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今年回不去了，門口有你的快遞，有驚喜哦”_風聞

春節寄寓着中國人的團圓觀念，在我們的習俗裏，這一天裏，唯有家人聚在一起，才能將過往清空，重新開始。

對於平日裏含蓄、內斂，羞於對家人説“愛”的中國人而言，春節的禮物，是表達親情的重要載體。

在“非必要不出行”的政策倡導下，“就地過年、過個好年”成城市年輕人的新趨勢。與遇冷的春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火爆的“快遞春運”。越來越多不回家的年輕人選擇從淘寶、天貓等電商平台上為家人購買禮物。

對父母來説，也許任何禮物都比不上孩子的一個擁抱、比不上一次熱熱鬧鬧的家庭聚餐。但也正是因為無法團圓，一份特殊的禮物更顯彌足珍貴。

本期顯微故事講述了一羣春節送禮的年輕人，他們之中：

有人重新審視了母親作為女性的一生，有人希望通過禮物給予父母陪伴，有人希望讓父母去接觸更廣大的世界……

禮物是一面稜鏡，折射了兩代人之間理解和情感認知，它們代替年輕人回家過年，使得親情得以傳遞和表達。

以下是關於他們的真實故事：

文｜阿逃、李不追、楊佳、施嘉翔、李海草、牙牙

編輯｜卓然

做了一輩子媽媽，我想讓你好好當一次女人

“1萬元的金鐲子，她只戴了3個月就走了”

小麗 女 35歲 北京

去年春節，我買了一個價值1萬元的金手鐲，這也是我在網上買過的最貴的東西了。

老媽的生日臨近春節，這個手鐲即是新年禮物，也是生日禮物，但可惜的是，這個金鐲她只帶了不到3個月。

老媽60歲之前，我都在北京工作，一年回不了幾次家。家裏就我一個閨女、老媽也獨自在老家生活，遙遠的兩座城市卻有着相似的孤單。

再後來，我換了個不那麼忙的工作，儘量在她生日期間請假回老家，就為了能母女倆好好過個生日。

金鐲子對我和我媽來説，都有另一層意義。

我媽在河北農村出生長大，我爸去世得早，她從很早開始就又當爹又當媽，靠種地的些許收入把我養大。老媽的樣子永遠是舊舊的、褲腳沾染着厚厚的土灰，不是在地裏勞作，就是在廚房洗洗切切。

她的手上總是有厚重的繭子，手指、手背上有深淺不一的疤痕，大多也是家務和種地導致的。更別説首飾了，她連個首飾盒都沒有。

在北京工作這幾年，我攢了點小錢，就盤算着年前給老媽買一個首飾。這輩子，她做了女兒、做了老婆、做了媽，就是沒有為自己而活，沒有為自己美一把。 

當時正逢疫情期間，各大商場都關停，我就把天貓上所有我叫得出來的首飾品牌都逛了一遍，最後決定買一個周生生的金手鐲。畢竟媽媽上了年紀，戴個手鐲要比耳環、項鍊這些大氣。

剛開始我還擔心我媽常年在地裏勞作，皮膚偏黑，戴金會不會更顯黑。但是客服小姐姐説，黃金這樣閃亮的顏色，才能掩飾膚色，要是白色，反而會顯出反差。

我心動的有兩款，一款是扁平的，寬一些，上面有一個大大的“福”字，還有一些“福如東海”之類的小篆字，另一款偏細，但設計更好看一些。雖然媽媽年紀大了，但我不想要那種刻意強調“老來有福”的款式，我要她單純美美的。

圖 | 我給我媽選的金鐲子

最後我買了細的那款，花了一萬三千多，是我將近兩個月的收入。         

解封后，我第一時間趕回家，把這個金手鐲親手給她戴上了。雖然她嘴上埋怨着太浪費，但臉上露出的卻分明是欣喜的笑容。她小心翼翼地將鐲子戴在手上，看了又看，又有些不捨地摘下，生怕自己磕碰着留下印記。

2020年5月，媽媽因病去世，那個金手鐲成了我最後送她的禮物。

到現在我還能想起媽媽戴上手鐲時候臉上的笑容，我慶幸自己給她送了這份禮物，要不大概會成為我終生的缺憾吧。在我心裏，她一直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任何禮物都替代不了陪伴

“它喊我的樣子，好像在説‘爸爸，快來幫幫媽媽’”

曉雲 女 26歲 上海

去年春節，我送給我爸一隻博美小狗，但他其實一點都不喜歡寵物，甚至一開始還想把小狗從窗户外丟出去。

他不喜歡狗，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還是因為我。

小時候，我被路上的瘋狗咬過。那口子很深，傷口附近還有一圈厚重的淤青。回到家，老爸看到我的傷口後，二話沒説找了一輛摩托車，連夜載着我去縣城裏的醫院打狂犬疫苗。

再後來，他對我的嘮叨就多了一句，“少碰街上的野貓野狗，髒得很”。每當我提出想要養寵物的想法時，平日温和的老爸就會忽然擺出一副兇狠的表情，説“如果帶回家，我就給它丟出去”。

養狗的願望就一直埋藏在我心裏。直到後來我畢業後來上海工作，收入穩定一些後馬上領養了一隻博美，取名叫星仔。星仔的眼睛很深邃、很亮，盯着他就好像所有孤單和挫敗都可以被安撫到。

圖 | 星仔

在上海這幾年，和父母視頻和電話的頻率往往取決於週末有沒有加班、有沒有聚會。雖然對父母帶有一些無法陪伴的內疚，但忙碌和星仔的陪伴，很快就把這些若有似無的愧疚感給壓下去了。

去年春節，單位的同事們在羣裏討論要給爸媽帶哪些上海的特產回家。我想了半天爸媽需要什麼，星仔的樣子忽然就出現在腦海——不都説什麼“爸媽一開始不讓我養貓”，但最後還是“真香”嗎？我決定試試。

除夕那天，我剛踏進家門，星仔就迫不及待地從我的揹包裏跳下來，老爸被這一團黃色的東西嚇了一跳，一下沒了好語氣。在我們老家，除夕夜受到驚訝是很觸黴頭的事情，預示着新的一年這家人的生活不會太平。

老爸非常生氣，單手拎着星仔的小腿就要把它丟出窗外，而我家在八樓，還好我媽及時阻止了。

因為星仔，那個春節我和老爸鬧得很不愉快，直到我回去上班，他都沒跟我説幾句話，也沒再送我去車站。

回到上海後，我像往常一樣，每週給家裏打電話，但都是媽媽接的。但我心裏知道，我媽已經偷偷按了免提，老爸都在旁邊聽着，星的叫聲出賣了他們。

有天，我上班時忽然接到老爸的電話，“你媽在廚房暈倒了，我們現在醫院”，我爸説，當時他在書房裏看電影，聽到星仔很反常地狂吠，當時他氣得想出去揍它一頓，結果發現我媽已經躺在廚房裏沒意識了。

“當時星仔急躁的樣子，就好像是你在呼喚我，**爸爸啊，爸爸啊，快來救救媽媽啊”，**爸爸説，“幸好有星仔”。

以送禮的名義找到共同的過去

“八年買同樣的禮物，她每次都和剛收到一樣驚訝”

李海草 28歲 河北

我是奶奶帶大的，小的時候我總以為能一直陪在她身邊，不曾想不到18歲我就遠走他鄉，留下她一個人生活在老家。

2012年我到北京求學，奶奶聽後非常開心，生於二戰結束那一年的她，對北京有特別的情感，但當我表示以後有機會接她來北京玩的時候，她卻搖搖頭，説自己已經年邁，沒精力這麼折騰。

同時，那一年我發現她得了阿爾茨海默症，記憶力直線下降，每次打電話，都會問我在哪，是不是在哪個工廠幹活。我和她説我在北京上學，她開心得不得了，誇我有出息，然後問去沒去過天安門和毛主席紀念堂。

當我下一次和她打電話的時候，我們又會把這些對話重複一遍。

每次回家過年，給奶奶買禮物都是一件很讓我苦惱的事情。

買衣服吧，姑姑給奶奶買的新衣服至少有幾十件，她捨不得穿，放在衣櫃裏都快生黴了；給錢吧，她經常忘記錢放在哪裏，時常半夜爬起來找，找不到又萬分痛苦；買保健品吧，這東西本質上是個啥樣，稍微瞭解的人都清楚。

我最後決定還是每年回去給她帶點吃的，吃是一件很有幸福感的事情，且來得十分直接。烤鴨是北京最知名的特產之一，袋裝盒裝攜帶便捷，煮飯的時候蒸一蒸即可使用。 

圖 | 我給奶奶買的北京烤鴨

肉質十分酥軟，奶奶的牙齒差不多已經掉光，假牙也不喜歡戴，但吃烤鴨基本上沒有問題。

北漂九年，前八年回去過年我都會給奶奶帶烤鴨，每次奶奶都像第一次見到我給她帶北京特產一樣開心，一邊吃一邊誇，還一邊問我在北京的生活，是否有去看過天安門和毛主席紀念堂。

我不斷和奶奶説着重複了八年的話，偶爾會提醒一句：“烤鴨你去年不是吃過嗎？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嗎？”

她則一臉難以置信地看着我：“我什麼時候吃的？你不給我買，我都不知道烤鴨是什麼。你是今年才去北京吧，你去年不是還在重慶嗎？什麼時候去北京的？北京好不好玩，你去看過天安門和毛主席紀念堂嗎？”

圖 | 我常給奶奶看手機裏的北京照片

我悲從中來，眼淚馬上就要出來了，但還是笑着拉住她的手，把説過的話再次重複一遍。

她的阿爾茨海默症已經越發嚴重。

我在網上買了烤鴨快遞回老家，今年不能回去過年，只能買點奶奶每年都會吃的烤鴨聊表心意。

希望只能收到烤鴨的奶奶能像往年一樣開心。

用禮物換取更親密的距離

“4000元，給爺爺‘買’一個更大的世界”

沐秋 20歲 福建

春節帶回家的禮物我很早就想好了，一台iPhone，給我爺爺。

其實，早在2017年春節，我媽就給爺爺買了一部小米手機，由我教爺爺怎麼用。

村裏的老年人很多，生活也大多索然無味。爺爺今年70歲，大多他的同伴也都得了各種慢性病、甚至有些已經不在了，而他們的子女大多在外工作，再沒人有辦法陪爺爺打麻將了。 

圖 | 爺爺常呆的小石凳

爺爺剩下的娛樂活動就是在家裏修剪花花草草、看着後院的小龍眼樹一年接一年地長大。他有時會一個人呆呆地對着電視，從晚上看到凌晨才睡覺。

我給他安裝了微信、下載了可以打麻將的app，每天通過今日頭條看新聞，刷刷抖音打發無聊的時間。那個春節，爺爺過得很開心，節後我在學校讀書時，他也會偶爾發視頻找我聊天。

今年元旦回家，我發現爺爺的手機屏幕碎了。這台用了兩年多的手機，性能已經很低了，隨便點開一個新聞，都要卡頓好久才能顯示出來。我看着爺爺戴着老花鏡、艱難地點着屏幕，心裏又自責又懊悔。

爺爺今年七十歲。按我們村裏的規定，六十五歲以上的老人每年可以領一千塊，但爺爺每年領的錢都用來給我買新衣服新鞋子。我心安理得地收了這麼多年的新年禮物，也該輪到我給爺爺準備新年禮物，讓他也能感受一下辭舊迎新的快樂。

圖 | 老家的田地

今年家裏生意不好，我不想跟爸媽要錢，想靠自己的努力給爺爺買新年禮物。

放假前夕，我在學校附近找了一份兼職，給初中的孩子補課，賺了兩千塊，再加上自己一學期省吃儉用攢下的兩千塊，一共四千塊。我拿着這筆錢在淘寶上認真挑選了一下午，給爺爺買了一部屏幕更大的iPhone 8Plus。

我付完錢，認真地填好地址，帶着幾分自豪地按下了確定鍵。

我在腦子裏預演着，爺爺拿到禮物後一邊愛不釋手地看着新手機，一邊責怪我亂花錢的模樣。他滿臉皺紋的臉上，止不住地露出笑意，心裏也樂開了花。

很多人説，有品牌溢價、性價比低的才是好禮物，錢花的越多才更能表現你的真心，但其實在家人們的眼裏，只要是你送的，就是好禮物。

**“沒有小確幸的人生，不過是乾巴巴的沙漠罷了”，**我想，在以後的每一個春節裏，我都要爺爺送一份新年禮物，讓爺爺感受到幸福的滋味。

讓每個人都“嘗”到養女兒的甜

“就像20年前，他們給我買的一樣”

小張  90後  深圳  父母湖北

在外讀書工作10年，我和父母之間出現頻率最多的話是“不要買了，我們什麼都不缺”。

高中畢業後，我去了離家700公里外的城市讀書，大學畢業後去了離家更遠的城市，每年只有長假、過年才能回家陪伴父母。因此給家裏購買禮物成了我關心父母的主要方式。

圖 | 拿到工資後給老爸買的衣服

給父母選禮物的時候，我都選買保健產品還有零食。保健品是因為他們年齡大了，身體機能不如以往，所以需要一些保健品的補充。

而選購零食，則是方便他們帶去給單位的同事分享。每當同事分享了好吃的、天貓平台有新奇的零食推薦後，我都會第一時間下單買給他們，方便他們瞭解市面上的流行、不會產生被拋棄的感覺。

小時候，每到年關，爸爸都會給我買一個超市裏最大的“旺旺大禮包”，**讓我拿去和小朋友們分享，成為小朋友裏面最最最威風的孩子王。**這個習慣持續了數十年，如今每到元旦前夕，我依舊會收到父母送的旺旺大禮包。

圖 | 2021年爸爸買的旺旺大禮包，公司的同事非常羨慕

還記得最開始給媽媽買零食時，她會和爸爸在視頻裏佯裝抱怨，“你在外賺錢不容，不要亂花錢了，我們不愛吃，我們在傢什麼都有。”

但她的朋友圈出賣了她。每次我買了零食寄回去，她都會發朋友圈炫耀，寫上“女兒送的”。

如今隨着工作年限增加，收入也水漲船高，定期給家裏人購買零食禮包成了我們家裏不成文的規定。而且我每次都會買大號的，這樣媽媽才能帶去辦公室分享給同事吃，而每一次她都會在視頻裏開心的炫耀，“同事們都可羨慕了。”

那種語氣就像是小時候我衝父母撒嬌要禮物，“別的小朋友都有，就我沒有”，如願拿到禮物後帶去學校，回家炫耀，“別的小朋友可羨慕了”。

圖  | 我給我媽買的吸塵器

吸塵器到手後，老媽一開始還“批評”我浪費錢，認為用這個東西根本不會把地板清理乾淨。

在使用一天後，媽媽“真香”了，現在幾乎每天都會拿着吸塵器到處吸一吸。同時，老媽的空閒時間也明顯地多了起來，有更多的精力去健身，去烘培了。

今年，我希望能帶着提前在網上買好的年貨禮包回家，一家人窩在沙發上，看一部喜歡的電影，吃着喜歡的零食，分享這一年來有趣的故事，展望新的一年。

【顯微故事】原創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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