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 | 路陽:《刺殺小説家》會比《繡春刀》更浪漫_風聞
娱乐独角兽-娱乐独角兽官方账号-2021-02-10 20:30
文 | Mia
路陽的頭髮白了。
白髮襯着他的兩道濃眉,使得他大多數時候表情偏向嚴肅。2018年時還並非如此,那時的他還是一頭黑髮,從2016年華策影業公佈新片單開始,籌備近五年時間的《刺殺小説家》,特效耗時近三年,耗去了他太多心血。作為一個一向“慢工出細活”的導演,路陽並非數量高產型的創作者,從處女作《盲人電影院》開始,十年間也就推出了四部獨立執導的長片。《刺殺小説家》更是其中打磨耗時之最:光是籌備劇本,就用掉了21個月的時間。
大多數影迷熟知這位很有個人辨識風格的“新武俠”類型代表者,是從口碑票房雙驚喜的《繡春刀》和續集《繡春刀Ⅱ:修羅戰場》開始的。廟堂與江湖,算計與柔情,共同鑄成了一個非典型的大明。“個人很喜歡《繡春刀》,它很浪漫。”在採訪結束時,當聽到筆者這麼説的時候,路陽笑答:“謝謝,《刺殺小説家》會浪漫得多。”
在描述自己的作品時,他時常帶着一種理工科出身的縝密,樸實,誠懇,同時也頗為堅定。他説給《刺殺小説家》打分的話,他會給100分,原因是“不留餘力地百分之一萬地投入了所有的想法,積累的東西,生命力,分數不是給電影,而是給這五年的時間,非常值得。”
“一個普通人在某種時候會有這種強大的光彩”
“紅衣人等他到了近前,低腰攤手,讓久藏的腳蹬上,向上一送,久藏像是燕子一樣飛向天空,正飛到赤發鬼的臉邊,伸手抓住刀柄,可刀插入太深,一下拔不出。久藏並沒有鬆手,而是吊在刀柄上,懸在半空中。赤發鬼的眼珠轉動,看着刀柄上的久藏,久藏這個時刻成了他唯一的希望和唯一的仇敵。久藏不看他,在刀柄上左右蕩起,刀柄漸漸鬆了,赤發鬼的眼睛越瞪越大,終於‘咔嚓’一聲,他的臉上裂開了一道大縫,久藏手裏握着刀,掉了下來。”
在雙雪濤的《飛行家》小説集中,《刺殺小説家》是一個迷人的,也有些複雜的故事,村上春樹式異想世界和現實世界交纏,包裹着動作冒險,奇幻,親情,命運對抗等種種元素。為什麼要改編《刺殺小説家》?路陽如此形容這種宿命感:“因為它在那一刻就擊中我了,我看完小説的瞬間就想把它改編成電影,覺得這可能是一種緣分,我必須要做這件事情。”
打動他的一方面是幻想,一方面是情感和主題,“相信一個普通人,甚至是一個無望的生命,在某些時候可以有這種強大的光彩,這種光彩是有感召力的,它可以讓我們所有人都相信,他可以做到,我們也可以做到。”兩個世界的設計,少年挑戰命運弒神的景象,都讓它具有電影類型化的可能性。
近年來,隨着優秀原創作者的流失,觀眾娛樂碎片化趨勢加劇,過往張藝謀、陳凱歌等第五代導演所偏愛的嚴歌苓,蘇童,莫言,賈平凹等嚴肅文學影視化,似乎正在逐漸式微,網文IP影視化成為主流。在此情況下,近年來最被期待的黑馬作家與黑馬導演能夠碰撞出怎樣的創造力,不免令人充滿期待。
“我把它定義為一部很通俗的好看的電影,可以讓觀眾毫不費力地去享受這個故事,同時又能在故事結束的時候,體會到享受和收穫。”雙雪濤和路陽是朋友,兩人同樣喜歡日漫,從名字、人物到情節都頗受日漫影響,例如《刺殺小説家》第一章裏出現的“《阿拉蕾》”。在大綱推進的前三個月,雙雪濤一起參與討論,保證核心精神不變,一切從故事這顆種子開始生長,但是電影不能長成一模一樣的植物,也不能依附於小説之上。
電影監製之一王紅衞也給予了電影極大的支持。最初很多人都建議路陽不要拍,因為“大家都摸不準是一個什麼樣的電影”,但王紅衞在看完最初5000字大綱的時候,就説趕緊拍。在一稿劇本出來之後,王紅衞卻説“這個不用了,你重寫”。經歷無數次修改打磨後,故事才逐漸成型。這種“逼瘋”每個人的精益求精同樣也體現於特效,後期等每個環節當中。
路陽的看法是,“人物永遠是抓手”。吸引他的魅力來源於人物的情感,人物的慾望。“在小説裏面我很清楚,無論是千兵衞還是久藏都是雪濤自己的化身,但是在電影裏面要區分開來。”為了找到這種“人物的實感”,從寫劇本到演員定妝,路陽都會給雙雪濤打電話,詢問他本人的日常習慣,情感反應表現,從而一點點豐富人物的血肉生命力,成為他熟悉認識的那個人。
這一次,**幾乎所有演員都給出了路陽十分滿意的表演。**在他看來,雷佳音目前正處於創作上升期,二次合作帶來了更多的放鬆和信任。“從16年到18年(讓我好奇的是)這兩年他人生髮生了什麼,他怎麼會有這麼大的一個變化?他之前已經是一個很好的演員,然後這種變化讓我特別的開心,感覺是看到了一個稀世珍寶。”從預告片來看,相比小説,電影增添了楊冪、佟麗婭扮演的女性角色。董子健為了角色積極健身,在開機前3個月將體脂率降到12%,開機前提前進組接受動作特訓。
“力量感、硬核漫畫感、屬於一代人的中國原創故事”
從特效製作,到動作設計,一切都是按照好萊塢A級大片的標準。
現代世界的部分設置在魔幻感十足的重慶,幻想世界則是在青島攝影棚搭景結合CG完成的。主要特效均由Base在成都的MORE VFX團隊完成,此前他們負責為《流浪地球》打造出難忘的廢土視覺風格,奠定了在國內特效界的知名度和地位。
**這一次的挑戰甚至比《流浪地球》還要難。**17萬平方米,搭建了20多個攝影棚,2000張概念設計圖,2095張分鏡頭故事板,近三年時間,六七百個人的團隊,無怪乎《刺殺小説家》稱自己為“春節檔視效大片”。以片中最重要的CG角色赤發鬼為例,這個15米高的角色全身約40萬根頭髮,90萬個毛孔。360小時才能渲染出一秒的特效畫面,耗費近兩年才能完成。最後呈現在我們面前的,便是這副交織着燭龍、孔雀燈、神像、紅甲武士的異世界綺麗景象。
當我們談論視覺時,特效是一部分關鍵,動作是另一部分關鍵。拆解片名時,當中的“刺殺”決定了這是一部動作冒險元素佔很大比例的影片。而動作戲也剛好是路陽所擅長的類型。《繡春刀》中兼具中國古典美感與凌厲狠辣的“夜闖案牘庫”、“竹林大戰”幾場重頭戲,曾令許多影迷驚豔。《刺殺小説家》開機前,路陽選擇了和自己合作過的動作導演曹華合作。團隊採用好萊塢成熟的虛擬拍攝、動作捕捉技術,並提前3個月預演動作戲。
曹華喜歡用酣暢淋漓的長鏡頭實現“用動作講故事”,用動作呈現戲劇性、描繪人物。他倆都希望將ACG的新鮮視聽陳述方式注入電影,在很多動作場景裏,他倆會反覆設計不同的方案,能不能這樣,能不能那樣,十分地辛苦,以尋找最後的解法。
當然,拍攝結束並不意味着劃下休止符,從拍攝完成到後期製作的過程,彷彿是一次遙遙無期的長征,好像永遠也做不完。這次僅僅是做分鏡的時間,他和分鏡師兩個人就做了四個月。但是在分鏡做完之後還有無數漫長的工作,他和剪輯師兩個人又花費了7個月時間關在一個小屋子裏,中間經歷了長假,整個園區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這個過程痛苦,但是快樂。他説,快樂不僅僅存在於和觀眾交流的瞬間,同樣也存在於這個過程當中。
一切特效和動作設計最終都是為故事呈現效果而服務。這是一部無法被對標的“完全原創的、十足新鮮”的,力量感十足的,很硬核的有漫畫感的電影。同時也是一部“完全中國”的,屬於這一代人的電影。路陽表示,想要講述好萊塢講不了的、中國感受的,來源於自己歷史文化的故事,屬於這個時代的年輕故事。
比如片中出現的龍骨水車、密檐磚石殘塔、佛龕、石刻羣、泥彩塑、壁畫、太湖石、祥雲孔雀花車等精雕細琢的中式細節符號,比如**特效團隊全部來自中國,這是路陽的堅持。**黃渤在看完影片的時候甚至驚訝於其視覺衝擊力,發出了疑問:“百分之多少的特效是外國公司做的?”路陽告訴他特效全部由中國團隊完成,在得知答案後,對方很驚訝,也很激動。
“電影永遠屬於大銀幕”
無論《繡春刀》中的沈煉,抑或是《刺殺小説家》中的久藏,千兵衞,都是生於黑暗時局下的小人物。在超級英雄司空見慣的時代,小人物的高光時刻,是致命殺傷力,也是温柔的催淚彈。
回顧路陽過去十年的電影生涯,2010年的第一部影片《盲人電影院》手法尚且略顯稚嫩,個人風格卻已經初現端倪:生活在北京四合院的小市民羣像,其故事相互交織,身懷着自己的無奈和希冀,引發觀者的深切共情。這種風格在《繡春刀》系列中更進一步,一言以蔽之“沒有絕對的是與非”,例如週一圍正是憑亦正亦邪的“丁修”圈粉無數,其節奏和結構也更為成熟犀利。行至第五部長片《刺殺小説家》時,不禁更讓我們期待其世界觀是否會變得更龐大複雜,正派和反派是否會被賦予更豐富的人格切面。
在這十年間,創作心態發生了哪些變化?“創作心態的變化就像自然的變老,誰也沒法控制,就像拿着5年前的照片,當時咱們是這樣的,然後5年之後每個人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但是我希望每一部都可以當作是第一部,也當作是最後一部去全力以赴地創作。”
過去一年間,本身也是迷影青年和動漫愛好者的路陽看了很多電影,以及日漫。他最喜歡的幾部作品是《喬喬兔的異想世界》《無依之地》《拳願阿修羅》。這些喜好似乎也構成了他作品的關鍵元素,以及《刺殺小説家》中可以被期待的點:拳拳到肉的荷爾蒙燃爆打鬥,個人的孤獨與宿命,對戰亂的反思。
當被問及“您認為疫情會對電影行業造成怎樣的影響時”,路陽罕見地沉默了一下。他“一直相信疫情不會深刻地從根本上改變電影”,但與此同時,他也不得不承認,在過去的一年裏,美國的電影行業在經歷着巨大的變化,那並非自己所願。“國內是另一種狀況,我不由得要去感謝觀眾。我始終相信觀眾,我相信人需要電影,這是我們做這件事的支撐和動力,我相信它一定會具有強大的生命力。”
事實上,流媒體與院線之爭,在過去一年裏已然成為任何從業者都無法迴避的矛盾。不少科班出身的電影導演毫不猶豫地選擇站隊院線,例如諾蘭堅持《信條》一定要在院線上映。路陽在面對這個問題時同樣毫不猶豫。“沒有任何疑問,電影一定是屬於大銀幕的。在家看片哪怕觀影條件再好,和在大銀幕上看到的完全不是一個東西。”
那麼,選擇接受院線檢驗,當前位於春節檔預售票房TOP3位置的《刺殺小説家》,會交出一份怎樣的成績單?一切有待觀眾投票。但至少看得出來,於創作者而言,這五年的時光,絕非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