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億投資基建和製造業，拜登能否成羅斯福第二_風聞

進入新世紀以來，美元的國際貨幣地位是支撐美國的一根主要支柱。美國通過印鈔購買世界價廉物美的製成品維持低通脹，低通脹保障了美國的低利息，進而維持住美國的高負債。但任何事物都有正反兩方面，美元國際貨幣的地位決定美國必須通過大量進口這種方式向世界提供大量美元，從而實現美元的國際交易和儲蓄貨幣的功能。另一方面，美國又必須花費鉅額軍費去維持美債作為世界上最安全的保值資產的地位。這種模式必然導致美國資本的全球化、金融化。美國經濟出現兩個極端，一端以高科技和金融業為代表，包括法律，會計，商業諮詢，房地產，醫療和教育，另一端是大量的一般服務業。連接這兩端的製造業因大量進口而不斷弱化，導致美國社會兩極分化和種族矛盾加劇。

美國勞工部2019年5月的統計圖表充分顯示了美國收入上的兩級分化：美國的企業高管和高科技高附加值產業工作的工資很高，但就業人口有限。例如商業和金融管理就業人口只有818萬，而低薪的餐飲業就業有1345萬，年平均工資只有2. 7萬美元。就業人口最多的是辦公室助理和輔助工作，就業人口接近2000萬，年收入4. 1萬美元。

美國的根本挑戰是要在維護美元國際貨幣地位的基礎上，鼓勵美國資本投資美國的製造業和基礎設施，把金融、高科技產業和一般服務業之間的鏈條連起來。但這對美國而言並非易事。

2008年金融危機後，奧巴馬首先提出製造業迴歸的口號，特朗普接過這個口號，拜登上台也喊這個口號。然而從奧巴馬到特朗普已經3個總統任期過去了，美國製造業迴歸的努力仍然沒有成功。

很重要原因是美國深受里根主義影響。里根-撒切爾主義從1980年以來主導西方的發展。1989年問世的“華盛頓共識”就是對里根-撒切爾主義的總結。華盛頓共識過度重視市場，鼓吹開放投資和貿易，削弱政府作用。

法國總統馬克龍最近在達沃斯國際經濟論壇視頻會議上的説：“華盛頓共識必須修改，世界要建立新的共識”。馬克龍認為當下的資本主義開放經濟模式雖然創造了財富，但也造成不平等。馬克龍強調要重新審視對國家作用的認識，要利用國家能力打造一個“更加專注於消除貧富差距和環保的社會”。

形成新的共識需要新的理論，當前的西方的確出現了這樣的新理論，這個理論就是現代貨幣理論（ Modern Monetary Theory ，在中國叫做財政赤字貨幣化）。 現代貨幣理論的核心 是擁有主權貨幣的政府，能不斷的通過印鈔借新還舊而不違約。現代貨幣理論認為主權貨幣國家的債務和 與私人企業債務不同，國家投資週期可以拉得很長，只要方向對頭，最終將達到創造就業，擴大國民經濟，改善政府財政狀況的戰略目的。

政府大量印鈔投資會不會引發通貨膨脹？這是人們對現代貨幣理論的主要懷疑。現代貨幣理論認為形成通貨膨脹的最根本原因是經濟中生產要素供應不足，例如缺少高素質的勞動力和高效可靠的能源供應和交通運輸。因此，控制通脹的主要方向應該是通過加強基礎設施建設和改善公共教育和衞生服務來提供更多更好的生產要素，而不是簡單的提高利息抑制通脹，相反利率應控制在低位以減少投資成本。當經濟的確出現過熱時，可以通過徵税減少經濟中的貨幣總量來抑制通貨膨脹。

現代貨幣理論最引人注目的是其鼓勵財富再分配的傾向。現代貨幣理論拋棄了傳統理論對財政赤字的各種限制，鼓勵政府向新興產業，基礎設施，社保，公共教育和醫療領域投資。理論上這些投資可以使低收入人羣享受到更多的就業和公共福利，從而達到改善社會財富的分配。美國民主黨十分看重現代貨幣理論，視頻中出現的女性就是Stephanie Kelton教授，她是民主黨左翼領軍人士桑德斯的顧問，現代貨幣理論的奠基者之一。

現代貨幣理論越來越受追捧的背景是很長一段時間西方發達國家普遍存在的低通貨膨脹現象。低通脹和低利息使得西方國家政府敢於增加國債。1980年代以來，隨着美國10年期國債收益率的下降，美國政府的利息開支不斷減少，這種情況鼓勵西方政府舉債刺激經濟。華爾街日報一篇文章透露，新上任的美國財政部長耶倫説為何我們不幹一票大的呢。

拜登很希望幹一票大的。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一月20日分析，民主黨微弱優勢重獲參議院控制權可能助推拜登出台“一項龐大的基礎設施建設法案”。 《國會山報》的文章同日認為，這是拜登就任後的頭100天成功與否的關鍵”。拜登早在去年8月當選民主黨總統候選人時 就將投資基礎設施列為就任後的幾大重要事項之一，拜登就任後多次表示，要求國會“對基礎設施和製造業、創新研發及清潔能源領域進行歷史性投資”。

拜登去年提出的基建投資總規模在2萬億美元以上，其中有4000億美元的“支持國貨”政府採購計劃，政府撥出3000億美元資助企業研發，還有對於公路、橋樑、碼頭、機場等等交通設施的維護翻新。拜登的投資計劃和應對氣候變化高度相關。拜登認為温室效應是“對地球的生存威脅”。 他提出到2030年將海上風電場提供的能源翻倍，將聯邦政府機構用車改為新能源汽車。

拜登提名的交通部長布蒂吉格為拜登的基建政策做了如此描述：新基建將創造數百萬個高薪工作崗位，振興落後社區，幫助美國小企業、工人、家庭和農民能夠在全球經濟競爭中獲勝。倘若錯失了這樣的機會，美國國內種族及經濟不平等的狀況會加劇，社會分裂更嚴重。

面對當前的高失業和經濟萎縮，美國媒體一直評論拜登想學羅斯福新政。拜登這2萬億基建投資計劃，雖然還未正式向國會提出，加上目前在國會審批中的1.9萬億的紓困方案，看來拜登的確有運用現代貨幣理論，以環保和基建為抓手，振興美國的製造業，實行羅斯福新政第二的想法。

拜登能不能成功？

首先是疫苗必須有效，美國對新冠病毒防疫成功。

接着是美國的總戰略問題，維護美元國際貨幣地位必將是美國總戰略的重要方面。事實上，美國推行現代貨幣理論的基礎之一，就是美國可以發債讓世界買單。美國維護美元地位的主要途徑之一是鞏固西方聯盟，壓制中國的崛起。但是美國必須為此付出代價，這個代價就是必須要開放美國市場，這對重建美國製造業極為不利。當年奧巴馬發起的TPP計劃是美國重回亞洲扼制中國的重要一環，但TPP規定美國必須向越南，墨西哥，印尼，巴西等新興經濟體開放市場。TPP計劃加上把大量製造業遷到墨西哥和加拿大的北美貿易協定，對美國資本造成了不宜在美國投資製造業的預期。結果，奧巴馬製造業迴歸的計劃自然大打折扣。

拜登現在也面臨同樣問題，如果拜登準備通過結盟遏制中國，拜登必須承諾開放市場，那樣的話，重建美國製造業的目的就要打折扣。如果拜登為了推動製造業迴歸，保護美國企業，限制外國產品進入美國市場，那樣的話，結盟遏制中國的目的就要打折扣。美國只能尋求；兩者之間的平衡但不能兩全其美。

第二個阻力來自美國宏觀經濟環境。美國政府債台高築，拜登刺激基建-製造業的計劃必然使得聯邦債務更加膨脹。這會不會引起通貨膨脹？相應的對 税收，利率，匯率的影響也都未知。這些不確定性必然影響美國資本對投資美國製造業和基建的評估。美國製造業在美國經濟中的比重今天僅佔11%，供應鏈不成體系，勞工素質不高。特朗普曾希望通過減税來引導製造業迴歸，但事實證明減税不足以推動美國製造業迴歸。拜登用只有美國本地製造產品才能納入龐大的政府採購計劃的模式來推動美國製造業迴歸，效果如何也要打問號。況且拜登準備把美國公司税從21% 提高到28%。

第三個制約因素是美國政治結構不適應政府主持的大規模投資。一般而言，政府組建臨時的委員會組織招標是西方國家完成政府大型項目的普遍方式。政府的招標和項目委員會成員常常是外行，隨着政客的上台和下台不斷變化，難於制定長期的戰略計劃堅持不懈的貫徹下去。政府大型投資必然引發美國金融資本和產業資本，地方利益和種族利益之間的爭鬥。這一系列矛盾必然會隨着通脹，税收，利率，匯率的演變而激化，成為黨爭和媒體大戰的戰場。政治上的博弈很可能使拜登的計劃被修改，甚至擱淺。

拜登年事已高，很難想象他能克服各種阻力，有效的應對變化的情況，實行羅斯福新政第二。拜登更可能是尋求一種平衡：既不會放棄國際聯盟，也不會大規模展開基建。然而即便基建規模有限，只要能分些利益給美國內陸和鄉村的紅脖子，分化一些特朗普的基本盤，保住兩年後的中期選舉，就是拜登的大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