邏輯學家阿爾弗萊德·塔斯基的“美麗人生” | 袁嵐峯_風聞
风云之声-风云之声官方账号-2021-02-15 21:53
導讀
波蘭猶太人家的孩子,在惡劣的外部環境中,內心仍不得不懷希望。伯克利就是塔斯基的柏林。
最近我看到一篇神奇的文章《私生活邏輯混亂的“最強”邏輯學家 | 哆嗒數學網》,介紹了偉大的邏輯學家阿爾弗萊德·塔斯基(Alfred Tarski,1901 - 1983)豐富多彩的一生。
阿爾弗萊德·塔斯基(Alfred Tarski,1901 - 1983)
一般認為,塔斯基是哥德爾(Kurt Gödel,1906 - 1978)之外二十世紀最偉大的邏輯學家,不過他本人大概認為自己可以同哥德爾比肩。為什麼呢?他證明了實數的一階理論是可判定的,而哥德爾和丘奇(Alonzo Church,1903 - 1995)證明了整數的一階理論是不可判定的。
這是一個有趣的對比,在實數域可判定的理論,在整數域卻不可判定。相比之下,不可判定更讓人吃驚,所以哥德爾的結果更美、更偉大。
哥德爾(Kurt Gödel,1906 - 1978)
塔斯基是波蘭猶太人,生於1901年,逝於1983年,22歲拿到華沙大學博士學位。1939年,納粹德國入侵波蘭已經迫在眉睫,美國邏輯學家蒯因(Willard Van Orman Quine,1908 - 2000)和幾位朋友勸他來美國,但他因為害怕在陌生的國度找不到合適的學術位置而猶豫不決。正好1939年9月哈佛大學要召開“哲學和科學統一大會”(Congress of Unity of Philosophy and Science),蒯因和朋友們趁此機會為塔斯基買了機票並負責吃住,把他連蒙帶騙地給整到了美國。
蒯因(Willard Van Orman Quine,1908 - 2000)
塔斯基到美國沒幾天,德國就入侵波蘭。塔斯基的父母以及一堆親戚是死在納粹屠刀之下的最早一批波蘭猶太人,蒯因救了塔斯基的命。
2012年,Roald Hoffmann(左)與袁嵐峯
這是一段沉痛的經歷。我的博士後導師Roald Hoffmann就是波蘭猶太人,出生於1937年,即德國入侵波蘭之前兩年。他在二戰期間跟他母親被一位好心的烏克蘭人藏在閣樓上,躲過了大屠殺。他的父親被抓進了集中營,但他是個英雄,在集中營中發動起義,被德軍鎮壓。
2012年,Roald Hoffmann 75歲生日的時候,我回到康奈爾大學參加聚會。老爺子在演講的開頭回憶起許多人未能堅持過二戰,仍不禁哽咽失聲。
羅素(Bertrand Arthur William Russell,1872 -1970)
為了幫塔斯基找工作,蒯因請偉大的哲學家、數學家、我崇敬的學術榜樣羅素(Bertrand Arthur William Russell,1872 -1970)幫忙。羅素在回信中説:“我完全同意你對塔斯基的評價,在他那一代邏輯學家中(你除外),沒人能同他比肩。”請看邏輯學家是怎樣夸人的:一下誇倆,不留死角!
塔斯基1943年起出任伯克利的數學和邏輯學教授,迅速把伯克利變成了邏輯學的聖地。塔斯基培養了一批幹才,包括朱莉婭·羅賓森(Julia Robinson,1918 - 1985)、張晨鐘、所羅門·費佛曼(Solomon Feferman,1928 - 2016)等。
朱莉婭·羅賓森(Julia Robinson,1918 - 1985)
其中朱莉婭·羅賓森成為美國第一位女數學院士、美國數學會第一位女會長,並對解決希爾伯特第十問題做出重要貢獻。塔斯基還曾擔任過符號邏輯學會的會長及國際科學史和科學哲學學會的會長,為邏輯事業的發展做出不可磨滅的貢獻。
以上這些都像是正常的傳記。但奇妙的是,這篇文章有一半篇幅是記載塔斯基跟女學生、女秘書的各種風流韻事。
例如其中有一位叫做萬達·史蜜娃(Wanda Szmielew),是塔斯基的三個女博士生。文章中的説法是:
“萬達的美是豔麗加神秘、大方且有範。她絕不是中國的理工大學校花身上那種敷衍、有上限的美,她是真美。把萬達和赫本、夢露、范冰冰排一塊,你仍然覺得萬達更突出。”
又如這樣一段:
“除了學生和秘書,塔斯基的花邊還會延展到朋友的圈子。物理學家弗里曼·戴森(Freeman Dyson)的迷人妻子芙麗娜(Verena)在生了兩個孩子之後(其中一個是科學史家喬治·戴森),和邏輯學家喬治·克雷澤爾(Kreisel)私奔,克雷澤爾其實還是戴森邀請到普林斯頓的,這兩位又都是塔斯基的朋友。那段時間,塔斯基也不斷向芙麗娜獻殷勤,並朗誦歌德的情詩。芙麗娜和克雷澤爾散夥後,到伯克利數學系接着讀博士,那時塔斯基已移情別處,但一有機會,還是會給她背歌德情詩。”
弗里曼·戴森(Freeman Dyson,1923 - 2020)
戴森球模擬圖
弗里曼·戴森是一位了不起的數學家、物理學家和思想家,在2020年2月剛剛去世,享年97歲。我向觀眾介紹過他的很多奇思妙想,包括戴森球。沒想到在介紹塔斯基的文章中讀到費裏曼·戴森的八卦,這簡直是八卦的八卦,八卦的平方。
就在我以為這文章是八卦大全的時候,結尾來了個猝不及防的轉折:
“塔斯基在十二歲時,翻譯過一篇德國小説《最後一小時》,作為給父母結婚十三年紀念日的禮物。故事是這樣的:死刑號子裏,獄警問第二天就要被行刑的死刑犯要不要找個牧師來懺悔一下,死刑犯説,我才不要呢,我最後的時光要快樂,我想吃豬排喝啤酒,然後再打一圈牌。獄警滿足了死刑犯的食慾。晚上,獄警又帶着牌桌和劊子手來到號子。死刑犯的手氣出奇的好,贏了一把又一把,弄得獄警和劊子手直擔心他們沒機會贏回來了。這時,死刑犯跟倆對手説:‘我小時候父親要搬家到柏林,搬家前一天,我把村裏的小孩都臭揍了一頓,小孩們紛紛説饒不了我,第二天要他們的哥哥們來報仇,但第二天我已經在柏林街頭散步了。’
他們再接着打牌,死刑犯指控劊子手耍賴,劊子手不承認,於是倆人打起來,獄警只好把劊子手拖出號子。半小時後,獄警回到號子,死刑犯已在窗户上吊死了,他利用牌桌懸空。
這故事作為給父母的結婚紀念日禮物,看上去不合時宜。但設身處地,波蘭猶太人家的孩子,在惡劣的外部環境中,內心仍不得不懷希望。伯克利就是塔斯基的柏林。從這個角度看,也許他的人生和學問並沒有那麼割裂。”
這令我感慨萬千,想起了Roald Hoffmann和反映集中營生活的喜劇電影《美麗人生》,不禁泫然淚下。
《美麗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