中,我們也認識了很多的漁二代。這對父子,是海南萬寧烏場港最會捕馬鮫魚的人。
▲ 陳明智 攝
我們也鼓勵漁二代們去利用互聯網、電商,去賣好他們家的水產品。這個小夥子還發動了廣西廣東的漁二代一起聯合起來,他已經成為華南地區一個超大型超市的最優質的水產品供應商。
這些年來,我和我的團隊就是在想盡各種辦法,希望讓更多的人去認識漁業,認識漁民。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也吸引到了不同年齡、不同背景、不同專業的人加入進來,大家一起去尋找解題的方法。
我的95後同事們今年在b站上開了個號,叫“吃魚有範”,他們用二次元風格的短視頻來給大家講水產品的故事。
也提醒大家不要吃瀕危的水生物種,也不要去吃幼魚,就像我現在穿的T恤衫上面寫着,“本魚還小,不要抓我”。
他們的粉絲裏還有很多年輕的漁民和養殖户,以前我們要跟漁民養殖户接觸,可能一定要到塘頭、碼頭,現在在互聯網上就能夠觸達他們。
説了這麼多,希望大家能多瞭解一些我們的工作。**其實在我看來,任何一個環境問題都是社會問題,也是人的問題。**而出現問題的地方,往往是生態、生計和社區生活發生衝突的地方,是我們不太好去界定的、有公共性需求的地方。
所以,不論是給養殖户、漁民開發適合他們用的數據化工具,去構建能反映區域漁業發展的數據庫,還是用影像去呈現漁民的姿態等等,所有這些行動,無非是為了讓大家看到公共的價值。
在明確了公共價值的責任和邊界後,形成一個應有的公共秩序,我覺得這才是我們公益組織最應該做的事情。
好,謝謝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