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影視被抓14人涉案超1600萬元，字幕組的“黃昏”來臨？_風聞

文 | Mia

“謝謝，還有……再見。”

作為國內最有名的字幕組，人人影視字幕組最終以獲罪被抓的方式告別了公眾視線，這一消息迅速在社交媒體上刷屏。

據相關報道，上海警方在山東、湖北、廣西等地警方的大力配合下，偵破國家版權局、全國“掃黃打非”辦公室、公安部、最高檢四部委聯合督辦的“9.8”特大跨省侵犯影視作品著作權案，抓獲以梁某為首的犯罪嫌疑人14名，查處涉案公司3家，查獲作案用手機20部和電腦主機、服務器12台，涉案金額1600餘萬元。經初步查證，其刊載影視作品20000餘部，註冊會員數量800餘萬。

**人人“涼了”似乎此前已有徵兆。**1月4日，“人人影視”在官網發佈了一篇名為《我們正在清理內容！所有客户端均無法正常使用！》的公告，表示清理內容“估計需要一段時間，非常感謝大家一直以來對人人影視的支持”。1月9日，一張記錄着“QQ羣管理員掛的通告，説要大家記住今天，以後人人也不會有了。有點想哭了”的網絡截圖在各個微信羣裏流傳。

“感謝任何字幕組，無論大小，因為有你們，海上看鯨豚，山頂看月亮，即使相隔萬里，不再是奢望。”截至發稿前，這條微博轉發已經破16.4萬，也間接折射出公眾對於“盜火者”“搭梯者”的複雜情緒。作為一個時代的文化產物，人人影視字幕組的出現和落幕，似乎都有其必然性。

盜版之困：遊走在違法邊緣的“精神食糧”

所謂字幕組（Fansub group），指的是將外國影視作品配上本國字幕，幫助國內觀眾克服外語障礙的民間團體組織，近年來成為傳播歐美文化的主力軍，其人員分工包括片源獲取、翻譯、校對、特效、時間軸、計時、內嵌、後期、壓制、發佈、監督等等。其誕生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2002年由美劇《老友記》愛好者聚集建立起來的**鼻祖級字幕論壇——F6論壇，及由此衍生的F6字幕組。**此後破爛熊、聖城家園、人人影視、飛鳥影苑等字幕組興起。他們一般用P2P軟件下載片源，再上傳到自己的FTP服務器裏製作。大字幕組可能多至數百人。

**字幕組的發展史一直伴隨着關停史。**2009年12月4日，包括BTChina（BT中國聯盟）在內的530餘家視聽網站因“無證上崗”被廣電總局叫停。2010年8月19日，人人影視的網站首次被關停，服務器遭到沒收，網友集資捐款為其購買服務器，後重新復活。2014年，人人影視被美國電影協會點名，列入一份全球範圍內的音像盜版調查報告中，人人影視和射手網被關閉，TLF字幕組暫停更新。2019年度全國打擊侵權盜版十大案件公佈，江蘇南京“韓劇TV”App侵犯影視作品著作權案、山西長治“聖城家園網”侵犯著作權案在列。字幕組之間會為了搶首發而爭鬥，例如柚子木字幕組和阿爾法小分隊的互掐。

近年間，**監管層針對“版權侵權”問題的嚴厲打擊，及釋放出的相關信號，正在變得越來越明顯而強烈。**2017年，A站和B站日韓英美劇大量下架。2018年11月，打擊網絡侵權盜版的“劍網2018”專項行動結果顯示，抖音、快手、西瓜視頻、嗶哩嗶哩等15家重點平台共下架刪除各類涉嫌侵權盜版短視頻作品57萬部，嚴厲打擊涉嫌侵權盜版的違規賬號，採取封禁賬號、停止分發、扣分禁言等措施。今年2月1日，快手在上市前夕突然被捲入風波，中國音像著作權集體管理協會發布公告，要求快手方面刪除第一批一萬部涉嫌侵權視頻。按照公告的説法，快手平台上有1.55億個涉嫌侵權的視頻。

“版權侵權”正在成為一個高發雷區，上市公司尚且如此，字幕組更不能倖免。另外，**國際大環境、政策因素也決定了版權保護的趨緊。**2020年12月30日，中歐雙邊投資協定歷經35輪談判，經過7年終於達成，其中涉及到知識產權保護的部分。網上甚至有一種看法認為，此前《晴雅集》突然下線，涉及抄襲的郭敬明、於正在時隔多年後突然道歉，也與這一政策大環境有關。

然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不得不承認的是，在Netflix、YouTube並未進入國內的情況下，以及國內視頻網站和院線在沒有分級制度的情況下，在引入歐美電影劇集時往往一刀切式刪減，騰訊視頻在引進HBO《權力的遊戲》時刪除了劇中的裸露鏡頭製造出“淨化版”，《水形物語》上映時通過PS巧手為女主“穿上了小黑裙”，《銀翼殺手2049》裁剪畫面。創作者刪減，昆汀因拒絕刪減《好萊塢往事》而從國內撤檔，婁燁《像霧像雨又像風》在上映前日險些撤檔。在此背景下，“盜版”為影迷們推開了無數扇未經遮擋眺望遠方世界的窗口，通過字幕組得以跨越語言文化障礙，認識了謝耳朵破產姐妹巨人……

回顧國內的“盜版簡史”，不少電影行業從業者和愛好者均表示，自己是在“盜版”的精神滋養下長大的。“我為下載盜版而羞愧，但我卻並不後悔。”著名導演昆汀·塔倫蒂諾就是通過早年間DVD店店員的工作積累了龐大的觀影量，從而奠定了自身風格基礎。

販賣藍光、D9盜版碟的DVD碟庫，和租碟的DVD租賃店成為80後90後影迷的集體記憶，出沒在798、三里屯，推着小推車賣打口碟的小商販，則是那一代搖滾樂迷的集體記憶，甚至讓他們發明了一個朋克意味十足的詞“打口青春”。

在互聯網誕生之後，從搜狐視頻到騰訊視頻，引入越來越多的正版美劇，但三國殺大戰之下，版權費日漸水漲船高，制約了引入規模，同時也伴隨着上文提到的刪減問題。這一時期，盜版碟逐漸被盜版資源所替代。每一次新的“資源平台”崛起，都伴隨着一次次整頓與清理。“電驢／迅雷+種子”或是“百度網盤鏈接”變成了影迷們的主流觀影方式，人人影視是這個過程中最重要的一部分。2019年胖鳥電影被封，2019年春節檔電影大規模流出，成為彼時整頓胖鳥的契機。

一些創作者也對“鏈接上映”表示理解。涉及同性題材的《再見，南屏晚鐘》的導演相梓公開喊話“如果他們喊我重剪我就拒絕，我知道國內年輕人有辦法把資源免費發佈到網上，我很OK，不會介意”。地下紀錄片導演蔣能傑便因去年蹲守豆瓣，給每個點“想看”的人發送自己電影的網盤鏈接，而一舉成名。

字幕組之困：掙扎在生存還是死亡

大部分字幕組起源於影視愛好者的網絡聚集與交流，例如人人影視前身為“YYeTs 字幕組”，2003 年由加拿大華裔留學生小鬼神創立,2006 年 6 月開放了 YYeTs 美劇論壇，2007 年正式更名為人人影視。

這種交流一開始大多數免費，但在規模變大之後，不可避免地會面臨商業化困境，如何維護網站運營，如何支付譯者費用等問題。為了避免侵權，字幕組們會將自己定位為“影視劇愛好者的交流論壇”，並且在資源裏註明“愛好者交流所用”、“不作商用”等免責聲明，但律師表示，這類聲明並無實際作用。人人影視的商業化困境，似乎是“用愛發電”的國內字幕組所面臨的共同困境。

在沒有版權方授權的情況下，通過廣告、會員收入或是通過販賣硬盤盈利這幾種方式，實際上都如同懸在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是否掉下，區別只在於對方是否發現或追究而已，使得字幕組們始終遊走在灰色地帶。

**一些字幕組也曾試過轉型更合法的小體量低成本創業，嘗試過商業化路徑的轉型，推出影評劇評等原創內容，或是廣播劇，或是為網站、遊戲、出版社提供翻譯服務。**例如2009年，人人影視利用優勢資源推廣與新物種工作室合作推出網絡原創劇《天剩我才》，鳳凰天使韓劇社2013年推出廣播劇《燈火闌珊》，但都未能激起太大水花。鳳凰天使韓劇社字幕組與愛奇藝合作過，進行商業性質的翻譯，人人影視嘗試過翻譯書籍《斯皮爾伯格傳》。僅僅靠翻譯維持一個公司顯然不是長久之計，悲觀一點看待，未來越來越多的字幕組可能會衰退。

現在另一個問題是，人人影視字幕組身陷囹圄，會波及到已經分家的人人視頻嗎？

2014年被關停後，2015年人人影視更名為人人美劇重新上線。此後人人美劇更名為人人視頻。2017年1月，人人影視字幕組官微發表長文稱《人人視頻與人人影視不是一家！已徹底無瓜葛》，宣佈人人影視已經主動放棄人人視頻所有股權。並要求人人視頻不得再使用人人影視品牌及粉絲情懷，做任何宣傳和營銷。

人人視頻定位為 “為用户提供影視花絮、教育、音樂以及紀錄片等領域的短視頻分享內容，通過字幕翻譯打通國內外文化屏障，讓國內的年輕人方便易懂的瞭解外國生活的真實情況以及老外生活中具有正能量的熱門事件”。其運營主體為上海眾多美網絡科技有限公司，法人代表是周為民，最新融資為2017年12月的B+輪，融資金額為億級，獲得李開復旗下創新工場的投資。以美劇起家的人人視頻，將業務拓展至海外各國影視，以貼片廣告等獲取收入。人人視頻據傳“得到了重慶廣電的注資，合規在即”，理想派和現實派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將時針撥回到2014年11月28日，關閉網站的人人影視在微博留下一句拉丁文:“invictus maneo”。這句台詞出自美劇《疑犯追蹤》第四季第九集，意思是：我仍未被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