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回家,奶奶又拿出了那個壓箱底的傳家寶……_風聞
显微故事-显微故事官方账号-大时代下,每一个小人物都不普通。2021-02-18 13:35
誰家沒有一個充滿年代感、歷史感的傳家寶?
央視有一檔極為火爆的節目,名為《鑑寶》。在這個節目裏,有許多人都會拿着自家的“傳家寶”請專家們鑑定價值,玉石、書畫、印章、瓷器……應有盡有。
然而,傳家寶的價值不僅僅是用幾個數字就能夠衡量的。人的壽命極為有限,一輩子也不過就百來年的光陰,而傳家寶,作為祖祖輩輩情感的寄託,慈悲地見證着一個家族的變遷,記載着歲月或温柔或殘酷的痕跡。
本期顯微故事講述了這樣一些老物什,它們之中:有的外表精緻優雅,卻埋藏着一段不為人知的家族往事;
有的在講述人幼時只被當作玩具,卻承載了長輩真切深厚的祝福;
有的被小心保存在書房,時時警醒後人言行和思想;
有的至今仍在使用中,市面上高達十萬元的物品在他們看來卻是一段友好關係的見證、祖孫三代人的青春以及逝去的人留下的紀念。
以下是關於他們的真實故事:
文 | 蜜斯桃、李海草、李不追、楊佳
編輯 | 卓然
一隻龍鳳銀鐲,一枚勳章
記錄一段家族往事
付小兔 36歲 自由職業
每逢回家過年,和媽媽聊到盡興的時候,媽媽都會突然想起什麼然後興奮地從她的陪嫁箱子裏掏出那個“鐵皮盒子”,盒子上有個圓眼睛的大娃娃頭,一看就是過去那個年代很流行的那種。
儘管她已經給我看過很多次,但每次拿出來時她都十分興奮。
鐵盒子裏面裝滿了各種有趣的“故事”,比如,我從小到大的舊照、全家福、各種彰顯不同時代的紀念幣、琳琅滿目的首飾……
**最有意義的就要數爺爺獲得的勳章。**還有一隻記錄了一段家族往事的、也是唯一存留的一隻“龍鳳銀鐲”,它成為別有意義的“傳家寶”。
根據《張興鎮志》的歷史可考,我家可追溯到的祖上居於山東招遠張星鎮。明朝時為朱元璋打天下、封為異姓王的開國功臣傅友德旁支,一直在此地繁衍生息。
**太爺爺在當地做銀飾很有名氣,但特別注重文化教育。**他所養育的8個子女,五男三女,都紛紛參軍,並分別留在了祖國各地參加建設。在那個年代,有家族大祠堂,還能供養每個子女去唸書寫字,想必也算是飽足之家。
爺爺排行第二,於建國前參加了八路軍。從最初和村裏的發小學唱八路軍歌被搜查,到後來去給潛伏在藥鋪為八路軍藏軍火的的地下黨做學徒,再到幾次被抓進監獄,參加無數戰役,可以説九死一生。
爺爺被關進監獄,告密者是同村地主家一個叫付青山的人,他説爺爺是親共份子。當時太爺爺萬分焦急,迅速變賣了家裏所有值錢的物件疏通營救,包括平日積攢的全部銀飾,連夜趕着小毛驢終於把我爺爺接了出來。
爺爺回憶説,前一天拉出去的人第二天就沒回來過,只聽説是槍斃了一個共黨嫌疑。然而,太爺爺卻因此內心悲愴,回去一病不起,不久就過世了。
由於日本對膠東半島的侵略戰亂,祠堂後來被強佔用作日軍辦公的地方,家中族人各自奔走,族譜慌亂中給了鄰居,後來也不知去向。每每想起,爺爺總是一臉遺憾,他一直很想重修家譜,回去看看,為過去的曾經抓住一些蛛絲馬跡。
二十多年前,爺爺最小的妹妹前來探望哥嫂,將這副銀鐲送給了我媽媽,説是要給子孫後代留個念想。
這個銀鐲純手工打造,雕花精美,每一個紋理都承載着歲月的痕跡,鐲內有足銀二字,銀子獨有的光澤柔和而內斂。
現在,它戴在了我的手上。連同爺爺的勳章,成為串聯起一個家族的傳承故事和榮譽。
可爺爺卻很少提起太爺爺,父母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太爺爺為了兒子可以什麼都捨棄,又連夜把他交付給接應的部隊。我想,爺爺雖然什麼都沒有説**,但內心一定對父親是百般滋味的歉疚和難過,也是再多的勳章也難以撫平的一場意難平。**
前幾年,爺爺去世了。但每次過年回家,我都覺得爺爺依然站在門口張望等待着我,我也依稀記得那些他給我講過的故事:
和奶奶剛辦完婚禮就奔赴了部隊,回家時,被奶奶誤認為家裏來了客人;
姑姑很小的時候,一句爸爸抱抱,就能讓他的心融化;
每次送孫女去幼兒園都會在牆角邊偷聽她有沒有哭,如果哭得厲害,就一跺腳乾脆抱回了家……
是的,雖然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物,卻勾起了我無數往事。
畢竟,它記載了一個家族所歷經的波瀾和傳承使命,如此珍貴無價。
傳男不傳女的生肖八卦錢
珍貴的是承載的家族記憶
我家裏有一枚祖傳下來的銅質桂字十二生肖八卦錢。
其實,在過去我家裏人也説不上來這枚生肖八卦錢的準確名稱,這還是我在網上查相關資料才得出的名稱,我們家裏只是簡單地稱為“屬相牌”。
這枚屬相牌的具體年代家裏也沒有考證過,但根據家裏老人們口口相傳的記憶,至少在清代的時候,就已經是我家的傳家寶了。
屬相牌的作用是辟邪保平安。正面是十二生肖圖紋和對應的十二時辰,背面則是八卦圖,兩面在正中間都各有一個“桂”字,諧音“貴”,寓意家有貴子。
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聽我爺爺説過,這塊屬相牌是**“傳男不傳女,傳長不傳幼”,**只有家裏的長子才有資格繼承。
這都是古代的時候,人們為了保證自己家的財產不流入外姓,才會定下類似的規矩。
關於這塊屬相牌,還發生過一個小故事。
在我爺爺還小的時候,他的姑姑出嫁的時候,從家裏帶走了這塊屬相牌。後來被我老爺爺(曾祖父)得知了消息,就專程去自己妹妹家討要。兄妹兩為此失了和氣,但最後還是成功地把這件寶物追了回來。
後來這塊屬相牌就傳到了我爺爺的手裏。到我爺爺這輩的時候,家裏人口凋零。爺爺只有一個妹妹,還有一個異母弟弟在我老奶奶改嫁的時候帶出去了。
在過去那個動亂落後的時代,家裏人丁興旺,才能互相扶持保全,兄弟姊妹少,難免勢單力薄,遭人欺凌。因此我爺爺非常希望家裏能夠多子多福,人丁興旺。
爺爺和奶奶有六個子女,我父親是長子。在我出生前,我爺爺非常重視,到處在寺廟裏祈願求拜。
在我出生那天,父親跑過去爺爺家裏報喜。那時候天還沒亮,爺爺隔着門問,
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聽我父親回答説是男孩,立刻高興地起身,翻箱倒櫃找出了這塊家傳的屬相牌,鄭重地傳到了我的手裏。
所以在我小的時候,就拿紅繩穿了這塊屬相牌,作為護身符戴在身上。我小時候也不覺得這塊大銅牌子有什麼稀奇之處,戴着到處亂跑。
現在能看到上面有不少劃痕,就是我小時候拿出去玩不小心磕碰留下的。
在我九歲的時候,我爺爺去世了。去世前才告訴我爸媽,他在陝西白雲山白雲觀裏還給我許願戴着鎖(一種本地宗教儀式,寓意着被神靈保佑),到我十二歲的時候要去開鎖。
等我十二歲那年去白雲山開鎖,那裏早已變成了旅遊景區,不再從事傳統的宗教活動。我們費了好大力氣才找到一個道士,簡單做了個開鎖儀式。曾經也有古董販子上門,想要收這塊屬相牌。
其實這塊屬相牌究竟有多少價值並不重要,於我而言,它是我們家族的記憶傳承,也寄託着爺爺對我的愛,這些才是真正的無價之寶。
我家有一把約為20公分長的銅製戒尺,正面雕有精細的山水畫,背面則非常平整,拿在手上有一種非常紮實的厚重感。
聽我爸説,這把戒尺距今有接近200年的歷史,大約產於道光年間。
戒尺較早的歷史已經無從考證,與它有關的最近的故事發生在我爸小時候。
那時候,物質生活緊張,家裏的各項支出他奶奶都會記在一個賬本上,小到柴米油鹽,大到添置了哪些傢俱大物件,然後再用這把戒尺把賬本壓住,放在牀頭,每天都會看一看。
後來我爸的奶奶開了書店,每天進出賬的記錄很多,戒尺的作用就更大了,奶奶每在賬本上記一筆,就會用戒尺在上面壓一次。
我爸喜歡看書,待在他奶奶書店裏的時間很多,經常從書堆裏一抬頭就能看到戒尺和它壓住的賬本。
後來我爸開始寫詩,他奶奶日漸年邁,不再開書店也不再過多關注家裏日常開銷,便把戒尺傳給了我爸。
圖|戒尺正面
我爸的奶奶把戒尺傳給我爸主要有三個原因:
一是他作為家裏長孫,應當繼承一些帶有家族歷史的東西;
二是他寫詩比較多,可以用它壓稿紙;
三是戒尺一直作為壓賬本的鎮紙存在,奶奶希望我爸看到它能想起家裏以往匱乏的物質生活,從而對現今良好的生活條件能有一些居安思危的謹慎態度。
那之後,我爸就一直帶着這把戒尺。我們搬了好幾次家,丟了很多各種各樣的東西,這一把小小的戒尺他卻一直帶在身邊。
後來家裏買了房子,我爸把戒尺放在了書房一個專門的位置,現如今他仍然用稿紙寫詩改詩,這些零散的紙張他仍舊用那把戒尺壓着。
小時候我淘氣,我爸幾次想用戒尺打我的手心,但他剛拎起來又放下了。後來我問他是不是怕把我打疼了,結果他説是怕把戒尺打壞了。
圖|戒尺背面
我第一次帶男朋友回家的時候,我爸就帶着他去書房看那把戒尺,給他講這把戒尺的歷史。
雖然短短幾句話就能講完,但他會分外強調,説它是我們家族裏最有歷史的物件,見證過的歷史比很多人都多。
現在我結婚了,我爸説等到時候也會把戒尺傳給我,我説我不在紙上寫東西也不用賬本。他説,這個東西是咱們家族的傳家寶,很有紀念和歷史意義。
我拿起戒尺看了又看,它有些偏暗的色澤和紮實的重量,讓我突然感覺到了一絲歷史的厚重感。
我爸説得對,它所經歷和見證過的東西我無法想象到,我需要慢慢感受。它身上所帶有的家族印記和家族歷史,值得我把它繼承下去。
可可 26歲 湖北
我們家的傳家寶是一對古董木箱。在80年代廣交會時,已經有人願意花上百元的價格購買,如今按照收藏界的價格已達數十萬元。
這對木箱是我爺爺做的。爺爺是建築師師,還會做木工,在我小時候給我做過不少木製玩具。
當時他的鄰居找來塊陰沉木料,想讓爺爺幫忙給孩子打成箱子做嫁妝。那塊木料據説是**河裏埋藏千年才形成的罕見物,**刨開被水腐蝕的部分後,用手電筒照射木能料露金絲。
此外,木料很大、很厚實,看起來能做不止兩口箱子。
於是兩家商量後,爺爺用這個木料做了四口長約1米的箱子。箱子採用了不需要用釘子的卯榫結構打造,還上了一層清漆,保證不被白蟻侵蝕。
圖| 箱子及卯榫結構
後來,這四口箱子被兩家分別帶走。兩家人隨後因工作原因,搬到不同的城市,告別時雙方還約定,以此為信物,維持友好關係。
若干年後,爺爺和爸爸也曾想去尋找另外兩隻箱子,但一直沒能找到對方,後來這對箱子就成了我們家感情寄託,爺爺總是望着箱子説,
“以後誰家擁有了這口箱子,就要承擔起我們尋親的任務,不能忘本”。
奶奶在這兩個箱子裏放過不少充滿年代感的東西,有當時的存摺、國有單位發放給個人的獎勵、爺爺的設計圖紙,疊放起來足有半米高。
陰沉木的箱子防潮防濕,爺爺設計的建築圖紙放在裏面可以避免受潮模糊——那時圖紙都是手工繪製,一旦受潮暈染,建築維修就是大難題。
隨着時代的發展,我所在的城市開始了轟轟烈烈的城市化改造,圖紙也開始由專門的檔案中心和電腦儲存,爺爺設計的許多大樓也因為城市發展的關係而被拆除。
每次經過故地的時候,爸爸都會略帶遺憾地説,
“你看,這裏以前是你爺爺設計的,圖紙都還在箱子裏”。
2003年爺爺去世,爸爸唯獨要了這兩隻箱子當紀念,他説,“這是爺爺唯一留在世界上的、不會被推倒重建的東西了”。再後來,媽媽將爸爸年輕時代的東西、連同我從小到大用過的衣服、書本、玩具都整理好了放進了箱子裏。
我是獨生女,族譜在我出生之後就斷了(當地的習俗,女兒不進入族譜),爸爸總是憂愁,我的下一代人不會了解我們家族的故事、也不會知道自己的根。
每年我回老家,爸爸總要打開箱子,對着裏面的物件跟我説家族的故事,按照他的設想,這隻箱子還會裝上我孩子的東西、我孫子的東西,成為我家獨有的族譜和回憶傳承下去。
這就是爸爸給我留下的家族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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