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景式回顧抗美援朝戰爭(467)志願軍38軍女兵風采(二)_風聞
泼墨梧桐-息壤元老级写手,连载《穿越新世纪风云》2021-02-15 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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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救護傷員三天三夜
作者:張文一
時間定格在1952年10月,那年我18歲,但對於1947年參軍的我來説,已經是名老兵,我隨着我的部隊東北民主聯軍一縱(後稱38軍)二師政治部宣傳隊,先後參加了四戰四平、遼瀋、平津戰役。此時,為了保家衞國,抗美援朝,我的部隊志願軍38軍在1950年10月已經跨過鴨綠江,我是第二批入朝,來到朝鮮已經一年半了。我一直在宣傳隊工作,就是一名宣傳員,我們的主要工作是戰前宣傳鼓動,戰後慶功演出,戰時護理傷員。部隊對我們的要求是“一專三會八能”,我們每個人至少要掌握兩三種節目的類型,下部隊,三五人一組,每天奔走在不同的坑道為戰士們演出,為戰友們加油鼓舞士氣。
宣傳隊長張仲加(右一)
10月5日,有了新任務,宣傳隊長張仲加帶領我們十幾名宣傳員來到339團三營突擊連九連的陣地646.2高地,參加他們的戰前動員會。團首長講話後,指導員宣讀了軍、師首長的信,並把紅旗授予尖刀班二班,班長沙學翰接旗宣誓。我們宣傳隊表演了《全家光榮》、《王大媽要和平》等幾個小節目。之後,我們幾個女隊員來到二班,與戰士們一起座談,這次戰鬥,是要奪取281.2高地,為了牽制敵人的兵力,緩解上甘嶺一帶友軍的壓力,戰士們信心十足,紛紛表決心,不惜一切代價,保證完成任務。我們邊聽戰士發言,邊為戰士縫補破損的衣帽和子彈袋。在這次活動中,我們認識了紅旗手沙學翰,沙班長是天津人,出身工人家庭,是個機智、帥氣的年輕人。
10月6日下午戰鬥打響,14點我炮兵開始射擊,17:30分我步兵開始進攻,18:37分,我軍到達281.2山峯。戰鬥沒有想象的順利,打得異常激烈,敵人的援軍源源不斷,雙方傷亡很大。
夜幕降臨,傷員逐漸增多,我們留守的幾個同志成立了臨時護理隊,我是負責人,隊員有:兩名男兵,一位炊事員,一位衞生員;加上我還有8名女宣傳隊員,堅白是小提琴手,劉宏英是拉二胡的,吳厚智、張友松是跳舞的,丁永玲、吳徵和我是唱歌演戲劇的,春鍾皋(滿族)是搞舞美的。我們當中最大的20歲,最小的16歲,女兵中除了我多次護理過傷員外,其她女兵都是第一次。我們在646.2高地的北坡幾間臨時的防空洞,成立了救護傷員的中轉站。當時,我們並不知道要在此堅守三天三夜,給我們的人生留下了難忘的一段經歷。
接傷員差不多是從19點開始的,7個防空洞組成的病房,被我們稱為戰地醫院,一間病房能安置5、6位傷員,傷員一到,我們幾個女兵首先彈掉他們身上的泥土,擦去臉上手上的贓物,然後讓他們喝上熱水吃上飯,讓他們躺在撲上稻草相對舒服的地鋪上,等待去後方的汽車來了,再把他們送走。本想為傷員們唱唱歌、講講小故事,安慰一下傷員,可是,下來的傷員越來越多,只見我們這幾個臨時護理員跑步穿梭在幾個病房,也只能保證傷員喝水吃飯了。而且下來的都是重傷員,我們的戰士輕傷不下火線,都是二次、三次負傷才下來,他們多數自己進不了防空洞,只能靠背靠抬。開始,傷員認出我們是女兵,不肯讓我們背,我們就把辮子藏在帽子裏,天黑又沒有照明設備,月光下讓他們分辨不清。又一批傷員下來了,我高喊:“小劉”,小劉答“到”,我説“背傷員”。只見一個矯健的身影飛奔出去,小劉就是劉宏英,她在我們幾個女兵裏面,個頭高、身體壯,説話聲音低,冒充男兵不容易被發現,數她背的傷員最多。
我主要負責組織調動,接送傷員併到各個病房查看傷員傷情和護理情況。當我走到第五號洞時,見一位個頭不高,20歲出頭的小戰士,正和傷員們有説有笑地談論着喀秋莎大炮的威力,稚氣的臉龐一點都看不到痛苦,但他的雙手已沒有了,衣袖從胳膊肘以下都是空的,他特別樂觀。護理員給他餵了水和飯,但小便成了大問題,他不好意思,不讓女同志幫忙,我們這個護理小隊只有兩名男同胞,炊事員一個人為一撥接一撥的傷員燒水做飯已經忙不過來了,衞生員為重傷員包紮換藥也抽不出手來。我只好反覆對這名喀秋莎炮手講,咱們是戰友,勝過親兄妹,你為祖國人民、朝鮮人民獻出了雙臂,我為親人做點事有什麼不可以呢,別的傷員也勸他,他總算答應讓我幫忙了。
10月的朝鮮已經入冬,特別是夜晚,感覺很冷。部隊全體人員都穿着夏裝。我們女兵把僅有的兩套單衣都穿在身上。當我走到三號洞時,只見吳徵脱下自己的外褲,給一位腳受傷,光着腿,褲腿殘缺不全的戰士穿上。
後半夜,前線還在激烈的戰鬥着,我們不間斷地接送着傷員,我走到7號洞時,聽到洞內談笑不止。我問他們啥事這麼高興?原來,部隊在281.2高地上抓了一名俘虜,由兩位輕傷員押送他下山,送到營部,首長問他情況他什麼也不説,後來有個懂英語的同志問他,才知道他是法國人,用手比劃十字,説上帝不讓我們打仗,是美國硬要我們打的,他是隨着一個加強連臨時調上來的。這個小插曲,讓大家得到了放鬆。
喀秋莎(迫擊炮)
一夜就這樣過去了,一直沒有停歇忙碌着的我們,不覺得累,也沒覺得困,更忘了餓。10月7日,白天敵機轟炸得很厲害,傷員只能分散成三、五人一組,往下來。我們緊張的護理工作也緩解了一些。晚上來了兩輛大卡車,送來了棉服,還要接走傷員回國治療。我們護理員緊急把吃過飯的傷員集中起來,幫他們換上棉服,送上車,車要趕夜路回國。我們儘可能多地送走傷員,一是希望他們儘快接受好的治療;二是我們小小的中轉站已經滿員,住不下了。當我把喀秋莎手送上車時,他揮着沒有手的袖子與我們告別,我在心裏默默地為他祈福。
一邊送走了回國的傷員,一邊新下來的傷員又到了。越晚下來的傷員傷情越重。在寒冷的高地上,戰士們一天一夜沒吃沒喝了,完全憑藉着信念和頑強的意志力與敵人拼殺,見到這些英勇的戰友既敬佩又心痛。忽然,我聽到劉宏英的喊聲:“快來人啊,這有重傷員。”我急忙叫上丁永玲、春鍾皋跟我來,我們朝着聲音的方向跑到山口,只見劉宏英把一件上衣蓋在了傷員的身上,傷員是338團的一位連長,他們是配合339團打281.2高地的,我們透過單軍衣看到他胸前的傷口不停地流血。我們四個人把他抬到一個洞裏,讓衞生員為他綁上止血包,他不但胸口受傷,腿上也負傷了。我讓丁永玲留下,專門護理他,照顧他。
新的一天開始了,已經是10月8日,我們重複着之前的工作。
每間防空洞間隔十米左右,一號洞離山口最近,七號洞最遠,我還是不停地到各防空洞轉轉,有問題及時解決。最重的傷員都在一、二號洞,一陣大吼大叫的聲音從二號洞傳來,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快步跑過去。有的傷員是因為疼痛在叫,有的傷員是氣憤大罵美國鬼子,有的傷員抱怨自己沒拿下山頭怎麼可以下火線。有一位副排長傷很重,頭部、肩膀、大腿都有傷,但他不顧傷痛勸其他的戰友不要大喊大叫,少給這些護理員小同志添麻煩,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吳厚智坐在地上,讓副排長上半身躺在她的腿上,她左手抱着他的頭,右手拿一個瓷缸子喂他水喝。她見我進來,就對我説:“文一,你看他怎麼不喝水呀。”我蹲下來,把手指放到副排長的鼻孔前……對小吳説:“他永遠喝不了水了,呼吸已經停止了。”只聽咣噹一聲,小吳手裏的瓷缸子摔在地上,接着哇地一聲,她痛哭起來。我一邊勸小吳不要哭,讓副排長安靜地走,可我自己的眼淚也止不住地往下流。小吳才16歲,第一次經歷剛剛還與自己説話的人,就這麼死在自己的懷裏,驚嚇、害怕、痛心一股腦湧上心頭,怎能不讓人心痛呢!我從小吳懷裏把副排長放到地上,小吳邊哭邊説:副排長很堅強,自己多處負傷再疼也不吭一聲,還幫我勸別的傷員,沒想到他會……此時,一名傷員大聲地説:“我們萬歲軍的每一個戰士都是好樣的,英勇殺敵,流血不流淚”。小吳停止哭泣,我拉她走出病房,派她去找負責烈士工作的同志,把副排長安排好。
天黑了,送棉衣的卡車又來了,這次先後四輛。我們忙着卸車,發放棉服,幫助傷員換棉衣,送他們上車,送走一輛,再準備下一輛。我正安排一名戰士上車,他抓住我的手,指了指他胸前的子彈袋,我認出他是尖刀班二班的戰士,我給他補過子彈袋。他告訴我一個沉痛的消息,班長沙學翰在281.2高地插紅旗的一剎那被炮彈擊中犧牲了,那個英俊帥氣的紅旗手永遠地印刻在我的腦海裏。
那一夜,我們先後送走了200多名傷員。新的傷員又來了,我們繼續投入緊張地護理工作中。
我們就這樣忙着,一心想照顧好傷員,忘了休息,忘了時間。當師首長來看望傷員時,瞭解到我們幾個宣傳隊的女兵為了護理傷員,已經堅守崗位,三天三夜沒睡覺了,馬上命令我們下去休整。我們這三天三夜緊張、熱心、周到的護理工作,得到傷員們的好評,我們臨時護理隊這個集體受到上級領導的表揚,我個人榮立了三等功。
1952年夏天,在山坡上,宣傳隊部分同志合影。前排右一是劉宏英,中間是張文一。
1952年春末,宣傳隊部分同志合影。第一排右二是劉宏英,最左邊站立者是張文一。
1952年春,到部隊演出,部隊開慶功會,為英雄獻花。前面是楊昭彩,後面是張文一。
1953年回國後,穿演出服戴軍功章的照片。
青春無悔 謹以此文紀念我們的18歲,紀念把鮮血和生命留在那片熱土的英雄們!
張文一阿姨近照
作者簡歷
張文一 女 1933年12月30出生,吉林省蛟河市人,1947年10月參加東北民主聯軍一縱(後稱38軍)二師政治部宣傳隊任宣傳員,1950年後任分隊長,1950年4月入黨,當兵後曾參加四戰四平、遼瀋、平津戰役,以及抗美援朝,1951年4月入朝,1952年11月因病提前回國,在朝鮮榮立三等功。
1954年8月從軍隊轉業。
1958.8——1961.8 在大連工農速成中學,中國人民大學學習。
1961.9——1972 北京政法學院哲學教研室任教師。
1972——1978 七機部五院政治部任幹事、處長。
1978——1989.1 中國政法大學 哲學教師(副教授)、校工會副主席。1989.2至今 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