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甸政變之後，敏昂萊做工具人，還是變成蔣介石？_風聞

大家好，歡迎收看《歷史五味》第21期，我是觀察者網的蕭武。

2月1日，緬甸發生了軍事政變，總統温敏和國務資政昂山素季被囚禁，緬軍總司令敏昂萊宣佈代理總統，全國進行為期一年的軍管，一年後將重新舉行大選。

去年11月，緬甸舉行了大選，昂山素季領導的全民盟再次大獲全勝，軍隊組織的鞏發黨一敗塗地，連最大在野黨的地位也沒保住，少數民族自治邦得到的議會席位都超過了鞏發黨。因此，鞏發黨一直在指責執政黨在大選中作弊。一月就曾暗示會發動軍事政變，現在真的動手了，掀翻了桌子。

緬甸之前經歷了長期的軍政府統治，直到2012年才制定憲法，2016年舉行了首次大選，昂山素季領導的全民盟成為執政黨。在過去的四年裏，軍方與政府看上去似乎關係還不錯，但這次大選卻暴露出來，他們只是面和心不合，軍方並不甘心完全放棄權力。

對於此次政變的相關情況，隔壁《消化一下》和《懂點兒啥》，都做了一些分析。軍方政變除了對大選結果感到不滿，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在於，軍方希望得到特赦，保證自己退休之後不會被清算，用我們習慣的話説，就是軍方領導人希望拿到一個“丹書鐵券”、“免死金牌”，卻被政府拒絕了。

從中我們可以看到，緬甸軍方雖然在對外的問題上，也就是和政府相處的時候，隨時都會掀桌子翻臉，打破規矩，但軍方內部其實是有自己的規則的，65歲退休，即便是敏昂萊和之前的丹瑞，作為軍方最高領導人，也是必須遵守這一規則的，他們沒有能力壟斷軍方最高權力。這是典型的軍紀高於國法。

此外，既然這麼看重政府的特赦，説明軍方高層知道自己的權力並不穩固，隨時都有可能失去，隨時都會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變成別人砧板上的肉。如果軍方現在不抓緊採取行動，那麼後面就沒有機會了。從這個角度説，緬甸軍方做了特朗普想做而沒敢做的事。

在第三世界國家，軍事政變是經常發生的事。埃及經歷了政治動盪之後，民選總統穆爾西上台，民眾抗議仍然無法平息，最終軍方囚禁穆爾西，軍管全國，埃及軍隊總參謀長塞西隨後在大選中上台，當上埃及總統，埃及進入了沒有穆巴拉克的穆巴拉克時代。

泰國的軍事政變更是家常便飯，最近一次是民選總理英拉被軍方扣押，之後被判刑，最後流亡國外，泰國軍方領導人巴育代理總理一段時間後，又舉行了大選，當選連任，並且對反對派進行了清洗和鎮壓。

很顯然，緬甸軍方現在也打算有樣學樣，照葫蘆畫瓢，走上埃及和泰國的道路，先軍管一段時間，軍方領導人再通過大選變成合法的民選總統。換句話説，也就是通過大選，把自己在政治上洗白。

對於第三世界國家來説，大多數國家政治發展水平低，缺乏比較成熟而穩健的領導組織，軍隊作為一個高效運轉的組織動員體系，就會成為這種國家的政治核心力量。所以，在第三世界國家，前殖民地國家，經常出現軍事獨裁政權。

但大多數軍事獨裁政權都是軍事強人的統治，個人能夠控制軍隊，並依賴軍隊統治國家。比如卡扎菲、薩達姆、穆巴拉克等等，都是這種類型。這些國家雖然也有一些其他的政黨，但多數只是政治花瓶，毫無意義，有些則是乾脆連這種花瓶也沒有，就是完全由一個軍事強人統治。

這種類型的軍事獨裁政權的好處是，這種類型的軍事強人雖然對內實行軍事獨裁，但在維護國家利益上，往往也是比較強硬的，因為他們大多數都具有樸素的民族主義感情，對民族、國家往往有比較強烈的認同，所以也會採取一些措施，來推動國家經濟、社會的發展。

換句話説，在這種軍事強人統治下，老百姓雖然政治上不民主不自由，但生活保障還是有的，利比亞在卡扎菲時期的社會福利也相當好。

當然，這種統治的問題也十分明顯，這就是往往伴隨着一個及利益集團的嚴重貪污腐敗，任意揮霍，政治上限制更多，容易讓人反感。但這種政權一旦被推翻，整個國家失去了約束力，也會變成一盤散沙，乃至完全崩潰，利比亞、伊拉克目前就處在這種狀態。雖然看上老百姓得到了自由，但生活水平一落千丈，整個國家陷入混亂和動盪，乃至持續不斷的戰亂。

在國內，曾經有一段時間，我們把這種人叫做各種國家的蔣介石。其實大多數國家類似的這種軍事強人，並沒有達到蔣介石的水平。在孫中山去世之後，蔣介石之所以能在國民黨黨內鬥爭中勝出，最重要的依託是他掌握了“黨軍”，最終以軍權制服了其他的反對派，建立起了獨裁統治。

但在走向個人獨裁的過程中，蔣介石經歷了長時期與黨權的鬥爭，其主要競爭對手就是胡漢民和汪精衞，因為他們和孫中山的歷史淵源更深，對國民黨的貢獻更大，黨內資歷也更老。即便是在北伐勝利之後，胡漢民和汪精衞也沒有束手就擒，仍然在努力與蔣介石鬥爭，希望能用黨權壓制住蔣介石，只是最終失敗了。

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常説國民黨一黨獨裁，按照王奇生教授的研究，其實是不成立的。因為從“清共”之後，在整個國家政治運行中，黨權就變得越來越弱，軍權的作用越來越大。原本孫中山希望能夠以黨統軍、以黨統政，但到了蔣介石時期，實際上變成了以軍治黨，以軍統政，變成了一個軍事獨裁政權。

不過，蔣介石的軍事獨裁始終受到各方面勢力的掣肘，並不能真正如臂使指的獨裁全國，在許多問題上，他都不得不有所妥協，不僅要向各個地方軍閥妥協，還要向黨內元老妥協，在很多時候不得不藉助於其他人的資歷，才能勉強維持。用王奇生的話説，蔣介石政權是一個弱勢獨裁政權，並不是絕對獨裁。

蔣介石也曾經試圖通過“行憲”，也就是舉行全國大選，來把自己在政治上洗白，讓自己從軍事獨裁者變成合法的民選領導人。1930年，蔣介石因此而和胡漢民發生爭執，因為蔣介石當時在黨內仍然無法抗衡各派勢力，所以希望通過大選來跳出黨權的約束，但胡漢民堅決反對，最終蔣介石惱羞成怒，強行扣押胡漢民，引發兩廣反蔣。

上世界30年代中後期，蔣介石在國民黨內的地位才日益穩固，但這時候的國民黨已經不復以往，本來就並不健全的基層組織體系，在四一二之後完全消失，無論是在地方上還是在中央，軍權始終壓倒黨權，國民黨逐漸變成了一個空殼，黨既不能管政治，也不能管幹部，越來越無用，最後成了幫閒。到解放前夕，一些地方黨部已經完全變成了特務組織。

國民黨的意識形態本就缺乏感召力，隨着黨權逐漸旁落，意識形態也變得越來越空洞，三民主義無法落地，也變成了空頭政治支票。因此，國民黨內部軍人佔比越來越高，到抗日戰爭之前，已經佔到61%，而在地方上則缺乏足夠的代表性，也就沒有動員能力了。

緬甸的情況與國民黨不同，國民黨是先有黨，然後才有軍隊，只是後來黨被軍隊所取代和控制，而緬甸是先有軍隊管制全國，並且始終缺乏一個強力的領袖，在國內外壓力之下，又被迫開放黨禁，進行選舉，而在放開選舉之後，軍隊又擔心大權旁落。

如果緬甸軍方能夠武力統一全國，消滅國內其它割據勢力，也可以為其長期執政提供一定的正當性，但問題又在於，緬甸軍方實際上並不具備這個實力，卻又長期執政，所以既沒有合法性，也沒有正當性，只是在打壓國內反對派的時候，才表現得比較強硬。

但在第三世界國家，軍隊執政也並不是毫無正面意義。在一些全民信仰宗教的地區和國家，軍隊往往是比較世俗化的，並且對國家現代化態度積極。而一旦放開選舉，則反對派很容易利用宗教勢力進行動員，獲取權力。埃及在穆巴拉克時期，就打壓宗教勢力，但在穆巴拉克倒台之後，穆爾西選舉時，穆斯林兄弟會就發揮了重要作用。

土耳其的情況也與此類似。土耳其在建國之初，曾經極大的觸動中國的革命志士，凱末爾主義也曾經在中國十分盛行，就是因為凱末爾領導下的土耳其軍隊，主導了土耳其的現代化進程，並且一度取得了積極的成就。但在近些年來，埃爾多安先後擔任總理、總統，並且對軍隊進行了清洗，土耳其在宗教問題上的態度也越來越激進。

泰國和緬甸的軍方，都經歷了長期執政，並且在國內成了特殊利益集團，但在泰國因為有國王的制衡，所以即便是在政變之後執政，也只能維持一段時間，就又要舉行大選，將權力交還給民選政府，等到下次對政府不滿，再通過政變奪權。在軍隊內部，則始終強調忠於國王，並沒有形成類似穆巴拉克這樣的軍事強人核心。

但現在泰國的情況也在發生變化。老國王普密蓬去世，繼位的國王目前還在扮演宮鬥劇男主角，而巴育通過大選上台，也已經打破了之前的規則，巴育也在極力的培植個人勢力，打擊軍方內部能夠威脅他的勢力，並將他的親信和家人安排到各個重要職位上，他的弟弟巴力查就已經進入了上議院。也就是説，巴育不僅打破了泰國之前的政治規則，而且也在打破泰國軍方內部的規則，至於是否能夠成功，現在尚未可知。

埃及的情況也類似。在穆巴拉克的時代，除了穆巴拉克一直擔任總統，軍隊內部一直有正常的人事變動規則，尤其是一些重要的軍內職位，始終保持着人事流動。但在埃及政治動盪中，塞西正好擔任總參謀長，實際掌握軍隊，變成了舉足輕重的人物，也正是因為軍隊倒戈，促成了穆巴拉克下台。之後，軍隊又推翻了穆爾西，塞西就變成了新的“穆巴拉克”。當然，塞西是否會像穆巴拉克那樣，長期執政，現在也不一定。

緬甸在之前並沒有國民黨，也沒有蔣介石這樣的軍事強人，但現在的情況也發生了變化。雖然敏昂萊也是在軍內逐步成長起來的，成為了緬軍總司令，在此次政變後也沒有直接擔任總統，而是由副總統敏瑞代理總統，但很顯然，和昂山素季時期一樣，敏昂萊才是最高決策者。

這也就意味着，在一年之後重新舉行大選的時候，敏昂萊也有可能像塞西和巴育一樣，通過大選直接擔任總統，也可以繼續現在的格局，他繼續擔任緬軍總司令，另外指定一個代理人擔任總統，從而讓他變成緬甸的軍事強人，也就是成為緬甸的蔣介石。

但敏昂萊站上風口浪尖，並不是因為他的個人努力，而是因為歷史的進程。在與民選政府的鬥爭中，他是整個緬甸軍方的代表，這不意味着他在軍隊內部擁有絕對的權力。如果他要強行扮演穆巴拉克，還要看軍內他的那些師弟們是不是願意。

作為中國人，這一幕其實也並不陌生。在中晚唐時期，藩鎮割據，軍閥混戰，其中一些藩鎮變成了世襲的軍閥領袖，但也有一些倒黴蛋變成了牙兵的工具人，一言不合就會被牙兵殺死，另外推舉代理人。有些代理人上台之後鞏固權力，擺脱工具人的命運，有些則沒有擺脱。這其中，既有個人努力的因素，也有歷史進程的影響，也就是內部政治結構的影響。

至少從目前看，敏昂萊一切皆有可能，極有可能扮演軍方的工具人，也有可能真的變成緬甸的蔣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