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手駛向深海_風聞
财经琦观-2021-01-26 09:19
快手這就開始接受申購了。
據彭博社今早報道,申購將從美國時間週一開始,截至到本週五(1月29日),而正式上市的日子則定在了2月5日。
另外據香港信報報道,快手在香港公開發售部分比例僅2.5%,上市估值將介於556億至609億美元(約4337億至4750億港元),略高於嗶哩嗶哩,略低於京東健康。
前者是它的來處,後者是它的歸途。
來自內容,去往電商。
01 癮
普林斯頓心理學博士亞當·阿爾特曾出版過一本暢銷書——《欲罷不能》。
副標題是“刷屏時代如何擺脱行為上癮”。
內容是很反動的。
引用了各種諸如“喬布斯不準孩子用iPad”,“遊戲設計師不敢碰《魔獸世界》”、“心理學家認為年輕一代的大腦被社交媒體重塑了”之類的可怕例子。
充斥着恨不得迴歸石器時代的白左情懷。
但拋開其“恐嚇式”的寫作手法,關於上癮機制的心理研究,這位學者還是提供了許多成體系的理論框架。
在他看來,行為上癮的構成要素有六項:
無法抵擋、無法預知的積極反饋;
誘人的目標;
漸進改善的感覺;
強大的社會聯繫;
需要解決卻暫未解決的緊張感;
越來越難的任務。
不難看出,這一套六要素是從電子遊戲中反推出來的。
無法預知的遊戲走向,制霸全服的誘人目標,升級帶來的漸進改善,網遊的社交體系或排行榜刺激,一個等着去挑戰的boss,越來越強大的boss。
而短視頻這一模式,除了“越來越難的任務”有些牽強之外,其餘的五要素,基本上都可以找到對應的解釋。
更厲害的是,短視頻用户完成這五要素,所需要付出的動作成本和精力成本,相比遊戲要低了不止一個門檻——“刷”就對了,其餘的,統統交給算法。
基於這樣的上癮機制,短視頻迅速捲入了絕大多數市場用户。
根據 QuestMobile,截止2020年9月,短視頻用户規模達8.6億,短視頻活躍用户滲透率75%,成為僅次於即時通信、和在線視頻平齊的第二大網絡應用。
其中,截至2020年11月30日,快手應用的平均月活達到了4.81億,而抖音的月活數是快手的1.2倍,兩極格局明顯。
02 質變
自2013年轉型為短視頻社區後,快手已經經歷了三次重大轉型。
2013~2015年之間,快手是一頭潛藏於水下的幼鯊。
這個時期的快手是沒有競對的,而它自己,攜帶着“下沉市場”、“移動化”、“短視頻”這三大利器飛速成長。
基於一個美好的夢,快手沒有搞中心化,而是追求緩慢的,長尾式的流量普惠增長。
也可以説自己放棄了先發開局優勢,削弱了規模效應。
2016年~2018年,抖音的出現打醒了快手。
後者以中心化道路迅速帶出了規模效應,短時間內迅速跑出了有影響力的行業標杆。
受到外界壓力之後的快手,開始整改最明顯的一個問題,着手針對一系列不堪入目的原始“土low”視頻進行整頓。
時至今日,這一現象早已不再是快手的主要矛盾,再用“土low”來抨擊快手的媒體分析,可以説是過於懶惰了。
2018年~2019年,感覺到下沉市場的增長邊界出現之後,快手試圖向“五環內”市場進攻,投資知乎、扶持創作者和MCN機構。
該階段最後時期,宿華甚至提出了“不再佛系”的口號,定下來3億DAU的目標,並於該年獨家冠名了春晚紅包活動,內部稱“K3戰役”。
聯合創始人程一笑曾總結K3戰役:“我對結果不滿意,但是對達成結果的過程很滿意。”
如今,根據其最新修訂的招股書顯示,截至2020年11月,快手日活為2.63億。
結果來看,可以理解為“K3戰役”已經失敗。
2020年,快手的關鍵一年。
關鍵到什麼程度呢?可以説這一年裏快手所經歷的質變,甚至大於過去六七年的總和。
關於市場格局,快手經過了最大的努力,然後看清了。
儘管我們已經並日後會繼續採取多種手段,但我們無法保證我們平台用户的參與度將持續。此外,市場競爭加劇加上我們的行業趨向成熟,我們用户羣的增長速度可能會減慢。
——快手招股書修訂版(2021年1月24日)
在企業管理上,快手經歷了最大的一次內部質疑。
前50號員工在內網開火,撰文《談談我司的病》,列出了“信息不透明”、“公司上下人心浮動”、“喜歡空降管理者”、“兩位老闆暗中較勁”、“部門派系林立”等大量問題。
我們的員工真的太難了,越愛這個公司越難,不如佛系吧別愛了,拿一分錢做一分事,事情好壞與我何干呢,不投入感情就不會被傷害。
——朱藍天(2020年6月24日)
重大沖擊後,快手終於出現了實質性調整。
前者,意味着快手變得現實,不再盲目追求競爭,而是把資源和注意力集中向內,其結果就是今年做了兩件大事:從私域流量轉向公域流量,打壓“超頭部達人”。
具體手段包括:徹底改造了“磁力聚星”和“快手粉條”這兩個內部流量分配工具,新推了電商專用的買量工具“小店通”,完善了分銷平台“好物聯盟”等。
通過一系列舉措,快手在電商和廣告這兩個商業變現的維度上,進行了權力的收回。
不再做夢,認真開始搞錢。
而後者,則意味着企業正在經歷着每一個大公司的必經之路:從小、靈活、家文化的創業者集合體,向着大、規範、冰冷職業的大企業進化。
眼下,快手有兩萬員工,進化中的問題現在不及時處理,以後恐怕會更是要命。
這種事,暴露得越早,越徹底越好。
03 價 值 觀
這些短視頻企業,到底是怎麼成功的?
快手會説:“我們有‘普惠’價值觀,我們在算法上搞了流量分配的去中心化,在這裏注意力像陽光一樣,灑向每一個普通人。”
抖音沒法這麼説,因此就是:“記錄美好生活。”
這麼些年,兩家企業互相鬥爭,確立“敵我”之間的最大身份認知,就是從這一價值觀的區別中得到身份認同的。
我們説,一個虛擬的社區產品,本身就是一場關於人性的社會實驗。
快手搞去中心化,玩私域流量,讓粉絲的價值變得極高,其本質就是搞生產資料私有制,那結果就是“強者恆強”。
論初衷,快手比抖音不知道高到哪裏去了,但始料未及的是,最終卻形成了頭部家族佔據大部分流量的局面。
如今,快手通過一系列手段開始收回流量權力,其本質就是在修正此前的路線錯誤。
兩極對峙中,有一方忍不住開始向另一方學習,歷史上這種事起碼發生過兩回。
1985年,戈爾巴喬夫接任蘇共中央總書記後搞了個“改革與新思維”,想修正“計劃經濟”的錯誤。
具體方法上,又是思想多元化、又是多黨制,又是徹底否定社會主義公有制,全面向自己的對手美國學習。
隨後,東歐的社會主義陣營,瞬間就出現了巨大的身份認知障礙。
老大哥在思想信仰上的背棄、路線道路上的背離和政治上的背叛,使得每一個聯合體乃至國民都開始對自己過往多年的堅持產生懷疑,我跟着你混了這麼久,現在你告訴我你錯了,對面是對的?
那麼,結果非常明顯,蘇聯轟然倒地。
另一個例子,那就是取市場經濟的精華,但不説話。
你懂我説的是誰。
該向誰學習,歷史寫得很清楚。
如是看來,在未來的這幾年裏,所謂快手的“普惠”信仰,恐怕還是不要再提的好。
04 資本深海
再問一次:這些短視頻企業,到底是怎麼成功的?
拋開那些形而上的價值包裝,答案就在一開始討論的內容裏:上癮機制。
一款遊戲讓人上癮,氪金就水到渠成。
而短視頻供給端高度分散的特徵,使得直接氪金變得困難,因此,短視頻平台無法單純依靠內容本身,形成健康的商業模式。
一個正常的,可持續的消費過程,有着以下三個環節鏈路。
消費前:人性需求存在→產品展示→消費衝動喚醒;
消費中:消費過程滿足;
消費後:消費價值認可→隨着時間的推移冷卻,消費的邊際效應提升→二次消費。
整個鏈路中,哪怕只有一個環節出現了問題,那麼整個商業模式就無法走通。
比如小鎮上的“超高檔餐廳”。
對絕大多數消費人羣來説,這個地方,想吃,吃得也很爽,但吃完後大家都覺得不值這麼高的價錢,沒有完成“消費價值的認可”,那麼以後就不會再出現二次消費。
短視頻作為內容,也同樣有這個問題。
想看,也看得很爽,但大眾心知肚明,這個事情不值得我花一分錢。
試想,有一天短視頻平台內部商量好,大家統一搞一個點卡模式。
10塊錢刷一個小時,刷完了繼續充錢,恐怕絕大多數用户都會選擇直接卸載。
説真的,十幾秒,能承載什麼內容?
橋段,金句,顏值,段子。
這固然是一種新的內容形式。
但怒刷三小時後,什麼都回想不起來的空虛心情,你我都心知肚明。
速朽內容,是絕對撐不起商業化的。
更值得深思的是,如果短視頻平台的唯一價值就是刺激大眾分泌多巴胺的話,那麼其本身存在的合理性,恐怕也要打上一個問號。
照《欲罷不能》的作者亞當阿爾特那意思,各位科技大佬都應該去死一死才對。
因此,無論是基於現實意義還是社會意義,如何將流量轉化為真正的盈利,如何在內容之外摸索出更多的商業模式,是每一個短視頻平台都必須思考的元命題。
2020年,是短視頻商業化摸索的元年。
互聯網企業在“流量變現”這一命題上,早已有了極為成熟的三大路徑:
廣告(B)、電商(A)、遊戲(T)。
除此之外,直播和金融則是另外兩個相對窄一些的偏門。
對一家企業來説,上市就是它的“成人禮”。
成人的好處就是擁有更多的財富,壞處則是,必須對財富負責。
在上市之前,快手和抖音之間的戰爭主要還是用户規模,是出海,是商業故事,是各自想象力的天花板。
但上市之後(字節跳動亦有傳聞將在2021年推動抖音業務的獨立上市),在資本的注視下,它們必須變得更加腳踏實地,用盈利,現金流以及肉眼可見的成長性來證明自己。
這也意味着長達五年之久的短視頻之爭,進入了全新的第二階段。
儘管,在昨天的招股書修訂版中,快手依然任性地表示着:“虧損擴大至94億元,未來將在銷售及營銷開支以及生態系統上持續增加投入,無法保證在不久的將來會盈利。”
但發上兩次財報後,資本市場自會教育它該如何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