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大訊飛站在《隆中對》的路口_風聞
财经琦观-2021-02-02 13:42
劉慶峯已經四十八歲了。
一千八百年前,他的本家劉備在同樣的年紀,捏着自己大腿內側的肥肉痛哭:“閒居安逸,髀肉復生。”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了,人轉眼就老了,而功名大業尚未建成,一想到此,難免悲從中來。”
劉備的前半生,着實是兩手空空。
二十四歲就出來起兵。戰黃巾,守平原,助北海;
幫陶謙擋曹操,幫曹操打呂布,幫獻帝搞衣帶詔,轉着圈的被曹、呂摁着頭打;
大半輩子,輾轉于徐州、豫州、許都、益州;
寄人籬下於公孫瓚、陶謙、袁紹、劉表;
江湖上人人知道你,人人尊敬你,聊起時豎一個大拇哥,尊一聲劉皇叔。
但攤開地圖實打實從軍事角度探討天下霸業時,沒人想起你。
劉慶峯亦是如此。
26歲進入商海,拒絕了萬元美金獎學的海外讀博機會,拒絕了微軟獎學金,拉着一羣師兄弟創立了科大訊飛。
Infotalk的收購談不妥,資金短缺的大坑,暢言2000的巨大失敗,半湯會議痛定思痛;
到處抱大腿,從合肥美菱,到聯想,到中國移動,直到2004年還在聯想的總結會上,被當作不賺錢的反面教材;
輾轉於普通話測試,彩鈴業務,輸入法,語音助手,翻譯機等多項業務,利潤微薄。
江湖上人人知道你,人人尊敬你,聊起時豎一個大拇哥,尊一聲國之重器,科技龍頭。
但攤開PPT,實打實從市場角度探討天下霸業時,卻少有人想起。
01 人工智能的三國秦失其鹿,天下共逐。
什麼是鹿?
下一個人工智能時代的商業主宰地位。
魏得天時。
官渡之戰後,曹魏迎來了將近十年的平穩期,屯田養兵,招賢納士,天下十三州得其六,基礎雄厚。
誰是魏?
阿里、騰訊,老牌互聯網企業大廠,傳統互聯網場景盡收囊中,人才雄厚,資金充足,不可爭鋒。
吳得地利。
踞江東,得天險,多湖泊。除洞庭、鄱陽兩湖外,更有珠江、贛江等大江大河,水師強勁。更有江東子弟,門閥氏族加持,稱王東南。
誰是吳?
小米、蔚來,AIoT佈局者,造車新勢力們。
人工智能落地,關鍵詞是應用場景。
物聯網也好,車機交互操作系統也罷,其背後所需的硬件人才,以及製造業工業經驗,隨着主戰場的推移,地利優勢將愈發凸顯。
蜀得人和。
五虎將的武將實力,玄德公的仁德大義,同時(自稱)繼承了漢的正統,劉皇叔血統的招牌下,師出有名。
誰是蜀?
科大訊飛,海康威視,AI四小龍。
創始團隊人均學霸,科研實力毋庸置疑。
以科大訊飛為例,起步早,佈局深,屢次參與國際技術大賽並拔得頭籌。
貿易戰中喜登美國製裁名單,根正苗紅,與政府的優質關係亦已經成為了不可忽視的核心競爭力。
但是,蜀早期的問題也很明顯——沒有地盤。
02 風起赤壁喬布斯死在了Siri發佈後的第二天。
在那之前,整個語音江湖還在普通話考試,語音選擇彩鈴,語音輸入法等場景中打轉。
隨着現象級應用作為引爆點,以及人工智能的底層算法深度學習在同一時期取得巨大突破之後,以2010為分界點,整個語音江湖開始變得熱鬧。
概括起來,有這麼三件事。
第一,引爆行業。
在看到這一趨勢後,百度、阿里、搜狗,迅速跟進。
百度語音團隊上線了第一款基於DNN的漢語語音搜索系統,並先後成了語音輸入法、語音搜索、智能手機語音助手等多個項目。
搜狗輸入法開始引入語音搜索功能,併發布語音交互引擎“知音”。
阿里正式成立了語音部門IDST,後演變為“達摩院”,為Yun OS、支付寶、手機淘寶、釘釘等產品加入了語音交互能力。
中移動推出智能語音門户“靈犀”,智臻智能推出了小i機器人iOS版,科大訊飛則拿出了Android版訊飛語點。
相關公司思必馳、捷通聲首次拿到融資,如今嶄露頭角的雲知聲、出門問問開始創業,聲智科技、ROOBO、獵户星空也分別在更細分的領域切入,試圖染指剛剛萌芽的語音江湖。
科大訊飛不再孤單,第一次喊出了千億市值的口號。
第二,失敗的警示。
嚴格來説,Siri其實是失敗了。
後人總結,這是一個超越時代的產品,雖然語音識別能力進步巨大,但交互體驗仍是勉強。
失敗的警示下,企業的市場認知被第一次統一教育:光靠語音識別,技術上再先進也無法商用。
於是,在2014年這一年,整個工業界又開始從語音識別轉向語音交互以及認知計算,又回到To B。
科大訊飛在這一維度最為激進,堅定地轉向認知計算,並在訊飛超腦的基礎上,形成了八大領域的縱橫戰略。
第三,赤壁之戰,智能音箱。
就人工智能語音市場的to C領域而言,智能音箱是第一次三國交鋒的核心戰場。
結果上,魏國勢力“天貓精靈”和“小度小度”大獲全勝,吳國勢力“小愛同學”守住國土。
IDC數據顯示,2020年智能音箱市場上三者搶佔了95%以上的市場份額,寡頭優勢明顯。
而“蜀國勢力”科大訊飛完敗。
吳國是想“聯蜀抗魏”來着。
在做智能音箱之初,小米找了科大訊飛,但科大訊飛要求一個音箱給10塊錢的技術授權費。
作為對比,百度的服務幾乎免費。
在具體參戰過程上,京東率先找了科大訊飛併成立了合資公司靈隆,並在2015年就推出了智能音箱叮咚。
這一時間,比阿里、百度、小米們的首款產品面世足足早了兩年。
但最終還是失敗了。
起大早趕晚集後,京東對科大訊飛產生了質疑,並轉向自己研發語音技術。
2018年末,京東推出了自己獨立研發的智能音箱,至今聲量平平。
雙方的互相埋怨固然是沒能成功的客觀理由,但風口下的燒錢屬性,才是科大訊飛難以適應的根本原因。
在行業視角來看,智能音箱所代表的家居場景是僅次於通訊的第二大市場,而音箱本身則很有可能成為未來整個AIoT領域的流量入口,戰略地位極高。
更進一步,在人工智能迅速發展的大背景下,語音平台有機會成為新時代的底層“操作系統”,即各個場景(家庭場景、車機交互、政務系統、智慧醫療等)中用同一套“xx同學”,並實現數據互通。
在這樣的預期下,通過燒錢,乃至賠錢的方式,在整個市場的發軔初期與市場混個臉熟,就顯得更加重要了。
科大訊飛自有其“國情”在。
一直以來,“盈收乏力”,“過度依賴政府補貼”,“商業化場景不明”等負面爭議始終糾纏着這家A股龍頭。
著名學者薛雲奎甚至專門發文,留下了那句著名的:“擅長要錢,不擅長賺錢。”
在這樣的外部壓力下,貿然進入智能音箱的燒錢大戰,並不現實。
而在時局上,科大訊飛的短期壓力也沒那麼大。
赤壁前,劉備所面對是在一場零和博弈中,魏國將要一把胡牌的最後一擊。
但人工智能顯然是一個增量市場,且依然充滿着巨大的不確定性。
收益方面,劉備借到了荊州。
作為技術服務商的科大訊飛,就算全力參與到智能音箱的大戰中,最終卻很可能只是為他人做了嫁衣,步了Nuance的後塵。
作為語音市場中老大哥級別的公司,Nuance曾經是各大巨頭友好的合作伙伴。
蘋果的Siri、亞馬遜的Alexa早期都使用過其技術,甚至科大訊飛早期都是其中國代理商。
但如今,各大巨頭均自主開發自己的語音技術,Nuance已被互聯網巨頭們拋棄,現只能專注於語音醫療領域偏安一隅,並且人才也被大量挖牆腳。
一個單純的技術服務商是沒有前途的。
好比一個頗有武力的“僱傭兵集團”,四處替人打仗賣命賺錢,但隨着戰爭的深入,遲早會被組織結構更加完備的正規軍所取代。
赤壁之前的劉備就這德行。
偶爾喝點酒後也會抱怨吹牛:“備若有基本,天下碌碌之輩,誠不足慮也。”
03 穩坐荊州對科大訊飛而言,赤壁之戰是失敗了,但荊州、益州還在。
智能語音這塊蛋糕太大了。
就像互聯網+,未來語音技術會以AI+的方式,向各場景滲透,語音是下一代人機交互的入口。
可正是因為太大,以至於科大訊飛難以下口,在商業化落地上,遲遲打不開局面。
而整個賽道的不確定性,又使得其不敢放棄,不捨得放棄——誰知道哪片雲彩有雨?
體現在業務層面上,那就是一把抓。
多年前,IDG曾有意向投資科大訊飛。
聽完部下介紹後,董事長熊曉鴿給了一句評價:“看起來很熱鬧,就是不掙錢。”
最終否掉了。
在科大訊飛的戰略佈局中,一度將主要業務分為了八大部分:教育領域、智慧城市、政法業務、開放平台及消費者、汽車、智能業務以及其他。
每一個都前景無限,但每一個都似乎變現無期。
八個業務中,誰可以真正成為科大訊飛的荊州、益州?
諸葛亮在《隆中對》中寫道:“荊州,用武之國,其主不能守。”
“益州,沃野千里,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
歸納為三大特徵:行業規模巨大,行業中有巨頭,行業巨頭羸弱。
翻譯機,錄音筆——規模太小。
政法業務——行業過於分散,沒有巨頭。
汽車、基於家庭場景的AIoT,語音操作平台——BAT盤踞,新勢力霸道,“不可與爭鋒”。
一番排查下來,唯有教育、醫療這兩條賽道,規模龐大,小巨頭林立。
教育行業中,或勞動密集,或暴雷頻頻,花裏胡哨的運營模式下,亂象頻出。
醫療行業則莆田系污點猶在,信息不透明、效率低下、矛盾重重等諸多痛點,遲遲難以解決。
“此殆天所以資將軍”。
如今,教育賽道已經率先發力。
2019年12月,科大訊飛中標青島西海岸新區“因材施教”人工智能+教育創新應用示範區項目,中標總金額為 8.59 億元。
2020年1月,科大訊飛中標蚌埠市智慧學校建設項目,中標總金額15.86億元。
充分説明了在人工智能的市場推廣中,依託和政府的良好關係實現卡位優勢並不是壞事,而是AI公司的重要競爭力。
如今,從全國範圍來看,中國共有義務教育+高中20餘萬所,目前訊飛智慧教育覆蓋35000 所學校,智學網覆蓋 16000所學校。
值得注意的是,訊飛在這些中標合同中,都以一定的量化結果指標,如升學率,重點率的提升作為項目考核指標,將教育的非標特性降到最低,不再是一個説不清效果的“噱頭”。
業務佈局上,也分別從老師的教輔工具,到學校的智慧管理,乃至學生的個性化學習手冊、學習機等各個方面齊頭並進。
針對學生在學習過程中產生的數據進行分析,判斷其對各個知識點的掌握程度,真正落實“因材施教”這一難題。
眼下,智慧教育已經規模初顯,2020 前三季度中,公司教育行業收入同比增長50.55%,在其業務規劃中佔據了獨立一版。
04 益州可圖人工智能解決什麼樣的問題?
環境固定,內容重複的人工勞作項目中,並沒有人工智能的發揮空間——機械化足以覆蓋解決。
只有包含一定重複性但又不完全重複的場景下,人工智能才能最大化地發揮出相應價值。
但這一需求特徵,又衍生出一個新的難題——長尾場景。
以無人駕駛為例,換道、超車、過紅綠燈路口等,這些常見場景,可以被稱為主場景。
而長尾場景主要指種類繁多、發生概率較低或者突發的場景。
如闖紅燈的車輛,橫穿馬路的行人,違章停靠的車輛等。這些場景不按常理出牌,樣式繁多,處理難度大,但卻是無人駕駛在商業應用中得以落地的關鍵瓶頸。
因此,在AI的應用中,對長尾問題不敏感,容錯率高的應用場景,就可以更早迎來商業化的到來。
教育正是這樣一個賽道。
題目的推送不當依然難以避免,但個例造成的損失極小,只要絕大多數題目推送恰當,對用户來説就是一款好的產品。
關於此,我們可以參照以字節跳動為代表的算法推薦/內容匹配,這也是目前AI商業化最成熟的領域之一。
荊州已定,益州可圖。
對眼下的科大訊飛來説,似乎滿地都是機會。
自動駕駛,車機交互系統;
AIoT,語音協同;
底層語音操作平台,客户的貼身私人智能助手,掌握着未來世界的流量入口……
每一個看起來都異常性感。
在心態上,科大訊飛面臨着再平衡的挑戰。
創立於1999年的科大訊飛,成長於人工智能的至暗時刻,長達十多年都處於外部壓抑和生存危機中,以至於面對每一絲可能賺錢的機會,都必須要牢牢抓住。
這種匱乏感曾經是有利的,令其成功撐到了今天,撐到了人工智能大爆發的前夜,眼前是繁花似錦的前程。
然而,技術大背景的進步和整個社會的發展,使得整個市場開始從機會稀缺轉向了賽道冗餘。
要撐住一家獨大的孤獨,需要的是抓住機遇的能力。
而在強敵環伺,機遇遍地的新格局中,選擇、放棄的智慧,將成為新的制勝武器。
面對紛繁的市場需求,科大訊飛亟需認清一個事實:你活下來,並不代表這些市場就都是你的。
商界是修羅場,每時每刻都在刷新着對局戰況,輝煌的歷史毫無意義。
如今,擺在科大訊飛面前的現狀是:
1、AIoT,機會渺茫。
BAT,乃至小米、華為,已經開始着手自研,不需要你。
做一個語音操作系統,對科大訊飛來説並不難。但系統之上的內容生態,科大訊飛只能是望洋興嘆。
當然,如今科大訊飛依然可以與創維、長虹、海信、TCL、康佳、海爾等傳統製造廠商達成戰略合作,畫一些“電視才是未來遙控”的大餅。
但我們都知道,這並不會影響大局。
2、車機系統,不屬於你。
下一代出行工具還在萌芽期,大家全部的重點都還在汽車自燃、電池續航、環保等初級階段。
而自動駕駛輔助系統,則更是一個剛剛起步的時期。
在這一階段,科大訊飛自然是大有可為的。
長期來看,卻依然無法逃脱“僱傭兵”和“客户轉向自研”的魔咒。
在未來,與汽車廠商的技術合作仍有極大的成長空間。
但以終局視角來看,話語權在誰手裏,一目瞭然。
3、頂天立地,要立在自己的地。
在科大訊飛,企業的進階戰略被濃縮進氣勢宏大的四個字——“頂天立地”,即技術領先,產業落地。
在科大訊飛的合肥總部大樓前,矗立着一座同名雕塑。
可市場留給科大訊飛可以立的地,並不多。
教育是一塊,醫療是另一塊。
在核心優勢上,我們承認科大訊飛的技術實力是可以站在第一梯隊的,但人員的流動和競爭者雄厚的研發投入,註定了這一優勢是會隨着時間的推移而遞減的。
因此,與政府的良好關係才是科大訊飛的第一核心價值。
在教育領域,科大訊飛從頂層設計入手,直接深入學校教學獲得的學生學習全過程數據,相比於沒有這一入口的其他AI教學競品而言,是無法比擬的優勢。
那麼,在醫療領域,科大訊飛依然可以從頂層入手,直接深入醫院體系內部,獲取患者的一手數據。
2020上半年,訊飛智醫助理在已經完成了安徽省50個區縣的全覆蓋建設,同時在西藏、內蒙古、北京等全國11個省市近百個區縣、超2000個鄉鎮級醫療機構、超20000個村級醫療機構投入使用,日均提供超30萬條輔診建議。
基於長尾場景的風險,科大訊飛在醫療領域能做的內容相對有限,而商業化情況亦尚不明朗。
但隨着數據的積累和時間的推移,AI在醫療領域的蓬勃發展,必將帶來豐厚的回報。
眼下,整個人工智能市場都尚處於初級階段,而技術積累雄厚,“武力強盛”的科大訊飛也確實有諸多“獲利機會”(以技術服務商的身份,賺僱傭兵的錢)。
因此,我們並不能斷言眼下這種“2C、2G、2B”賽道全覆蓋的戰略就是錯誤的。
但在更長期的發展軌跡上,科大訊飛亟需在內部有着清晰的步驟。
所謂的八大業務,一定不能是平行向前,平起平坐的。
手裏握緊荊州(教育),眼睛盯住益州(醫療)。
其他的,唯賺錢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