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鞅之變法_風聞
罗志标-2021-02-05 16:49
枯竭的土壤,渴求生長的力量
生存的壓力,能否鑄就嶄新的國家
探索者們開始走到一起,一個外來者掀起改革的浪潮,一個舊制度的挑戰者為君王的信念而戰
機遇 開拓 質疑 爭鬥
古老的秦國在變法中成為東方霸主
道路的盡頭危機四伏,變法者們是在締造歷史還是毀滅自我
一.
公孫痤病危之時,嘴唇顫抖着跟魏惠王説:“我的中庶子衞鞅是個大才,請務必重用他,最好可以將舉國之事交於他,他必定可以治理好魏國。如果不重用他,就把他殺了,以免將來為他國所用,危害魏國。”
那時的商鞅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晚輩,他的身上沒有顯露出絲毫主宰未來的跡象。魏惠王沒有正眼看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對於公叔痤的好言相勸,魏惠王終於不耐煩了,他準備起身告辭。
不用商鞅便殺之,魏惠王嘴上答應了,心裏卻在笑,他笑公叔痤一定是病糊塗了,滿嘴胡話。
歷史沒有先見之明,也不能選擇捷徑。在目的未明之前,一切都處於昏昧之中。
病重的公叔痤最後還是向商鞅説明了自己和魏惠王的對話,勸他馬上離開魏國,但是商鞅很淡定地對公叔痤説:“既然魏王不會重用我,又怎麼會殺我?”
歷史的道路,就在公叔痤和魏惠王見面的一剎那分出了許多種可能,魏惠王選擇了對自己最壞的一種,反過來説,是對秦國最好的一種。
如果説爭霸是春秋時代的主題,那麼變法便是戰國時代的主旋律。戰國七雄中,魏國的變法走在最前列,這一切都得益於一位重要的改革家李悝。李悝彙集各國刑典,著成《法經》一書,通過魏惠王予以公佈,以法律的形勢肯定和予以保護。
而此時的秦國正處於內外交困之際,外有魏國對河西之地的侵蝕,內有各種勢力的明爭暗鬥。此時的秦王是秦孝公,年21歲,正是血氣方剛之時,他不願意秦國就這樣衰落下去,於是公佈求賢令,向山東六國尋找賢才,振興秦國。
在歐亞大陸的東方,遙遠的黃土地,處於原始的靜謐中。
那個被魏惠王輕視的商鞅,正穿越無邊的塵埃,一步步奔向秦國的國土,奔向秦孝公的求賢令。
歷史是那麼充滿偶然,面對各種可能性進行的選擇,歷史未必都經過明察秋毫、深思熟慮,有時,他也來可能是盲目、衝動。
歷史的道路,在商鞅看到求賢令的一瞬間發生了轉變。
於是商鞅通過秦孝公身邊的寵臣景監,得以見到秦孝公。
初次與秦孝公見面商鞅便用迂腐的五帝之道勸説秦孝公,景監通過窗户看見此時的商鞅一邊在滔滔不絕的傾訴着他的治國理念。而坐在一旁的秦孝公平靜如常,面無表情。景監知道這是秦孝公的冷漠和蔑視。
就這樣商鞅初次與秦孝公的會面,就這樣不歡而散。
在第一次與秦孝公見面後,景監通過費力周旋,又勸服秦孝公與商鞅進行二次會面。
再次見面,商鞅用王道遊説秦孝公。在商鞅一番慷慨激詞前,秦孝公昏昏欲睡,一旁的商鞅心裏便頓時有了底。
在前兩次與秦孝公的見面中,商鞅分別用了帝道和王道説服秦孝公都沒有成功。也就只有此時的秦孝公心裏清楚,自己希望在自己任上的就做出成績,時間不等人,所謂的帝道就是黃老一派道家思想,參考堯、舜、禹黃等五帝的治理方法,無為而治。而王道,即周公創立封建宗法制,形成類似貴族共和的體制。這種制度是低效的,僅僅適用於西周早期地廣人稀的城邦結構。它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週期長,見效慢,這顯然不能符合秦孝公的本意。
有了前兩次的試探,商鞅已經明白秦孝公的心思,於是在景監的安排下,和秦孝公進行了第三次會面。要知道如果沒有過硬的關係,怎麼會有再次見面。放到現在,哪個大企業會對面試者給予一而再再而三的面試機會,這樣看來商鞅是幸運的。
雖然此時此刻商鞅與秦孝公治國理念的契合,商鞅明白這並不等於求賢的誠意,君主的隱忍與大度往往是變法成功的關鍵。
當商鞅第三次走在面見秦孝公的路上,他的身邊已經是秋日裏枯黃的草木,前幾次的遊説只是他的試探,是為這最後一次做鋪墊,在最後時刻,商鞅需要拿出自己的殺手鐧:霸道和法治
一步步接近秦孝公的宮殿,商鞅一步步接近自己的夢想與成功,也一步步接近歷史的一個重要的拐點。
當商鞅開始建議秦孝公用霸道和法治治理國家時,秦孝公目光頓時鋭利起來,他意識到商鞅的價值。
二.
秦孝公的臉上再也沒有前兩次鄙夷的神情,因為只有霸道與法治能夠暗合他心中的野心,沒有什麼學説比起嚴酷無情的打擊方式,更能成為君王意志的最佳註解。就這樣秦孝公和商鞅在房間裏一起談了幾天幾夜,形影不離,任憑外面風吹雨打,絲毫不受影響。站在門外的景監很是疑惑,為什麼前兩次會面如此尷尬,而這一次卻表現得這樣親熱,絲毫沒有初見時的陌生。
此時一個胸懷振興之志的秦孝公,一個掌握着法家治國之道的商鞅,已經走到了一起,一場以法家之道的變法即將轟轟烈烈的展開。
商鞅規定土地私有,一律按土地大小和質量好壞來收税。這樣可以積極調動農民的生產積極性。這也是一種變相的土地公有,表面看雖然土地歸農民所有,但是最後收税的多少是由政府説了算。
同時制定鐵血軍規,最狠的一招,軍工授爵,戰士憑藉軍工獲得爵位。戰場上使用積分制,斬獲人頭越多,戰功越大,這樣戰士就會浴血奮戰。
同時對於戰士明確懲罰標準,凡是有人頭斬獲的,都將得到相應的爵位。而沒有斬獲人頭的,也將受到應有的懲罰。
商鞅就這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使得秦國貴族們目瞪口呆,面對商鞅舉起的刀刃,他們一下子變得猝不及防。貴族與商鞅爭鬥的焦點,無非就是:貴族説,這塊奶酪是我的,你不能動。而商鞅偏要動,他要削弱貴族勢力,剝奪他們的土地,打破爵位世襲的陋習,從而一舉收穫變法的成功。
這絕對不是個人的衝動和決心,透過兩千多年的時光,我們已無從查考史書字裏行間人物內心的蛛絲馬跡。
商鞅並不是一開始就行動起來,初到秦國的那幾年,他就像一個冷靜的刀客,躲在黑暗裏
悄悄地使用鋒利的刀刃,面對變法的殘酷,這些絲毫不能阻擋商鞅的野心。
變法的過程絕不是草莽劍客的快意恩仇,為了變法成功,它必須使國家意志的全力貫徹,淋漓的鮮血在整個變法中一直形影不離。
商鞅主張,取締所有行業,人們只有兩種身份:農民和戰士,這就是耕戰。在糧食充足的情況下,可以保證戰場不受糧草的影響,從而保證戰爭的勝利。
商鞅的兇狠,絲毫不能掩蓋他內心的忐忑,變法越是殘酷,就越是商鞅對自己內心的恐懼。為了變法的成功,勢必需要有一個典型,以此來震懾對方。果然機會來了,但是來者不善。對方讓商鞅倒吸了一口涼氣,因為他就是秦國的太子。
為了在民眾建立威信,商鞅特地命人在鬧市立起一塊長木,只要把木頭從鬧市這頭搬到那頭,便可以賞黃金十兩,這就是徙木立信典故的由來。
商鞅就像個賭徒一樣,擁有執拗的性格,他的改革極其初衷強烈,這促使他最終在改革中一往無前,無所畏懼。
商鞅的法令殘酷與秦孝公野心一拍即合,在他們的心中充滿了烈焰和冰山。商鞅是一個堅定的理想主義,他一面冷峻肅殺面對一切,同時本着人心本惡的態度對待一切犯法者。
商鞅之法的嚴酷,可以體現在幾個方面:
連坐,一個村莊只要一人犯法,那麼整個村莊都要受刑。
輕罪用重刑。
商鞅表明法的威嚴,也是為自己壯膽。
三.
面對太子的挑戰,商鞅的利刃不能有絲毫的猶豫。商鞅貫徹新法的意志如此決絕,於是和貴族的矛盾日益激化。最後考慮太子的身份,商鞅對太子的兩位老師公子虔和公孫賈分別使用極刑。
就在商鞅權利到達頂峯時,這是他門下的一位門客趙良,和他有一番有名的對話。
“公子虔八年不出門,他是在等待機會啊!”
“五轂大夫積下美德,商鞅你卻是在積下怨恨,你應該急流勇退,或許可以全身而退,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趙良的警告像一縷煙從商鞅的眼前飄了過去,根本無法進入商鞅的眼裏。
新法實行十年,秦國已經改革一新,成為霸主指日可待,不久就遷都咸陽。
當城牆宮殿從地平線上聳立起來,以氣勢恢宏的語言歌頌着變法的功績時,商鞅開始了他的新的政治抱負,他需要一場戰爭的勝利來檢驗新法的威力,他的目光瞄向了那塊被魏國搶奪的河西之地。
當初商鞅離開魏國只帶了一本李悝的《法經》,再次回到魏國時,卻帶着秦國的浩蕩軍隊。
走出秦國,面向東方,檢測變法的力量,一場大戰即將開啓。
此時的魏惠王捶胸頓足,但是悔之晚矣,十幾年的時間他才明白,當初公叔痤並非病重時的昏話,而是推心置腹的告誡。而那個微小的失誤,已在時間中生長成天大的錯誤,無法彌補。
河西之地山林險要,魏國在它領土的西部,建都安邑,跟秦國以黃河為界,獨佔了崤山以東的地利,只要打敗魏國,秦國佔領黃河和崤山的險要地帶,向東控制各國諸侯。
大戰一觸即發。
秦軍隊伍蕩起滾滾煙塵,黑壓壓的秦軍自西邊席捲過來,魏國在倉促之下派公子卬領軍迎戰。
就在此時,商鞅派人給公子卬一封信,大意是説,我們是昔日的好友,只是現在各為其主,不得不刀兵相見,我們何不一起見個面,吃個飯,以來敍敍多年的舊情,同時化解這場戰爭。
公子卬是老實的,也是可愛的,他爽快的答應了邀約,就只帶着幾個隨從欣然前往。
就在兩人酒酣耳熱之際,一夥全副武裝的士兵向公子卬聚攏過來,此時公子卬才明白自己已經掉入商鞅的陷阱,此時此刻的公子卬用一個詞可以很好地形容他的心境:錯愕。
為了這場戰爭的勝利,商鞅不惜壓上自己的名譽作為賭注。最終魏軍因為主帥的缺失,軍心打亂,在秦軍的猛攻下,四處逃竄,大敗而歸。
魏國在戰爭失敗不利的形勢下,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魏惠王蒼白的臉顫抖着,快,快把黃河以西的土地獻給秦國,向秦國求和。
在得到河西之地後,秦國實力大增,但對於魏國割讓河西之地無異於飲鴆止渴,秦國強大,魏國滅亡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因為河西之地的失而復得,商鞅得到巨大獎賞,秦孝公把於商十五之地封給商鞅作為封地,這也是衞鞅叫作“商鞅”的原因。商鞅稱作衞鞅,因為他是為國人,也稱作公孫鞅,因為他姓公孫。古人稱呼別人,一般喜歡把對方所在地再加上名來稱呼,所以商鞅可以稱作衞鞅或者公孫鞅。
不久秦孝公病逝,太子即位,這意味着商鞅末日也就已經到了。
公子虔開始召集貴族,對商鞅展開復仇。
他們告訴秦惠文王,天下人只知秦國有商君,而不知秦國有大王您。同時告商鞅意舉兵謀反。
就這樣秦惠文王用商鞅之法殺商鞅,十年執法,新法已經成熟,可無商鞅。
商鞅在逃亡的道路上飛奔,在戰國紛亂的版圖上,他曾經不止一次的奔走,當年他懷着奔向光明的心情從魏國趕赴秦國,不同的是,此時他不知道自己該奔向何處。
四.
商鞅一亮相,就打到一大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開展新法。
商鞅逃亡來到關下,守關軍士稱商君之法,守關之將在日落之後非公事不許放人出關。
面對即將到來的黑夜,商鞅不得不找旅店住下,但是店家卻一商君之法,住店人員沒有身份證,不許住店,就這樣商鞅被自己頒佈的法令;牢牢地困住了。
新法剝奪貴族特權,打破階層限制,從而激活了秦國死氣沉沉的社會。
正是這種機制,將秦國打造成一個絕對掌控在君主手中的社會,國家的意志得到不折不扣的貫徹,商鞅的法律如同一張大網,把整個社會牢牢罩住,就連商鞅本人都沒有逃過新法的懲治。
商鞅四處逃竄,最終無路可逃,猶如困獸之鬥,這也充分説明新法的成功。
被捕的商鞅即將接受秦國貴族們準備的隆重刑罰,商鞅冷酷與兇殘的刑罰最終被應用到了自己身上。
商鞅用自己的血,證明他的變法是一把雙刃劍。變法使秦國強盛,採用的卻是極端暴力的手段,當嚴酷的刑罰迫使他人就範,商鞅自己的人身安全也同樣難保。
商鞅的新法不是讓人民幸福,而是讓國家強大;
不是讓人民有權利,而是讓一個人有權利;
國家不是人民的國家,而是一個人的國家。
從商鞅的屍體噴濺出來的血,在地上畫出血腥的圖案,成為他嚴酷法治最恰當的標誌,接下來瘋狂的刀刃從他們父母妻兒身上飛旋而過,就這樣商鞅走完了他輝煌燦爛卻又極其悲慘的一生。
秦惠文王繼續商君之法,沒有商鞅的的商秧變法,商君之法是最適合秦國的苦口良藥,這是殺死商鞅的人不可否認,也不願意否認的事實,通過這種殘酷的統治,秦國日益變得強壯起來,秦國成為一隻強大而冷酷的怪獸,在山河大地上縱橫馳騁。
在以後的歲月裏一個又一個新的“商鞅”投奔秦國,成為秦國的將相之才。
秦國吸納各國人才,張儀、范雎、李斯等,這些名字,彷彿一些關鍵性的按鈕,聯動着秦國這個設計精密的巨型武器,隨時準備向對手發出毀滅的一擊。
秦惠文王用車裂終結了商鞅的生命,他對商鞅恨之入骨,卻不恨他的思想。
秦惠文王之後都不掩飾對商鞅思想的一往情深,堅定不移推行着商鞅變法
商鞅之法為何在秦國可以?
秦國變法雖然有些晚,但是對於當時的秦國而言,它的貴族勢力還比較薄弱,社會結構比較單一,君權還比較強大,這就直接促使商鞅之法得以在秦國迅速展開。反觀山東六國,此時各種勢力錯綜複雜,君主權利偏弱。
商鞅用自己的血,為秦國的戰車潤滑,使它們越跑越快,勢不可擋。
這台戰爭機器發揮出難以想象出的效率和力量。
依靠商鞅變法打下的家底,秦國羽翼漸豐,正式開啓討伐六國的征途。
嬴政執政第十七年韓國滅亡,第十九年趙國滅亡,第二十二年魏國滅亡,第二十四年楚國滅亡,第二十五年燕國滅亡,第二十六年齊國滅亡。
終於嬴政在他三十九歲,一統天下吞併六國,並昭告天下,自稱始皇帝。
沿着高高的台階,嬴政鄭重地走向宮殿的最高處,他的每一步,都包含着這個家族五百年的奮鬥。自從他的祖先秦襄公,遠赴岐西,在那片荒蠻的土地上建立封國,秦國崛起的道路,在整整走了五百年之後,終於抵達了他輝煌的頂點。
秦國的崛起是秦人對早年受挫經歷的強烈反彈,在經受西戎的洗劫和東方各國的排斥後,只有血腥的征伐才能平復他們內心的屈辱感。
秦始皇的性格與此有着相似之處,秦始皇在趙國當人質,每天都是過着受人欺辱,看人臉色的日子。一個內心強大的人,一旦擁有權力就開始形成一種陰鷙的性格,這種性格會促使他擁有反動力,特別努力,特別想要成功,秦始皇就是這樣一個人。
過於迅速的成功,讓秦始皇迷信殘酷統治的力量,於是他開始實行一系列酷政:焚書坑儒、修阿房宮、十幾萬民工修建陵寢等等,他沒有適應時代的調整,而是在以前的道路上急馳狂奔,最終走向滅亡。沒有文化的調適能力,政治失去彈性。秦國的強大最終變成他一人的強大。一系列的舉措,沒有適時調整步伐,讓人民休養生息。
在戰時商鞅之法可以極大聚集民眾力量,但這畢竟是不正常那個的情況下,它適用於戰時,不適用於和平時期。
秦始皇稱帝不到二十年,在農民起義軍吶喊聲中灰飛煙滅,數十代君主努力的成果,耗費幾百萬生命建立起來的秦王朝,終究曇花一現。
秦帝國終於猝死,而它後面山上的漢帝國卻一口氣活了四百多年。這是因為漢朝遵從儒術,王道和霸道並用。
法家就像是給一輛汽車提供了發動機和外殼,安全系統、減震系統一概沒有,就連剎車也沒有,儒家卻可以提供,這就使得這輛汽車得以安穩的運行。
商鞅準確的出現在秦國崛起的關鍵時刻,他所啓動的變革,如同一個槓桿,撬動了秦國這塊巨石從黃土高原俯衝而下,掃蕩中原,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大一統帝國的誕生,正是這位變革者的豐碑。
當秦國這輛戰車,帶着它原有的慣性衝下懸崖,粉身碎骨,這個王朝也就走到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