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電影往事_風聞
一起拍电影-一起拍电影官方账号-2021-01-31 12:05
作者 / 無念
東北,一片神奇的土地。
在中國廣袤的大地上,沒有哪個地方像東北三省一樣,在地域文化上能夠達成如此高度的一致性。不管你是來自黑龍江、吉林、遼寧的任何一座城市,只要一旦開口説話,就一定會瞬間暴露自己的身份,並得到完全一致的回答:“你是東北的吧!”
眾所周知,東北人講話自帶笑點,宛如説rap,只要給ta一個舞台就可以一個人演完一部小品。直爽、幽默、剽悍、講義氣、自來熟,這些性格特質往往自然地和東北人綁在一起,儘管帶有一絲貼標籤的意味,但多少也代表了這片土地上人們的某種集體特性。
鑑於東北人在語言和表演上的這種天生的幽默感和舞台效應,電影圈內也自然少不了很多東北人的身影。尤其是喜劇,從二人轉到東北小品,從趙家班到開心麻花,可以説東北的喜劇很大程度上佔據了國產喜劇片的半壁江山。
本週五,大鵬導演的新作《吉祥如意》全國公映。大鵬早年從趙本山,也是做喜劇出道,從網絡平台的《屌絲男士》,再到10億體量的《煎餅俠》,也算是成功進階。不過,這次的《吉祥如意》,大鵬放棄了他擅長的喜劇類型,轉而拍攝了一部帶有先鋒氣質的私影像風格的電影,兼容了劇情片的虛構和紀錄片的真實,背景仍然是大家所熟悉的東北土地,卻一改以往的幽默喜感,呈現出某種直抵人心的深刻與真情。
看來,喜劇並不是東北電影唯一的代名詞。而在經歷了由盛轉衰的過程後,未來的東北電影市場,還會誕生新的可能嗎?
歷史上的輝煌:“新中國電影的搖籃”
從地域上看,東北電影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1937年的滿洲映畫協會,當時由滿洲國政權和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即當時的大日本帝國為了經營滿洲奪得的路權而成立的鐵路運輸企業)各自出資50%成立。
到了1945年,抗戰勝利,中國共產黨派出地下工作者組織了“東北電影工作者聯盟”,並接管滿映,後在此基礎上成立東北電影公司。一年後,東北電影公司正式命名為東北電影製片廠。1948年,製片廠遷回長春,導演袁牧之成為了首位廠長。
為了更好地服務於人民解放戰爭,東影廠首先確立了以生產新聞紀錄片為主的拍攝方針。從46年的東影廠正式成立,到49年的新中國成立,這期間雖然條件艱苦,設備簡陋,但一批電影工作者仍然冒着槍林彈雨拍攝了一系列戰爭新聞片,比如膾炙人口的《民主東北》等等。此外,東影廠也製作了像《松花江上》、《小白龍》、《哈爾濱之夜》等一批戰爭題材的故事片。直到1949年,東影廠完成了《橋》的拍攝,這被學者們看作是新中國成立後的第一部故事片。
1955年,東北電影製片廠正式更名為長春電影製片廠。這是新中國第一家電影製片廠,也是全國最大的電影製片廠之一,被稱作是“新中國電影的搖籃”。在長影廠為中國電影創造的近半世紀的輝煌成就裏,曾生產和創作的影片有一千部左右,譯製影片一千多部,輸送了兩千多名電影的人才。
如今的長春電影製片廠
不僅如此,在創作實踐的過程中,以長影廠為主的東北電影也逐漸發展出一條屬於自己的道路,即以電影作為載體,真實地展現普通百姓的生活,反映時代矛盾,表達對生命的尊重。這期間,有《董存瑞》、《上甘嶺》、《英雄兒女》、《冰山上的來客》等一類展現時代風貌的戰爭題材影片;也有《人到中年》、《赤橙黃綠青藍紫》、《花園街五號》這種展現大時代下普通人日常生活百態的都市作品;另外還有像《男婦女主任》這樣充滿鄉土氣息的喜劇小品,以及《香魂女》這種在國際影壇拿下大獎的優秀佳作等等。
長影廠的輝煌一直持續了近半個世紀,直到上世紀的90年代,中國電影進行了體制改革,計劃經濟和市場經濟接軌,中影不再統購包銷國產故事片,各大製片廠需要自負盈虧,這讓長影這樣的龍頭企業陷入了低谷,甚至一度徘徊在倒閉的邊緣。
某種程度上看,長影的改革陣痛也是中國整個社會的改革陣痛。經過了多年的轉型,如今的長影廠已經是長影集團有限責任公司,並將核心轉為大力發展電影產業、文化旅遊業以及地產業。進入21世紀後,長影在電影的製作出品上的能力相比以往的確不可同日而語,而在中國電影日益市場化的這條路上,東北電影的創作也開始走上另一條跟隨時代的發展方向。
進入21世紀:東北敍事的“三張面孔”
如今的東北,除了它自身的地域屬性以外,背後所藴含的文化符號、景觀特性,以及社會意識在電影中往往具備更重要的意義。
如果從類型和內容上劃分,我們可以將當下的東北電影,簡單地分為三大類。
第一類,當然是人們最熟悉,也是影響力最廣的東北式喜劇。
某種程度上來説,從上世紀90年代到本世紀初,至少在東三省以外的觀眾們看來,“東北喜劇”和趙本山之間,是可以畫上一條等號的。從1990年趙本山初登春晚一舉成名後,他就成為了廣大觀眾們每年春節必不可少的一道“年夜飯”。進入21世紀,他創辦本山傳媒,《劉老根》和《馬大帥》系列風靡全國,一系列經典的熒幕角色深入人心,他的影響力也逐漸從小品、二人轉這樣的舞台藝術,逐漸擴大到電視劇、電影等領域。
不過,江山代有才人出,喜劇界亦然。趙本山隱退江湖後,東北喜劇也面臨着新的“改朝換代”。2011年,趙本山小品最後一次登上春晚。一年後,還是在春晚舞台上,一個叫郝建的年輕人出現了,他的原名叫沈騰。
從小品走出,沈騰的喜劇天賦被越來越多的人看到。如今,他和他所在的開心麻花團隊,無疑已經成為了當下電影市場喜劇類型不可或缺的重要支柱。從舞台劇和話劇起步的麻花團隊,積累了充分的經驗後轉向大銀幕,《夏洛特煩惱》豪奪14億票房一鳴驚人,接下來的《羞羞的鐵拳》、《西虹市首富》進一步穩固市場地位,開心麻花團隊如今也成為了喜劇界的一面金字招牌。
可能是東北人的骨子裏自然流淌着喜劇的血液,無論是搞笑風趣的東北方言,還是誇張傳神的肢體動作,東北人似乎天生就懂得“幽默感”是怎麼一回事。這不僅僅體現在電影方面,甚至就連如今的網絡電影,以及快手直播,都已經成為了東北元素的天下。
在豆瓣電影搜索“東北往事”,除了個別電影和電視劇以外,剩下的幾乎都是以其命名的網大,東北儼然已經成為了網絡電影領域的一個重要元素。而從MC天佑,再到寶石Gem,不管是直播喊麥,還是《野狼Disco》,或是現在的短視頻領域,東北元素和流行文化之間的滲透,更是到了無孔不入的程度。但無論舞台怎麼變,東北人從來沒有放下過自己“表演”的一面。
誠然,幽默是東北電影裏披着的那層外衣,但掀開後會發現,骨子裏卻是蕭瑟破敗的悲涼底色。而這,正是如今東北影像中的另一副面孔——晦暗、陰沉、寒冷、憂傷的現實景觀。
從昔日“新中國工業搖籃”到經濟的一落千丈,從曾經的“共和國長子”到90年代的集體下崗潮,東北,可以説見證了中國經濟發展的繁榮與衰弱,凝聚了中國當代社會發展的一個重要縮影。
而當這樣一種蕭索的氛圍和時代洪流下的渺小個體呈現在電影中時,就是《榴蓮飄飄》裏出逃又返鄉的東北人李燕(秦海璐飾);是《耳朵大有福》裏的下崗工人王抗美(範偉飾);是《鋼的琴》裏下崗後組成一支工人樂隊並給女兒製作鋼琴的陳桂林(王千源飾);是《輕鬆+愉快》裏疲於忙碌但卻又陷入空虛的各路人馬;是《鐵西區》裏無法複製亦無法虛構的歷史傷痕……
電影《鋼的琴》劇照
這類電影,往往以東北的歷史處境作為切入口,聚焦於現實題材的故事,在角色塑造上多展現出人物的個體困境,他們在巨大的時代矛盾面前被無奈地裹挾,遭遇了一系列無法抗拒又難以解決的現實問題。
這些電影中的東北,往往呈現出某種空曠的、破敗的、杳無人煙的“廢墟質感”。高聳入雲的巨大煙囱、殘垣斷瓦的破舊廠房、老氣橫秋的厚重衣着,搭配着人們機械化的神情和動作,在漫天大雪的荒涼之地裏,似乎看不到未來的方向。那種沉悶的、空虛的、失落的心境,和東北這片區域所經歷的種種悲喜一起,最終都消散在迷茫的雪地裏。
東北敍事的最後一類,當屬近幾年逐漸成為氣候的犯罪懸疑類型題材。
受制於自然的地理條件和人文環境,近幾年東北也為犯罪題材影片的創作提供了一張寶貴的温牀。而它的神秘無常、剽悍民風、寒冷天氣,以及化不開的大雪,這些都給懸疑犯罪的類型片提供了某種合乎常理的動機。
2014年,《白日焰火》一舉奪得柏林電影節金熊獎,打開了一扇東北犯罪敍事的新窗口;同年,《東北偏北》入圍金馬獎和東京國際電影節,在懸疑的基礎上進一步雜糅了喜劇元素;2016年,小成本犯罪喜劇《提着心吊着膽》在多線敍事的結構上進一步開拓,取得不錯的口碑;2018年,《雪暴》在韓國釜山拿下新浪潮獎;今年,《平原上的摩西》成為了無數人心目中的年度期待……
在這類電影裏,東北更像是個充滿自然特徵的銀幕符號,它的地理風貌、風土人情,乃至社會城市結構,都會成為推動故事前進的一部分。而對於如今在市場化大潮中急需找到一席之地的東北電影產業來説,類型化影片的開拓和發展也的確是帶動地方產業,振興市場活力的一個重要舉措。
未來的探索:屬於東北電影的方向在何方?
從計劃經濟邁向市場經濟,東北的電影市場一落千丈。直到今日,東北地區的電影市場表現仍然遠落後於全國平均水平。
僅以2020年全國各省市的票房產出數據為例:黑龍江、吉林、遼寧三省份所佔的市場份額總和僅為5.96%,加在一起才勉強超過全國第四的四川省,市場份額5.77%。而東三省當中,最好的遼寧省,全國排名也僅為全國第15。
再來看去年一年的全國影院票房,進入全國Top100的影院,整個偌大的東北地區僅有4家影院,分別為哈爾濱和大連的兩家萬達影城,以及長春的兩家地方影院(其中一家還被萬達院線所收購)。而這其中成績最好的哈爾濱哈西萬達廣場店,全國排名只有63。
就算排除掉疫情、當地經濟實力、百姓生活作息、短視頻及其他娛樂方式的分流等一系列原因,也不得不承認,東北電影的市場活力大不如前已是不爭的事實。
那麼,屬於東北電影的未來又在何方呢?
眾所周知,電影市場的發展與當地的經濟水平直接掛鈎。然而近幾年,東北的經濟水平仍然停滯不前,甚至GDP水平還出現了不同程度的下降。以2020上半年31省GDP情況來看,遼寧、吉林、黑龍江在全國的排名分別為第17、25、26名,其中黑龍江的同比負增長達到了4.9%,全國排名倒數第二,僅處在疫情的中心湖北之前。
要想電影市場得到進一步發展,首先,電影市場的容量需要儘可能打開,要刺激老百姓的電影消費,加大政策扶持力度。
電影《鋼的琴》劇照
進入院線化的頭十幾年裏,東北地區的電影市場發展曾長期受到地方保護主義的制約,從而影響了市場的進一步開放。而隨着近幾年地方保護政策的逐步失效,一批院線和影城的進入,又讓地方市場缺乏良好的管理和調控,這個現象急需得到進一步的改善,要在開放市場的同時加強管理。
另外,政府應當提供相應的資金和政策扶持,在進一步鼓勵外省市電影院線和公司在東北進行投資註冊的同時,也要支持並努力培育新型的本土電影企業,帶動東北地區的電影產業發展。
其次,考慮到東北地區的百姓幾乎沒有“夜生活”,年輕羣體向外流失率高,且短視頻、直播等一系列娛樂形式對電影造成了一定的分流,把觀眾重新吸引回影院,成為東北電影發展的當務之急。
除了對於影院升級、電影票價的宏觀調控以外,要想從短視頻和直播面前搶奪更多的電影觀眾,那就意味着需要儘可能做到類型化的細分和市場的下沉,要從那些羣眾喜聞樂見的、愛看的電影類型和題材入手,去逐步發揮東北市場的地域優勢。
從羣眾畫像可以得知,東北地區的觀眾對於喜劇、驚悚,以及好萊塢大片情有獨鍾。其中喜劇,自然不必多説,從過往幾部大賣喜劇的發行策略就能看出,東北市場對於喜劇有着極強的接受能力。像《煎餅俠》和《夏洛特煩惱》都把東北作為路演的開啓站,而《情聖》和《羞羞的鐵拳》在東北的宣傳力度和路演頻次也明顯高於了全國其他地區。由此可見,喜劇,尤其是東北喜劇,在東北是天然受到關注和歡迎的。
《煎餅俠》中的東北F4
至於驚悚片和好萊塢大片,也都從不同側面展現出三四線城市對於類型化影片的娛樂性需求,尤其是這種注重影院視聽體驗的作品,雖然在一線城市的吸引力已大不如前,但下沉後仍然能得到三四線及以下的小鎮觀眾的喜愛和追捧。
基於此景,對於東北地區的市場化探索仍然不能停止,而東北也應當進一步發揮它的地域性優勢,從東北喜劇逐步擴大到其他的類型,以及有關東北的其他題材,帶動觀影人次的同時,也儘可能培養本地觀眾的觀影氛圍,實現“以量帶質”的良性循環發展。
最後,東北也要大力發展電影相關的產業基地,鼓勵電影前往東北取景,與當地企業進行合作,更要抓住長春電影節這樣一個與國內外接軌的優良渠道。
電影節不僅是藝術和文化交流的橋樑,同時也是一張城市的名片。2020年的長春電影節相比往年實現了多方位的提升,不僅從“兩年一屆”改為“一年一屆”,並且首次增設了國際影展單元。此外,電影節要和本土的電影市場形成較好的聯動,依託於“金鹿創投”等一系列扶持計劃,推動項目的不斷落實和孵化,並與當地的產業形成良好的合作,進一步打造並鞏固“長影節”的金字招牌。
電影市場的發展是個漫長又複雜的過程,單靠某一方的努力很難起到效果。面對未來競爭愈發激烈的市場局面,以及票房體量不斷上升的市場容量,東北這片曾經的王牌市場能否重振雄風?而在互聯網、多媒介以及其他娛樂方式的不斷發展和衝擊下,留給東北電影的市場空間又究竟還有多少呢?我們拭目以待。
參考資料:
1.李婷:《東北電影產業鏈可持續發展的思考》
2.潘達:《東北電影宇宙探秘:中國“鐵鏽區”有三張面孔》
3.呂世明:《讓我們來談談最奇特的東北電影市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