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奇人:高手在民間_風聞
智慧沙漏少东家-微信公众号:智慧沙漏少东家2021-01-29 08:35
在分享這本書之前,請允許少東家先分享裏面的一篇,因為實在是太精彩了:
刷子李
碼頭上的人,全是硬碰硬。手藝人靠的是手,手上就必得有絕活。有絕活的,吃葷,亮堂,站在大街中央;沒能耐的,吃素,發蔫,靠邊待着。這一套可不是誰家定的,它地地道道是碼頭上的一種活法。自來唱大戲的,都講究闖天津碼頭。天津人迷戲也懂戲,眼刁耳尖,褒貶分明。戲唱得好,下邊叫好捧場,像見到皇上,不少名角便打天津唱紅唱紫、大紅大紫;可要是稀鬆平常,要哪沒哪,戲唱砸了,下邊一準起鬨喝倒彩,弄不好茶碗扔上去,茶葉末子沾滿戲袍和鬍鬚上。天下看戲,哪兒也沒天津倒好叫得厲害。您別説不好,這一來也就練出不少能人來。各行各業,全有幾個本領齊天的活神仙。刻磚劉、泥人張、風箏魏、機器王、刷子李等等。天津人好把這種人的姓,和他們拿手擅長的行當連在一起稱呼。叫長了,名字反沒人知道。只有這一個綽號,在碼頭上響噹噹和噹噹響。

刷子李是河北大街一家營造廠的師傅。專幹粉刷一行,別的不幹。他要是給您刷好一間屋子,屋裏任嘛甭放,單坐着,就賽昇天一般美。最讓人叫絕的是,他刷漿時必穿一身黑,幹完活,身上絕沒有一個白點。別不信!他還給自己立下一個規矩,只要身上有白點,白刷不要錢。倘若沒這本事,他不早餓成乾兒了?
但這是傳説,人信也不會全信。行外的沒見過的不信,行內的生氣愣説不信。
一年的一天,刷子李收個徒弟叫曹小三。當徒弟的開頭都是端茶、點煙,跟在屁股後邊提東西。曹小三當然早就聽説過師傅那手絕活,一直半信半疑,這回非要親眼瞧瞧。
那天,頭一次跟師傅出去幹活,到英租界鎮南道給李善人新造的洋房刷漿。到了那兒,刷子李跟管事的人一談,才知道師傅派頭十足。照他的規矩一天只刷一間屋子。這洋樓大小九間屋,得刷九天。幹活前,他把隨身帶的一個四四方方的小包袱打開,果然一身黑衣黑褲,一雙黑布鞋。穿上這身黑,就賽跟地上一桶白漿較上了勁。
一間屋子,一個屋頂四面牆,先刷屋頂後刷牆。頂子尤其難刷,蘸了稀溜溜粉漿的板刷往上一舉,誰能一滴不掉?一掉準掉在身上。可刷子李一舉刷子,就賽沒有蘸漿。但刷子劃過屋頂,立時勻勻實實一道白,白得透亮,白得清爽。有人説這蘸漿的手法有高招,有人説這調漿的配料有秘方。曹小三哪裏看得出來?只見師傅的手臂悠然擺來,悠然擺去,好賽伴着鼓點,和着琴音,每一擺刷,那長長的帶漿的毛刷便在牆面“啪”地清脆一響,極是好聽。啪啪聲裏,一道道漿,銜接得天衣無縫,刷過去的牆面,真好比平平整整打開一面雪白的屏障。可是曹小三最關心的還是刷子李身上到底有沒有白點?
刷子李幹活還有個規矩。每刷完一面牆,必得在凳子上坐一大會兒,抽一袋煙,喝一碗茶,再刷下一面牆。此刻,曹小三藉着給師傅倒水點煙的機會,拿目光仔細搜索刷子李的全身。每一面牆刷完,他搜索一遍。居然連一個芝麻大小的粉點也沒發現。他真覺得這身黑色的衣服有種神聖不可侵犯的威嚴。
可是,當刷子李刷完最後一面牆,坐下來,曹小三給他點煙時,竟然瞧見刷子李褲子上出現一個白點,黃豆大小。黑中白,比白中黑更扎眼。完了!師傅露餡了,他不是神仙,往日傳説中那如山般的形象轟然倒去。但他怕師父難堪,不敢説,也不敢看,可忍不住還要掃一眼。
這時候,刷子李忽然朝他説話:
“小三,你瞧見我褲子上的白點了吧。你以為師傅的能耐有假,名氣有詐,是吧?傻小子,你再細瞧瞧吧——”
説着,刷子李手指捏着褲子輕輕往上一提,那白點即刻沒了,再一鬆手,白點又出現,奇了!他湊上臉用神再瞧,那白點原是一個小洞!剛才抽煙時不小心燒的。裏邊的白襯褲打小洞透出來,看上去就跟粉漿落上去的白點一模一樣!
刷子李看着曹小三發怔發傻的模樣,笑道:
“你以為人家的名氣全是虛的?那你是在騙自己。好好學本事吧!”
曹小三學徒頭一天,見到聽到學到的,恐怕別人一輩子也未準明白呢!
天津衞,海河邊,土洋雜處,海陸碼頭,此地出奇人、奇事,生長出獨特的津門文化。用馮驥才的話説,就是“燕趙故地,血氣剛烈;水鹹土鹼,風習強悍。近百餘年來,舉凡中華大災大難,無不首當其衝,因生出各種怪異人物,既在顯耀上層,更在市井民間。餘聞者甚夥,久記於心;爾後雖多用於《神鞭》《三寸金蓮》等書,仍有一些故事人物,閒置一旁,未被採納。這些奇人妙事,聞若未聞,倘若廢置,豈不可惜?近日忽生一念,何不筆錄下來,供後世賞玩之中,得知往昔此地之眾生相耶?故而隨想隨記,始作於今;每人一篇,各不相關,冠之總名《俗世奇人》耳。”

這就是少東家今天要分享的一部特別有嚼頭夠筋道的書——《俗世奇人》。從1994年開始,馮驥才以“小小説”的形式為天津的奇人立傳,書中所講之事,多以清末民初天津衞的市井生活為背景,每篇專講一個傳奇人物生平事蹟,素材均收集於長期流傳在津門的民間傳説、奇人異事。
從那時到現在,《俗世奇人》系列的總銷量超過500萬冊,獲第七屆魯迅文學獎,其中的《刷子李》《泥人張》等篇目還入選了中小學語文課本。

一個城市有一個城市的集體性格,天津,馬三立、郭德綱成長的地方,馮驥才説,天津人的性格是“鬥氣不較真”,天津人這種“各色”的性格,始終貫穿着《俗世奇人》。但是馮驥才並不美化津門文化,他有好幾個故事講天津衞生意場的爾虞我詐,講津門“混混”的兇狠陰毒,也講命運的無常、人性的悖謬。他也發掘天津的民俗和傳説,他説:“我追求的不是天津味兒,天津味兒是一個表象,我追求的是天津勁兒,就是天津那種精神。所以我要把天津人的氣質放到我小説的語言裏。”
《俗世奇人》收尾的一篇《旗杆子》,講一位“高人”的不幸,以“此地再無高人,亦無奇人”做結,則反映了作者超越天津的某種感悟。
《俗世奇人》有“篇首歌”雲:
張王李趙劉,
眾生非蟻民,
定睛從中看,
人人一尊神。
這是馮驥才的創作主旨,其實,馮驥才自己才是一尊“大神”,有了他,俗世才不那麼“俗”。
馮驥才在書中創作了大量的奇人、奇事,人物描寫上極為傳神,牢牢抓住其性格特點;移植天津相聲語言的特點,運用大量富於詼諧幽默、生動活潑、嘲諷和節奏性的語言進行敍事,給小説籠罩上了一層“津味”色彩,讀起來妙趣橫生,讀完令人回味良久。如《死鳥》中有一段對賀道台伺候上司“心得”的描寫,堪稱經典:“伺候上司的事是挺特別的一功。整天跟在上司的屁股後邊,跟慢跟緊全都不成。跟得太慢,遇事上不去,叫上司着急;跟得太緊,弄不好一腳踩在上司的後腳跟上,反而惹惱了上司。而且光是賽條小狗那樣跟在後邊也不成。還得善於察言觀色,摸透上司脾氣,知道嘛時候該説嘛,嘛時候不該説嘛;挨訓時俯首帖耳,捱罵時點頭稱是。上司罵人,不準是你的不是,有時不過是上司發發威和舒舒氣罷了。你要是耐不住性子,皺眉撇嘴,露出煩惱,那就叫上司記住了。從此,官兒不是愈做愈大,而是愈做愈小──就這種不是人乾的事,賀道台卻得心應手,做得從容自然。人説,賀道台這些能耐都出自他的天性。説他天生是上司的撒氣簍子,一條順毛驢,三腳踹不出個屁來,對麼?”。

這段宛如相聲開場白即“墊話”的敍事方式活生生地“畫出”了賀道台阿諛奉承、巴結上司的醜陋嘴臉。
俗世奇人中的文章雖然簡單,卻藴含了無數的人生道理。我們可以平凡,但不可以平淡,人要有一技之長才能在這個社會站穩腳跟。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想要生存下去就必須有足夠的實力,而實力來源於持之以恆的努力。你我,都生於這個俗世,你我也都可以成為奇人。
最後,再分享裏面一篇特別有趣的奇人奇事結束今天的文章吧,高手確實在民間啊,不服不行!
大回
大回姓回,人高馬大,手大腳大嘴大耳朵大,人叫他大回。叫慣了大回,反倒沒人知道他的名字。

大回是能人,專攻垂釣。手裏一根竹竿子,就是釣魚竿;一個使針敲成的鈎,就是魚鈎;一根納鞋底子用的上了蠟的細線繩,就是魚線;還有一片鴿子的羽毛拴在線繩上,就是魚漂。只憑這幾樣再普通不過的東西,他蹲在坑邊,頂多七天,能把坑裏幾千條魚釣光了,連魚秧子也逃不掉。
甭管水裏的魚多雜,他想要哪種魚就專上哪種魚;他還能釣完公魚釣母魚,一對對地往上釣。他釣的大魚比他還沉,釣的小魚比魚鈎還小。
人説釣魚憑的是運氣,他憑的全是能耐。
釣鯽魚用的紅蟲子,又小又細,好賽線頭,而且只有一層薄皮兒,裏邊一兜兒血紅的水。要想把魚鈎穿進去,那可不易;弄不好鈎尖一斜,一股紅水出來,單剩下一層皮兒了。可人家大回把紅蟲子全放在嘴裏,在腮幫子那裏存着。用的時候,手指捏着魚鈎,張開嘴把鈎往裏邊一掛,保管把那小紅蟲漂漂亮亮穿在魚鈎上。就這手活兒,誰會?
他無論釣什麼都有絕法,比方釣王八。
釣魚時鈎到王八,都是竿兒彎,線不動,很容易疑惑是鈎上了水下邊的石塊。心裏急,一使勁,線斷了!大回不急,穩穩繃住。停了會兒,見線一走,認準那是王八在爬,就更不急着提竿。尤其大王八,被魚鈎鈎住之後,便用兩隻前爪子抓住水草。假若用力提竿,竿不折線斷。每到這時候,大回便從腰間摸出一個銅環,從魚竿的底把套進去,穿過魚竿一鬆手,銅環便順着魚線溜下去。水底下的王八正吃着勁兒,忽見一個鋥亮的東西直朝自己的腦袋飛來,不知是嘛,揚起前爪子一擋,這便鬆開下邊的草。嘿,就勢把它舒舒服服地提上來!
這招這法,還在哪兒見過?
南門外那些水坑,哪個坑裏有嘛魚,哪個坑裏魚的大小,哪個坑的魚有多少條,他心裏全一清二楚。他能把坑裏的魚全釣絕了,但他也決不把任何一個坑裏的魚釣絕了。釣絕了,他玩嘛?故而,小魚不釣,等它長大,母魚不釣,等它潲子。遠近釣者都稱他“魚絕後”。這可不是罵他,是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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