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沒能進入熱搜的電競故事_風聞
毒眸-毒眸官方账号-文娱产业媒体,看透真相,死磕娱乐。2021-02-03 21:44
文 | 張嘉琦
編輯 | 張友發
飛影決定賣掉自己的英雄聯盟戰隊。
決定是在去年3月做下的。這是由他創辦的T電子競技俱樂部的第一支戰隊,成立於2017年6月。
T是Triumphant的首字母,意為“大獲全勝的”。它承載了飛影關於電競最初的夢想:“首要目標是進LPL,然後拿到中國冠軍,乃至世界冠軍。”
解散之前,這支戰隊的最好成績是LDL春季賽的四強——LDL的全稱是“英雄聯盟發展聯賽”。和大名鼎鼎的、有着16個官方贊助商的一級聯賽LPL不同,在取消升降級後,LDL因為缺乏贊助商和觀眾的問津,而被戲稱為LPL的“青訓營”。
LDL南京賽區參賽隊伍
時間過去三年,飛影找到了讓俱樂部活下去的新路子:不再單純追求靠席位帶來的分成和贊助,而是發揮自己擅長的培養能力,搭建青訓體系來選拔培養選手,通過收費青訓、直轉播、轉會等方式進行商業化變現。而LPL對於這些懷揣夢想的電競從業者來説,更像摸不到門的空中樓閣。
電競當然不止有LPL、KPL(王者榮耀職業聯賽)和TI(DOTA2世界賽)——對所有電競從業者而言,這是認知問題。
但不可否認,在核心圈層以外的粉絲眼中,這二者幾乎劃等號:LPL的隊伍2018年在全球總決賽奪冠,那一年就被稱為“電競元年”,而去年中國賽區落敗,大家又開玩笑説“中國電競完了”。
中國電競當然沒有也不會“完”。21世紀以來,一代又一代的電競人前赴後繼,一代又一代的電競人前赴後繼,共同填充起電競賽事的金字塔。儘管頭部賽事的“壟斷地位”業已形成,但金字塔中腰部的人們,仍然奮力向前,去往夢想的彼岸,擁抱聚光燈外的熱愛。
大眾眼中的陰影部分也許是更多人曾經的光。2020年10月16日,暴雪官方宣佈《星際爭霸2》停止付費內容的更新,這款陪伴了一代人青春,現在卻被時代逼到牆角的遊戲,在停更公告的結尾説到:“我們的使命永不停止。”
直到大廈崩塌
當怪咖以ALo戰隊隊長的身份出現在比賽現場時,隊友並不在他視線可及的範圍之內。
受到疫情影響,已經進行到第三年的、網易《第五人格》的全國性賽事“深淵的呼喚”改為線上舉辦。由於沒有固定的訓練基地,在這場賽事中,不僅隊與隊之間需要採取連線的方式,同隊隊員也無法碰面。這不像是一場電競比賽,而更像是玩家們的一次線上相聚。
這是在頭部賽事中不會出現的場景。疫情期間,線上賽成為電競勝過其他體育賽事的最大優勢:特殊的介質讓它們能夠最快恢復比賽。頭部俱樂部的隊員們,在裝修一新的基地裏,等待着萬眾矚目的比賽開始。
對飛影來説,等待開賽的日子更加漫長。隔壁的LPL早已開始線上賽事,而LDL卻遲遲沒有消息傳來。由於沒有主客場制度,戰隊的訓練基地跟隨比賽場地搬遷數次:2019年被分到深圳賽區,2020年又被合併回上海。
上海的訓練基地是為了2020年的比賽新租的,但比賽卻遙遙無期。“LDL賽事什麼時候恢復都不知道。”飛影回憶道,“我們的選手被關在武漢出不來,當時也不知道武漢封城什麼時候結束。”
本應3月初就開始的聯賽,推遲到4月14日。T戰隊首場迎戰的是去年的夏季賽冠軍,這是第一週最受關注的一場比賽,而這支戰隊背後的名字,不再是飛影。
戰隊被轉讓給一家做電競教育的公司。轉讓手續很簡單,只是籤幾份協議的工夫,就為飛影三年的LPL進擊之旅畫下了句點。
這支戰隊的征程開始於2017年。在這一年,電競還是一個關於夢想和造富的故事。英雄聯盟全球總決賽首次在中國舉行,一張480元的鳥巢決賽的門票被炒到上萬元。同年,包括LGD電子競技俱樂部、PRW電子競技俱樂部等在內的多傢俱樂部完成A輪融資。
但到了2019年,這個充滿浪漫氣息的故事已經無可挽回地開始迴歸現實。外媒Kotaku的某篇文章提到,儘管各種類型的贊助商和投資人給電競行業投入了大筆資金,但投資既不等於收入,也不等於淨利潤。
換言之,大多數電競組織利潤極低,靠“燒”投資人的錢維持運轉。該文最後總結道:“現在看來,電子競技越來越像一個隨時會破的泡泡。”
這個泡泡在疫情期間越來越大:根據《2020年全球電競運動行業發展報告》顯示,疫情期間中國電競用户規模新增約2600萬,中國電競用户達到4億,成為全球最大的電競市場。
但將目光從頭部賽事和俱樂部中挪開時,疫情對電競行業的影響,並不像數據所呈現出來的那麼積極。這就像一次颱風的襲來,摩天大樓自是巋然不動,但低矮的房屋則沒法倖免於難。
俱樂部的贊助商們開始重新評估自己的決策。由於預算鋭減,投入在電競俱樂部上的資金成為優先被砍掉的部分——對他們而言,這些大多屬於宣傳費用。“有的贊助商甚至在我們談好了以後的第二天給我打電話,説美國總部砍掉了預算。”飛影告訴毒眸。
即使有預算,贊助商們也傾向於開始選擇性價比更高的戰隊。“本來能投世界冠軍戰隊,他們就不會投其他LPL戰隊,能投LPL,就不會投我們LDL的戰隊。”
有些賽事推遲,而有些賽事難逃被取消的命運。
2019年,《星際爭霸2》知名解説黃旭東和孫一峯組建了“中國星際2戰隊聯賽”,期望能夠建立中國自己的星際生態——這是比較官方的説法,在玩家們眼中,這一舉動只是在“為星際2嘗試延壽”。
飛影解釋道,《星際爭霸2》是個“解説比選手火”的項目。由黃旭東、孫一峯、周寧等人組成的“星際老男孩”組合在鬥魚直播的關注超過94萬,被幾乎所有星際玩家所認識。
在知乎“如何評價星際老男孩”的問題下,有回答稱,他們是“國內少有的集娛樂與專業於一身的直播團體,幾乎以一己之力撐起了中國《星際爭霸2》這個遊戲。”這條回覆獲得超過2000人贊同。
正因如此,新聯賽的建立立刻得到老玩家們的擁簇,飛影也組建戰隊加入,並在第一個賽季就拿到了冠軍。
而在去年年初,《星際爭霸2》的發行商暴雪公司宣佈將賽事舉辦權移交給瑞典賽事組織ESL,5月27日,暴雪又發佈官方公告,取消了2020暴雪嘉年華。重大賽事的變動和官方曖昧不清的態度,似乎宣告了《星際爭霸2》的落幕。出於對商業前景的判斷,飛影最終決定解散這支星際爭霸2的冠軍戰隊。
事實證明他的預判是正確的。10月16日,暴雪官方宣佈《星際爭霸2》停止付費內容的更新。當晚,黃旭東和孫一峯照常出現在“星際老男孩”的直播間,面對彈幕一窩蜂的“告別”,他們除了安慰大家,別無他法。
《星際爭霸2》公告全文
但黃旭東心裏比誰都難受:“其實星際不更新、魔獸不更新,都是這樣過來了——你不説大家也心知肚明,現在這樣為什麼要告訴我們,傷我們的心呢?星際的玩家們又做錯了什麼?”
滾一個最大的雪球
遊戲玩家的數量很大程度上影響了中國電競市場的格局。
電競脱胎於遊戲,當一款遊戲日薄西山時,電競賽事也幾乎宣告終結——《星際爭霸2》的玩家越來越少了,從關注度到市場份額,都早已經和《英雄聯盟》不在同一量級。
英雄聯盟世界賽冠軍戰隊FPX的明星選手Doinb在鬥魚直播的粉絲數超過980萬,是“星際老男孩”的十倍還多。
舊的遊戲日漸衰敗,新的遊戲又對手眾多。怪咖回憶起自己剛開始玩《第五人格》的時候,他在朋友中間顯得格格不入。“這遊戲很怪,只有你自己在玩,你身邊朋友沒一個玩的,這都很正常。”
他的朋友們都在玩更加熱門的MOBA和第一人稱射擊遊戲。就在去年,MOBA手遊的代表《王者榮耀》日均DAU已經破億。
《王者榮耀》遊戲界面
對於這類頭部電競賽事來説,他們有源源不斷的新鮮血液輸入。
樂競電競教育的執行董事馬羽墨從2019年開始涉足電競教育領域,這個行業基本上是圍繞着熱門項目運轉。公司對外招生,主推有聯賽的項目課程,培養選手、解説和其他管理人才。“畢竟要對學生負責,如果培養小眾的項目,學生畢業了沒法就業。”馬羽墨説。
目前他們開設的項目包括《穿越火線》《絕地求生》等。由於端遊對設備和網絡要求更高,有些電競學校甚至只教《王者榮耀》和《和平精英》兩個項目。
以人才輸送為起點,頭部賽事的份額就這麼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而其他賽事則面臨着不同的困境。
《守望先鋒》聯賽有一支名為“上海龍之隊”的中國戰隊,它們在2018年聯賽上經歷了40連敗,刷新了世界競技歷史上最長的連敗記錄。次年,他們組建了一支“全韓班”的陣容,最終奪得第三階段複賽的總冠軍。
儘管當時聯賽規則允許,但韓援問題在電競環境中一向敏感。現任GR第五人格戰隊經理的羅拉曾經任職於LuckyFuture電子競技俱樂部,他們同樣組建過“全韓班”的陣容。他提到,其實對於俱樂部和贊助商來説,國籍並不重要。但從粉絲的願景來説,當然還是希望“全華班”能打出好成績。
人才缺口對這些老牌賽事的影響開始慢慢顯現。由於缺少新玩家,戰隊面臨着職業選手青黃不接的問題。
相比之下,反倒是近幾年小有熱度的《第五人格》等手遊項目,儘管量級無法和頭部賽事相比,但至少還有發掘新人的空間。“雖然好的新鮮血液不好找,不是那種一抓一大把,但也還沒到真的找不到人的地步。”羅拉表示。
由於賽事本身規模較小,這些戰隊的規模也無法和頭部戰隊相提並論。GR戰隊目前成員在二十個人左右,而LPL的戰隊基本都超過一百人。
《第五人格》的聯賽處於電競賽事的初級階段:它作為遊戲的市場推廣手段而存在——遊戲廠商為了擴大市場,延長遊戲的生命力,從遊戲所獲的利潤裏拿出一部分來舉辦賽事。
但對於現在的《英雄聯盟》和《王者榮耀》來説,賽事和遊戲早已經不是從屬關係。“它們已經達到了一定的規模,成為了獨立的系統產業。”飛影説。
飛影現在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絕地求生》的項目上。T俱樂部的絕地求生戰隊始終活躍在賽場上,並在2020東亞洲際賽上奪得冠軍。在國外第三方媒體給出的戰隊排名中,這支戰隊位列全球第五,還受邀參加了今年年初舉辦的PGI.S全球總決賽,該賽事的總獎金為350萬美元。
對《絕地求生》來説,最大的問題在於版號。儘管騰訊早在2017年就拿到了中國區獨家代理權,但由於版號遲遲無法落定,阻擋了手握資本的贊助商們入局,而與龐大的戰隊體量相比,藍洞官方提供的資金支持顯得杯水車薪。
因此除少數頭部戰隊之外,其他俱樂部的絕地求生戰隊普遍仍舊處於虧損狀態。
《第五人格》的聯賽2020年6月正式啓動,至今只進行了兩個賽季。
當被問起有關“聯賽是否會消失”的問題時,怪咖回答説,“我沒想過,也不認為它會突然消失。但是就算沒有聯賽,或許也未嘗不是一件壞事。因為一個遊戲打得久了,從熱愛變成工作以後,感覺是不一樣的。”
他的語氣很平淡,“大家都沒得打了,能怎麼樣?也不會説就失業了。”
被擋在城外的人
比獨立賽事更早開始亮起紅燈的,是第三方賽事。
在中國電競發展的第一階段,第三方賽事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其中知名度最高的是創立於2000年的世界電子競技大賽(World Cyber Games,下文簡稱WCG)。當時主流賽事是《魔獸爭霸3》《星際爭霸2》等即時戰略遊戲。
WCG是中國電競人“夢開始的地方”。2005年,李曉峯(遊戲ID:SKY)代表中國奪得《魔獸爭霸3》項目的冠軍,第二年再次奪冠,成為衞冕該項目的世界第一人。
SKY李曉峯
在此後很長一段時間,電競職業聯賽尚未發展完全,由WCG領銜的第三方賽事仍是主流。2013年,WCG在中國崑山舉行,總決賽觀賽人數創下新的記錄。
儘管如此,第三方賽事始終存在隱患。和由遊戲廠商主辦的職業聯賽不同,第三方賽事基本都是依賴贊助商而運作。WCG在2014年宣佈停辦,贊助商三星的突然撤資是根本原因。
根據界面新聞的報道,當時三星顯示器的銷量嚴重下滑,高層認為WCG的未來和公司的產品線並不契合,沒有繼續投資的價值。
對三星而言,WCG只是他們眾多投資業務中的一個。但是對許多電競人來説,WCG的停辦堪稱一場災難。
李曉峯在自己的知乎專欄中寫道,“隨着13年最後一屆WCG落幕,似乎我的人生也就跟着失去了目標,我不止一次的自問,跟隨着WCG一起成長的我,未來應該怎樣?”
在2014年,前WCG首席運營官Bory Jun創辦了全球電子競技大賽(World e-Sports Championship Games,下文簡稱WECG),前WCG的首席執行官李秀珢則創辦了世界電子遊戲競技大賽(World Cyber Arena,下文簡稱WCA)。
幾年間,他們嘗試脱離贊助商的控制,和各地政府合作並尋求資金支持;WCA接連邀請Angelababy和張雨綺擔任形象代言人,期望擴大影響力。但隨着遊戲廠商賽事崛起,第三方賽事還是難逃逐漸沒落的命運。
遊戲版權是兩相博弈下,第三方賽事落敗的主要原因,這是資本驅動的過程。簡單來説,遊戲屬於誰,誰就有話語權。
“遊戲之間有競爭關係,”香蕉遊戲傳媒副總裁李君解釋道,“一款用户量高的遊戲,並不希望在第三方賽事中有用户量一般的遊戲出現,而是希望通過電競賽事內容給自己遊戲迴流,避免幫助其他遊戲引流。”
騰訊是國內廠商遊戲的主要驅動力。早在2010年,騰訊就投資了《英雄聯盟》的母公司拳頭遊戲,並且取得了在中國大陸的代理權。到了2015年底,騰訊完成了兩次股份收購,實現了對拳頭遊戲的100%控股。藍洞、Supercell和暴雪等遊戲公司也都有騰訊的部分股權。
在騰訊投資遊戲公司時,阿里選擇從第三方賽事進行電競嘗試。次年3月,由阿里體育主辦的世界電子競技運動會(World Electronic Sports Games,下文簡稱WESG)誕生。
和廠商主導的模式不同,WESG完全對標奧運會:不僅制定了一整套包括運動員年齡與國籍認定、反興奮劑條例、處罰申訴條例等在內的標準,還增加了城市申辦模式和女子組——在期望中,WESG能夠成為電子競技領域的奧運盛事。
但奧運會里不可能沒有籃球和足球,而WESG卻沒有出現過《英雄聯盟》和《王者榮耀》。主辦方有一年被問到騰訊系遊戲缺席的問題,得到的回答大意是,WESG對一切項目保持開放。
飛影認為,WESG難以獲得預期的成功,本質還是商業模式的問題。這類賽事的商業邏輯是用高額獎金吸引高職業選手來參賽,完成流量收割。但純粹靠高獎金的比賽來積累流量,並非長久之計。因為“總有官方比賽比你的獎金高。”
最大的問題還是版權。由於資源有限,頭部項目分不出精力來應付第三方賽事,自然也不會考慮授權。“拿《英雄聯盟》這種頭部項目來説,他們全年有聯賽、次級聯賽、全民賽、高校賽……已經排滿了,但戰隊和選手就那麼多。”李君説。
在版權和資金的雙重壓力下,這些第三方賽事被由騰訊所主控的頭部賽事不斷擠壓份額,被護城河擋在了城外——城內是由遊戲廠商們自建的電競生態。
發展至今,第三方賽事更像是小型電競項目的“抱團取暖”,又或者是一張張城市名片,肩負着“電競全民化”的責任——WCG重新開辦後落户西安,WESG則紮根重慶。
從某種意義上,第三方賽事是對中腰部項目的一種保護,就如奧運會給小眾項目帶來的熱度一樣。WESG曾引進《實況足球》《虛榮》等相對冷門的電競項目,靠長尾效應來擴大影響力。
被擋在城外的不止阿里,網易也在進行着自己的電競生態佈局。
如果説阿里體育選擇做WESG是戰略使然,那麼網易在2018年創辦的“網易電競NeXT”系列賽,則更像是搶灘失敗後的退守之道。
自營遊戲是網易在電競市場上的資本,也是他們舉辦第三方賽事的優勢。2020年網易電競NeXT春季賽就彙集了包括《荒野行動》《陰陽師》在內的自營遊戲,以及《星際爭霸2》《魔獸爭霸3》《爐石傳説》等暴雪旗下的遊戲。
網易電競NeXT賽事項目
職業聯賽也在同步進行當中。目前,《決戰!平安京》聯賽已經進行了四年,《第五人格》的聯賽也已經啓動。
《第五人格》是網易重點投資的電競項目。這是他們在主流電競生態外,捕捉到的“盲點”。怪咖認為,這種非對稱的遊戲模式讓他覺得很新鮮,同時,作為一個小眾遊戲,《第五人格》的熱度還算可觀。“而且目前騰訊還沒有類似的遊戲,所以它的關注度還是蠻高的。”
和頭部賽事不同,為了拉攏俱樂部入局,這些賽事的席位費都偏低,甚至不收席位費,只要交押金就能進入。打完一個賽季後,還會給予俱樂部相應的補貼。
“其實就是看官方補貼、獎金和招商這些收入加起來,是不是會比投入的席位費多。”飛影評價這種交易方式像買了一筆理財,“比如你買了五年,每年拿一筆錢回來,最後還白得一個席位。”但這只是理想預設,因為五年後這個項目還存不存在,席位又能值多少錢,誰都不知道。
和已經成熟運作的賽事相比,《第五人格》聯賽的建立尚在起步階段。由於大部分選手和教練都是初次接觸電競賽事,羅拉便將之前帶戰隊的經驗分享給他們,共同完成了戰隊初期的“拓荒”。
目前,基本的戰隊框架已經搭建完畢,正在往戰隊宣傳、公關等方向開始發展。在去年12月微博電競俱樂部的價值排行榜上,GR戰隊排到了20名。羅拉認為,這是他們商業潛力的體現。
圖源:微博@GR電子競技俱樂部
儘管如此,接連兩個賽季,GR戰隊的工作展開還是以賽事訓練為主,分配給商業化的精力不算太多。“電競圈還是成績説話,目前我們還處在打基礎的階段。”羅拉總結道。
但電競始終是資本的遊戲,總有人要承擔賺錢的責任。
飛影不止一次地動過賣掉LDL戰隊的念頭。2018年,英雄聯盟戰隊IG在世界賽上奪冠後,微博熱搜前十位中佔據七席,LPL的贊助商也從七家增加到十三家。騰訊體育發文稱“這是中國電競產業耕種了20年結出的最耀眼果實之一”。
但對飛影而言,這個世界冠軍最直觀的影響是:由於席位費比他預想中的又多了將近三千萬,他們距離LPL又遠了一步——這麼看起來,即使是在城池之內,也有市中心和遠郊的區別。
身處其中的選手過着格式化的電競生活:比賽,訓練,直播,以及被粉絲罵。“電子競技就是這樣,菜是原罪,罵的人永遠比讚的人多,不管什麼項目。”怪咖開玩笑説。
他們在電競的潮水中漂流,但很難感知到變化的方向。決定賣掉LDL戰隊之前,飛影和選手們進行了協商,過程很順利,幾乎沒有人反對。“他們只要覺得自己還是能打職業,買家看起來也比較好,那就沒問題。”
“對於這些選手來説,重要的是認清楚自己的巔峯期,以及退役以後怎麼辦。有的人退役後會離開電競行業,也有人只是換個身份。”飛影説。
李曉峯現在是一家研發電競裝備的互聯網公司鈦度科技的創始人,這家公司出現在2019年WCG的贊助商一欄。
進來了,然後呢?
有項目在不斷消失,就有項目在不斷開始。總有人前赴後繼,渴望擠進電競這扇大門。
“每年我們培訓超過一千個學生,他們不可能全部進入頭部賽事,必須有中腰部的企業和賽事吸收他們。”馬羽墨説,“這是相輔相成的事,他們提供就業機會,受過專業訓練的人才帶領他們繼續向前。”
而對於想成為職業選手的人來説,非頭部賽事提供了更多選擇——不是每個人都擁有打進LPL的實力。即使是進入小型賽事的戰隊,他們仍然有着比同齡人更高的收入,並享受着“職業選手”頭銜帶來的光環。
能力觸不到頭部賽事,這個問題不僅存在於渴望成為電競選手的孩子們身上,還存在於贊助商們身上。他們手上的資金並不足以支撐他們參與頭部賽事的經濟遊戲,因此,他們會轉而尋求第二級別的戰隊進行贊助。
對俱樂部來説,理想和情懷在財政問題面前都得讓步,在以商業邏輯為主導的電競市場,賺錢是第一任務。“大家當然都想進LPL,但是如果花了很多錢進去,最後成績墊底,這些錢就都虧了。”飛影説。
事實上,幾乎所有電競俱樂部都在虧損。外國媒體曾經報道過LCS(英雄聯盟冠軍系列賽)俱樂部的情況:職業選手的年均收入在32萬美元左右,明星選手則超過百萬美元。這些薪水全部由俱樂部承擔。此外,他們還要向官方支付1000萬~1300萬美元的聯盟席位費。
電競還沒形成如NBA這樣完善的工資制度和商業開發體系,頭部賽事更容易被明星隊員的工資綁架。“能賺錢的就是你做到頂峯,然後把它賣了。”馬羽墨很直白地説。
羅拉也回憶道,自他從業以來,唯一盈利的俱樂部,便是上文提到的那支《守望先鋒》的“全韓班”——隨着賽區外援限制令的出台,隊伍不得不被拆分交易,最終盈利了四百萬。
馬羽墨所在的電競教育公司也有職業戰隊,在她看來,成本越低的戰隊,越不容易虧損。“比如我們現在成立了自己的LOL手遊分部,從自己的學生當中招募隊員,成本非常低,但如果他們能打出成績的話,贊助和獎金是遠遠超過成本的。”
更深層的邏輯是,所有賽事都不是一開始就處於頭部地位。從大眾賽事、第三方賽事逐漸擴大市場,是打造電競生態的必經之路。
“如果一上來就職業化,那項目一定是有問題的。任何項目都是先從大眾賽、業餘賽開始,然後慢慢地半職業化,職業化。”飛影表示。
對某些小型的遊戲來説,它們可能並不具備自辦賽事的經濟實力和客觀條件,因此在賽事的推進過程中,需要尋求第三方賽事的協助。
此外,隨着電競市場份額的逐漸擴大,第三方賽事和職業聯賽存在和平共處的可能性。羅拉就認為,中國的電競市場過於龐大,儘管頭部賽事的份額過高已經是不爭的事實,但是這並不意味着其他賽事沒有任何機會。
第三方賽事能否乘着“電競全民化”的東風,建造一座新城,結局尚未可知。
馬羽墨和周圍朋友們的推論是,現有格局至少在五年內不會發生太大的變化,頭部賽事會繼續壟斷中國的電競市場。
不過誰都無法預測,是否會有新的遊戲出現,並且迅速一騎絕塵——這種場景不是沒有發生過。
2017年3月,《絕地求生》在Steam平台一經發售,就創造了連續五十四周登頂銷量排行榜的歷史記錄。玩家峯值最高達到3236027人,這個數據至今仍排在SteamCharts網站紀錄榜的首位。一時間,各俱樂部紛紛成立自己的《絕地求生》分部,期待它能夠成為下一座電競高峯。
STEAMCHARTS紀錄榜
《絕地求生》能夠突圍成功,靠的是它特殊的遊戲模式。同樣,《第五人格》之所以能夠成為網易目前最有前景的獨立賽事,也是因為遊戲本身的非對稱模式具有不可替代性。
虎牙直播是GR戰隊的贊助商之一,大部分戰隊選手都是虎牙直播的簽約主播。根據第一財經的報道,這個騰訊控股的直播平台,在直播分類中給騰訊多款遊戲提供專屬模塊,而網易的遊戲則逐漸消失。
當被問到兩家公司的競爭的影響時,羅拉稍微遲疑了一下,“這個問題還蠻尖鋭的”。他隨後找到了問題暫時的落點:由於目前騰訊尚無同類型的遊戲出現,因此虎牙對網易旗下《第五人格》的管控遠沒有其他遊戲嚴格。
《第五人格》遊戲界面
技術的發展也讓我們看到電競行業更多的可能性。李君認為,新的爆款遊戲現階段很難出現,原因是現有的遊戲類型就那麼多,無論是MMO、RTS、MOBA還是FPS,其實內核大都一致。但隨着硬件的升級和科技發展,可能會有新的風口。“比如前兩年就流行過但沒有普及的VR遊戲,或者能把競技和體力結合起來的智能穿戴設備等等,可能會是電競行業的新機會。”
當然,這些都還很遙遠,目前來看,最被寄予厚望的是已經投入運作的《英雄聯盟》手遊。儘管是換湯不換藥的項目,但還是讓很多從業者看到了“從頭開始”的希望。
行業在不停地變化,蛋糕依舊很大。飛影提到了一些公司最近正在做或感興趣的領域,包括海外電競賽事的轉播、專項青訓營、電競酒店等等。此外,他的英雄聯盟手遊戰隊也在籌備當中。
對怪咖來説,如果結束職業生涯,他想過轉型做編劇,這是自己兒時的夢想。但是在那之前,他還會在賽場上堅持很長的時間,“除非真的有一天覺得自己不行了,那可能會放棄。不然應該還是可以打很久的。”
説到這裏,他又重複了一遍,“可以打很久的,直到獲得榮耀。”
(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飛影”為化名。)
1.王思奇.《即將“逝去”的星際和未曾變老的星際老男孩》.公眾號:人民電競
2.Cecilia D’Anastasio.<Shady Numbers And Bad Business: Inside The Esports Bubble>.Kutako
3.劉洋.《中國電競幕後史》.長江文藝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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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尹子璇.《S10背後的繁榮江湖:中國電競,騰訊坐莊》.獵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