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土小強”緬甸，如何影響中國新能源霸權？_風聞

文/財經奇譚

2月1日天還未亮，即將迎來第二個執政期的昂山素季，突然遭遇了一場軍方突襲。隨後，她和多名政要遭到軟禁，緬甸軍方宣佈，管制歸來。

國際社會隨之震驚，剛剛經歷一場混亂大選的美國，在糾結之中也加入了譴責隊伍。對比之下，中方的態度卻十分克制。

長期以來，中國官方跟緬甸各方勢力的糾葛並不太深，緬甸局勢動盪，除了對雲南邊境地區造成一些安全威脅外，對中國的影響也不太大。

但近年來，從天然氣管道，到密松水電站，再到各種農產品進口，中國在緬甸的存在感正急劇增加。中國，正在成為更大的緬甸利益方。

對緬甸局勢更加“春江水暖鴨先知”的，恐怕還要算是中國的稀土產業鏈了。

中國是絕對的全球稀土市場主導者，但很多人恐怕不知道，中國國內的稀土產業鏈，對緬甸的依賴正越來越強。

即將到來的全球稀土短缺，更讓緬甸的風吹草動，都關係到中美先進製造業競爭大局。

01.格局

歷史上，緬甸並不是一個稀土大國。全球稀土儲量排名，前10名裏也找不到緬甸的身影。

但自從2018年以來，稱緬甸為“稀土小強”，一點都不過分。

這要從稀土資源的供給結構説起。

大家想必都有所瞭解，稀土並不是一種單獨的化學物質，而是多種性質相近的金屬元素的統稱。

一般來説，根據元素重量的不同，稀土元素大致可以分為輕稀土和重稀土兩種。輕稀土元素包括鑭、鈰、鐠、釹、鉕、釤、銪；重稀土元素包括鋱、鏑、鈥、鉺、銩、鐿、鑥和釔。

太複雜分不清？沒關係，只要記住市場需求最大的四種稀土元素，分別是輕稀土的鐠、釹，和重稀土的鋱、鏑。

在自然界中，輕稀土和重稀土的分佈及其不平衡。在全球已查明的稀土資源中，輕稀土佔據了絕大多數，重稀土儲量佔稀土總儲量不足1%。

這為數不多的重稀土儲量，90%又集中在中國。

因此，儘管美國近年來恢復了稀土開採能力，但也僅限於輕稀土。全球重稀土的資源，牢牢掌握在中國手裏。

在中國，輕稀土和重稀土的分佈同樣非常極端。

中國是全球稀土儲量最大的國家，內蒙古白雲鄂博又佔到中國稀土儲量的80%以上，但白雲鄂博的稀土礦，全部以輕稀土為主。

中國的重稀土資源，則主要分佈在江西贛州，以及廣東粵東地區、廣西、福建、湖南、雲南等地。

儘管重稀土在全球儲量中佔比極少，但在消費結構中卻非常重要。2015年，全球稀土需求18萬噸，其中重稀土需求4萬噸，超過四分之一。氧化鐠釹、氧化鋱和氧化鏑，是稀土市場上最主流的原材料。

原本就稀缺的重稀土資源，在開採上若不加以限制，將會很快耗盡。因此，2017-2018年以來，中國壓縮了本國重稀土開採量。

替代中國重稀土供應的，就是緬甸。

靠近中國雲南的緬甸地區，也是重稀土分佈區之一。2018年，中國從緬甸進口重稀土礦2.58萬噸，摺合稀土氧化物2萬噸，跟中國國內的配額相當。

由於當時全球稀土冶煉能力基本全在中國，可以認為，緬甸提供了全球一半的重稀土產量。

從稀土總產量看，緬甸佔比也達到10%以上，一躍成為僅次於中國的第二大稀土礦生產國。

2019年全球稀土產量

02.爆發

儘管稀土資源珍貴、應用廣泛，具有極為重要的戰略意義，但是中國的稀土企業普遍不賺錢。

這一方面是因為企業的價格戰嚴重破壞了市場行情，另一方面，作為“工業維生素”的稀土，每年需求增長也並不大。

但是一兩年內，稀土市場可能迎來劇烈的歷史性變化。

稀土最重要的下游應用，是永磁材料。數據顯示，2018年中國永磁材料佔稀土消費總量的42%，產值佔比達到75%。

永磁材料80年代由美國發明，目前發展到第三代，原材料叫做釹鐵硼，輕稀土元素釹在其中發揮着重要作用。隨着技術發展，鐠釹合金開始代替單純的釹，再添加少量的重稀土鋱、鏑，可以進一步提升其性能。

永磁材料的用途主要包括汽車零部件、風力發電機、變頻空調等。而在三個領域，正在呈現爆發之勢。

傳統汽車需要用到永磁材料的部分，主要是ESP（電子車身穩定系統）。更大的增量，則來自新能源汽車的核心部件——電動機。

大家可以回憶一下，電動機需要由磁場驅動，磁場的來源，既可以是通電線圈的電磁感應，也可以是天然的永磁材料。

永磁電機的優缺點都很明顯，它的結構簡單、性能高、可控性好，但是好東西自然價格貴，而且最大功率有限，且在震動、高温下會有性能衰退。因此，在傳統工業領域，永磁電機的應用並不是特別廣泛。

作為新能源汽車的心臟，永磁電機就再適合不過了。國外的特斯拉Model S等車型，使用的還是傳統交流電機，而無論是比亞迪，還是後發的中國造車新勢力，普遍採用永磁電機。

2020年，全球新能源車銷量大爆發，未來全面替代燃油車的確定性已經很強，永磁電機的發展，不僅將讓中國汽車動力系統迎來彎道超車的良機，也極大提升了稀土消費需求。

此外，歐洲風力發電已經實現平價上網，中國2021年取消陸上風電補貼，2022年取消海上風電補貼，眼前的一兩年是風電裝機高峯，未來5年也有望延續快速發展。

再加上變頻空調、手機無線充電等新技術的滲透，行業預計，2021年起，稀土行業將面臨明顯的產能短缺，氧化鋱的缺口尤其嚴重。

在特朗普治下，美國新能源技術進展緩慢，中國正迎來難得的窗口期。在這個關鍵節點，如果被稀土卡住脖子，將會非常令人遺憾。

03.怪胎

稀土開採，尤其是重稀土開採，想要提升產能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這不僅是因為中國政府實行了嚴格的產量配給，更因為環保壓力。

最適合開採的重稀土礦，叫做離子礦，其中的稀土元素是以金屬離子的形態存在的。開採時，需要以大量的硫酸銨溶液浸泡礦石，生成稀土氧化物的同時，會產生成百上千倍的廢棄物，對土壤和水體的污染非常嚴重。

因此，即使國家層面批准中國重稀土礦擴產，地方政府也可能出於環保考慮出台禁令。

事實上，就連老撾也曾在幾年前以環保為名，否決了中國企業的稀土項目。

而國情特殊的緬甸，成了唯一能帶來增量的“怪胎”。

我們前面説過，緬甸的稀土資源並不豐富，它的重稀土礦，其實就集中在跟中國雲南交界的一小塊地方——克欽邦的板瓦。

在這裏開礦的，基本也都是中國老闆。

板瓦位於緬甸與中國雲南的交界處，過了國境線就是騰衝

説起克欽邦，很多熟悉緬甸局勢的人，自然會想到大名鼎鼎的克欽獨立軍——這裏並不是緬甸政府能夠實際控制的區域。

克欽邦位置示意圖

但是板瓦的情況，還要更加複雜一點。板瓦所在的地方，被叫做克欽第一特區，這個特區也不是克欽獨立軍的地盤，而是屬於克欽的另一支小型武裝，克欽新民主軍。

克欽新民主軍前身是緬共武裝，雖然現在只有600人左右，戰鬥力卻很強。

不過目前克欽新民主軍已經被緬甸政府收編，改名邊防營，還曾經與克欽獨立軍在板瓦發生過激烈衝突。

可以看出，整個緬甸地方武裝的情況就是一團亂麻，無論是政府軍、克欽獨立軍，還是被政府收編但仍享有很強獨立性的地方小型武裝，都有迫切的賺錢需求。

即使稀土礦無法通過正常的政府渠道獲得環評許可，但地方軍閥默許採礦的情況難以禁絕。

另一方面，近年來緬甸地方武裝衰落，他們對自己所謂的控制區，掌控程度也未必有多大。發生在深山之中的盜採盜挖，或許才是更普遍的現象。

這也是“稀土小強”的另一重含義：大部分時間都見不得光，而且隨時面臨來自外部的無情打擊。

04.封關

緬甸稀土產業鏈的風險，首先來自中國政府的態度。

單純從中國的經濟利益出發，網民希望中國企業能更多掌控緬甸資源，這無可厚非。

然而，不僅是緬甸各方，甚至連中國政府，都並不願意看到緬甸稀土產業沿着現有模式發展下去。

2018年底以來，中方多次針對稀土的封關行動，可以佐證這個結論。

先是在2018年11月3日，雲南騰衝海關閉關，宣佈禁止緬甸稀土進口，後改為2019年5月15日生效。儘管當時官方並未説明原因，但據媒體報道，這一方面跟緬方對盜採稀土的抗議有關，另一方面也是在當地衝突頻發的情況下，保護中國工人安全。

2019年2月14日，騰衝宣佈全面停止跟稀土相關的化工原材料出口，試圖從源頭上掐斷非法採礦的可能。

2019年9月中下旬，稀土進口恢復，但好景不長，2019年12月，緬甸又以“部分開採企業沒有合法的採礦證”為由，禁止稀土出口。

其實，緬甸的稀土亂象，除了對緬甸自然環境的破壞之外，對中國同樣有害。因為業內人士擔心，從緬甸進口至中國的稀土，或許還有一部分來自國內非法採礦。

黑礦山曾經是中國稀土行業面臨的嚴重問題。據2012年的中國稀土白皮書介紹，2011年中國出口的稀土礦石中，超過一半都是走私，中國珍貴的稀土資源遭到嚴重的破壞性開採。

近年來中國打擊黑礦山力度極大，國內正規冶煉廠無法採購黑礦山的資源。於是，國內一些殘存的黑礦山選擇先走私到緬甸，再從緬甸入關拿到合法身份。

根據海關總署數據，封關之後，緬甸出口到中國的混合碳酸稀土（也就是離子型重稀土礦）逐年減少，但未列明成分的稀土氧化物卻急劇增加，説明封關並未實質影響緬甸稀土產業。

因此，打擊緬甸稀土亂象，也是在保護國內稀土資源。

2019年4月，雲南省工業和信息化廳趙永平廳長會見了五礦稀土集團領導，提出要聯合相關部門和五礦稀土整頓稀土進口秩序，促進境外稀土礦產資源有序開發利用。這也説明，中緬雙方在稀土盜採問題上，是站在同一戰線的，願意承擔一個大國應有的責任。

除了上述因素，身在緬甸的中國人，也極容易成為政治鬥爭的犧牲品。

2015年發生在克欽的中國伐木工人被捕事件，就是個典型例子。當時，緬甸政府軍在克欽逮捕上百名中國工人，還有400多名中國人滯留。政府軍強調，他們當場繳獲了克欽獨立軍的非法伐木許可。

但中國工人方面卻指出，他們的手續是由政府軍收編的邊防營發放。這樣來看，整件事更像是政府軍為了進攻克欽獨立軍而製造的藉口。

至於中國商人被各方勢力重複收取保護費，更是常態。

05.破局

總而言之，為了確保緬甸稀土供給長期穩定，保障中國高科技製造業發展，一個和平團結的緬甸對中國變得格外重要。

那麼，在一團亂麻的緬甸局勢中，中國應該如何應對？

西方媒體最喜歡的套路，就是把中國説成是緬甸軍事獨裁的支持者。

近日安理會關於緬甸政變的閉門會議期間，就有外媒稱，安理會未能通過對緬甸少數軍事將領的制裁措施，主要因為中俄。

但是，中國從未在公開場合發出任何偏袒軍方的聲音。於情理分析，類似發聲並不明智。

緬甸軍方的大緬族主義底色，在可見的未來恐怕不會有任何改變。前車之鑑恰恰可以看美國，冷戰期間美國在亞非拉國家的選邊站隊，惡果在911之後暴露無遺。

敏昂萊被外界認為是丹瑞大將親自挑選的繼承人，對傳統的軍方統治模式十分忠誠。

近年來，緬甸政府軍對羅興亞人的做法，不但遭到國際輿論譴責，其直接結果也導致了不少難民流入中國。

如果緬甸軍方在緬北也複製這些手段，不但短期將徹底切斷稀土貿易，潛在的難民潮也很可能對中國造成更大沖擊。

此外，不管是不是僅僅為了對付地方武裝，緬甸軍方在緬北推行“資源民族主義”，對中國企業前往投資都帶來了很大麻煩。

另一方面，在政府軍的強大威脅下，緬北少數民族武裝更有親近中國的動力。

由於在緬甸建國之初，信仰基督教的克欽人曾受到英國扶植以抗衡緬族，有不少人認為，克欽獨立軍是親西方力量。但如今西方國家在緬北利益不多，對地方武裝基本沒有什麼實際幫助。

反倒是這些武裝多為緬共後繼，或受過當年的緬共統戰，再加上中國經濟對當地的巨大影響力，沒有人會不願意跟這個強大的鄰居搞好關係。

克欽街頭的中文招牌。克欽人實際上跟中國景頗族是同一個種族，他們的自稱也是景頗。隨着中國商品輸入，克欽人受漢人文化影響也越來越多。

不過，中國顯然絕不可能支持地方獨立。推動一個民族團結政府，為少數民族承諾一定的自治地位，大概是長期解決緬甸國內衝突的最終出路。

在緬甸軍方難以取信於地方武裝的情況下，當地少數民族如何參政議政，組成一個行之有效的文官政府，是各方需要爭取的最佳選擇。

過去幾年，中國積極發展同昂山素季政府的關係，或許正是在朝着這個目標前進。希望歷史的進程，不要再發生倒退。

*全文完，感謝您的耐心閲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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