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杭州公交上的這條標語，引發爭議_風聞

【文/觀察者網 張照棟】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一條《論語》標語，引發網友爭議。

1月24日，學者@孫沛東Peidong 微博爆料稱，杭州地鐵上出現了一條爭議標語“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孫沛東隨文附上百度百科解釋：“出自《論語·泰伯篇》，意思是對於老百姓，只能使他們按照我們的意志去做，不能使他們懂得為什麼要這樣做。”

文末，孫沛東@杭州地鐵官方，詢問此事。

經觀察者網查證，這條標語並非是張貼在杭州地鐵上，而是杭州公交上，標語右下角的二維碼，明確標示“杭州市公共交通集團有限公司”。

不過，標語上給出的釋義，倒是與孫沛東微博裏寫的百度百科的釋義一樣。

此事很快引起網友熱議。

有網友認為這是傳統文化糟粕，而且有“愚民”之意。

還有網友揶揄：“咋把實話抖出來了。”

也有網友表示不必上綱上線，這可能是製圖公司的一時疏忽。

還有網友表示，這些圖是舊圖，而且事情已處理過了。

早在2017年就有網友在微博上曬出過同一系列標語。

經觀察者網查詢，2017年3月11日，杭州市公共交通集團有限公司微信公眾號“杭州公交”發佈文章《發展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展示歷史文化名城魅力》，杭州公交集團當年舉行的“中國文化進車廂”活動，而這一系列標語正是活動內容之一。

除了這條外，該系列標語還有“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成事不説，遂事不諫，既往不咎。”、“學如不及，猶恐失之。”等等。

杭州公交當時張貼這些標語，是為了“打造全新的特色車廂文化，向社會公眾宣傳中華民族文化、傳播社會文明新風尚，宣傳杭州公交的歷史文化底藴和人文素養，努力把城市公交打造成展示城市文明的示範窗口。”

雖然杭州公交張貼標語的初心是好的，但其貼的這條“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標語的釋義，卻是自晚清近代以來，學界就一直爭論不休的問題，且至今未有公斷。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語出《論語·第八章·泰伯篇》。

2020年7月10日，《開放時代》雜誌刊登了一篇由中山大學哲學系博士練亞坤所著的《“愚民”與“不可使知”之間——論清末民初學人對“民可使由之”章的解釋》的文章。據練亞坤考據，關於“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句話的“愚民”質疑，始於中國近代變革時期的新學家和傳教士。

比如鄭觀應在1894年刊刻的《盛世危言·教養》中寫道：“遂謂天下人可愚不可智，民可使由不可使知。”他將這句話與愚民問題結合了起來，意在指出《論語》此章成了統治者實行愚民政策所藉助的理由之一。

傳教士對推動《論語》此章與愚民問題相關聯起了很大作用。

1895年，林樂知在《萬國公報》上發表《歐華基督教益敍》，其中這樣寫道：“即在中國，亦有此説，如所謂‘民可使由，不可使知’者，皆不屑教民之意也。”

在林樂知看來，不屑教民就意味着會放棄對普通民眾的教育，其實質已與愚民無異。林樂知在這句話之後，又特別指出基督教與上述主張不同，它關注的是對每一位民眾的教導。這樣一來，林樂知不僅完成了對《論語》“民可使由之”章的批判，而且還塑造了基督教重視開發民智的良好形象。

1896年12月，《申報》刊登了《中國教化未嘗愚民辨》一文，再次涉及愚民的問題。

這一次提出愚民質疑的是在紐約的中國會黨人士，該會黨首領認為中國之所以敗於日本，是因為日本已經入於教化之國，而中國的統治者還在實行愚民政策。

文章作者認為，“民可使由之”章被質疑愚民，實際上是伴隨開民智這一新的社會思想觀念出現的，而傳教士的宣傳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

而杭州公交在標語上對此句的釋義：“對於老百姓，只能使他們按照我們的意志去做，不能使他們懂得為什麼要這樣做。”

這種按照字面意思的直接解釋，在古代有子夏、孫翱、謝景温和王安石等人主張，但遭到了絕大部分學者的反對，這也是後世“愚民”爭論的導火線。

近代還有學者變動“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句讀，試圖以此來對論語此章作出新解，比如宦懋庸1913年刊文《〈論語〉稽》，將此句斷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還有王承璐、吳丕等人主張應斷句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等

對於這種變更句讀之法，廈門大學人文學院教授王傳龍2017年在其《孔子“民可使由之”句的二十二中訓釋》一文中表示，變更句讀的做法，雖從句意而言，皆能自圓其説，但並不可取。

首先是立論的前提不成立，變更句讀就是認定了舊句讀體現了愚民思想，這與孔子的施教思想不吻合；其次是句式句法不合，有違孔子當時的語言習慣；最後是違背了古人授受源流，自漢以來，關於“民可使由之”一句的訓釋雖多，但皆無變換句讀之舉，亦可見此句讀之法自孔子之後實為一脈相承。如今變更句讀創為異説，必定與孔子本意不合。

王傳龍綜合比對了古代關於“民可使由之”一章的18種訓釋，認為最合理的解釋是，**這句話是孔子一時感慨之語，感慨民之愚與使知之難。**所以這句話不能與孔子學説的核心思想盡合，而且此句無上下文，句式亦符合一時有感而發之特點。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關於《論語》此章的釋義，學界至今仍存爭議。而杭州公交把它當做宣傳標語張貼在公共領域，並且給出了並不權威的釋義，確實不妥。

1月27日，觀察者網就此事致電杭州公共交通集團有限公司，對方工作人員回應稱，目前杭州公交上的這些標語均已撤下。

參考資料：

1.夏東元（編）：《鄭觀應集·盛世危言》上冊，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254頁。

2.［美］林樂知：《歐華基督教益敍》，載《萬國公報》第83冊（1895年12月）。

3.《中國教化未嘗愚民辨》，載《申報》1896年12月9日。

4.練亞坤：《“愚民”與“不可使知”之間——論清末民初學人對“民可使由之”章的解釋》 ，載《開放時代》 2020年7月10日。

5.宦懋庸:《〈論語〉稽》泰伯稽第八，漢口，振華印書館刊印，1913年版

6.王傳龍 ：《孔子“民可使由之”句的二十二中訓釋》，載《孔子研究》 2017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