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述大秦的衰亡_風聞
神兽丘比娘-2021-02-01 07:48
淺述大秦的衰亡
本文探討的是秦興亡的特殊性,圍繞着商君展開。
也是為拋出出關學作鋪墊,因為秦的統一和現今的局勢有相似度的,所以需要講清楚秦。
對於秦亡的緣由,常有六國反噬説,暴政説,制度説,等等。
種種説法其實都有道理,但都不是很合理的解釋。
引、被忽略的背景
秦是一個老國家,從商鞅變法開始算都得有百年時光了,而變法中興這是王朝中後期的事(到了王朝末期還能完成統一大業,挺了不起的)
如果從秦穆開始算,秦也享國五百年了,任何一個政權,到了這個歲數都是快壽終正寢了。
一、制度説
過秦論,以及林林總總馬上打江山,不能馬上治江山的説法個人將其歸類為制度説,這類説法半是有道理的廢話,半是被絕對化的謬誤。
首先,一切問題最終都是可以歸結為體制問題的,體制如果不能與時俱進,肯定會衰亡,隨着事物的發展,舊體制會越發需要改變,這是一般性的道理罷了。以這個作結論等同於拋棄了秦問題的特殊性,放棄了對具體事件的具體分析。
只能空對空,最終必然會滑入歷史唯心主義。
並且,這種説法雖然承認了質變關係,但把質變歸結為了環境,這就導致了很難找到失去穩定性的點,這也和理論本身的不深入性一體兩面。
如果秦滅六國的慢一點呢?如果秦一直保持戰爭狀態了?為什麼後期秦滅六國那麼快,及為什麼秦統一之後做的那麼急?秦法到了什麼程度就不再適用了?
種種問題都無法作出解釋。
二、暴政説
暴政説無法解釋諫逐客書的拋出,如果一個地區實行暴政統治,這是難以想象為什麼會外國人多到,政治上出現要驅逐外國人的聲音(這側面也證明了秦的開放度,不論出生均可居高位)。
當然借古諷今之輩喜歡拿出美帝做例子,但重要的不同點很多:美帝掌握着話語權,宣傳領域天下無敵的,並且當初的美帝虎皮沒破的時候看上去是不錯的,而秦一貫是被話語權壓制,不討文人喜歡的角色。
為了打補丁,發展出來比爛説和墮落説。
比爛説的問題在於,春秋戰國時期,氏族尚未完全解體,國家的根基還是國人而非土地,國人會暴動趕走獨夫民賊,也會逃亡,軍隊由國人構成,取不得國人支持要打敗仗的。春秋時期有一項非常受重視的政績叫做接受移民人數。
墮落説這是典型的英雄史觀了,否認了歷史人物需要通過人來起作用。為什麼歷史人物突然變得逆行倒施?歷史人物逆行倒施缺依舊能擁有過去的權威?歷史人物縱情享受之後,依然能夠擁有強大的行動力?為什麼一個墮落的角色,會天天高強度的辦公把自己累死?
如果解釋為一個階級的墮落,這更難以解釋了:秦所取得的成就是在墮落前還是後啊?為什麼一個墮落的統治階級依舊能夠擁有強大的行動能力?
三、六國反噬説
這説法好像沒什麼好説啊,當年六國有組織的抵抗都被一掃八荒六合了,為什麼剩下的殘餘力量能夠那麼強大?
是因為陳勝吳廣起義時接住了楚國的名義?還是因為起義軍中大批六國貴族的參與?
漢承秦制,漢軍起義時期的軍制都是秦制。至於起義軍中前朝貴族的參與,這在正常不過,這不是他們的復活,反而是他們的被同化,不再作為一股獨立的政治力量。
按照個人看法,反噬説其實是借古諷今,其被認可是因為移情。
四、失穩説
這是我的觀點,失穩是從系統論引出的詞,也可以説是債務説,以債務危機形式表現的經濟崩潰是表象。
從經濟系統談起,秦的經濟系統是非常脆弱的,穩定機制在於其強大的二次分配能力,同時其脆弱程度也在於這,這幾乎就是一個徹底的被組織系統,幾乎看不到健壯性,一切依賴於國家調控。
(不是説秦沒有自組織成分,自組織是普遍存在的,只是在於經濟的分配和交換環節被高度弱化了,這也是馴服市場的陣痛)
説秦法是打江山之法就在於此,秦的動員能力非常強大,人力物力高度集中於政府,社會財富高度集中於政府,民間積累非常薄弱,初次分配中政府拿走了太多,百姓負擔太重。
所以經濟運轉的核心在於政府和社會的循環,政府必需不斷的把錢花出去,以實現經濟的循環,這好處很大很大,非常適合打仗,整個經濟體制就是動員態,並且社會調控力量也非常強大,不打仗幹大工程也很合適。
這就是商鞅所説的民弱國強,商鞅的弱民是這麼一回事。
(穿插部分解釋,秦的經濟循環侷限在了戰爭和工程,百姓奔波於戰場和工役,誰也受不了這種辛勞,後文的推演主要提經濟財政,看上去是物與物的關係,但需要看到人,百姓太苦是關鍵是核心)
因而秦人好戰,也修建了大量宏偉工程,這是經濟體系設計的結果,按照經驗從事這兩件事可以獲得超額的收益率。
因為按照古典時期的經驗,政府想要花錢也只能作這些事情。畢竟鹿台肯定不能修的,這是政治正確,祭祀也被禮規定的死死的,所以秦不是修工事,修水利,就是打仗和打造兵器。這也導致了秦的手工業比較發達,這同樣推動了秦的戰爭能力。
這就叫上下同其欲,整個社會對於戰爭或者大工程都巨大的需求,同樣這又看上去是解決一切問題的靈丹妙藥。
因而,不能濫用民意,要體恤民情,不能好戰,好戰必危,林林總總的政治正確從這經驗中產生,秦的確是暴政。
再往下分析,工程是要大量凍結財富的,戰爭是要大量消耗社會財富的,秦大概率會出於流動性不足的緊縮狀態,並且大概率高積累低消費(這還是算上了戰爭)。
所以,對於財富流動的節奏需要控制,否則很容易失控,秦這種系統一旦失控,很難重新穩定是。
按照我的判斷,失穩點發生的很早,在統一戰爭過程中就已經發生了。
秦為了挽救自己的金融系統,不得不加快了戰爭步伐,同樣頻繁的起大役也是按照經驗行事。
在明面上,問題集中表現為士兵債務危機的嚴重化,所以一貫好戰的鐵血兵團,突然就厭戰了,縱使制度沒變,甚至收益率也沒變。
看上去是環境和民風突然變化了。
我們稱呼羅馬為西秦最關鍵就是因為這裏問題的相似度,士兵因為常年征戰陷入了嚴重的債務危機。
但這個問題上秦很難使用減負令這種手法,因為秦的金融是集中於政府的,士兵欠的是國家的錢(有興趣可以自行推演一下,如果有私人錢莊,會產生多大的破壞)。
秦法設計之初其實也有考慮這問題,並且有現成的居柴制度,欠國家錢還不出,那服役去,幹活管飯,幹幾年活債務兩清。(這和破產區別很大)
我們回顧無衣,仔細看會發現秦的士兵,需要自己承擔部分戰爭開銷的,這也是個人用收益率來描述的原因。
商鞅的改革比馬略進了好幾步,給予了平民參軍權也把他們直接當成了國人對待。
因為戰爭開銷,士兵欠錢理所當然,而收益率,也就是賞賜往往是以不動產、生產工具和特權的形式存在。
所以居柴不是破產。
自古驅民在信誠,商鞅能令政必行。
商君是這麼設計的,國家打一場仗,然後幹幾年工程,接着繼續打仗。
戰士打仗拿到了賞賜,然後幹幾年活還債,接下來就又有仗可以打。
居柴的作用在此,起到了保護戰士財產和解決債務的作用,賞賜其實遠遠高於債務的,但賞賜的是產,欠的是錢,戰士和社會都是面臨流動性危機,但都是有恆產者。
不過打完仗還得去服役,這的確是太殘暴了。
我們用債務解釋的話,很容易發現秦為什麼會在後期加快征戰步伐,並且頻繁的起大役(建基建,工事和文化設施),秦是在努力的解決債務問題,只可惜這是在飲鴆止渴,推動着問題的嚴重化。
並且疲憊的百姓關心的是什麼時候可以休養生息,拿着賞賜好好過日子了,財產和賞賜所壓制和忍耐的不滿在積累。
補、如何治標
這裏可能產生了一個問題,是否可以挽救一下,比方説搬來一座金山銀山發下去,或者秦發放現金賞賜?
答案顯然是不能這麼做,因為秦的貨幣和物資是割裂的,物資流通的主體不是市場,卻讓人通過市場進行分配,結果必然是物價飛漲。
如果注入了流動性,政府就不得不同步的投放物資,這無異於把一切都送給了中間商,國家的積累,戰士的奮鬥,林林總總都會被掠奪一空。
頂層設計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回報必需以不動產為主,一方面保證了回報的不打折扣(否則債務就從役變成了税),另一方面保證了國家能夠掌握強大的經濟力量,因為緊縮,才有我們説的秦不缺物資不缺錢,不能普惠下去缺了民心。
那解決方案有嗎?
治本之法很難找。
因為秦的經濟循環是政府和社會之間的流動,所以必需以政府的物資調動能力加以維持,主體必須是政府的主動行為,所以自適應方案找不出。
政府的行為就必需帶有鮮明的政治性,統一之後,失去了簡單而廣為接受的目標,大家需要休息,想要好好過日子。
高積累的模型必需轉向消費,這裏雷區數不勝數,受崇敬的軍人和受鄙視的商人,地位會不是產生倒掛?尚武的風氣會不會受到腐蝕?集體主義會不會受到挑戰?強大的手工業如何轉產消費品?徵集來的物資又通過什麼途徑分配給百姓?
秦這個先富國庫,再以國庫富士的體系需要動手術刀,要藉助政府手中的經濟力量,給百姓帶來福祉,保證政府手中掌握經濟力量不衰退,保證百姓獲得福祉,保證軍人的地位和利益,保證社會意識形態。(這幾個目的還必須協調,實施過程中大概率產生衝突)
如果能解決這問題,可能執掌計委都是屈才。
治標到是簡單多了(相對的)。
問題是系統的失穩,表現點是債務危機和戰爭消耗。
之前我提到過減負令,秦不能直接這樣一道政令直接解除債權債務關係,但可以進行大規模的延期和減免。
秦不能直接解除有一個很大的原因,秦不缺錢,不缺人,不缺物,這是因為集中,一切都集中起來這就是改天換地的力量,但要是分散開,就瞬間變成什麼都缺了。
這債務關係也是秦政府經濟力量的很大一環節,起到提供勞動力、壓制消費、週轉救濟等等很多環節的作用,並且也氣到了保證軍人對軍隊的擁有權的作用(軍人對戰爭的投資關係),如果取消政府喪失一大部分動員力,同時軍隊退化為僱傭軍。
所以,秦需要合情合理的進行減免大規模減免債務,這裏有一個重要的切入點,文化產業,也就是敬天法祖,祭祀、封禪等等大型慶典活動,藉助這個,強化等級制,強調軍人特權,並把債務減免作為參與活動的賞賜之一。
日後,慶典也承擔部分分配職責,建立例常的慶典,以軍人為主角,並進行普惠性的賞賜,建立一個低水平的低保系統。
戰爭的消耗也通過慶典,以集體消費這種節約的形式能節省部分。
然後就是開荒和土地的清點工作,把這個作為居貲的主要活動,以儘可能減少反感的形式,控制住人口,限制住消費,管制住物資流通。
這樣就是一個重啓的過渡期,可以重新進入循環。
但慶典能夠沖淡多少不滿這是有疑問的,日子依舊是這麼辛苦的過,國家必需隔幾年啓動一次大工程來維持經濟,這已經不是統一戰爭時期了,不滿會迅速積累,按個人推算,問題的爆發點最晚也是該做的大工程快要完成之時。
(以秦的動員能力,這個時間長度可能是40-60年,會在這代人逝去之前看到)
解決問題的思路一般是徵集物資之後,以非商品化的形式進行直接分配,在分配機制上下功夫。
所以如果秦找到了別的可被百姓接受的方式,以進行政府和社會的經濟循環,那可能形式會發生變化,個人推測,危機會同時發酵於官僚與百姓。
關鍵還是變法事業對持續推進,這是不進則退的,不管是深度還是廣度,並在這過程中不斷地打擊豪強(滅六國也是一種推進,空間的廣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