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軍步兵物語(齋藤邦雄)日本老兵的二戰回憶(五)_風聞
独角丘比猫-2021-02-13 21:50
半夜裏的失誤
雖然他們好幾次阻礙了我們的掃蕩行動,但其中也有過失敗的案例。
是的,我不是指日軍而是敵人那邊,而是八路軍的失誤。
那次我記得是中隊正在據馬河上游一個流經百花山的地方執行作戰任務的時候。
一個沒有月亮漆黑的晚上,我們正在山間一塊距某個村莊有些距離的農田裏行軍,這時有個中國人朝着偵查小隊過去,喊了聲:
“報告!”
然後遞過來一張折成小塊的紙片。
日軍被嚇了一跳,這地方別説村民連只貓都看不到,突然眼前跳出來箇中國人還帶着張寫了什麼東西的紙。
偵查小隊搞不清對方是何方神聖,只覺得可疑,就把他給抓瞭然後告知主力部隊。
翻譯很快就過來了,一看那紙上寫的東西居然全是日軍的情報,而且還都是關於本中隊的內容。
看來這份情報應該是送給八路的。
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卻送到了日軍的手裏。
可能是因為沒月亮天太黑,就把日軍當成八路了。
再看這份情報的內容基本上都還算準確。
首先寫有隊長的名字,掃蕩隊伍的人數和裝備,運輸糧食彈藥的馬匹數量也有寫明,甚至還有日軍攻擊預定路線圖。
除了人數有兩三個差異外完全無誤。這可把我們驚呆了。
他們到底安插了什麼人進來,我當時完全搞不明白,但他們確實能把日軍全部動向都掌握在手。
如果這份情報落入八路的手裏,肯定會被高度評價。可結果卻給交到日軍手上,看來敵人當中也有做事稀裏糊塗的人。
悲痛的祈求
部隊第二天出發前經常會把前一天投宿的村子一把火燒掉。
聽説目的是為了不讓敵人使用這個村子,這簡直是豈有此理。
我經常聽到一句中國古話:“軍隊路過,左右十里,十年寸草不生。(原文出處不明——譯)”。説十年寸草不生的確是太誇張了,但也可看出過去的中國軍隊其本質惡劣竟達如此地步。
不過這樣的形容倒是和當時日軍所作所為一模一樣。
不管再怎麼壞,一般都不會去燒掉別人的房子,否則中國人肯定會把日軍當成大壞蛋。
有次我們突入一處山谷中的村子,附近山上根本連一棵樹都沒有光禿禿的。
木頭在這種地方肯定屬於貴重物品,卻被我們不管不顧地一把火燒掉。如果要重建被焚燬的村子肯定要花費不止十年的時間。
日本兵到處在山間開着桃花的村裏放火燒燬自己的家園,從中國人角度來看這完全是一副魔鬼的樣子。
哪怕後退一百步來講,就算日軍到處劫掠是出於無奈,那也不該放火。從百姓躲避的山上看到高高揚起的煙柱
,他們心裏肯定是這麼祈求的。
可是,當時日軍根本沒有替他人着想的同情心。
如果反過來:中國軍隊登上日本的陸地,在羣馬、長野縣裏逐個劫掠山村然後再一把火燒掉,那麼日本人又會怎麼想呢?
“所以我們絕對不能失敗。”
當時無論在部隊裏還是我們自己都這麼認為,真是不像話。
【不準放火,不準強姦,不準殺人】
上頭從來沒有人對我們做過這樣的要求,我們只是把空房子燒掉(這已經算重罪了),其他兩條【不準強姦,不準殺人】倒是沒有犯過。現在回想起來反倒覺得萬幸。
之所以沒有犯另外兩條,是因為村民們提前聽到日軍要來的風聲,就立即帶上財產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就算我們想給他們點顏色看看,可是總也找不到村民所以也只得作罷。
戰後清算時,我們部隊裏沒出一個戰犯也就多虧了這個原因。
《北支派遣軍之歌》裏有這麼一段歌詞:
破壞之後重新建設
美麗新秩序我們來鑄成
原來如此,這歌詞寫得倒是堂堂正正:破壞以後要設立美好的新秩序。那麼這個新秩序到底是個什麼樣子呢?
我們在這四年裏,只記得對北支的山區農田進行着破壞,但絕對沒能樹立起任何秩序。
由於北支軍嘴裏唱的和實際上做的實在差得太遠,所以這首歌我們基本上沒人去唱。
與此相比,敵方的歌曲則是這樣的:
從山峯到山谷,從山谷到山峯
我們的隊伍延綿不絕
阻止侵略者,包圍我家鄉
我們是正義的戰士,游擊隊員
原文:山から谷から山へ
延延つづく精鋭
侵略守るとりで
正義の戦士パルチザン
敵方的好漢
昭和18年(1943年)4月。
北支方面軍於春季針對冀西地區(河北省西部)展開了戰鬥行動。
有一支參加該行動的中隊在對敵人藏身的村子進行偷襲時,俘虜了一名穿便裝的敵軍排長(小隊長)。
一般日軍抓到的都只是些沒來得及逃走的農民,頂多也就是敵人的間諜一類人;能抓到一個相當於我軍少尉級別的排長,可以説就是個莫大的戰果了。
中隊想要從這個排長嘴裏套取敵人的情報,可無論怎麼問,他都只會説“不知道”、“不明白”。
當時的八路軍,即使是軍銜最的士兵,一旦被日軍俘虜,無論怎麼拷問基本上都不會開口吐露任何東西;這位排長自然更是如此,什麼都不説。
每到這種情況下,日軍就會勸誘説:只要你乖乖配合把知道的都説出來,無論金錢、美女還是房子只要你喜歡都給你;否則嚴刑拷打讓你生不如死。
但這個排長軟硬不吃,兩個辦法都沒效果。
這麼一來隊裏也沒招了,就把他交到後方上級部隊去,任憑他們處置。
排長知道後也不明白他怎麼考慮的,於是就説了如下一番話,讓日軍喜不自禁:
“我知道個八路軍秘密軍用物資儲藏點,我可以給你們帶路。”
當時日軍和八路軍作戰,目的既有消滅對方,也有奪取敵人的軍用物資(武器,衣服,糧食等)。所以聽到這個,中隊長高興得幾乎都要跳起來。
那時候,八路軍一般都利用山洞、遠離人煙的屋舍來藏匿軍用物資;但不知為何日軍無論進行多少次征討都無法發現這些藏匿點。
聽到排長這話,中隊裏的人高興得好像已經把這些戰利品拿到手一樣。
好事不宜遲,第二天中隊就派出個小隊作為看守讓排長帶路上路了。排長可能是連日被拷問,走起路來樣子很痛苦,而且速度也很慢。
小隊從早上起就一直在兜圈子。
排長一會兒説:“就在那座山後面。”,跑過去一看沒有;一會兒又説:“就在這座山上。”,爬上去一看又不是。總是不告訴我們最關鍵的地方。
看守他的隊長認為:
“太可疑了,萬一是個陷阱……”
於是就決定當天返回。
附近山路非常險峻,上下只有一條路,我們走路時一邊胸貼着山,另一邊就是萬丈深淵。
走在最前頭的那位排長,看着深邃的谷底忽然起身縱身躍下。
他趁着看守沒往這兒看的瞬間做出動作,好在負責看守的士兵手裏沒牽着困他的繩頭。
如果有士兵防止他逃脱牽住繩子的話,怕是會被他一起帶到谷底去。
這件事不僅讓士兵非常震撼,同時也敬佩地驚呼到:“他雖然是敵人,倒也是條漢子。”
物資什麼的從一開始就是謊話,排長真正的目的是把日軍引誘出來,儘量讓他們走高處之類惹眼的地方,然後讓八路軍來攻擊。
小隊長髮現這個情況後的處理非常正確。
就在排長自殺的地方再翻過一座山就有支敵人的大部隊,如果他再能忽悠一會兒的話,接下來日軍會怎麼樣就不好説了。
逃跑最快
拒馬河是一條流經北京西南的一個叫易縣(就是詩歌“風蕭蕭兮易水寒”裏的那個)的河,其源頭髮自山西省。
中國的河流不管在哪個地方,其流量都會隨季節發生劇烈變化。
我本以為拒馬河應當像它的名字一樣流量頗大以至於無法讓馬涉水過河,但實際上河牀卻是乾的,甚至河道本身已經變成一條道路了。這可能和周圍山上沒有樹木有關吧。
我們的部隊基本上都在拒馬河上游活動,經常和八路軍交戰。
這天我們追着八路軍,沿着乾枯的河牀往上游方向行軍。晚上正巧沒有月亮,全憑星光看路。
那天我也正好給部隊擔任指揮官的某位中校大人牽馬。
指揮官騎的是一匹乖巧的白色中國馬。由於這次我牽的馬身上馱的不是彈藥、戰利品之類的東西,而是指揮官,所以我就特別小心謹慎。
這拒馬河雖説水已經退了下去,但河牀上依然到處留有相當深的水窪。
故而行軍過程中經常會停下來堵住路。更何況是在夜裏,路就越發難走了。
河水比較深的地方白天看起來一般都是黑乎乎的,但到晚上就正好相反顯得有些發白。由於這次馬背上運的是一種叫指揮官的麻煩貨色,所以要是一不小心把馬帶到水坑裏的話那樂子可就大了。
我下半身淌着水找出水淺的地方再把馬給牽過去;而指揮官卻不知怎麼搞的全然看不到騎馬的英姿,只把腦袋隨着馬背一點一點地晃悠着,就跟划船一樣。
等我感到溯河而上走了相當距離的時候,東方的天空已經開始發白,我心裏也總算可以安心下來。
“噠噠噠……”
突然敵人的機槍從前方一間房子裏向我們發起了攻擊。
指揮官的馬被這槍聲一驚,抬起屁股把後退不停地往空中踢打。
“咕咚”
指揮官從馬上掉了下來摔了個倒栽葱。掉下來的地方又正好是個深水坑,結果他就帶着剛睡醒的樣子在水裏撲騰開了。
他那個吃驚樣真是太好笑了,不過現在卻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為了把指揮官拉出來,我一腳踩了過去,結果那地方也是個深水坑,於是我也開始在水裏撲騰起來。
我們兩個都濕成了落湯雞;不過作為指揮官,在這個時候必須正確下達命令。但這時候的指揮官似乎還真是慌了手腳,也有可能還沒睡醒。
“撤——!”
一邊喊着,他居然一邊往敵人方向跑了過去。
這可把旁邊的副官們嚇了一跳。
一邊喊着“撤退”一邊往敵人那邊跑,這種打法還是頭一次看到。
“指揮官,那邊是敵人!”
我喊着追了過去。他這次總算明白過來,也許是睡醒了,往右邊一轉身,馬上屁股對着敵人撒腿就跑。
這步子換得真夠快的,不愧是“逃得快”。
“撤——撤——!”
他自言自語地説着,筆直往前跑了。
指揮官看上去年紀挺大的,沒想到腿腳倒還不錯,我牽着馬在後面追着還是趕不上他。
戰鬥結束回來後,我沒受到任何責罵。
同時我也沒再被要求給指揮官去牽馬了。
勇敢的黑豬
在中國都把“豚(此處是日語——譯)”稱為“豬”。
顏色和日本的豬不一樣,全身漆黑。之前我一直以為豬都是白的,結果在戰場上看到這種黑豬還小小吃了一驚。
體形也和日本那種胖胖的豬不一樣比較細長,肉的味道非常好。
中國的山村裏養豬的人家非常多,所以出去打仗的時候士兵就經常會從村民家裏偷拿。
住在敵佔區裏的人當知道日軍就要打過來,他們就會把家庭財產、生產工具帶到安全的深山或者日軍到不了的地方去避難。
如果日軍進攻速度很快他們沒時間逃跑的話,就會把家畜放走;所以我們也就有機會抓到豬了。
中國養豬的地方和日本不同,所有農家都是放進齊腰高的石牆裏養。
抓豬、殺豬也是在同樣地方,所以它們可能已經意識到自己小命到頭了,看到士兵過來就會拼命衝過來反抗。
這份勇氣可是和日本的豬完全比不上的,完全就是副猛打猛衝的樣子。
接下來我就説一下自己第一次殺豬時的失敗例子。
在一座記不得名字的山裏有個小村,有次中隊決定在此處宿營。
村裏的人已經一個不留全都逃跑了,但我們依然不能放鬆警惕。因為在重要的地方會埋有地雷,各户人家的入口也會設有手榴彈,所以絕對不能疏忽大意。
先派偵查小隊進去確定安全後,指揮部就會分配住宿的房子。分配完畢後接着就是指派崗哨、準備炊事、士兵們也會忙起來。對新兵來説就得去打水、尋找鍋碗瓢盆等等各種雜事一大堆。
我為了準備晚上做飯,跑到一家離村子稍遠的民房裏去找鍋子。
先前在行軍時一直憋着的便意突然湧了出來,就跑到房屋側面的石牆後面去解決。辦完事兒正要回去,突然有頭大黑豬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正在吃我拉的屎。
挺意外的,這個獵物倒是不錯,今天晚飯就靠它了……
我站定不動,從腰間抽出刺刀。可能它還沒察覺我的殺意,那頭豬還在吃;從後面接近後,猛然朝着它的脖子刺了過去。
“吱——,吱——”
豬受了驚嚇,慘叫着一下子跳出石頭圍欄,脖子上插着刺刀一溜煙跑了。
我又驚又急。
“停下——”跟在豬後面跑,可它卻速度快多了,一眨眼功夫就跑到村子外面去了。
“這下可慘了。”
主要問題不是豬給跑了,而是刺刀丟了。
這把刺刀正式名稱叫三十年式步槍刺刀,和步槍一樣也歸為武器。武器都是“天皇”所賜之物,是比士兵生命還要貴重的東西。
我腦子裏立刻想到:這麼重要的兵器丟在這種地方,那該怎麼交代啊?
我在村子裏邊走邊找。戰友們也分頭幫我這邊那邊到處去找,可怎麼也找不到那頭豬。找着找着天就黑了下來,接下來就沒法再找了。
“脖子上插着刀,跑不了多遠的”
“到明天肯定就死了,一定可以找到的。”
耳邊聽着戰友們的勸説,腦子裏卻在想萬一明天還是找不到的話該怎麼辦。當天晚上徹夜難眠。
第二天,一早就要出發。
趁天還沒大亮,我一個人又去村子裏邊走邊找,可無論走到哪裏都即沒看到豬也沒看到刺刀。
各小隊為了做好出發準備,都朝村子入口處的一條路上開始集合起來。
“檢查各自裝備,確認有無異常。如果發現異常立即向各自小隊長報告。”
小隊長的聲音對我來説就如同晴天霹靂。
昨天那件事我還沒報告小隊長。因為我以為今天早上可能可以找到。可事到如今一切都完了。向小隊長報告後就準備挨處分吧。
“喂,齋藤,找到了。”
同期入伍的一等兵T拿着把帶血的刺刀往我這裏跑了過來。
“找到啦!太謝謝了”
我不自覺得彎下腰舉起雙手收了刺刀。
一等兵T早上出恭,到昨天豬從我手裏跑掉的地方一看,那頭逃掉的豬居然脖子上插着刺刀死在地上。也怪我太粗心。為什麼就沒想到到那個地方去看一眼呢?
不管怎麼説,丟失的刺刀總算又找到了,這下我心裏的石頭總算放下了。
那頭黑豬則在下次宿營點分給全中隊吃了。此刻它被綁在馬背上似乎用悲傷的眼神説“我可真倒黴”。
糾結的上等兵
在部隊裏只要一入伍,當天立馬就成了個陸軍二等兵(也就是一顆星)。這和你入伍前的社會地位沒有任何關係。
入伍訓練後經過約半年時間,大家就一齊升為一等兵。
如上所述,一等兵之前的晉升過程大家都是一樣的。一等兵之後的晉升則要看各人服役及其他情況決定,因此就會拉開差距。快的人入伍第二年就能成為上等兵,之後再過半年一年就能成為兵長(日軍的一個低階軍銜,低於三曹(下士),高於上等兵。——百度)
士兵的軍營生活都是以排序先後為準。
這個排序先後是在入伍訓練期間由班長、教官來覺得。具體決定依據並不是看你的論文寫的有多難多好,而是看你在內務班(指住在同一營房內的士兵結成的組織,是日本軍隊裏最小單位,一個內務班可以組成一個小隊,由軍曹(中士)帶領。——譯)及演習中的態度來先後排名;因此就有很多人靠猛拍班長的馬屁從而將自己的名字排進了右側(在部隊裏,把名次靠前的人寫在榜單右邊,因此也就把成績好的人稱為右側。)。
總之懂得竅門的人,比如説把其他人洗好的班長的內衣當成自己的功勞:
“二等兵某某將換洗衣物給您帶過來了。”
這樣大聲説着送進班長室裏。班長出於一般人情世故自然就會認為:“哎呀,某某可真勤快。”
平時什麼事情都這麼處理一番的話,哪怕同期入伍的人眼中不怎麼出色的人結果也會被寫進右邊那一組人裏去。
或者還有個笨辦法,比如班長晚上要從外面回來的時候,自己不去吃晚飯而是跑到到兵營門口去等他。等到班長一回來,立刻跑上去幫他解開綁腿,或者去擦刺刀上的灰等等。
像這種士兵可能一不注意就會錯過晚飯,但這樣做肯定能讓他進入右邊那組。
“那傢伙幹什麼都有兩下子,當然晉升快啦。”
能被同年戰友認可的人就不説了,其他通過溜鬚拍馬上位的其實本身都沒啥能耐。
後年我被掉到司令部,同一個班裏既有帝國大學畢業的大學生,也有私立大學的教師;不過最讓我吃驚的是這兩位都還是一等兵。
那麼當士兵晉級的時候部隊裏就會給他們一個個下達命令,上面寫“陸軍一等兵某某某,於某月某日起特命你為陸軍上等兵。”。
這種命令一般在晚點名後,由班長分別通知個人。
帶上新的領章,第二天向上級一報告就完成了所有的手續。有些老兵怎麼也升不上去,就會非常妒忌,冷言冷語也會越發頻繁。
士兵升級後如果老是擺出一副“我是上等兵”的樣子的話,就會被人狠狠修理一番。
部隊裏經常有句話説“年頭比星數重要”。在比自己資歷老的一等兵面前絕對不要抬頭説話。其實就算你低頭,他也還是會把你當成眼中釘來看待。
成為一個上等兵就等於自己已經成了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士兵了。之後就會被安排參加“本週執勤上等兵”這樣的勤務活動;若在前線兵力不足的時候,還會被當作下士官,甚至是小分隊長來使用。
和以前一等兵不同,工作內容會加倍。
可是收到的薪水具體有多少我已經記不得了,但應該和一等兵幾乎沒有差別。
一次通過被選拔為上等兵的同期戰友對我這個沒升上去的人説:“當了上等兵也不是啥好事兒。”經常對我抱怨。
可即便如此,外出的時候、拍紀念照往家裏寄的時候畢竟還是星數越多越好啊。
話又説回來,那時候我又是怎麼升上去的呢?
當時一般士兵入伍第三年就會自動成為上等兵。
熬了好長時間才終於如願以償,所以也叫“熬出來的上等兵”。
我就是那個“熬出來”的那羣人,入伍以後整整過了三年才變成三顆星的上等兵。
和我同時入伍的人這時候基本都在上等兵以上的軍銜了。
在同期士兵裏墊底,這就證明我在軍務上有多麼懈怠了。
雖然在晉升方面也有運氣的成份在裏面,但最重要的還是本人意願,凡是積極點的都跑到我前頭去了。
就這樣我熬成了上等兵,之後再過一年半就戰敗了,最終我也只能爬到三顆星上等兵為止。
有的部隊在戰敗同時會提升軍階(也稱為波茲坦軍銜),但我所在的部隊裏沒有這種事。
日本既然已經敗給盟軍,自己已經不能再保留軍隊了;這時候再讓士兵升個一兩級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比起這個來,還不如讓士兵快點回家更好吧。
針對士兵的陸軍刑法
進高崎聯隊沒多久,我就和其他新兵從班長那兒聽到其他聯隊裏有人逃跑的消息。
班長説士兵一旦逃跑就會犯三條罪:一是逃跑罪,二是遺棄公物罪(逃跑的時候一般都會把軍裝脱掉),三是越障罪(指翻越連隊的圍牆)。
遇到這種情況按照陸軍刑法,如果在國內脱離超過六天就會被判2年徒刑,在前線就是死刑。
所謂《陸軍刑法》就是特地為約束士兵而制定的嚴厲刑法。
為什麼要對士兵科以這麼重的刑?簡單來説就是為了維持軍隊制度。
我有一本修正版《陸軍刑法》可以放進士兵的口袋裏,當時經常和戰友一起翻看。裏面詳細羅列了各種懲罰士兵的瑣碎條目,看了以後與其説讓人憤慨還不如説是無聊。
那麼,依照這個陸軍刑法,士兵如果犯了罪會被怎麼處罰呢?下面就寫幾條給大家做參考。
一般入伍的時候,部隊會發通知指定日期報道。如果晚於這個日期五天的話就會被處以2年以下徒刑。
被招募成士兵前其實根本就沒得商量,軍方單方面送過來張紅紙就要你把人給送來。
就算你按時入伍,之後覺得“這麼嚴,老子不幹了”就穿着軍裝逃跑的話,這裏面也有條文規定。
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結束入伍訓練,跑到戰場上一看:哎呦媽呀,我可不想死;為了逃避打仗故意損害自己的身體,這個得判五年以上。如果當逃兵的話自然就是死刑了。
如果部隊裏有不對付的長官,在他面前惡語相向,就犯了侮辱上官罪三年以下。如果抗拒命令拒不服從的話就是抗命罪,在前線就是死刑。
那就乖乖打仗唄。打仗的時候要安排站崗。如果站崗時不知不覺打起瞌睡來的話怎麼辦?在前線就判5年以下。所以站崗時不能半夢半醒的。
如果覺得站崗的位置太危險,想自己跑到個安全的地方去的話,這就得死刑了。
在前線跑到一個村子裏,拿了糧食又拿錢,這個就犯了搶劫罪,1年以上。如果看到女人上去強姦的話,這也算搶劫罪,7年以上。如果犯事兒的時候還有人望風,那麼那個人也會被連帶判三年。
從這些例子可以看出,當時的《陸軍刑法》全都是針對士兵科以重罪。
士兵根本就沒有人權,這種亂七八糟的刑法也不知道是誰寫的,完全就是從上層單方面制定的東西。
除《陸軍刑法》以外,還附帶個《陸軍懲罰令》;上到師團長下到少尉各級軍官都可以按照這個懲罰令對士兵進行處罰。
懲罰令主要針對軍規、風紀問題,如外出後晚歸,飲酒,對上級沒行禮等等情況下,士兵就會被關進禁閉室。
哪怕到了後年,我們被送到西伯利亞去的時候也還有個大尉帶着這個懲罰令,據此對不服從的士兵進行處罰;由此可見這個東西影響有多大。
我們先不去管懲罰令,那麼這麼個嚴厲的陸軍刑法實際在戰場上又是如何被運用的呢……其實有沒有都一個樣,被抓住的人只能説他人品太差了。
就以搶劫罪為例。打仗時候沒有哪個士兵沒搶過糧食和家畜。不僅不禁止搶劫,甚至特地發佈個“糧食要在當地徵集”的命令來遮掩。
徵集其實就是搶劫,那麼搶劫罪就成了名存實亡。另外還有強姦,發生件數也非常多,卻從沒聽説過有誰因為這個被問罪的。
只要隊長向上級通報一下,或者憲兵沒在現場看到的話就沒人會把這個當成件事。
因為一旦被搞成大事就會變成部隊的恥辱,對長官自身也會成為個污點;所以基本上隊長都會將這類事情自己壓下去,對此視而不見。
所以,凡是在前線被軍事法庭審判的士兵只能説實在是倒黴透頂。
在我所在的戰區裏,也有發生過按陸軍刑法應當處決的案例。
但後來卻被隊長妥善處理,這樣不但保全了那個士兵,連同他所在的部隊和長官也同樣保全了名譽。
指着隊長的槍口
這是我到前線後第一次打仗時的發生的事情。當天晚上是滿月,周圍環境比我想的還亮。
我在的中隊正行軍通過一個兩側被斷崖夾持的河灘。
“嘩啦,嘩啦”
聽到身後傳來幾聲拉動步槍槍栓的聲音,我就停下腳步往身後一看:居然有三名老兵圍住隊長,還把槍口指着他。
我一看到這個樣子就呆住了。日軍里居然還會有這種事?!這還算是日軍嗎?我一邊凝視他們一邊想。
當時隊長的臉色可能在月光的照射下看上去多少有些發白。
“好了,我明白了,那就這樣吧。”
我聽到隊長這麼説。
不知老兵們舉槍前向隊長説了什麼話,可能是某種要求吧。那三人回答:“一言為定。”這才把槍放了下來。
到戰場以後經常聽到過老兵們對跋扈的軍官威脅説:
“子彈可不光從前面過來,也可能會從背後過來,你可得小心點。”
或者拿着手榴彈跑到看不順眼的隊長房間裏給他點顏色看的事情,我還是半信半疑的。
直到現實中看到這樣的場面才知道老兵們説的都是真的。
之後過了幾天行動結束,隊長和這些老兵也都安全歸隊。
那麼為什麼當時這些老兵們要把槍口對着隊長呢?原因據説是這樣的。
由於我們是作為補充替換人員被從國內派到這支部隊裏的,所以相應的中隊裏役齡最長的士兵們近期也就會因服役期滿而退役,回到部隊原來的駐地——高崎去。
因此隊裏一般作為某種答謝,就不會再讓這些服役期滿的士兵出去打仗。
可我們這位隊長明知有這種答謝的慣例,卻把它視若無物叫老兵們繼續出去打仗。
但老兵們卻不是吃素的,他們經歷過無數戰火這次抱着必死的決心把槍舉起來指着隊長打算背水一戰。
不管怎麼説,在前線公然把槍口對着長官,這種事情一旦曝光他們三個肯定會被帶上軍事法庭被判個死罪。
隊長對此該怎麼處理呢?我們都很在意。結果這之後卻什麼都沒發生。那三個肇事的老兵也和其他役滿士兵一起若無其事地返回國內去了。
比起隊長對這事的正確處置,我更多的是慶幸辛虧沒出事。
如果那時候隊長被人用槍一指火氣上頭,拔出軍刀或者拿出手槍的話結果會如何呢?恐怕雙方都會有人死傷,這仗就沒法繼續打了吧。
當時把這事兒按下去以後,再假設隊長歸隊後把這事兒曝光的話又會如何呢?那三個老兵肯定會被處以極刑,但隊長恐怕也不會有什麼好日子過了吧。
這麼一想,被人用槍指着的隊長也挺鬱悶的,對他來説最好的選擇就只能是放置不管做冷處理。
這類事件無論在哪個部隊裏都有,最後都被適當遮掩過去了。如果真把這些事情捅出來,那也只能説做隊長的不合格。
自己拿槍打自己
我們新兵哪怕到了戰場上還是新兵,和在國內比起來,在這裏反而更加忙活起來。
因為我們在國內經過一通培訓後就送到前線,然後這裏幾個那裏幾個地被分配到不同的警備隊裏,在那兒又得繼續接受訓練,或者被派出去打仗的緣故。
訓練期間新兵特別多,所以都是集中起來一起進行。其中任何人無論犯了什麼錯或者捱了巴掌,對我們全體受訓人員來説都會一齊感覺臉上無光。
後來到前線被分配到某個警備隊後,之前以前受訓的新兵還在一起的就只剩下四五個了。
我們棲身在眾多老兵裏,簡直就和小白鼠一樣不得不一天到晚不停地忙活。
雖然大家都是新兵,但實際上每個人個性特點又各不相同,我屬於那種軍務上積極偷懶的那類人。
那時候從山西的部隊那邊調來了個一等兵A,他不管哪方面來講都和我是一類人。但他體形比我大多了,看着怎麼也不像個替補士兵。
在軍隊裏,凡體型較大行動又遲緩的人很容易被老兵和班長盯上,因此耳光也吃得比別人多。
有次一等兵A在後山上的分哨所執勤時感嘆説:
“好想快點回國去啊。”
一邊説着一邊還把發下來的壓縮餅乾遞給了我。
不記得後來有沒有給他回禮,我們兩個人的交情其實也就這麼點而已。他後來並沒有戰死。
在分哨所站崗執勤期間,他用自己的槍射擊自己左手手腕。
為什麼要打自己的手?恐怕就是因為他想快點離開軍隊吧。
一等兵A自從被送去醫院以後就沒再回中隊裏來。我們也不知道他受傷後是回了國還是被調到其他隊裏去了。
以前我也聽老兵講過有人特地製造這樣的事故以便能讓自己被送回國,但卻從來沒想到一等兵A居然真的會這麼做。
也不知道中隊把他送去醫院的時候在文件裏給他寫了個什麼故事;這種事情如果隊長一發火給揭露出來的話,按照軍法瀆職罪五年刑期怕是跑不掉的。這點A應該知道,或者可能他知道會這樣才故意這麼做的。
但隊長畢竟沒有那麼做,還幫着部下把事情掩蓋了過去。不過戰鬥詳情報告不管怎麼吹,只要看一眼這傷醫院馬上就會明白怎麼回事了吧。
廁所驚魂
“砰”
半夜裏突然響起一聲槍響把我給驚醒了。槍聲只有一下所以應該不是敵人來襲,覺得很奇怪就立刻拿起槍衝到外面查看。
“怎麼回事兒,好蹊蹺啊。”
和聽到槍聲趕來的值夜人員一起把陣地裏裏外外搜了個遍,卻連個人影都沒有,也沒有其他可以的地方。
這時,從附近廁所裏隱隱約約傳來陣“嗚,嗚——”痛苦的哀叫聲。
大家一起跑到廁所一看,只見一等兵K胸抵着槍口,整個身體壓在上面趴在地上。
臉色蒼白,槍身上也淌着鮮血。
“怎麼回事,一等兵K!”
我們兩三個人一起把他抬到外面來,自然一眼就看出一等兵K他是要自殺。
本來他打算對準心臟用小腳趾扣動扳機,但似乎沒能打中要害。於是衞生員處理了一下後,等天亮就把他送到後方醫院去了。
上次是一等兵A對着手腕來了一下,這次又是一等兵K給自己胸口來一下。這種事情我已經是第二次遇到了。這回中隊又會往給醫院的文件上些寫什麼上去呢?
一等兵K和我是同期(出身地不同),是個不太愛説話的好青年。他以前從沒負過傷,但為什麼卻要來個自我了斷?而且此前從來沒顯現過這種跡象,所以事發突然對我衝擊很大。過了一陣子一等兵K出院後又回到中隊裏來了。上次一等兵A一直沒回來讓我擔心不已,這次看到他健健康康的樣子我終於放下心來。
如果説一等兵A這種情況按軍法絕對要判瀆職罪。可一等兵K這種自殺時運氣好子彈沒打中要害的情況到底該怎麼判呢?這事故是在我被派往其他部隊防守的陣地上時發生的,所以可以説類似事故其實每個隊都不鮮見。
對一等兵M的處分
這是一件發生在部隊長期在外進行征討期間的事情。
有支在冀西山區(河北西部)易縣西部某個村子裏宿營的中隊,早上正要從這個村子裏出發的時候,“轟”一聲從部隊後方傳來手榴彈爆炸的聲音。我們對此並不在意只想到“手榴彈炸了啊”。
不一會兒後面馬上就報告過來説:
“一等兵M用手榴彈自殺了。”
“M為什麼要……”
戰友們都覺得無法置信,隊長聽了這個報告也説不出話來。
大概隊長在苦苦思考該怎麼處理一等兵M的事吧。因為着村子旁邊正好有首長過來。
事情發生在中隊裏而且又是戰時,就算不是光榮戰死,至少也能當成一般戰鬥死亡來糊弄過去。可惜,這事兒馬上就傳到首長耳朵裏了。他大發雷霆怒吼:
“這種叛徒只配用草繩捆了丟回給他父母!”
士兵自殺是常有的事情。
如果當時首長能説句:
“可憐的士兵,好好送送他吧。”
然後再點根香的話,那麼士兵們肯定就會尊敬這位首長心裏覺得“這人挺不錯的啊”。也有人建議他去這麼做,但他卻根本沒有一點憐憫之心。
首長甚至連下葬都不允許,最後還是我和戰友瞞着他把一等兵M殘破的屍體給悄悄埋了。
這事和陸軍刑法沒啥關係,士兵想死的話隨時都可以。真希望一等兵M他要是能再堅持一下的話就能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