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奇葩書法大師第一步,就是別用手寫字_風聞
雷斯林-雷斯林官方账号-2021-01-27 10:52
作者:雷斯林 公眾號:為你寫一個故事 / raistlin2017
公曆新年已過,農曆新年將至,這時候的特色就是“中國風”颳了起來。
每條大街小巷,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兩三句書法字體在遊蕩。
有水墨的濃濃底藴,有喜氣的陣陣可愛,也有關於明年的美好寄託。
總之,字要寫得漂亮,運氣就會如願而至。
可是,如果非寫得難看呢,是不是也能夠受到關注和愛戴?
01.
如果書法像在跳舞
倘若沒有奇葩書法,書法界絕不會像今天這麼熱鬧。
倘若沒有奇葩書法,行為藝術的春天將遲些再到來。
邵巖,一個註定不平凡的名字,是他,正是他,帶來了全新的奪人眼球的視覺藝術,將藝術種子播撒在大眾的心坎。
2008年初,一場大病,邵巖在心臟中植入8個支架。住院時,便對注射器,也就是針管有了興趣,便開始實驗用注射器創作。
因為**“要表現人的情感,一瀉千里、百般纏綿、激情四射,用注射器就解決了。”**

在一筆揮就的紀念七七事變的作品中,手拿宣紙的姑娘是外國人,不知是否有意為之。
對於這個説法,我就不放網友的實景呲尿圖,有礙觀瞻。
有人則問比較專業的問題,大師啊,你這不是書法吧,頂多算“射墨”。
邵巖不開心地辯解:“我可能稍微有點改變,**它就是書法,它高於書法,**怎麼就不是書法了呢?但這個概念只限定於我,你不能用。”
這句話兩層意思:
邵巖的藝術字超越了書法;邵巖的藝術字只能邵巖用,別人寫的時候就只是塗鴉。
你看不懂,那是因為你沒有藝術細胞,好好反省一下吧。
反省的人,學着他的架勢,進行了妙趣橫生的惡搞。

藝術如果停留的話,那就不算藝術,就只是説明書。
為了超越自己,不斷創新,邵巖特意找來了繩子蘸墨進行抽象表達。
我們不能簡單就叫“繩子書法”,那多掉價啊,得包裝,得加強傳播效應,於是謂之——“漁網書法”。
室內創作時,注重作品結構的凝練;室外創作時,側重與雨天的氛圍互動。
當邵巖穿上雨衣,甩出繩子,寫字、作畫,天空的雲也留下了“男默”的眼淚。
如果只是這樣,那麼任何一個農村曬稻穀時,老大媽追趕調皮孫子的場面,也可以接近“繩子書法”了。
然而不行,因為所謂藝術,在乎細節;所謂“繩子書法”,在乎儀式虔誠。
他特意用身形健碩而飽滿的“土雞”,壓着稿紙的各處。

其實邵巖老師實在給人太多的迷惑。
他6歲開始學習書法,寫得一手精妙的楷書,24歲就獲得全國中青年書法篆刻展金獎,還曾經在重量級的國展中斬獲大獎。
有個聲音説得好:如果他一直寫小楷,我現在肯定不知道邵巖是誰。
也許他是為了讓別人更多地知道自己。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張漁網,路過的人知道那是邵巖的書法。
在他的指導下,女弟子發明了“人體書法”。
這種藝術手法很難稱得上創新,《唐伯虎點秋香》裏,周星馳已經展示過。
但是,邵巖的競爭對手也不弱,比如帶着“吼書”妄圖改變書法史的曾翔。
在肆意醉酒的狀況下,曾翔拿着粗大的毛筆,在紙上移動,亂寫亂畫,不斷的“啊啊啊”地嘶鳴尖叫。

結局就是粗重的喘息聲和時不時被折騰破的宣紙。
關掉畫面,只聽音頻,你甚至以為是:徜徉在全球最大的頭文字P的考研網站裏,尋找起伏跌宕的靡靡之音。
書法家王冬齡的亂書,雖雜亂,但總算有點兒模樣。
盲書,則分兩類。
男性的盲書,喜歡帶着女性來製造氛圍。

講究的時候,可以僱傭外國女性,增加異域情調,還可以冠名為:《蹤跡學報告》之挪移性互動書寫。

女性的盲書就真的只是盲書了。
性書法則只有一類,即用隱私部位持筆蹲下寫字。
男的師傅作壁上觀,女弟子下場用隱私部位執筆寫字。
足書,也只有一種。

只要你身體柔韌性好,會一字馬,就能登堂入室成為“大師。”
倒書,考驗身體的基本素質。
年紀大的書法家需要注意倒立時的血壓控制問題。
有時候結合頭髮書法的模式,則非常考驗多人運動時候的人體管理。
鼻孔書法者則需要十足的肺活量來支撐字體的把控。
凡此種種,皆把人體運用到了極致。
有人這個不解,那個不解。
無非是想吐槽“吃飽撐的”。
人們怎麼罵,怎麼批評,怎麼有理有據地反對都沒用。
因為一般而言,當事人會信誓旦旦地回擊:
“書畫的發展我們責無旁貸,即使身負罵名也不能讓‘創新’的腳步停止。”
“你們看不懂,説明你們不懂藝術!”
高級一點的,則會像盲書始作俑者張強教授的發聲:
“一個天才的東西是不能教的。”
必須懂得新時代的傳播效應,起碼給自己弄幾面錦旗,買幾個熱搜,搞幾個頭銜,什麼野雞協會主席,就怎麼來。
讓記者朋友多講講標題黨的大話,越誇大其詞越好,刷出個10W+報道來。
第三條:奇葩書法寫得不是精益求精,而是人情世故。
邵巖、王冬齡、曾翔、孫平等人在當時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甚至弟子三五成羣都可以。
掌握的人脈,擁有的資源,揮灑的錢財都不是一般的奇葩書法愛好者所能比擬的。
當他們把自己的書法傳給弟子,弟子再傳,於是就有了門派,有了規模。
當你有了哥們義氣,還怕成不了一代宗師嗎?
03.
畫圈圈也有門檻
説歸説,鬧歸鬧,別拿藝術開玩笑。
湯伯利是美國抽象藝術大師,他的《黑板》被拍出7053萬美元的高價,約合4.5億人民幣,成為2015年蘇富比最貴的拍品。
由六組咕嚕咕嚕的孩童式的塗鴉圓圈構成,不少細節的走位彷彿還走呲了,甚至帶有明顯塗改的痕跡。
粗看比我們的奇葩書法更奇葩,不知道犯了多少傳統美學的禁忌。
原名是《無題》,是畫家1968年在紐約創作的。
當然很多藝術家質疑湯伯利的成就和水平。
其二在於,他的畫都是從繼承發展而來。
從1960年代開始,他就汲取了簡約主義、形式主義、超現實主義等的營養。
反正聽上去都是一堆很厲害名詞的樣子。
看得出來,湯伯利並非閉門造車,是在前人基礎上的探索和發展。
其三在於,湯伯利這樣的藝術家呈現的是藝術的結果,而不是去表演繪畫和書法過程。
即使這樣的作品的估值可能有虛高的成分,但往往是極少出來呈現作畫過程。
他們不屑於大搞感官刺激。
因為創作過程是艱難、痛苦、折磨的,不是可以博人眼球,譁眾取寵的。
實際上,湯伯利畫過不少幅的《黑板》,他沒有一次性地去投機,而是專注於一個素材和主題深入下去。
比如類似這樣的。
藝術家葉青評價:
“湯伯利通過看似重複的線條,以一種姿態性的運筆,描繪了一種對神秘的結構。在欣賞他的作品時,用‘幻想’代替‘圖像’或許是最好的方式。”
雖然我們還是不太清楚什麼是“神秘的結構”,什麼是用“幻想”代替“圖像”,但我們知道這樣的作品是有根有據而來的,能對於藝術的發展帶來重要的意義。
並不是胡鬧瞎寫瞎畫。
藝術本就是有門檻的。
04.
藝術的底線
但真的奇葩書法裏的創作者都是在表演嗎?都是隻為曝光度嗎?
想必也不全然如此,畢竟邵巖、曾翔等人都是書法領域的專家。
如果尋根溯源地看,這可能只是一場走歪了的藝術變革。
九十年代開始,書法的發展越發現代了,進入了所謂的現代書法時代。
很多人進行了一場所謂的“書法主義”的美學探索。
將原有書法單一漢字字形轉換為可創性多元符號;將原有書法單一文意 (可識讀內容)轉換為多種形態;將原有書法的單一使用材料擴展為更寬泛的領域。
我們今天看到的奇葩書法的做法無外乎以上這三種,只是它們早已開展了三十年。
當初有了苗頭後,就有兩種聲音。
一種是:“書法主義"可以休矣。
另一種是:“書法主義已經遠遠超出了書法藝術形而上本身,……書法主義已將他們的行為置身到整個動盪中的當代文化之潮以體現後現代的文化現象。”
支持,反對,無怪乎如此,但都是專家們在圈內的深度較量。
反對的聲音也不像今天那麼直接和簡單。
比如,有專家認為漢字已經夠抽象了,再去抽象和消解是畫蛇添足。
當時的書法主義不成熟的另一個原因則是,過度照搬西方的作品,沒有自家的特色。
更像是一味對傳統書法自我感覺良好的叛逆,而產生的應激性反應。
但這種“叛逆”精神不能説沒有現實的依據,甚至具有預見性的。
如今的“江湖體”和“網紅體”不僅似乎佔據了主流,甚至還讓什麼是好的書法的問題成了問題。
不學字帖,自起爐灶,招搖撞騙,書法圈的不合理性越來越多。
我對“網紅體”和“江湖體”本身並不牴觸大,但越來越多的“江湖體”“網紅體”裹挾着“三天瘦金體速成”的培訓班而來。
結果很可能就是小孩子們起步學的第一節書法課,是旁門左道的書法。
僅僅筆鋒、行楷、斜拍三步走,就可以在網上圈粉上千上萬。
既然都是為了賺錢,可以走偏鋒賺錢,那麼奇葩書法為什麼不呢?
於是很可能,那些原本想進行創新的力量慢慢被帶偏,走向了奇葩書法發跡發財的道路。
而最初“書法主義”漸漸地消失了,沒人關心。
奇葩書法、“江湖體”、“網紅體”都有一個最核心的問題,缺了傳統書法的“法度”。
結構錯了,筆畫少了,繁簡字可能都寫錯了,胡亂連筆,自創漢字,筆畫軟弱無力……
根本上的問題在於沒見過真的好字的樣,好字好在哪,不想花功夫學習好的字。
不肯跟前人學,不肯等同時代的佼佼者學,只想一步登天地去成功。
這也是當下民間文藝的困境。
文學圈裏的《平安經》令人感嘆一文用千篇的重要性。
數不清的領導詩歌給人一種別開生面的印象。
看到這裏,想想上文我傾力相授的奇葩書法模式,現在你也可以寫一首在文學史上標新立異的作品了。
我和阿漆見面很早,那時他還帥
一次我看着他賣豬肉
那唏噓的鬍渣子,那神乎其技的刀法
風跟着他,提走了菜市場的掌聲
當時我對他説:蓬萊東路會驕傲的。

這些都可以稱呼為——庸俗主義美學。
用行為藝術把自己推上了庸俗、無聊、流氓化的地位,大搞感官刺激,想盡辦法出風頭、攤場面、玩噱頭。
最後呢,藝術的底線越來越淪陷,藝術的價值越來越喪失。
一種浮誇,僅此而已。
關於這一切,我始終不忘《新京報》的評論:
“書法創新不是放飛自我,藝術創作更非江湖雜耍,那些胡抹亂塗的所謂書法創作,趁早收了你們的神通吧。”
的確,藝術需要真摯的神通,但不需要雜耍的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