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不知道!_風聞
来者建强-仁者见智2021-02-13 14:30
汲取日月精華,儲蓄江山氣韻。
委身釋儒方家,修煉精行儉德。
明察炎涼清濁,笑看誰主沉浮。
這世間能如此風流倜儻惟有茶。
唐朝之前,名不見經傳。陸羽造書,它一舉成名。往後至今,香溢四海。

(1)
與尊貴的酒比起來,茶的來歷有些不明,帶有一種感天而孕的野氣。後世好茶之人老想給它找個響亮的出處,不惜刨根《詩經》。
《詩經》有酒近百字,似茶者不到十個,那就是“荼”。茶與荼,猶如王與工。王,天地間的人主,而工,乃巫臣“僕”職。一筆之差,有天壤之別。
被徵引最多的是《國風·邶風·穀風》裏這一句:“誰謂荼苦,其甘如薺。”
大王派到基層查訪民風民情的都是盲人,他們不用眼觀亂象,心中自有神靈。他們知道,“誰”不是哪一個,而是一羣因收成欠佳而吃苦的人。於是,他們銘記在心,到神社前發出這樣的詠歎調:“吃苦的人不會覺得野菜湯苦,就好象薺菜回味有點甜。”
同樣的吟詠在《豳風·七月》裏,“採荼薪樗,食我農夫”:採來苦菜又砍柴,農民生活難温飽。
荼,野菜也。非要把“荼”看作是茶的前世,那麼“荼”極有可能是蒲公英,它的葉與根莖確實也可以被製成茶。蒲公英茶,是一種具有清熱,消炎,補肝腎,益精血等諸多功效的藥茶!
有一説,《詩經》中鄭衞之風多淫亂,“荼”躺着也捱了兩槍。
《鄭風·出其東門》曰:”出其闉闍,有女如荼。雖則如荼,匪我思且。“意思是説,信步走出城門外,看見在此處遊玩的女人們熙熙攘攘,猶如草原上遍地的茅花(野菜花)。雖然遊女如茅花,可惜不見意中人。
《詩經》崇尚一切可以取悦於祖宗神靈的美好事物,而荼作為野草,它的角色紮紮實實是個大反派。

(蒲公英草甸子)
《周頌·良耜》曰:“其鎛斯趙,以薅荼蓼。荼蓼朽止,黍稷茂止。”有道是,手持鋤頭來翻土,荼蓼野草清理掉。害草腐爛當作肥,有利莊稼茂盛長。
《大雅·桑柔》又曰:“民之貪亂,寧為荼毒。”其中深意,請自斟酌。提示一點,在《詩經》裏,“民”比“人”高等,“人”是從事勞作的農奴,“眾人”即很多農奴。
(2)
多加一點,恐怕有毒;去掉一筆,能解百毒。這暗合了中醫辯證的精髓,也深得東方哲學的神韻。
成書於東周列國時代的《周禮》説,掌荼,以供喪事。意思是説,主子走了,要給眾人吃點苦。能從此話中悟出新境界的非“詩仙”李白莫屬,他一語道出玄機:仙人掌茶。
人主掌荼,仙人掌茶。青蓮居士説的就是這個意思吧,茶、荼,殊途。茶是從天上下凡的靈芽,是與仙丹並駕的一味妙藥,可以滌盪昏濁。
漢武帝時,文采斐然的司馬相如作《凡將篇》,一口氣寫出20種頂級神藥:“烏啄桔梗芫華,款冬貝母木櫱蔞,芩草芍藥桂漏蘆,蜚廉雚菌荈詫,白斂白芷菖蒲,芒消莞椒茱萸。”其中,“荈詫”就是古人所説的茶。
現代植物學研究證實,茶源自中國西南。生於成都的司馬相如應是個懂茶之人。他的追隨者、另一位大文豪楊雄著《方言》一書,補充道:“蜀西南人謂茶曰蔎。”

(傳説中的神農嘗百草)
漢代,是文化重建的大時代,中醫迎來突飛猛進的大發展。只是,那時的醫帶着濃重的“巫”氣,浩繁的醫藥學著作與道術方家密不可分,理所當然的,茶道知識的傳播者許多是方士。
方,邦也,國也。方士,即國士。也可以通俗現代的理解,為治國開處方之士。茶被列入首批重點處方藥,如此榮耀,茶可知道。
然而,茶一直被漢代的方士們加了封條,神秘兮兮地揣在懷裏。是荈,是蔎,是霧,是露,眾人不明真相。
(3)
兩漢四百年以分崩離析作為大結局,羣雄並爭,三國鼎足。傳説中的禪讓在漢魏交割的時間點上演,這場曹劉之間的鬧劇,不是以儒家推崇的聖人之名舉行,而是以方家獨創的真人秘方起頭。
“真人秀”過後,西晉一朝呼之欲出,求真之風颳遍九州。周旋左右的茶可謂是這場歷史重頭戲的最佳配角。
既然天子的志向是成為“真人”,臣子的茶杯當然只求“真茶”。
西晉劉琨是個掌管當時各項建設事業的大臣。有一天,劉司空給正在南袞州(即今江蘇鎮江)擔任“市長”的侄兒劉演修書一封《與兄子南袞州刺史演書》。
劉司空在信中説道:“前得安州(今湖北安陸)乾薑一斤,桂一斤,黃芩一斤,皆所需也。吾體中潰悶,常仰真茶,汝可置之。”司空大人措辭優雅,囑咐侄兒劉演在鎮江一帶替他辦置些“真茶”寄過來。
何謂“真茶”?其實是趕了個時髦的叫法。大白話是,我很需要上好的茶葉。自古以來,好茶產於長江上下游。
從信中還可瞥見古人的飲茶習慣,從茶餅上撬一小塊下來,然後跟乾薑、肉桂、黃芩等材料一起煮着喝,解苦悶煩思,能祛病強身。
真茶,一定是真好!只可惜,世人慣於求真,也易流於清談,真到了務實的關頭,就到了原形的時候。

(唐人宮樂品飲圖)
西晉是大分大合的偉大時代。唐太宗最看重晉史,所以命宰相房玄齡親自編修《晉書》。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會不會是唐太宗在煮茶讀史的悟道。
(4)
《晉書·藝術列傳》中有一段記錄也印證了上古茶道,説“敦煌人單道開,不畏寒暑,常服小石子。所服藥有松、桂、蜜之氣,所飲茶蘇而已。”文中的“小石子”估計是什麼好東西吧。
單道開是晉代僧人,他坐禪修行,飲用一種將茶、姜、桂、桔、棗等合煮的茶品,收到冬能自暖,夏能自涼,晝夜不卧,日行七百里的功效。單道開後來歸隱廣東羅浮山,傳説百餘歲而卒。
文中透露了一個秘密,佛與茶早就結緣。有一説,佛家僧人是最早把茶文化推向世界的。
印度的佛教出現在中國的首個可靠證據是,公元65年,漢明帝之兄楚王劉英在今天的江蘇北部彭城成立了一個佛教小圈子,這在當時是絕密的事件。130多年後,有士紳在彭城建了寺廟。寺廟是少數貴族文人們的高檔會所。
魏晉以來,華夏世界表現出廣泛的宗教熱情,佛家與中國的巫醫、文人進一步通融。
狼煙北朝,鹿死誰手佛心冷;風雨江南,晨鐘暮鼓寺無人。有學者認為,南北朝是中國歷史上文化精神崩潰的時代,山頭大放異彩,旗幟變換無常,但也是最見文人風骨的時代。

《後魏錄》有一段著名的茶事掌故,江南大貴族琅琊王氏王肅南朝為官時,酷愛飲茶以及蓴菜羹。後來,王肅歸降北朝,喜歡上了北方的羊肉,還有用羊奶做的乳酪。有人問王肅:“茶和奶酪比,你喜歡哪一個?”王肅脱口而出:“茶怎麼能與奶酪相提並論呢,茶頂多只配給奶酪當個奴僕。”
王肅在南方喝茶,回北方吃肉,那是入鄉隨俗沒的挑。而“酪奴”一詞從此聞世。
同時代,文人志士以“酪奴”為恥,他們寧願避仕山林,擇僧為友,煮茗參禪。“其為人也多暇,其出入亦不遠矣”,荀子的警言只會叫人耳朵起繭,偶像是陶隱居那樣的人,“不為無益之事,何以悦有涯之生?”壺裏乾坤,足慰平生。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避世之人身懷經世之才,帝王將相慕名而來屈尊求教。於是乎,有治國之道出自山中一説。山中車馬來往,茶不會不知道。
山頭,就是山頭。**茶可以各有山頭風味,但偌大的國家無法在一個山頭林立的時代還能如茶一般,被搗碎後壓成一塊堅實的大餅。**終歸,南朝文人的風骨翻滾得只剩下幾條老茶骨。
對於茶來説,多虧了有老茶骨。它才得以與禪道自然而然地攜手。此後,萬事俱備,只待一人降世。
(5)
此人乃陸鴻漸(陸羽),唐朝人,28歲那年,他在苕溪(今浙江湖州)隱居,開始閉門著書。於是誕生了足以配得上盛唐茶文化的一本正經——《茶經》。
“茶者,南方之嘉木也”。《茶經》處變不驚的開篇,一洗茶盞中的陳年草藥味,繼而賦予茶“精行儉德”的光環,加冕為萬千飲品中的王者。
陸羽傳奇的一生,最大閃光點莫過於他曾是佛門弟子。他3歲遭遺棄而被禪師收養,13歲因不接受剃度而逃出寺院。傳説他長得醜,在戲班子扮過丑角;患有口吃,做了擅編笑話的段子手;沒讀過書,居然寫出一本曠世奇書。

(陸羽煮茶)
唐朝官員封演所著的風情札記《封氏聞見記》説,《茶經》問世後,刷屏江南民間,混時尚圈者無不爭相搶閲。對書中的茶具,“好事者家藏一副”。
更神奇的是,智積禪師有一次和唐代宗閒談,而禪師始終不喝代宗的茶。代宗好奇地問是何故。禪師説,他只飲陸羽煮的茶。恰好此時,下人聽説陸羽正在京城附近,悄悄前去請了陸羽進宮。擇日,代宗又招智積禪師一起茶話,這次,禪師一看到端上來的茶湯就大喜道,陸羽也在呀。
儘管陸羽所在的時代,該問世一本集茶文化之大成的經典。然而,天降此任給了陸羽,這樣成功的人生是不可複製的。
《茶經》之後的世道,已然顯露晚唐氣象。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這樣的好詩是56歲的劉禹錫回贈給同齡好友白居易的。從詩名可知,他們二位在揚州久別重逢,暢飲了一頓老酒。
我一直好奇,他們當時怎麼不把東吳“以茶代酒”的傳統發揚一下呢。難道是茶性儉,不適合用來灌洗愁腸嗎。
(6)
《茶經》開山之後,茶文化的新潮流如洋子江的東逝水,滾滾奔向蓬勃的春天。
《茶譜》《茶述》《茶錄》《茶賦》············後浪推前浪。大宋國主徽宗親自寫了一部《大觀茶論》,令這片葉子榮耀登極,建州(今福建北部)北苑御茶園在此時向世人展露了武夷茶“巖骨花香”的靈韻。
喝茶成為待客之道在宋朝被迅速地普及開來。文化普及,有其一利,難免一弊。

“坐,請坐,請上座;茶,敬茶,敬香茶”。
此等惡俗待客,出自一個滑頭的老和尚。老和尚前倨後恭,三改其口,竟被蘇東坡撞了個滿懷。
這幅對聯還告誡後人,千萬不要怠慢了文人,否則憑你是什麼老師傅,沒你好果子吃。
**茶更香了,也更俗了。**茶之俗,歸根結底是茶佛一味落入了市井的媚俗套路。
宋朝是佛教與中國的國民性漸趨合流的朝代,中國式佛教——儒教化的佛教勃興,出現了對天子稱臣的高僧。要知道,唐朝的僧人還能恪守沙門,不拜君主。
無奈需要與時俱進,即便是佛,不俗,不活!不活,不佛!何況區區一團茶。
(7)
**“天下之茶建為最,建之北苑又為最”。**為了充分體現這個“最”,宋仁宗居然摳門到把一個建州北苑團茶扳成幾份賞給身邊的人。然而,大宋一朝,對外不會這麼摳,也許是無命摳吧。
此話怎講?從北宋建國五十年開始説吧。
西北唐古特人此時向陝甘一帶擴張,建立西夏國,扼住北宋與中亞的貿易要道,設集市於邊境線,向宋朝出口馬匹、牛羊等貨物,進口絲綢、藥物、陶瓷等日用品。此外,大量走私貿易從宋朝販來的鹽,西夏國因此富得流油。
1044年,又挨一巴掌的宋朝被迫與西夏簽訂和約,比照向契丹的進貢,每年向西夏“賜”13.5萬匹絲綢、7.2萬兩銀子、3萬斤茶葉。
大宋貢茶的這一去處查閲正史可知,這一去便持續了百餘年。真是人不找茬,茶不找人吶。

(宋,劉松年,《攆茶圖》)
類似的事唐朝也有。不過,那時的茶葉不是用作“維和”的,而是做生意,名曰“茶馬互市”。
《封氏聞見記》有這樣的記載:“飲茶始自中地,流於塞外。往年回鶻入朝,大驅名馬市茶而歸,亦足怪焉。”
7——8世紀的李唐王朝貴族酷愛馬匹,上層人士騎馬代步。那個時候,從伊朗傳入中土的馬球運動也盛行長安。但國家缺馬,拿茶葉換馬匹,不失為一樁好買賣。而讓封氏感到奇怪的,可能是回鶻人傻吧。
回鶻人傻,一定不是茶喝的。
南宋詩人陸游在《南唐書》裏記載道:“契丹雖通商南唐,徒持虛辭,利南方茶葉珠貝而已。確係實情。北蕃好食肉,必飲茶,因茶可清肉之濃味。今蒙古人好飲茶,可為例證,不飲茶,多困於病,無怪其常以名馬與漢人易茶也。唐宋者名之團茶,蕃人尤嗜之,常以重價買之。”
陸游説的清楚,人家精明着呢,喝茶健胃消食、祛病強身,再貴也是要買的。只是,錢不夠,搶來湊,則另當別論。
“茶馬互市”在明、清兩朝均被定為國策。
(8)
宋元時期,海運業日漸發達,中國商人頻頻出現於東南亞、錫蘭以及巴拉巴爾沿岸。茶是否也隨波漂向更遠的遠方。
1569年,葡萄牙語作品中首次提及中國的茶(Chá),直到21世紀Chá這個寫法在葡萄牙語中從未變過,作者是一位到過中國的葡萄牙耶穌會牧師加斯帕達·克魯茲,該作品被譯為《中國事物論》(Tratado das cousasda China)。
眾所周知,17世紀初,葡萄牙人、荷蘭人開始從福建、浙江等地購買茶葉,最遠銷至北歐,中國茶開始風靡歐洲。
早期英語中,茶的發音和寫法近似於cha。1616年,英國東印度公司在日本貿易站的負責人Richard Cocks在日記中第一次使用了chaw這樣的字眼來表達茶。
還有一個靠譜的説法,1662年,葡萄牙公主凱瑟琳嫁給英國國王查理二世時,帶去幾箱武夷紅茶作為嫁妝。
“花神寵秋色,嫦娥矜月桂;月桂與秋色,難與花比美”。
這是英國詩人沃爾特在凱瑟琳皇后結婚一週年紀念時寫下的,詩中的“月桂與秋色”正是中國的武夷紅茶。

現代英語中的“Tea”是哪來的呢?據説,Tea的發音來自福建方言。閩南話中,茶的發音接近於“貼”字音,後來者居上的英國人跑到福建買茶,於是就把這個音保留了下來,最終演化為今天常見的Tea。
20世紀,法國著名的漢學家謝和耐在他的《中國文明史》(英文版直譯名)一書中談及中國茶時,歸納了一個有趣現象:西歐茶葉的名稱源於福建,而東歐等斯拉夫語部分地區對茶的稱謂則近乎中國北方方言的發音。
沒想到啊,中國茶文化竟輕鬆地把近代歐洲東西之間難以言説的關係顯了影。
對茶稱呼不一,不能怪西方人。《茶經》對茶的稱謂也因地而異,五花八門。中國茶揚名海外後,東瀛人曰“cia”,西洋人也有稱“tè”。
東歐的中國茶很大部分是經俄羅斯之手轉銷過去的,這樣的經手才叫躺着賺錢。
1727年之後,清政府與俄國的大部分貿易依據《恰克圖條約》進行,大宗交易項目是毛皮換棉布與絲綢,茶葉貿易額也有大幅度增長,1760年為140萬盧布,1800年則達到800多萬盧布。
在這一時期,晉商從武夷山等知名茶產地開闢了一條遠銷北方邊境的“萬里茶路”。
(9)
在外貿的強力帶動下,18世紀的中國整個長江流域都成了產茶區,蒸蒸日上的買賣更是讓行會官商暴富。
出口的茶葉一般由山户採摘,送至茶莊加工(茶莊僱工通常可達幾百人),再交給財力雄厚的商行,由其在廣州與東印度公司商談成交。
據有關統計,歐洲購買的中國茶葉1720年左右為12700噸,1830年左右達360000噸,此後還持續不斷增長。

(歐洲人眼中的清末南方茶園)
歐洲上流社會特好武夷小種紅茶這一口,安妮女王甚至提倡“以茶代酒”,但英國長期受到大清官商壓榨。當然,在大清方面,管理境內霸道且邪氣的西洋人才是一等頭痛的事。
據謝和耐所引數據顯示:1571——1821年間,歐洲自南美與墨西哥攫取的4億銀圓中,有一半被用作西歐諸國購買中國產品之用,中國茶葉無疑是一大宗。
這是否表示,那250年的中國——在鴉片戰爭之前——間接成為開發美洲新大陸的最大受益方。
近代中西關係實在有太多事讓人扼腕痛惜。那段歷史耐人尋味,極為特別,**開始是我們不肯給他們平等待遇,後來就反轉成他們不肯給我們平等待遇。**中國茶葉在這堅硬的石縫中求生,是何滋味。
1839年至1856年間,發生了兩件對茶影響重大的事。一件,鴉片走私來華,洋人毒品換茶;另一件,中國的茶樹和製茶工藝被盜往東印度公司設在喜馬拉雅山麓的茶園,中國茶葉壟斷世界市場的好日子被告結束。
兩件事共同導致,19世紀後半葉起,中國外貿入超的白銀減少了,外流的白銀與日俱增,中國經濟衰落加速。
中國白銀外流主要用於購買鴉片。即便在1851年——1864年的太平天國戰事期間,大宗貿易改在上海進行,廣州口岸外貿量大降,從廣州外流的白銀仍高達3000萬兩。
(10)
由於印度茶葉種植面積迅速擴大,產量急劇上升,作為中國茶葉的代表——武夷紅茶也難逃出口市場快速萎縮的厄運。
據統計,1866年,在英國人消費的茶葉中只有4%來自印度,而到了1899年,這一比值猛增至55%以上。
有學者如此評論19世紀的這段獨特歷史:英國和中國為兩種植物兵戎相見時,世界版圖以兩株植物的名稱重新劃分了。
帶走中國茶葉秘密的人叫羅伯特·福瓊(Robert Fortune,1812—1880),他是一位蘇格蘭的植物學家,曾先後四次來到中國及遠東地區。
1842年中英《南京條約》後,福瓊受英國皇家園藝學會派遣,來到中國從事植物採集,將大量中國植物資源運送至英國。
1848年,福瓊又接受東印度公司派遣,深入閩浙多地茶鄉,然後帶着中國茶種和製茶工藝師一起偷出境外。

(福瓊繪製的武夷山水圖局部)
福瓊晚年回顧在中國的往事時,他有這樣説:“種茶可以恩澤四方,喝茶可以令人生氣勃勃、頭腦清明。”
福瓊因茶而深受中國人憎惡,甚至被斥為“茶葉大盜”。
客觀評價,這個人的行為也促使茶葉不再為歐洲貴族獨享,而成為世界性的飲料。不可否認,在他前後的兩百年間,紅薯、花生、玉米等外來農作物也在中國廣泛種植,有的被當作了中國人的主糧。
美國政治家傑斐遜曾説:“對任何一個國家而言,能夠被接納的最偉大的貢獻就是給它的文化帶來一種有用的植物。”
我們也常説,來而不往,非禮也!
(11)
言歸於茶,就福瓊對茶的認識,可謂是一語中的,有如16世紀末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對鴉片的認識一樣十分精準。
但是,近代歷史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讓西方人頭腦精明地開展轟轟烈烈的工業革命,卻讓中國人繼續昏沉於煙霧繚繞的自我陶醉中。
屈辱已經遠去,復興正在路上,尊嚴也在重建,站起來、富起來的中國人可以再有閒工夫坐下來品一杯茶。
現在,我們比任何時候對茶文化在內的傳統文化引以為傲。

“茶聖”陸羽在1300多年前書寫《茶經》時有感而發,他説,國人擅長做的,常常是那些好看卻淺顯和容易做到的,比如房子要豪宅,衣服要雲裳,飲食追求美酒佳餚,而在飲茶這件事上卻顯得不很擅長。
一位朋友告訴我,**懂茶道的人,必精通人世諸道。**從“茶聖”口中説出來的話,想必是苦盡甘來的良言。
再看一看1300年後的今天,我們所擅長的和熱衷追求的,是否還是那些東西!
正月伊始,萬象更新。當我們自信悠然地端起茶杯,能不能用一杯茶的時間細細思量一番,明日造何新氣象。
乾了這杯茶,我們再出發。
(12)
後記:
2021年春節前夕,武夷山知名茶人祖耕榮先生專程寄紅茶一份,請我品飲。
此茶名曰金針梅,“姿色似金針,香韻勝蘭梅”。果不負大名,一泡即雋永。
這不是我第一次品飲金針梅,而是時隔十年後與它再相逢。
金針梅的來頭不凡。
上個世紀90年代初,中國政府在籌備2008年奧運會申辦的過程中,嚴格挑選能代表國家新時期形象的茶品。原農業部派出一組專家悄悄前往武夷山,從當地的優良茶種中優中選優,精心培育種植成園,而後反覆嘗試和創新紅茶製作工藝,向新茶注入新的靈魂,終於迎來“申奧第一茶”金針梅的誕生。

遠離略顯浮躁和喧囂的世界,還能與“舊友”不期而遇,令我百感交集。
開湯啜飲,誘我品了再品,竟成牛飲。
我心已醉,茶不知道。對坐寒窗,打字一萬,悉數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