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之説:都市打工人大戰壟斷資本家,春節檔“朋克哪吒”能逆襲嗎?_風聞
新之AKIRA-观察者网编辑-《新之说》主讲人,在观网陪您聊文娱2021-02-10 19:15
來了,來了,春節檔電影開盤在即,買定離手,願賭服輸。
大家好,我是在觀網陪您聊文娛的新之,在這裏先給各位拜個早年,祝大家牛年做牛人,happy 牛year。
隨着春節即將到來,中國電影也即將迎來一年一度的盛事——春節檔——作為中國電影最具爆發力的票倉,它是中國商業電影羣雄逐鹿的必爭之地,更刺激的是,萬眾矚目的春節檔在數年間見證了中國電影市場一次又一次的逆襲故事。而這裏面真正的主角,一次次扭轉乾坤是中國電影的觀眾。
整個春節黃金檔,中國老百姓簡直在用一種大選投票的熱情和嚴肅態度在看電影。在這場一百億人民幣的狂歡中,數以億計的中國人貢獻着自己的金錢以及比幾十塊錢電影票貴得多得多的時間、熱情甚至情懷,這其中有他們對於爛片刻骨銘心的憎恨,以及對於國產佳片異常高的要求和責任感。在每個人的努力下,春節檔的很多高水準的作品也許一開始並不會被市場看好,但是也從來不會被市場上百試百靈的所謂大製作、流量IP、明星號召力、炒作營銷等等套路所埋沒。
比如,2018,《捉妖記2》創下了驚人的2個億預售票房,又有梁朝偉坐鎮,前作的加持,還是老少皆宜喜劇閤家歡題材,《唐人街探案2》,優秀的前作、戰無不勝的喜劇題材、王寶強劉昊然的票房號召力、縱橫紐約時代廣場大製作;這兩部片在前,我就問你怎麼贏?
相比之下,《紅海行動》呢,真的有點慘,一看,軍事題材,大過年誰願意看電影院裏打打殺殺血肉橫飛?再一看,沒有流量明星,嗯,肯定票房號召力不足;再一看,中國軍隊海外救援同胞,這不和半年之前的《戰狼2》題材撞了嗎?連《紅海行動》的片方在宣傳階段的海報上都打出了“我們不一樣”的標語,顯然對自己能否打破這種印象,心裏也不太有底。
最後的結果嘛,證明了即使是春節檔,在絕對質量面前,“喜劇閤家歡”的優勢其實並沒有很大。
第二年,2019年春節檔,逆襲故事繼續。在大年初一的“劉慈欣大戰劉慈欣”的巔峯對決中,誰都不覺得由非知名導演和一羣非一線演員弄出來的災難題材硬科幻電影《流浪地球》在知名導演甯浩,加上中國喜劇演員王炸組合“黃渤+沈騰+徐崢+雷佳音”,對,還有“喜劇閤家歡”題材《瘋狂外星人》面前有任何勝算,這“外星人”配置可太高了。
是啊,大家過年不都是想開開心心看搞笑片嗎,你告訴我地球要炸了?最後,當然是“小破球”依然“炸”,票房“炸裂”,繼續書寫了春節檔逆襲傳奇。
到了下一年,一次次創造奇蹟的春節檔擠破了頭,在所有人摩拳擦掌想看看這場“神仙打架”誰會成為最後贏家的時候,沒有人能夠預料到,“逆襲”的居然是萬惡的新冠病毒——疫情一出,春節檔團滅。
不過考慮到新冠病毒在這一年來在全球興風作浪的斑斑劣跡,擊殺2020春節檔只是其中一點微小的工作。
斗轉星移,物是人非,我們來到了2021年。在經歷了一年的尷尬之後,中國電影能否在春節檔收拾舊山河呢?“逆襲”的傳説會不會在今年繼續上演呢?目前來看,春節檔期的江湖一共有七部電影參與角逐,分別是《唐人街探案3》《刺殺小説家》《你好,李煥英》《侍神令》《新神榜:哪吒重生》《人潮洶湧》以及每年例行的《熊出沒》,從預售票房來看,《唐人街探案3》毫無懸念地以將近3億的成績遙遙領先,分列二、三位的是《你好,李煥英》和刺殺小説家。
大家發現一個規律沒有,就是春節檔開盤之前,最被看好和期待的永遠是喜劇向加明星向的閤家歡電影,2021也沒有例外。不過新之今天要來詳細説一説,我個人認為很有逆襲之相的電影是一部開局十分不利,到目前為止被大面積誤讀和嘲諷的電影,那就是追光動畫出品的《新神榜:哪吒重生》。
《哪吒重生》有多慘,大家可以自行打開目前已經出來的各個版本的預告片。即使在B站這種對國產動畫一向非常寬容、以鼓勵為主的平台,依然滿屏都是“差不多得了”“好尬呀”“怎麼又是哪吒”“沒意思”,即使在評論區有人解釋這部追光的哪吒四年前就立項了,實際上比點燃動畫電影市場,創下票房奇蹟的“魔童哪吒”要早,並不存在所謂“看見哪吒題材火了都出來蹭熱度”,依然有人説“誰會在乎呢?哪個先出大家就認哪一個”。
確實,我承認,在我去看這部電影時也多多少少帶有類似的偏見,無論是重複的題材,還是預告片和海報所表現出來的設定,都透露出不被期待的感覺。
什麼?又是哪吒,炒冷飯,搞完西遊你們又來一窩蜂搞哪吒了?拜託能不能有點創意啊?什麼?現代背景,重生?是穿越題材嗎?沒意思,是不是網絡爽文風格呀,哪吒穿越到現代鬧出各種笑話然後大殺四方懲惡揚善,再搞個三角戀?説實話,我的這種感覺一直持續到電影開場前五分鐘,一羣小青年在廢棄的廠房搞機車競速賽,一個長着熱血男主臉的小青年載着一個蘿莉還要去和御姐搭訕的時候,都完美契合我對這部電影悲觀的預期。
我想,這也許又是一個我雙腳摳出三室一廳、手機摩擦起火的兩個小時受難時刻。
但是,當開場的這個摩托競速賽結束後,男主載着小妹妹回到他們生活的場景中時,我發現事情根本不是那麼簡單,我原本以為這個“重生”是指哪吒穿越到了21世紀的今天,那些賽車的小青年是要表現社會主義光芒普照下的後浪的炫酷生活,是白天廠裏上班下班還能發展業餘愛順便談戀愛,然而,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來到了一個未曾想象、卻無比震撼、細思恐極的世界,這就是《哪吒重生》的世界觀,歡迎來到一個賽博朋克的舊上海!
在這樣一個二次元平行世界的上海,你能看見我們現代人熟悉的那些“老上海”元素,紙醉金迷的霓虹燈、依萍打工的大上海舞廳、充滿了市井生活氣息的街坊里弄、西裝旗袍的紳士淑女,我的耳邊彷彿要開始出現無數民國劇裏不斷重複的那首“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一座不夜城,華燈響,樂聲起,歌舞昇平……”
然而,和現在很多鼓吹民國上海,懷念這種風情韻味的影視文學作品不同,當太陽昇起,這座在動畫裏被命名為東海市的大都市逐漸甦醒,普通老百姓在忙碌中開始一天的勞作時,展現在觀眾面前的是這個繁華都市更加真實和殘酷的一面:底層百姓逼仄狹窄的空間裏生活、報童走街串巷、妓女絕望求生、幫派橫行霸道,整個城市的運轉依附於名為“四大家族”的資本家集團,人人都在為“四大家族”打工,卻因為資本家的壟斷連生活最基本的飲用水都保證不了。
男主是一個叫李雲祥的底層普通青年,來自一個工人家庭,做着快遞小哥的工作,他善良開朗,嫉惡如仇,在他的體內湧動着一種憤怒,想要改變這種不平等的絕望生活。
《哪吒重生》中的設定,並不完全符合“賽博朋克”這個概念的,它沒有特別突出諸如人工智能、芯片植入、黑客這些元素,但是卻是從“高技術、低生活”這一核心概念上,用歷史加幻想的視角塑造了這樣一個處處充滿後工業元素、高樓林立、霓虹閃爍的“發達都市”中驚人的社會分化與階級壓迫。
如同經典賽博朋克作品,比如《銃夢》裏的懸空都市薩姆雷和下層的廢鐵城,《銀翼殺手》裏恢弘如神廟的上層洛杉磯和水泥森林一般的下層貧民區,《哪吒重生》裏的東海市也是由上下兩個截然不同的都市“拼”出來的,它不是來自於對未來的想象,而是來自對歷史的回顧和重構——説白了就是20、30年代的紐約曼哈頓接上20、30年代的上海灘租界。
其實我在看到這裏的時候,內心突然湧起一個細思恐極的想法,在100年前,紐約和上海,這兩個在當時東西方各自居於頂端的工業都市,雖然遠隔萬里但實際在當時帝國主義全球體系中的地位正如這部動畫的中的東海市所展現出來的一樣。
同樣,如果100年前,在上海的一個尋常角落,如果沒有誕生那個今年即將過大生日的組織,多年之後第三次工業革命後平行時空的上海,那個“四大家族”依然作威作福的上海,會不會就是動畫裏這個樣子?
雖然《哪吒重生》的片方在宣傳時造出了一個詞“東方朋克”來形容自己的美術風格,然而,本質上這個世界上本就不存在什麼“東方朋克”和“西方朋克”,雖然這個概念是西方創造的,但是賽博朋克本身就是東西方的混合體,上世紀7、80年代誕生之初,創作者在“反烏托邦”的思想基礎上塑造了對於後工業文明的未來一種悲觀和頹廢的預期,它的素材就紮根於那個時代的現實中,全球產業鏈的頂端,科技昌明、整潔而文明的的西方白人世界和處於食物鏈低端,東南亞和日本的貧民區,香港的九龍城寨,多種族混居、混亂而逼仄的東方世界的那種反差和對比。
這也正是那些經典賽博朋克作品隨處可見的東方元素的來源。
在《哪吒重生》的世界中,一邊是美國鍍金時代象徵着工業文明雄心和統治力的曼哈頓摩天大樓,大樓裏談笑風生、驕奢淫逸的是紐約黑幫造型的壟斷資本家,控制着這個工業社會的命脈,將底層的命運牢牢控制在手裏;另一邊是浪奔浪湧的上海灘,在城市霓虹燈的背面,百姓為了賴以生存的淡水排起長隊、雖然男主有一輛炫酷的機車、看似自由地飛馳在這個現代化的都市裏,但是家裏的老父親依然為“你什麼時候可以有一份正式工作”而發愁,而當狹路相逢的黑幫惡少連男主那輛機車都要據為己有的時候,故事的矛盾終於徹底爆發了出來。
誒,等等,説到這裏你有沒有覺得哪裏不太對?大哥你這個電影叫《哪吒重生》誒,哪吒呢?敖丙呢?龍王呢?我在看前二十分鐘的時候差點忘了我是來看神話故事的。但是就在惡少與打工人為爭搶摩托車大打出手時,現實世界和神仙世界的結界被突然打破——李雲祥不僅是工人子弟,還是哪吒的轉世、惡少不是二次元吳亦凡而是是敖丙,統治東海市的“四大家族”正是神話傳説中的“四海龍王”,在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裏,你將看到賽博朋克、工業金屬機械風、元神機甲、經典致敬和中華神仙宇宙的超級大雜燴。
在中國傳統神話體系中“富有四海”卻在天庭缺乏政治地位的龍王家族為什麼要化身資本家世世代代統治東海市,還要控制淡水水源讓民不聊生?
哪吒為什麼要不停轉世,一個普通青年如何突破極限一步步修煉繼承哪吒的巨大能量?
那個神秘的汽修店老闆到底是誰,他為什麼要摻和到故事裏?
千年前陳塘關的滔天巨浪將再次引發災禍,誰會成為救世主?這場底層人民奮起反抗的鬥爭能否勝利?
這裏我就不多劇透了,我很擔心片方順着網線來揍我。
看完全片,新之我有兩個比較深刻的感觸。首先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動畫作品如何完成對神話IP的再創作?其實,所有成功的神話IP都是在古典傳説的基礎上,在我們這個新時代通過一代代人的集體創作賦予了那種時代精神的內涵。比如説孫悟空,大聖放一百多年前多少其實算個諧星,遠遠達不到神仙宇宙一哥的地位,孫悟空形象大放異彩靠的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的文藝工作者在《大鬧天宮》、《西遊記》等一系列社會里為他塑造的神通廣大、不畏強權、熱愛自由的浪漫主義英雄形象,還有在《大話西遊》《悟空傳》等作品中塑造的現代都市中孤獨青年反抗異化卻最終逃不開被束縛命運的悲劇英雄形象。
這種新人設逐漸替代了傳統神話中的心猿證道,修成正果的設定,成為了新一代神話中的強音。
哪吒也是一樣,在新時代,作為《西遊記》宇宙中與孫悟空不打不相識的哥們兒,他被熱捧的內核同樣也是反叛。
在這輪“哪吒熱”中,哪吒不同於以往少年英雄的形象,無一例外都被塑造成了“叛逆少年”——無論是“魔童哪吒”中反抗外界對自己的定義,對抗命運,《哪吒魔童降世》還是在這次的“重生哪吒”中以底層的身份反抗社會壓迫和不公。
其實,在《哪吒重生》中我們可以很明顯地看出故事的邏輯是在延續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1979年的經典作品《哪吒鬧海》,在這部誕生於特殊年代的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出四海龍王身上賦予的強烈政治隱喻,同時哪吒這個英雄人物身上同時也閃爍着反抗反動暴政的英雄氣概,剔骨還父的剛烈行為也在後來的解讀中被賦予了反抗封建父權的色彩。
弘揚傳統文化,除了傳承,要有傳播力,更重要的是它的時代感,古典英雄的特質如何與我們這代人的英雄主義產生共鳴,從這個角度上來看,這個朋克哪吒的大膽表現是讓人眼前一亮的。
還有一點,是作為一個老動漫迷一直意難平的。雖然,在過去的數年中,中國動畫出現了一批口碑佳作,其中很多票房成績也很不俗,但是我其實挺不樂意聽到動不動什麼“國產動畫之光”“國產動畫希望”這樣的詞,我感覺中國的動畫創作者雖然已經在技術和市場上取得了很大的進步,但始終沒有擺脱一個“心魔”,那就是,在代表動畫電影最高水準的好萊塢普遍堅持動畫電影的“老少皆宜”時,他們始終非常固執地想要證明“我們做的動畫不是給小孩子看的”,這種心態估計來自一代人的心理陰影,這就和領導“激勵”劉慈欣,讓他“再接再厲,做好少年兒童科普工作”一樣讓人哭笑不得。
當年的這代人對於父母長輩那句“都多大人了還看動畫片!”無比抓狂。同一個世界,同一對父母;同一個世界,同一批領導;所以當這批人長大之後、擁有了製作動畫的主導權,便集合洪荒之力也要向世界證明:我們做的東西不是給小孩子看的!很可惜,不得要領,就像我一直不太喜歡追光的前作,大受好評的《白蛇緣起》裏的絕對領域視角和牀戲,你想用加入“小孩子不能看的東西”來證明我不是給小孩看的,也擋不住電影院裏都是滿頭問號的小學生和坐在旁邊尷尬的爸媽,而在這次的《哪吒重生》中我看到了一種更加成熟的做法,那就是,在沒有分級制度的情況下,放棄用十八禁內容把小孩子擋在電影院外來證明自己,而是真正去站在青年人的角度,為他們發聲,拍出他們想看的東西。
東海浩蕩,七尺紅綾擊排空巨浪;踏金輪,六瞳之中蓮花開放;披覽篇章,遁入傳奇作一番荒唐,列宿下,誰留名封神台前金榜。
無論之前在你心目中的哪吒
是他,

是他,

是他,

是他,

還是他,

很快,哪吒大家族裏又會有新成員。和很多同齡人一樣,新之我成長於那個鄰國動漫處於巔峯而我國動漫深陷低谷的年代,二十年過去了,我也和這羣同齡人一樣始終心懷夢想,心懷悲壯、心懷不甘和心懷期待,雖然一路坎坷,但是一腔熱血始終未涼,這一次,無論是上演着驚心動魄逆襲故事的春節檔,承載着我們弘揚與輸出文化的“中華神仙宇宙”,國產,我們也許可以繼續期待。
好了,年前的最後一期新之説就説到這裏,祝大家長假愉快,大年初二下午兩點我會在個人號開一場直播,並且邀請觀察者網席亞洲同學參加,春節檔的電影,史上最華麗漢服,同樣也值得期待。我們不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