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經文的日本僧侶,怎麼在中國就火了?_風聞
文化产业评论-文化产业评论官方账号-2021-02-18 11:06
第3093期文化產業評論
春節假期,除了歸家團圓、走親訪友,還有就是進廟拜佛。經文歌曲以前作為寺廟常備背景樂,在今天能夠走出寺廟、進入年輕人的歌單,不得不説起藥師寺寬邦這個日本僧侶,本文將和你聊聊日本僧侶與現代佛樂的故事、剖析中日兩國的現代佛樂進程,講講佛系青年和“佛”系音樂的今生因緣。
作者 | 郭雪梅(文化產業評論作者團)
編輯 | 楊濤
**來源 |**文化產業評論
正文共計4794字 | 預計閲讀時間12分鐘

春節前夕,一條由日本僧侶藥師寺寬邦製作的《般若心經》中文版登上B站熱門視頻榜。
△B站
2016年,由他改編的佛經《心經》原創版《般若心經cho ver.》在YouTube上播放量突破200萬次、在中國的SNS播放了2000萬次。之後,這位日本僧倏然獲得了中國網民的熱捧。
2018年,他在中國佛教聖地-普陀山旁的東海音樂節上完成了他的中國首演。
之後,他又在亞洲各地開啓了兩場分別名為“緣-yuan”“和-he”的個人巡演。
時間一晃4年過去,藥師寺寬邦與中國的緣分還尚未結束,2020年11月10日,他開通了B站的個人頻道,11月17日,一條來自全球60位僧侶的祈福視頻撫慰了那時還處在新冠隔離的人們。
△全球60位僧侶的祈福合唱《般若心經》
當然,他絕不是最後一個會唱歌的日本和尚,電音DJ朝倉行宣、Beatbox表演者赤阪洋月……還有無數不知名的日本和尚混跡在當今的“歌唱界”。

一手木魚,一手音樂****日本和尚的追夢時刻
佛教最初是由大唐傳入日本,後來在不斷的發展中延伸出各具特色的派別。其中有一派叫淨土真宗,當時只有此派允許“肉食妻帶”(食肉娶妻的意思),到了明治維新時期,為了削弱日本佛教強大的世俗影響力,推行法令,日本佛教宣佈僧侶可娶妻,並對全宗開放。
但實際上,“肉食妻帶”還只限於由父子世襲主持的子孫院(採取選賢制度的十方叢林大寺仍然要嚴守佛教戒律),這也就是為什麼藥師寺寬邦曾在演講中説“自從我出生起就被決定將來要成為一名和尚”。
這樣的既定安排讓許多日本和尚在成為和尚之前“叛逃”。有的人選擇當老師、開酒吧、做咖啡,有的人選擇學繪畫、説相聲、組樂隊,藥師寺寬邦就是最後一種人。
大學畢業,他和音樂學校認識的朋友組成了一個名叫Kissaquo(又叫吃茶去,來源佛教用語,意為“慢慢享用這杯茶”)的樂隊,正式作為音樂人開始活動,至今已發行了5張專輯、15張以上的單曲。
△樂隊時期的藥師寺寬邦(左一)
30歲的時候,他去往京都的安田市山的天龍寺開始修行,兩年修行結束,他回到家鄉,作為副主持一邊支撐着寺廟,一邊重新開始音樂活動,《般若心經cho ver.》就是這一時間節點的創作。
△在寺廟演唱的他
與藥師寺寬邦經歷相似,朝倉行宣和赤阪洋月在成為著名的日本僧侶歌手之前也是如此。
在50歲真正接手家族寺廟照恩寺之前,朝倉行宣曾經在大學期間兼職做夜場的DJ和燈光師,電子音樂研究和創作的愛好促成了他繼承家族衣缽後的奇想——電音法會。
他嘗試把經文變成高科技舞曲,用電腦合成器做出特殊音效,將軟件做出的酷炫影像投在佛像上,而光線隨着佛經的唱詞,不斷變化。

赤阪洋月曾經是一位專業的Beatbox表演者,曾在世界上許多國家擔任音樂創作和劇場演員,之後在家族經營的寺廟任職。
因為Beatbox的音樂特性能與自帶“魔性”的傳統經文歌曲天然結合,他開創自己的Beatbox風格,試圖將賽格朋克式與佛樂融為一體,使之更具潮流色彩。
看到這裏,你肯定會想,我們中國的和尚在幹嘛呢?
首先是和尚能否結婚生子的問題,事實上,我國法律對此並沒有明確的記錄,因此在法律層面我們無從判斷,但根據季羨林曾出版的《季羨林談佛》一書,我們知道中國的大乘佛教是允許本教僧侶結婚的,而這類和尚通常被叫做“居士”,對於其他宗的僧侶而言,他們仍然要接受禁止結婚的世俗層面要求。
其次是寺廟繼承,佛教自印度傳入中國後的漢化過程,並沒有像日本那樣出現子孫院,中國和尚也就不存在家族繼承的壓力和從出生起就是和尚的命運。
所以,相比日本佛教的這兩點不同,中國佛教僧侶就不具備藥師寺寬邦這類僧侶出現的理由,我們也就無法在中國看到這些帶着些許追夢光環的和尚。

菩薩住進互聯網****中日佛教音樂的現代化
當看到如此多樣的佛教音樂時,讓人禁不住想,現在佛樂的現代化融合真不錯。可是似乎中國很少有這樣的作品出現,中日的佛樂現代化到底有什麼不同?中國佛樂現代化又面臨這什麼問題?
第一,從佛教音樂的創新形式看,日本現代佛樂創新重在形式,而非內容。在藥師寺寬邦改編的《般若心經》中,他對經文內容沒有進行任何改編,只是通過重疊多個聲音進行合唱,然後加上了吉他和打擊樂的流行音樂來創造新鮮感。
朝倉行宣和赤阪洋月是一類,他們採取電音+梵文演唱的方式,保證了原汁原味的佛經內容,又以一種新的樣式吸引年輕人,從而達到普及佛樂文化的效果。
在中國,像這類出圈的佛樂要追溯到2007年8月薩頂頂發行的《萬物生》(有梵文和國語兩版),此歌是一首傳播藏傳佛教文化的歌曲,曾獲南方週末中國文化原創榜頒發的年度金曲獎項,並因2012年在央視龍年春晚的舞台上被薩頂頂演唱,獲得了全國人民的諸多關注。
△《萬物生》專輯封面
歌曲將電子時尚與傳統神秘主義融為一體,但卻不是佛經的改編,並且薩頂頂本人除了這一首歌曲外,近些年再無類似創作,藏傳佛教文化的全國性推廣似乎在當年戛然而止。
而國內雖然有許多人都演唱過佛經,可這些音樂都還處於“原始人類”階段,完全不適合年輕人拿來日常聽,這也造成了國內佛樂的普及往往只限於佛教教徒,青年羣體連一些著名佛經的名字或許都叫不出來。
第二,從佛教音樂的演唱者身份看,像藥師寺寬邦這類“身兼二職”的僧侶歌手因其獨特的生活背景和音樂生涯,讓演唱的佛樂有了與世俗抵抗的魅力,高高在上的佛樂瞬間與普羅大眾拉近。
而對於中國佛樂的演唱者,文化產業評論(ID:whcypl)根據國內音樂APP上已有數據進行了不完全統計,經文歌曲演唱較多且播放量較好的演唱者身份,一類是聲譽頗高的專業歌手,一類是職業佛教法師。
這類水準高的佛樂雖然更加正統,但必不可少的與這代年輕人拉開了距離。
第三,從佛教音樂的宣發方式看,由朝倉行宣、藥師寺寬邦所引領的日本佛樂宣傳更具今天互聯網宣發的特徵。
首先,懂得應用粉絲效應,在專門為個人打造的唱片售賣網站上適時推出周邊產品。
△周邊產品(下圖為護身符)
利用在中國迅速躥升的人氣開巡迴演唱會,完成利益與粉絲的雙豐收。
當然,想要在中國音樂市場進一步獲取關注,還得要非常懂得中國年輕人的心理。
相比許多國內佛樂演唱者在年輕人當中的宣傳,藥師寺寬邦選擇的中國合作伙伴可真夠給力。
△B站
據文化產業評論(ID:whcypl)發現,藥師寺寬邦的中文專輯是由一家中國文化傳播公司着手發行的,而非傳統的唱片公司,例如曾發行鄺美雲《心經》和薩頂頂《萬物生》專輯的環球唱片公司。
而這類文化傳播公司最擅長策劃推廣,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幫助他們在中國擴大影響力。
△藥師寺寬邦在B站推出《般若心經》中文版後網友的評論
前文提到,日本佛教是由中國傳入日本,所以中國佛教文化比日本佛教文化發展時間長遠,且佛樂本就來自佛教中的打坐唸經,與佛教文化的發展休慼與共,那這樣説來,我們中國也應該有更多的時間去摸索佛教的現代化推廣,但現在我們國人似乎要從別國的佛樂中來了解佛教文化,為什麼會這樣呢?
事實上,我國自2013年起,就開始對“宗教搭台、經濟唱戲”等佛教商業化現象進行治理。在互聯網層面,主要依據《宗教事務條例》規定的權益內容,來展開“去商業化”行動,比如:抵制娛樂化戲謔佛教的商業化行為。
而國家政府也曾在宗教工作中明確提出“去商業化”,要求對全國的佛教商業化問題進行處理。而在日本,因為明治維新時期對日本僧侶的限制減弱,使得日本佛教在新一代和尚的追夢路途中跟時代同步,這是中國佛樂與日本佛樂發展的最大不同,也是在未來中國佛樂現代化所面臨的重要癥結。

我佛慈悲****讓佛系青年遇“佛”系音樂
“去商業化”後的中國佛教音樂,給當代人的最大印象往往是寺廟的背景音樂和做法事,一年到頭,人們沒機會也不太願意聽到這縷來自天界的迴響。
佛樂自打出生就與年輕人產生隔閡,而今天中國年輕人為之痴迷的日本佛樂因為其背後交雜的與命運抵抗的故事,讓它擁有了某種與年輕人交織的因緣。
△B站,赤阪洋月被轉載視頻的數據
現代“佛家”三重門:佛系、佛樂與佛學
還記得2017年流行的“佛系”嗎?它其實最早就起源於日本的一本雜誌,後來經互聯網傳播發酵,成為了經典網絡語。
因其所攜帶的看透世間和無慾無求的符號意義,讓它在年輕人之間廣泛流傳,可互聯網“火”極必反的規律在任何網絡詞彙的流行生涯中都不可缺少,國內官媒後來開始紛紛就此現象展開評論,指稱有些年輕人“生理年齡不大,心理年齡卻步入中年”;有些自嘲的年輕人並非“佛系”,而是“懶系”。
雖説這的確反映了一些現實,但也真誤傷了一些年輕人。要知道今天的我們正生活在一個工具理性多優先於價值理性的時代,物理系統對人的管理越來越精密,例如現代職業多要求機器打卡、成績變為個人晉升的標尺,這些導致人們對於系統外的成就越難獲得認同,再加上消費社會的物慾橫流,這一代年輕人面對的挑戰與誘惑太多了。
△豆瓣網友帖子
而佛樂讓沉迷於物質與受慾望驅使的年輕人多接觸感受揭示一切真相的佛經,這或許是幫助人們擺脱內心煩惱的法門。

△在藥師寺寬邦演唱會雙手合十的觀眾
對於包含更多內容的佛學而言,讓人們擁有得之不喜,失之不悲的生活觀、能夠在飛速發展的時代洪流下保持自我,也不失為現代佛教精神在年輕人羣體推廣的方式。
△豆瓣小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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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佛家”三重門的矛盾
朝倉行宣在分享電音法會的創作經歷時曾説,“一般在傳統的法會上,大家低着頭,各自合掌,安安靜靜地聆聽,而我的電音法會上,大家都是抬着頭,看着佛祖身上的光,注意力會集中在這光的世界中。”
那麼有人就會問,以前的佛教既然強調心靜與禪意,當今天的佛經配上五光十色的視覺和電音等現代音樂技術時,這些是否會違背佛教本意?
“佛教本身有一種破除執念的精神,只要整個佛教的概念健全,在不同時代不同文化,亦可以有它獨有的演繹和體驗。” 藥師寺寬邦在一席的演進中這樣講到。
雖然這些僧侶歌手以這樣飽滿的心態去做現代佛教推廣,但在今天年輕人玩梗越來越厲害的趨勢下,想要以佛樂的方式讓佛教文化觸達年輕人仍然困難重重。

結語
“現在嘗試新挑戰的僧人,目的是讓已經形式化的、遠離民眾的佛教初心重新靠近佛教。”以藥師寺寬邦、朝倉行宣和赤阪洋月為代表的日本僧侶正踐行着這樣的初心信念。而對於中國佛教而言,如何均衡“去商業化”和佛教的現代化推廣是佛教音樂與文化在互聯網時代發展的關鍵問題,對於我們個人而言,應該努力學會在繁雜世界裏思考佛樂和佛學的個體意義,為更好的個人發展找尋精神的出路。
參考:
[1] yali.夜店DJ轉行做和尚,用電音唱佛經,酷炫!.一條.[2018.6.22].
[2] 藥師寺寬邦.為了逃離成為和尚的命運安排,我選擇了音樂|藥師寺寬邦.一席.[2019.7.30].
[3]向寧,韋欣.互聯網佛教去商業化行動對政府執行力感知影響的實證研究. 宗教研究中心.[2020.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