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軍步兵物語(齋藤邦雄)日本老兵的二戰回憶(二)_風聞
独角丘比猫-2021-02-13 21:22
啊,天啊!
剛進入7月份,天氣很熱。從國內出發花了10天到達了目的地——北支(中國北部——譯),被分配到一支駐守山區的警備隊。第二天發生了這麼一件事。
“昨天到達的新兵,全體在廣場集合!穿上作訓服!”
“剛到前線怎麼又要操練,真受不了。”
我們新兵一邊嘟囔着,一般到警備隊廣場去集合。發出集合命令的班長對我們説通讓人膝蓋發抖的話。
“各位聽好!你們已經到了前線。而在戰場上不能殺人,就無法成對國家有貢獻的好兵。為了避免這種事情,給你們壯壯膽,現在起就對你們進行真實殺人訓練。”
以前在連隊裏偶爾聽説過:凡從國內到前線這裏的新兵,為了練膽都會用刺刀刺活俘虜。沒想到居然這麼快就輪到我們上場來練膽了。
“跟我來!”
跟着班長到了不遠處的河灘,那裏有個中國男人被捆住手腳,坐在坑前。年紀大約三十歲。看到我們過來就用鋭利的眼光盯着我們。
“準備完成”
三名準備完處決的老兵向班長報告。班長檢查了坑和俘虜後説:
“這名俘虜就交給你們處理了。具體操作遵照刺刀技術要領。全體上刺刀!”
我馬上拔出刺刀,往槍上裝,但手抖得厲害,沒法像平時那樣裝上去。
“按隊列順序出刀前,如果有人自己像試試可以出列!”
班長説了,但我們中間卻沒人報名。從國內出來,坐了很長一段時間火車和輪船,大家都感覺像是來做客一樣,興奮勁都還沒過去,怎麼可能突然就殺起人來。我們個個都猶豫不決。
“沒有人自願的話,那我就從頭點名了。”
聽了這話,我腦子裏嗡的一響。要是從頭點名,那我就倒黴排第一個。
“啊天啊,千萬別讓我第一個……”
手裏捏了把汗正想合掌祈禱
“我來!”
二等兵G自願大聲喊道。我鬆了口氣。
“你第一個,好!”
不知道G為什麼自願報名,他拿着槍的手在輕微抖動。
那名中國俘虜,依舊安靜地閉着眼睛,動都沒動一下。再過兩三分鐘他就會被日軍的刺刀刺死,和這個世界永別,可竟然還能這麼鎮靜。
如果換成我是那位俘虜會怎麼樣呢?也會採取這種冷靜的態度嗎……
本來在廣場集合時還放晴的天空突然變了。
“舉槍!”
G遵照班長的號令把槍舉起來。
“聽着,對準這裏。”班長用槍托輕輕點了下俘虜心臟的位置。
“前前,後後”
G把刺刀技術的基本動作重複了兩三次後,班長下達了命令。
“殺!”
“呀——”
矮個的G刺出的刺刀偏離心臟,刺到肩部。
同時不知為何,原來困得結結實實的繩索“啪”一下散開,那俘虜兩隻手緊緊抓住紮進肩頭的刺刀,猛地睜開眼盯着G。
看到這出乎意料的景象,我們都屏住呼吸,心驚膽顫。但是,班長很冷靜。接過G手裏的槍。
“要這麼刺,看好了!”
“撲哧”刺出的刺刀貫通心臟從背後透了出來。收起動作後又刺了一下,刺刀都染紅了。
俘虜帶着似乎要説些什麼的表情,就這麼倒在地上,閉上了眼睛。從心臟裏鮮紅的血,咕嚕咕嚕往外冒。
“要不要讓新兵一個個來。”
班長剛説完,從烏雲密佈的天上就下起來豆大的雨。
“今天訓練到此為止。新兵趕快把這屍體埋了。”
多虧這陣雨,讓人窒息的殺人表演結束了,我們新兵對此卻無法忘懷。
剛才,班長刺殺的時候,那個俘虜好像説了什麼。
大概是“中國萬歲”,又可能是妻子的名字。被丟進坑裏的俘虜弓着身子,蓋上沙石,把他埋進了夏天草木茂盛的河灘裏。
當天晚上還是下雨。我站在炮樓的哨位上,隔着雨聲,從白天處決俘虜的河灘方向傳來若有似無的女人哭泣聲,還有石頭翻動的聲音。
不會是那個俘虜活過來,從坑裏爬出來了吧。想起他渾身血淋淋死去時的臉,我獨自一人放哨就變得毛骨悚然起來。
向班長報告後,他似乎並沒有驚訝。
“往那邊放一槍”他説
我就朝着還在下雨的夜裏打了一發步槍彈。當然什麼都不會打到,但女人的哭泣聲停了。
第二天,到河灘上一看,現場被掘開,屍體已經消失。
看來,昨晚的聲音估計是俘虜的妻子或者親人瞞着日本兵偷偷回來把屍體帶走時,一邊哭一邊挖開坑穴的聲音。
“這種事情以後多着呢。就為一個兩個俘虜就把你嚇成這樣,怎麼還能打仗呢”
就這樣,老兵一邊中午喝着酒,一邊把自己的到現在乾的殘酷的事情當成勇敢事蹟向我們新兵説着。
“近朱者赤”有這麼個比喻,我們隨着在戰場呆的時間越長遲早都會變得和這個老兵一樣吧。
到時候我們現在這樣的班長和二等兵也會在戰鬥中逐漸消失吧。
宣傳漫畫
“去畫宣傳漫畫”
到前線後不久,突然就被上司這樣命令道,我有些不知所措。理由首先就是不知道該畫什麼主題。
發出“繪畫”指令的是方面軍。
當時駐紮在北京的北支方面軍會讓各個團裏有繪畫能力的士兵去畫傳單,從中選出較好的作品印刷後,不僅往敵區,而且也在有日軍警戒的安全地區散發。
我那時候無論政治方面還是思想方面都還是一片空白。進攻行動中進入敵區,看到普通人家的牆壁、柵欄上用石灰刷着“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建立人民政府”等標語,卻並不明白這些話的意思。
不過,在村口、十字路口上看到日本兵用刺刀逼迫中國人、士兵巨大的皮靴踏在中國地圖上等內容的畫後,一眼就能明白要表達的意思。所以我就決定“那乾脆就畫和這內容相反的畫吧”
比如中國兵用槍指着中國人,然後竊取物資的場景;中國兵劫掠農民之類畫了五六幅發給了方面軍。
於是,這下方面軍回了個命令:叫齋藤過來。
“好不容易才來到戰場,我可不想光畫漫畫。請幫我推辭掉吧”
不知是犯二還是對士兵的辛苦無知,我向准尉這麼説道。
方面軍那可是高高在上的部門,為什麼不直接通過命令調派一兩名士兵?我覺得很奇怪。也不知道軍部怎麼想的,之後卻沒再來叫我過去。
——此後,每次我吃了進攻行動中的苦頭後,都會後悔“唉,我那時候拒絕去北京真是太傻了。”不過再怎麼後悔那也是沒用的。
過了一陣,我胡亂畫的傳單就給印成彩色的,發到我們中隊裏來了。首先就叫上村長、治安維持會長還有新民會長,要他們在村裏顯眼的地方張貼。
村長們口是心非,可能知道是我畫的,所以口口聲聲“畫家齋藤大人頂好的”奉承着,但肚子裏肯定是怨聲載道。
就這樣,我厚顏無恥地用傳單來掩飾北支軍隊的暴力,並被大量印發擴散到整個華北區域。
可我實地卻只看到過一張自己畫的宣傳畫,貼在警備隊駐地附近一座廟的石牆上,很破落的樣子。
中國有句古語説“中國人不打中國人”。
從中國人的角度看這種招貼要麼撕碎要麼扔掉,怎麼可能貼出來。所以我無論怎麼責問:“為什麼不貼,宣傳畫到底去哪兒啦?”,他們的回答都一樣:
“被敵人的間諜給撕了。”
不知道他們到底要宣傳什麼東西,反正印了那麼多,結果只能是一張都沒給用上。
可能北支軍錢太多了,還真能往水裏丟啊。
被踩在腳下的《戰陣訓》
“戰陣是以天皇的命令為基準,發揮皇軍的真髓,攻必取,戰必勝,將皇道遍佈天下,使敵人仰望我天皇的威儀尊嚴而銘感之處……”
如果讓現在的年輕人讀一遍的話肯定會讓他們覺得:這説什麼呢,完全看不懂。但在當時這就是要讓士兵閲讀的《戰陣訓》。
“快點給我背下來”,我到達戰場,分配到山區的警備隊後不久,上級就給了我一本叫《戰訓陣》的袖珍書並這樣要求説。
“唉,又多了個包袱。”
我不由嘆起氣來。新兵除此以外,學習《軍人赦諭》、《典範令集》等很多東西。
我腦袋都快被耳光打扁了,還要塞進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我都受不了啦。
“這麼混蛋的東西到底是誰寫的。比幾百年前的流行歌曲還差勁。”
同年入伍的一等兵K,原本是小學教師。晚上一邊説着,一邊在炮樓上用軍靴踩《戰陣訓》。
帝國大學畢業的大學生,某上等兵也評論説:“能寫出這麼個無聊的東西也真不容易哪。”
聽了以上評價,連我這個庸人都能明白這《戰陣訓》的內容有多差勁。
最讓人惱火的是感覺就像被個連槍都沒摸過的傢伙用高高在上態度傲慢地説“喂,要這樣,要那樣”一樣。
提起這《戰陣訓》的由來,聽説是為了制止被派到中國的士兵因長期滯留當地,讓原本就有的軍紀問題更加鬆弛而寫的,但作者不明。(作者今村均,日本陸軍大將,1940年今村均任教育總監部本部長,奉東條英機旨意制定《戰陣訓》。曾參與策劃了七七事變、發動太平洋戰爭。日本投降後,因侵略戰爭罪行被判處9年徒刑。1954年釋放。——百度)
要是這樣的話,那就應該親身體驗前線將士的苦處,採用更具體易懂的文字,用心來寫啊。
比起這個,《軍人赦諭》有兩千八百字,文章又長又難懂,但總算還有個中心思想在裏面。
我們大兵在前線,把《戰陣訓》連同這《軍人赦諭》一起每天早晚都要共通一問一答地喊一遍。總共加起來恐怕有好幾千次吧。《戰陣訓》裏最大的錯誤就在“愛惜名譽”章節中的“決不接受被俘虜囚禁的恥辱”一段了。
就因為這句話,有的士兵當了俘虜就再不能回來,哪怕逃跑歸隊也會被判刑。
“哪怕當了俘虜,也一定要活着回來”
要是這麼寫的話,就能拯救很多士兵的性命,而且《戰陣訓》也不會這麼惡評如潮了吧。
小心鼴鼠
河南村警備隊駐紮在河南村,此地是位於從北京出發沿京漢線往南約30公里良鄉站,再換乘支線列車坐到終點站——坨里,然後沿琉璃河往上游10公里的一個村落。隔着琉璃河,對面也有個村子叫河北村。(北京市房山區河北鎮河南村/河北村——譯)
也不知從何時起日軍進駐這個村子。從這裏再往上游有個村子,裏面布有三塊日軍陣地。
在這個河南村裏日軍兵力大概有30名。昭和16年(1941年)秋,為了防備八路軍的進攻,特地在河南村警備隊中增設了支隨時可以出動的機動部隊。
這支機動部隊的兵力約有50名。但這些士兵並不是由新進的補充兵員所組成。而是從其他三所警備隊裏抽調出來,並集中形成的。
我從國內過來,在這裏只待了短短三個月,這件事就是在此期間發生,並從中可以看出人那驚人堅韌的意志。
河南村的機動隊成立不久以後,警備隊收到距此地往南月10公里的某個村子有“八路軍有兩百人在宿營”的報告。
機動隊立即出動,結果不僅沒有敵人,村裏連個村民都看不到。
當時情況基本上都是這樣。因為有密探,所以日軍的任何行動都能被對方掌握,所以經常出動以後空手而回。
而且這還是在日軍在中國境內投入兵力最多的時候,對八路軍來説也就是最艱難的時期。
正如毛澤東所説避強擊弱,八路軍正是在認真貫徹這種持久戰方法。
看到村裏既沒有敵人也沒有村民,士兵們非常惱火,就一家家搜查過去。結果在某家人家的炕裏發現藏了兩名男子。
日本兵立即就把他們綁了,經過訊問他們只説:“我們是農民,不知道八路軍的事情。”
問他們為什麼要藏在炕裏,只回答説:“我們怕日軍”,其他就全都是不知道了。
對於他們為什麼要藏在炕裏這點始終抱有懷疑,就帶到警備隊裏絕對進行正式調查。
回到隊里正好翻譯沒空,決定三天後在對他們進行審問。此前暫時把他們關在隊裏的一間房子裏。
這間房子平時就一直被用來關押俘虜或者可疑人物。出入口當然只有一個,四面是厚實的牆壁、高高的小窗上安有鐵柵欄、土質地面上鋪了一張席子。只有一面牆壁對着外面的路,附近有哨兵日夜站崗,所以根本無法逃跑。
兩人吃飯和上廁所都有當天執勤的補充兵步哨看着。所謂飯也就是一天給兩頓清粥,只有上廁所的時候才會被看守帶出去,看管的非常嚴格。
就這樣到了第四天清早。
翻譯總算有空了,可以對他們倆開始正式調查。正當看守要用鑰匙開門把他們叫出來的時候。
啊的一聲大吃一驚。
這兩人在地上挖了個洞——跑了。
牆下面有個勉強供一人通過的洞。在這麼硬的土裏他們到底怎麼才能花一晚上就挖出個洞來?
“澆上小便挖的”
班長聽到吵鬧聲跑了過來,一邊看着洞一邊説。聽這麼一説,的確聞到了股尿臊味。不過就算是這樣,他們用什麼來挖的呢?
“這我倒是想起來了,昨天起他們就一次都沒去上過廁所。”
看守説,一般都會在吃飯的時候帶去上廁所,但從昨天起從早到晚他們都沒去上過。
看來他們果真是把小便澆在土上,待土軟化後,兩人交替用手在晚上挖的。
用手直接挖,那可有多痛啊。
這無論如何都要逃跑的意志真是可怕,不過起因還是日軍的疏忽。
由於工程量大,前天開始就應該在席子下面開始慢慢挖掘,肯定事先會有什麼徵召。沒能發現這徵兆就是日軍的問題了。
另外夜裏從土裏鑽到外面的時候,説不定還有人接應。沒有發現他們逃跑,哨兵也有責任。
總之,他們肯定知道只要被日軍抓住,其後果無論你是農民還是軍人,很少有人能活着回去。因此才會拼命想辦法逃命。
居然能想出這個法子跑掉,他們兩人肯定不會是農夫,也許還是八路軍的精鋭呢。
這件事後來不僅在各警備隊,而且還在各中隊裏作為經驗教訓傳播開來。以後凡是有看押俘虜的情況,都會使用“小心鼴鼠”的口令。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那兩人幸好能夠逃跑。要是沒跑掉的話,掉到日軍手裏不知道還會被怎麼樣了呢。
那名因為疏於看管而被責罵的哨兵,要是換成現在大概反而會為給這兩人一條活路被受到表揚吧。
小兵太郎
(本段可能有些人會不適應,但我覺得不像是假的。畢竟歷史很複雜。不過我們還是必須分清個人感情和民族大義的區別,不要搞混。——譯)
士兵原本也是喜歡小孩子的。無論是哪支警備隊,總能很快和附近村裏的孩子打成一片。因為小孩和大人不同,不會本能地害怕日軍,甚至會喜歡上我們也不一定。(《鬼子來了》的片頭吧——譯)
士兵會特地把額外的補給品(隊裏發的香煙、糖果)牛奶糖給他們、教他們唱日本兒歌、還會一起玩耍。
像這樣的士兵,如果參加進攻行動的過程中,看到因戰爭而成為孤兒、徘徊在路邊的孩子時,他們會怎麼做?
本段講的就是這麼一個被帶回部隊,讓士兵們照顧並養大的孩子。
河南村警備隊炊事班有個中國少年叫“太郎”,就是那麼個被外出進攻的部隊帶回來的小孩。當時“太郎”有十歲,這名字是士兵們給隨便起的。那麼他被日本兵撿回來的時候是個什麼情形呢?我就從老兵口裏打聽起來。
這正好是兩年前的事情(昭和15年,即1940年)。當時中隊正在河南村腹地某山區執行戰鬥行動。中隊為追擊逃跑的敵人來到一個村子。那村子入口有個小廟,為以防萬一,就派人進去搜查。於是找到個才七八歲瘦小的中國小孩,一個人哭哭啼啼的。
一開始見到日本兵他很害怕,我們好聲詢問後才知道,原來他是來尋找因這場戰爭而失蹤的父母才到這個村裏來,因為太累了就到廟裏休息。
之前連續走了好幾天,穿的衣服也都破爛不堪,腳上的布鞋也磨破了。
當晚,中隊就在這村裏宿營,有士兵拿着做好的飯盒去小廟送給他吃,他不知是因為頭一次看到白米飯很吃驚,還是以前一直聽説日本鬼子很可怕結果卻對他這麼好而驚訝,反正好長時間都沒敢動筷子。
第二天一早,中隊就出發了。之後過了三天。
不知隊裏是不是已經忘了那個小孩,在某處高地大休息期間,步兵哨發現有個小小的身影從山腳下正往中隊停留的高地爬過來。
再仔細一看,居然是那個三天前的孩子。士兵就跑了過去
“怎麼啦小孩”
“日軍是好人,就追過來了。”
士兵們真是服了他了。
從遇到那孩子的村裏出來,中隊已經沿着山路連續行軍一百多公里了,也就是説那孩子也一路走了同樣的路程。他可能還在山路上摔倒過,因為腳上發現有傷。
這麼一來,被追蹤的中隊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後面還得接着行動,無法帶上這孩子因為純粹就是一個包袱。於是,士兵就給了他塊壓縮餅乾説:
“部隊不能帶小孩,快回去吧。”
他當時好像同意了,但後來還是跟着中隊後面走着。看到這個樣子,隊長就動心了
“好吧,把這小孩帶中隊去吧。”
一言為定。
在後面的約10天裏,讓腳走痛的小孩坐到馬上,路過危險的河谷時,士兵揹着過去,最後終於回到警備隊裏。
這就是從老兵嘴裏講述的太郎的故事。他原本應該是有名有姓的,但卻不知啥時候起就被士兵們“太郎、太郎”地喊起來。
太郎回到河南村後,雖然還是個孩子但也幫着給警備隊打雜,而且還乾的很歡。就這樣僅僅過了兩年就會説日語,被派到炊事班幹活去了。他對士兵專用詞彙掌握得非常好。
有國內剛過來的新兵,到炊事班領飯時,對着穿軍裝的小小少年——太郎問:
“第一分隊有幾人?”
他就會讓人有種老兵一樣的感覺回答到:
“是,有〇人。”
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他正穿着件肥大的軍裝。從山裏撿來的時候才七八歲,之後過了兩年,現在該有十歲了吧。讓這十歲的少年穿軍裝,無論怎麼小的尺寸都不會合適。
為什麼太郎不喜歡穿中國服裝,卻喜歡日本軍服呢?先不去説這個,其實最讓部隊頭痛的還是該不該給他等級章的問題。對於隊長以下級別的人來説這是最棘手的。
日軍雖然各方面都很粗暴,但也有內心單純喜歡周圍人的人。大概對太郎來説,這樣的日本軍隊應該是個不錯的庇護所。
因此太郎他就一直呆在中隊裏,到以後日本迎來戰敗,他也不願意離開日軍,和部隊一起轉移到滿洲去了。
那時我和太郎所在的河南村部隊到處轉移,最後一次見到太郎是在昭和20年(1945年)8月底日本敗北,在滿洲奉天(現瀋陽——譯)郊外某個叫北陵的地方。
我們團在這裏被解除武裝並收容起來,我去以前的中隊走訪的時候,突然被人喊道“齋藤”,一看原來是太郎,嚇我一跳。
沒想到日本戰敗,他居然還在以前的中隊裏。
我正對此感到不可思議,戰友們就流着眼淚説:
“太郎那小子,我們怎麼跟他解釋他都不明白。還説:“不管日本是不是輸了,他都要跟着日軍走。””
看來他還真是非常喜歡日本軍隊。這也不是説不過去的,因為他自從被山裏撿來,到現在為止已經有5年多一直和日軍生活在一起……。但這次和他在山裏的事情完全不同。勝利者變成了失敗者,失敗者明白勝利者的想法。
但這一切卻和太郎沒關係,他只是想和日軍共通進退而已。
日軍裏帶着這麼個中國人走可是個大問題,去和收容所管理方蘇軍一説,立刻收容所當局就決定要把太郎放出去。這事兒一旦定了下來,我們反而開始擔心他能否一個人回到他出生的故鄉太行山去呢?
太郎他終於放棄,決定回去,我們就給他錢,塞給他東西,留作紀念。
太郎揹着大大的帆布包,出了北陵的大門,送他走的一整個中隊的人都哭了。
我慶幸幸好把太郎從山裏撿了回來,到現在已經過去四十年。那時候受人喜愛的那個太郎,如果身體好的話,現在大概已經過了五十,剛剛進入老年了吧。
墜馬和手榴彈
河南村警備隊裏有十匹馬。
這些馬並不是正規的軍馬,而是從當地徵集的中國馬種。
和日本馬比起來,身材小了一圈,看着也不那麼威武,但耐力好,性格温順非常便於使用。
警備隊飼養這些馬匹首先就是用來在戰鬥中馱運重機槍。
重機槍估計重量超過50公斤,這點和輕機槍、擲彈筒不同,所以光靠士兵是無法遠距離運輸的。所以對於重機槍聯隊來説馬匹是必須要有的東西。
其次,供部隊長官和軍官們騎乘。基本上所有從後方過來的領導都是坐着車抵達河南村,然後再從這裏騎馬到前線去。(也只有這種人,一旦爆發戰鬥,最容易被敵人狙擊,從馬上摔下來。)
以上可知,養馬的原因就是為了戰鬥。沒有戰鬥的時候,也用於各警備隊之間的聯絡任務;當附近村子裏發現可疑情況,也會派出臨時編成騎兵部隊去征討。
雖然被稱為騎兵部隊,但實際上只有十匹馬,兵力哪怕全部出動也就十名,並派不上什麼用場。
這支騎兵所有人都是重機槍聯隊的,可惜我雖然也在重機槍聯隊,但卻不是騎兵。因為我不太會騎馬,而且也學不太會,所以隊長就把我的名字給劃掉了。
平時照顧馬匹的工作還是和騎兵隊的人一樣做,所以我就成了個馬伕、馬倌。
雖然我是個馬伕、馬倌,但有一次卻因不得不騎上馬背,而差點丟了性命。
那天,警備隊收到一個消息説:距警備隊駐地往山區過去五六公里的一個村莊裏發現有八路軍間諜在活動。
於是騎兵隊立刻準備向那個村莊出發。但有一名隊員因為發燒無法行動,所以我就被命令頂替上去。事發突然,我也沒辦法拒絕,就整理裝備,所有人只帶上手槍和手榴彈從警備隊出動。
到目的地村莊的路只有水路(雖然叫水路,但實際上是條沒有水的河谷)和山路兩條。山路馬匹無法通行,所以就走了水路。我第一次實戰中騎馬,只能抓緊馬鬃一搖一晃得一路過去,總算到了村莊的入口處。
那個村莊不超過一百户人家。對日軍來説算是個治安良好的地區,也就不能胡來。正當我們分成兩隊保持警戒打算進村的時候,村長一邊説着“勞駕勞駕。”一邊迎了出來。
我們收到間諜活動的消息,就問他村子裏有什麼情況,村長擺着手回答説“哪兒有,我們這兒沒這樣的人。”
一般這種情況下沒有那個村長會説“是,看到過。”或者“對,有的。”
如果在敵區的話,立即就會對他進行拷問;但這裏卻不行。甚至連在村裏強制搜查都不行。
村長拿着點心和茶往我們休息的廟過來,喝了杯茶後,我們就決定立刻回去。
回去的時候一樣走了水路。出村到了1公里的地方,河流寬度立即收窄,兩側被高地夾住。在一年前,即昭和15年秋,八路軍百團大戰期間後方陣地受到攻擊時,有5台前來支援的日軍卡車就在這裏被擊毀過。(可能指的是10月31日為了配合關家堖戰鬥,新編第10旅決死第一縱隊一部截擊了由潞城北援的日軍,並在渠村、河南村等地阻擊由東艾鋪北犯的日軍,斃傷敵100餘人。具體參考《血戰關家堖》——譯)
所以經過這裏的時候總是讓人毛骨悚然,心生抗拒。
到了這附近,頭馬突然就加速了。馬都有從眾心理,所以後面的馬也往前跑去,結果就成了場賽馬。
河牀上盡是些人頭大小的石頭。馬在這裏很難跑得快,我們騎在馬上也被顛了個夠嗆。
不過對騎慣馬的士兵來説應該沒啥問題,但我卻還不習慣。為了不被摔下馬來,我死命抓住馬鬃。大概馬也覺得這樣它路不好走,就撅起大屁股好像要把我甩下去。
我拼命抓牢馬鬃。以騎着烈馬的姿勢緊緊貼在馬背上,但最後還是被“咕咚”一下摔在石頭山。
幸好戴着鋼盔沒磕破腦袋,軍靴也沒伸進馬鐙太裏面,掉下來的時候沒被馬拖着走。
只是腰部被撞了下,正當我要站起來的時候。
突然聽到腰部冒出了“嘶—”的聲音,把我驚呆了。這聲音就是腰裏佩帶的手榴彈雷管被引燃的聲音。
手榴彈引燃以後只過5秒鐘就會爆炸。我急忙從配在腰帶上的袋子裏掏出手榴彈,往河的方向丟去,同時身體趴下。幾乎和我投出去的同時,手榴彈爆炸了。中間差了一秒都不到。真是電光火石,只差一點點我就自爆啦。
可是,手榴彈應該都有保險栓的。如果要讓手榴彈爆炸必先拔出保險栓,然後把引信往石頭什麼的硬物上磕一下才會被引燃。(九七式手榴彈。為了可以使用擲彈筒發射而特意設計成這樣,目的是用擲彈筒發射出去後像炮彈一樣撞擊地面後才會爆炸,避免普通延時引信的問題。——譯)就算墜馬時手榴彈碰到石頭了,但由於安全栓沒拔掉,肯定是不會引燃的。
況且,安全栓也不是那種摔一跤就會掉出來的東西。
出警備隊大門的時候還都一切正常,到底是在哪裏,如何被拔掉的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村長乾的?——譯)
而且我跌落的地方也正好是前文所寫的那樣,去年秋天大量日本兵血流殆盡的地方。難道説是那些陣亡者的幽魂在召喚我,還是反過來幫我逃過這一劫……
關於這安全栓的問題始終沒能解答。
“齋藤,怎麼回事!”
“我見你的馬上沒人就過來看看。”
騎兵隊就把我帶了回去。聽了這事兒的前因後果,小隊長説:“那地方很瘮人。已經有好幾個人晚上行軍路過的時候聽到從夜幕裏傳來“給我手榴彈!給我手榴彈!”的聲音。齋藤你遇到的這件事可能也是某個陣亡者的怨恨導致的吧。趕快去找隊長,給上個香驅邪。”
第二天,警備隊帶着酒和花束擺到現場,重新祭奠了死者。這以後就再也沒聽過類似的事情了。
這以後我也對手榴彈的安全栓特別留意。不知是因為這個原因還是祭奠死者有了效果,此後再也沒發生過意外。
光榮的旗子
無論哪名士兵入伍的時候都會帶着一兩幅日之丸旗。(日之丸旗即日本國旗——譯)
在這旗上基本上都會有入伍前的熟人、朋友一起簽上的名字以及武運長久之類寫得大大的祝福文字。
我入伍時也帶了兩幅,一幅是公司裏的人一起籤的旗子,另一幅是當時很熱門的兩位電影女明星共同簽名給我的。
這兩位女演員我自然沒見過面,但由於她們也在我入伍前工作的地方——經營電影院和劇院的東寶公司門下工作,所以當我收到徵集令的時候,公司裏的人就去請她們幫我簽了名。
那時候,擁有這種日之丸旗的士兵沒有第二個,所以我就被人狠狠羨慕起來。
不管到哪兒都會被人要求“把你那旗拿出來看看。”有時甚至會被長官問“你這旗能不能給我?”
要問士兵一般都會把日之丸旗放哪裏?他們都會把它收進鋼盔裏。為了防止磕痛腦袋,頭盔內側會貼上塊布,旗子就被塞進這裏面。
旗子本身不重,而且是布做成的,可以疊成很小塊,不會礙事兒。至於為什麼一定要放進頭盔裏,最大的理由大概就是士兵把日之丸當成護身符的心理吧。
所以我就經常會被戰友説:“齋藤,你這護身符不錯嘛。”
這裏就有件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多虧了這個不錯的護身符的關係。
有次我們中隊按部隊的命令開進到距離河南村50公里的山區腹地途中。
本次行動目的是通過四個中隊協力將八路軍力量排擠出去,但追擊神出鬼沒(原文如此——譯)的敵人是在也不是件輕鬆的事。
我們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正走在一條山路上。隊伍前面靠近山樑的地方“轟”一聲好像地雷爆炸一樣,同時前面敵人機關槍就一齊打響了。
攻擊來得非常突然,但我們已經習慣了,立刻用輕機槍反擊。
日軍的輕機槍重量約10公斤比較輕,便於手持;卻有個缺點:很快就會出故障。所以士兵們也把這十一年式輕機槍(即“歪把子”機槍——譯)笑稱為“單髮式輕機槍”。在這場戰鬥裏的表現卻是連一發都沒打出來。
而且一共三把機槍裏兩把都是這副模樣,我就慌了。而同時攜帶的重機槍卻相反,故障雖少,可彈藥卻不多了,所以就放在一邊看情況再説。我們正要趁修理輕機槍的功夫,先把重機槍架起來做好射擊準備的時候,突然“噠噠噠……”“咻——”從後面飛來了子彈。
“不會是夾擊吧?”
我臉色變得很難看。
輕機槍故障,重機槍彈藥又少,再加上前後夾擊,這下可完蛋了。
“第一小隊攻擊後面的敵人”
日軍原本最擅長夾擊敵人,但也不會願意反過來被敵人夾擊。隨着天色漸漸泛白,可以模模糊糊看到後面士兵的身影,可怎麼看都不像是八路而更像日軍。
“有可能是自己人打起來了。有誰帶了日之丸旗?趕快撐起來!”
雖然對方還是有子彈打過來,小隊長卻這樣喊道。
我馬上脱下鋼盔取出日之丸,用步槍撐起來後大幅度揮了幾下。這時天也亮了,對面可能看到日之丸旗,總算停止了射擊。
過了一會兒,對面也舉起了日之丸。隨着天色變亮,大家都看清對方是日軍後,總算鬆了口氣。
“喂,齋藤,你的旗子中彈了。”
旁邊一等兵K看了看我步槍上的日之丸後喊道。
果然如此,眼睛還挺尖的。在電影明星簽名的最後一個字那裏有個彈孔。
這子彈也不知道是友軍打來的還是前面八路軍打過來的。我當時站在山腰上揮的旗,無論敵方還是我方都有可能打中它。
但我卻覺得不管那邊打過來的,總之這是在戰場上發生的事兒,所以就想留個紀念。
天亮後不就,敵人也撤了。那兩把出問題的輕機槍也總算修好。等到把重機槍放到馬上的時候,之前把我們錯當八路攻擊的中隊長也跑了過來。
擺烏龍的原因果然是對方指揮官指揮不當。那個中隊長對我們中隊長道了歉,幸好雙方都沒有死傷就沒向總部報告,兩方也都當作沒發生。
“把我們當成八路了?”
“要是那個單發輕機槍能打響的話,也就不會被當成八路了。”
戰鬥結束,歸隊途中,士兵們發着牢騷。
我平安回到河南村後,得知自己又被調回原來的警備隊。
士兵無論去哪裏,隨身都不會有什麼特別重要的行李,所以比較容易行動。在我寥寥無幾的個人物品裏,就包括那面中彈的日之丸旗。如果以後還能活着回去的話,我就打算那它當紀念品帶回去。
我正收拾東西準備出發的當口,上次和我一起行動的一等兵K過來了。
他還得留在河南村裏。
“齋藤,我其實是那個女演員的大粉絲。哪怕為她去死我都心甘情願。可像我這種鄉下出身的人恐怕一輩子都不可能得到她的簽名。”
被他這麼一説,我不由得想:“既然他這麼喜歡,乾脆就給他吧。”,但最終還是覺得不捨得。
之後,和一等兵K話別,我就回到原來所屬的警備隊去了。
警備隊為了慰勞我們這次長時間辛苦戰鬥,就開了個小宴會。期間自然而然就提起我那幅日之丸旗來。大家都説要把這面光榮的旗子的故事要我説給那兩位女演員聽。
我本來想把這旗子帶上宴會的,可不知怎麼回事兒現在無論是從鋼盔裏,還是從其他雜物裏到處都找不到它了。
我才離開河南村兩天,為什麼會沒了呢?真讓人摸不着頭腦。從鋼盔裏飛到哪裏去了?小隊長知道這事兒後很惱火,居然説:
“去報告中隊長,讓他搜查所有人的東西!”
我就對他説“這和武器、重要文件畢竟不同,而且説不定會在哪兒就自己冒出來了。”讓他打消了這個想法。
其實,私下裏我還是覺得這個比武器、重要文件還要重要……
日之丸旗消失後,又過了段時間,我聽到消息説一等兵K在一次進攻中戰死。
我聽了以後就想“壞了”,然後感到後悔。
河南村和我告別時他這麼想要那面日之丸旗,結果我還是沒給,現在還不是弄沒了。要是當初給他就好了,説不定能保他一命。
真是悔不當初。至少能把那旗燒給他送他上路也好啊。直到現在那面日之丸的下落依然不明,最終也沒能回到我手上。
相差一寸的得失
昭和16年(1941年)11月末,我迎來了在前線的第一個冬天。
從總部發來一條命令:“命你中隊立即調撥一個重機槍分隊到涿(zhuo——譯)縣總部”。由於我也是重機槍中隊的,所以就被選上了。
一般情況下,出動前都會將本次行動的大概和方向等情況向士兵説明;但這次行動卻是個秘密中的秘密,對士兵什麼解釋都沒有。將重機槍放上馬背,正要從警備隊出發時,接到隊部的指示:
“齋藤不用去了。”
我就突然從隊伍中落了下來。
具體理由是:後來又收到總部的特別命令,要求重機槍人員儘可能挑個子高於五尺六寸(約170公分以上);所以就把我和個子更大些的一等兵M替換了。
那時,我身高五尺五寸(大約167公分——譯),差了這麼一寸把我任務免除了。
沒想到只因為身高就不用參戰,實際上心裏還是鬆了口氣的。連到哪裏去都不知道,這樣的戰鬥實在是不願意去。
送走重機槍分隊之後,總部又來命令了,這次要求中隊到山裏去打仗。
雖然剛入冬,但太行山的風已經能讓人凍得發麻。渡過拒馬河(位於北京房山區——譯),又翻了幾座山頭,中隊終於能在一個高地休息下來。
“日本對美國開戰啦!”(1941年12月7日——譯)
一條爆炸性的新聞從無線電班傳來。那天是在12月8日接近中午的時候。
“居然和美國……”
我們士兵沒想到日美關係居然會惡化到戰爭的程度,所以都以為是誤報。可接着發來的無線電情報説進攻珍珠灣的部隊戰果甚大,這下和英美開戰已經沒有任何懸念了。
這時,隊長開始説話:
“前天中隊裏派出的重機槍分隊,實際上就是為了進攻北京美國兵營去的。”
出發時不給任何説明,要挑高個子的士兵,這些和平時戰鬥不一樣的地方現在總算原因大白天下。
“我們可不願呆在這種山溝裏,真想出去好好打上一場。”
年輕的新兵這麼説,可老兵卻説:
“這下搞大了,我們服滿兵役後又會被怎麼樣呢?(擔心延長兵役——譯)”
士兵們對日美開戰的理解也各有不同。
“這次和八路軍不同,對手可是老美啊,我們這幫人行不行啊?”
我們開始擔心起進攻美軍兵營的重機槍分隊戰友們了。等從山裏回來,重機槍分隊所有成員都精神百倍地回來了。(美軍兵營和大使館位於東交民巷22號。今東城區東交民巷44號,前門東大街23號——譯)
當天晚上就圍繞進攻美軍兵營展開了熱烈議論。根據我聽到的,當時情形應該是這樣的:
從各部隊抽調集中的攻擊隊伍在12月7日晚集結到北京後,指揮官宣佈:
“日本決定於八日凌晨與英美開戰。北支部隊進攻位於東交民巷的美國大使館附屬兵營,並接收其在華一切權益。”
遵照這個命令,重機槍分隊將迫擊炮、步兵炮一起在正陽門擺開了個陣地。
“這下形勢可就嚴峻了。”
聽到這個命令,明白對手是美國後,士兵們都這麼説。可不是嘛。和八路不一樣,美國兵特別強,所以日軍方面也做好了付出慘重損失的準備。
可是,一旦開戰,美軍卻連一槍都沒打,直接舉白旗了。
如果兩邊換一下的話,日軍會怎麼做呢?那肯定會一直抵抗到全體戰死為止。但美軍看到打不贏後,就沒做無謂的抵抗。這點打亂了日軍的進攻節奏。
戰鬥沒有按照計劃進行下去,進入美軍兵營更讓我們大感意外。
和單調的日軍兵營相比完全不同,室內裝修豪華,傢俱、奢侈品一應俱全,簡直就和酒店一樣,以至於讓我們懷疑這還是不是軍營。
物資也很豐富,日本軍隊裏看不到的巧克力、糖果、咖啡、威士忌都被士兵們裝進了口袋;連相機、手錶這種貴重物品也被胡亂爭搶,由此可以看出日軍的素質如何。
不管怎麼説,對美軍兵營的攻擊非但一個人都沒損失,而且還繳獲或者説掠奪了不少戰利品帶了回來。那個和我身高差了一寸被替換上去的一等兵M也是搶了很多東西興高采烈的。
“戰利品也分點給別人。”
一等兵M分給我的是包美國煙。和當時的日本煙“金鵄(chi)”、“譽”比起來,美國煙要好抽得多,很受士兵的歡迎。
在和一等兵M一起在警備隊站崗的時候。
“齋藤,這才是我真正的戰利品喲。”
他從鋼盔裏拿出來的是一張金髮美女的裸體照片。藉着月光我仔細看了看裸體照,感覺拍得栩栩如生。
我説:“女人的裸體是最好的護身符啊。”
“外國女人也會保佑我們嗎?”
“只要脱光,就不分日本還是外國的了。”
“就因為和齋藤你差了一寸身高,讓我得了這麼個好東西。除了當護身符外,也可以做其他用處吧。”
大概軍部為了不被敵人看扁,特地儘量挑了高個子士兵派過去;可我們又不是和美國人玩相撲,真是好笑。
這個故事可不是胡扯的,而是真的發生過得事情。
部隊捕魚法
坨里警備隊駐紮在坨里,此地位於從北京出發沿京漢線向南約30公里的良鄉,再沿支線向西約10公里終點就是。
坨里既不是村子也不是鎮子,只是個被中國人稱為“坨里”的地方。連接良鄉和坨里的鐵路也不是客運鐵路,而是為從坨里運煤炭出去的貨運鐵路。
坨里本身並不是煤炭產地,但此處再往前的地方開採出的煤炭都會用纜繩拉到這裏(門頭溝煤礦的運輸樞紐,具體參考《日本帝國主義對北京煤炭的掠奪》——譯),然後從這裏通過鐵路運到北京或其他地方(可能是通過天津港出口到日本——譯)。
河北平原以坨里為分界線,這之後就是山區。往西便是與百花山、小五台山以及其他高山連在一起的太行山脈,坨里就是這些山的入口。
這些山便是坨里附近流淌着的琉璃河的水源地。沿河上溯20公里駐紮了5處中隊下屬的警備隊,坨里警備隊就是其中的一處。
當時,部隊司令部在北京,總部則在涿縣,所以如果要往兩邊跑的話,坨里也算是個必經之地。
因此凡是要進出山區的士兵就會在這裏住宿,中隊從總部領取的軍需品也會在這裏設倉庫保管起來。這坨里與其説是個警備隊,還不如説是中隊的兵站基地更好。
就在這裏有一支由中士率領的小分隊(約10人)組成的小警備隊。那時候本地治安還算不錯,所以這點兒兵力就足夠了。
雖説名義上最高領導是中士,但實際上卻是中隊裏資格最老的上等兵Y(長着濃密的大鬍子,也叫他鬍子上等兵。)充當隊長的角色。
這個上等兵自中日事變(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譯)就一直在軍隊裏,比中士、中隊長資格都要老,當時還獲得了“勳八等章”(銀質勳八等白色桐葉章,日軍最低一級的勳章。——譯)。就因為這個,中隊長以下所有人都得對他高看一眼,而且“勳八上等兵”本身也很有特點。
“玩的時候就該好好玩,死的時候反正你也跑不掉,所以活着就不要悶悶不樂的。”
這就是勳八的座右銘。所以這裏除了早晚點名,其他地方都沒有軍隊的樣子。早上吃完飯,保養清洗武器後,就是自由活動時間。
在其他警備隊裏無論是站崗還是勤務,都會利用空隙時間要求不斷操練刺殺技術;但在坨里根本看不到。哪怕士兵白天睡上一整天,或者和人打橋牌都不會有人多説一句。
哪怕因為人少不能像旁邊的警備隊一樣操練,但這種根本美一點軍隊樣子的地方還真是少見。那時經常有人説“去了坨里以後人都胖了。”,的確就是這樣。在我們中隊裏士兵都認為這裏就是天堂。
不過部隊的人事可不會把好兵給送到這種地方去。那裏都是像我這種放羊的士兵。
既沒有人站崗,也沒有看門的,哪怕是中國人也能隨意進出非常自由。敵人只要派上五六個便衣攻過來,這支警備隊就會被滅掉。可我卻從來沒聽説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出警備隊大門稍微再往前一點的地方就是琉璃河。這河水質潔淨游魚頗多,勳八上等兵就把他最擅長的“部隊捕魚法”教了給我。
所謂部隊捕魚法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其實很簡單。
就是把手榴彈、炸藥往魚多的深水裏丟而已。手榴彈、炸藥在水裏“轟隆”一炸,就會有二三十公分大類似桃花魚的魚肚皮朝上飄起來。
這是因為被爆炸衝擊波震到,暫時暈了過去;如果不趁機快點抓的話,它們就會醒過來跑掉。
士兵們只穿着一條兜襠布,在河裏撲騰的樣子就跟小孩玩水一樣。
嘻嘻哈哈打打鬧鬧的功夫裏魚就把桶都給裝滿了。
“訓練結束,收隊。”
把抓魚説成訓練,可真能糊弄。
這捕魚方法雖説有些粗暴,但能捕到魚這一點是肯定的。之後我們又擔心起手榴彈的數量對不攏該怎麼辦?
“就説八路打過來,所以都丟出去了就行”
就這樣,我們把以訓練為名抓的整整一大桶魚,當成晚上的下酒菜。
警備隊裏白酒、啤酒一直都多得很,雖然還沒達到讓人放開喝的程度,但也不會一下子就見底。喝醉以後,勳八又説要去夜間巡邏就跑出去了,實際上就是跑到女人(妓女)家去了。
外出的時候士兵也不帶上武器,基本都只有刺刀隨身。把自己置身在這麼危險的境地下,居然到現在還沒出過事,真是不可思議。大概勳八説得對——如果要殺你,無論是派人站崗,還是乾脆睡大覺,最終都還是會被幹掉。
多虧有了這麼個勳八,我才能在這漫長而又痛苦的軍旅生涯裏還能留有一小段值得回憶的東西。不僅僅我一個人,當時坨里所有的人大概都會這樣想。
良師益友
在坨里警備隊有個中國苦力,他這個人非常特別而且挺有趣的。
一般無論那個警備隊都會有一兩名中國苦力,讓他們去做飯或者打雜。但坨里的這位卻不知什時候起被隊里人稱做“你桑”。
你桑在警備隊的工作就是做飯,而且還做得一手好菜很受隊員的歡迎。他年近40,個子高高的,而且長得也挺帥氣,再加上日語説得也好,所以被警備隊頗為看重。
那麼,他到底什麼時候變成苦力的呢?首先這要從他為何在日軍裏幹活開始。
你桑這麼跟我説。
中日事變(1937年7月7日)剛爆發的時候,在這附近日軍和中央軍之間展開了激戰。
你桑被當成苦力征調進日軍,在坨里西面高地的戰鬥中中彈負傷,被日軍士兵視作戰友一路背到後方。看到自己被當成親人一般照顧起來,自此就改變了想法,覺得日軍也是挺可靠的;慢慢地他就自願在日軍中勞動了。
你桑經常説:“我當了六年的志願兵。”,我們聽了就大笑起來,也挺佩服他。
事變發生在昭和12年(1937年),我到坨里是在17年(1942年),正好差了6年,如果當兵的話自然就是6年兵了。
事變當時的士兵現在已經一個都不在了,你桑他就把隊長、士兵離開時送他的紀念品,比如金屬煙盒、鋼筆、手錶都給珍藏了起來。
此外,也不知道是誰教的,他最擅長唱當時的流行歌曲“満州娘(滿洲姑娘,這歌在優酷可以搜到——譯)”,士兵們喝酒的時候就會讓他唱給他們聽。
總之,他和一般苦力對日軍的感覺完全不一樣。我在離開坨里回到山裏原來警備隊的那天,特地和他聊了下。
你桑對我這麼説:
“中國有句話叫良師益友,以前日本軍隊裏有很多這樣的良師益友。不過現在的日軍裏已經找不到了。
事變當時的日本軍隊軍紀嚴良,也有同情心;哪怕對一個受傷的苦力,士兵也會來揹着救他。
另外,在戰鬥當中也不會在村子裏幹壞事兒。可是,現在的日軍又變成什麼樣了呢?把受傷的苦力丟到一邊,搶劫別人家的財產,還把村子都給放火燒了。軍紀混亂,素質低落,這也是國家現狀的寫照。
我最近也打算不幹了,我對你説的這些希望別介意。”
昭和17年(1942年)在日軍的兵力還佔有優勢,竟然對我説出這樣的話,自然心裏也有些惱火;不過他説的也的確是事實。
只要在日本軍隊裏呆上5年,自然會很清楚日軍的情況。他那副冷靜的眼光真是他可怕了。
確實在事變初期(1937年7月7日),日軍無論兵器還是軍裝都用的是新品,而且軍紀也很嚴,而且絕不向村民動手,所以日軍也可能會被中國人認為是王師。現在比起來,日軍已經淪落到慘不忍睹的地步了。
之後,經歷了部隊整編,調動等等,你桑的情況已經無法獲知;但和他告別時聽到這番“良師益友”一樣的話語,卻總也無法忘記。
九塊墓碑
昭和16年秋,我第一次被分配到前線,地點是位於河北省房山縣南窖的警備隊。
這是個距北京西南方向直線距離有一百公里的一個山中村落,再往前就沒有日軍陣地了,也就是説這裏是部隊的最前線。
村子地處三面環山的盆地,警備隊就駐紮在村裏最靠北面的山腳下。警備隊所在的建築是一個四面被土牆環繞,中間有好幾間房舍,為中國特有的佈局,相當寬敞。
每間房子都被分作不同小隊的兵營用,此外還有隊長室、無線電室、警衞室、伙房、衞生室等。在北面和中央各有一個碉堡,其中儲存了足夠打上一年的彈藥。
這裏的兵力為由一個少尉和40名下屬組成的小隊;裝備重機槍一挺,迫擊炮兩門。另在北面的山上設有個分哨所,沒過一晝夜換一次班,共計有一個小隊在那裏負責警戒。
當我被派到這個警備隊的時候,最震驚的是在院子最靠北邊並排樹立了九塊全新的墓碑。
這是在去年球體,即昭和15年(1940年)秋,八路軍發動百團大戰,對這警備隊發起總攻期間的犧牲者。
所謂百團大戰是指針對華北日軍守衞的陣地、鐵路及其他設施,八路軍投入一百個團(一個團(約1000多人,但實際變化很大——譯)相當於日軍一個聯隊(約3870人——譯))的兵力在各條戰線上發起總攻擊。
當時南窖警備隊處於什麼一個狀況呢?我問過生還下來的老兵後,總結如下:
首先,發動總攻前,原本警備隊定期放出的秘密偵查人員一個都沒回來;而且警備隊駐紮的村子通向前方的村子的道路都被八路軍封鎖起來。
這是因為敵人不想被日軍知道自己在準備發動總攻。
還有之後才瞭解到的情況:敵人是在與我們隔着一座山的旁邊一個村子裏準備的繩梯和擔架。
對此警備隊雖然也覺得異常,但卻沒想到會受到八路大軍如人潮般的攻擊。
在這些偷偷做着準備的一百個團裏,就有約三千兵力向我們這隻有一個小隊守衞的不起眼的警備隊發起了雪崩般的攻勢。
當時敵我兵力對比為100比1,可就算面對如此可怕的敵人,日軍也沒有任何猶豫就投入戰鬥。敵人從四面湧過來試圖利用繩梯衝進警備隊院內;而日軍則在迫擊炮的支援下,從屋頂上扔手榴彈、切斷繩梯幾乎是以白刃戰的方式展開殘酷的戰鬥。
在這樣激烈的戰鬥中,隊長T中尉沉着冷靜的表現,也是這支警備隊在如此激烈的進攻中也沒崩潰的重要原因。
但是,敵人軍隊是在太多。他們用最擅長的人海戰術同時往土牆上設置好幾副繩梯,逐漸向院內滲透過來。
無論我們把他們打倒多少次,敵人都會勇敢地拿着繩梯跨過戰友的屍體向着警備隊的方向伴隨衝鋒號向前突進。這些人的臉,每個一都是那麼年輕,簡直和少年人一樣。
“八路根本不值一提。”
之前把八路軍看扁的日軍恐怕誰都想不到他們會是這樣一支勇敢的軍隊。
“萬事休矣”
這樣下去大概我們都會被消滅,在此之前為了不把重機槍這隻老虎交給敵人,我們打算挖個坑把它藏起來,於是就在炮樓裏開始挖洞。
另一方面在北邊山上的分哨所戰況又如何呢?其實那邊也是以分哨所所長為首,帶着全體陣亡的信念決一死戰。
炮樓周圍圍了兩道鐵絲網,本不應該那麼容易就攻進來。可土八路卻拿了塊板子(估計是門板——譯)直接蓋在鐵絲網上,就這樣和山下的攻擊警備隊一樣和着衝鋒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