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剩男輸送給城市剩女,分幾步_風聞
已注销用户-中国政经第一刊2021-02-18 07:13

作者 | 南風窗記者 彭豔秋
高額彩禮不是一個新鮮話題。
亞當•斯密在《國富論》裏説,金銀價值的高昂,只能證明世界金銀礦的貧瘠,説明不了該國的貧乏與野蠻。在農村彩禮這件事上,前半句無疑是正確的。
農村女子的高昂彩禮,是在過去男孩偏好的型塑下,農村社會性別比嚴重失衡,男性佔比畸高。
《中國統計年鑑2020》顯示,至2019年末,全國男女性別比為104.46,其中20-24歲男女性別比為114.61,25-29歲比例為106.65。人口結構的失衡使婚齡男子在婚姻市場中處於嚴重不利地位。
我們似乎也確實不能斷言農村丈母孃是野蠻的,這是結構性的經濟匱乏與鄉土性的“面子競爭”引發的循環。

《歡樂頌》劇照
但高額彩禮的負面效應清晰明瞭。一些鄉村家庭通過女兒彩禮補貼兒子,即使是轉移給小家庭,那麼這個新組建的小家庭增加自身經濟資本的方式是父系財產轉移,甚至是通過借貸,彩禮這種非生產性消費的婚姻消費,將會對農業生產性消費帶來影響,降低農民生產性投資比率,甚至引發債務糾紛和人身傷害。
早在2015年,央視的《新聞調查》欄目就曾深度走訪調研農村彩禮問題,近年也有不少的討論。
但牛年春節期間,這個議題因為一項專家建議再次引發討論。有媒體稱,在河南、山西部分農村結婚彩禮價值高達上百萬(包括縣城買房),讓很多男青年陷入結不起婚的困境。
有關人士接受採訪時表示,“縮小城鄉差距、地區差距才是治本之策”,城市“剩女”多,農村“剩男”多,不如將農村“剩男”輸出到女性集中的行業和地區。
1
絕對過剩
我們來聊一聊這種可能性有多大。
如果將人的成長和城市產業的培育一起進行觀察,會發現有驚人的相似點。一是要實現經濟的穩健快速增長,稟賦允許的情況下,就要逐漸往高附加值的領域和價值鏈轉移。長久守在技術含量低的產業鏈裏,城市和產業都無法掌握主動選擇權和話語權。
對個人是同樣的道理。農村收入依賴土地,在農村現有的經濟活動下,如果不擴大整體財富流通量——比如規模化經營、發展特色產業等,不進行優質教育的信息輸入、專業技能的培訓,即使進入城市,也難以從事高附加值的工作,鄉村男青年們財富積累的速度也會非常緩慢。

網上關於農村天價彩禮的新聞
產業薄弱的農村裏很難實現個人財富的快速擴張,也就是亞當•斯密説的,當財富的流通量非常少時,個人能夠從中取得的財富量也很少。這是為何在農村賺錢相對不易的主要原因。
第二個相似點是,城市的競爭力,除了經濟建設還要形象打造,這就意味着,除了要有掌握核心技術的企業來支撐經濟發展,還要建立自身品牌,最好還擁有具有辨識度的元素。
對於鄉村男青年們,自我品牌包括但不限於外形、學識、言談舉止——若簡單粗暴的總結,就是五官、三觀和氣質。
殘酷的事實是,五官身高基本屬於上天賜予的,沒得挑,而其他皆與成長的背景、經歷、自我修煉等複雜因素有關。細究起來,連看起來具有主動權的自我修煉,實際上也與經歷和成長背景是相互激盪的關係。
然而,需求方不太會在意衝破鄉村格局的艱難,這需要些時日。無意冒犯,但基本不可否認的是,不論是否真正具備獨立判斷且精準思考的能力,女青年們堅信“不將就”肯定是思想獨立的表現。

《奇葩説》劇照
不將就,意味着後工業時代,走進全國通婚圈的女青年們是有一定要求的。大部分情況下,因為受過良好的教育,不會明確提出經濟指標。沒有明確的經濟指標,但想要找到“愛的感覺”,這要求其實一點也不過分。不過,難也就難在“愛的感覺”,這樣看起來充滿理想主義色彩的、與物質不沾邊的擇偶條件,要達到並不是容易的,甚至稱得上更加嚴苛。
因為滿足這份縹緲的,難以説清楚究竟是男青年通過自我摸索與努力實現的高潔品格器宇不凡,還是財富帶來的自信和優雅,亦或是優渥的家庭條件薰陶出的學識與才華。
深層意識下的標準與男青年呈現的狀態實際上本就是衝突的。於是,在自我意識覺醒的時代,當都市女青年憤而撕掉“剩女”的標籤,當女性對自我定位與他人評價產生偏離時尋求情緒解放喊出【不被定義】,當大部分農村男青年還停留在組建家庭是要傳宗接代…..這樣的城市女青年遇到那樣的鄉村男青年,註定了極大概率是無法雙向理解和欣賞的。
而愛情的產生,恰恰需要的是懂得、欣賞甚至崇拜。因此,目前的供給與需求,不是絕對不可能,只是實現匹配的可能性極低。
2
人的價值,重要嗎?
談論彩禮時,我們警惕女性的物化,談論工作時,我們也警惕人的普遍工具化。那是因為,在別的衡量標準逐漸淡化的今天,我們對自我的尊重就是期待着能夠不僅僅以貨幣衡量人的價值,由己及他。
而城市中除去確實難以找到合適的結婚對象之外,還有一部分女性主動選擇保持單身,主要是兩種心理狀態。這兩種心理狀態是前述“人的價值”的一種美好想象的現實化。

圖源:穀雨實驗室
一是,愛情太奢侈,這種奢侈非物質的,而是在客觀世界中,真實的心動與迷戀就是極其珍貴的。看清這一點的女孩,不願僅僅因為合適或為了共同提高應對風險的能力而結婚。這種看透與前文中“尋找愛的感覺”,有時也有微妙的不同,即能夠清醒地認識到主動選擇了等待的可能性後果與自己確信的感受及緣由,本質是尊重自我感受。
二是,做了經濟的部分準備,享受自由的生活狀態,不願為未知放棄隨性,但若以“不想擴大自己的責任”為結,未免不公正。其實是對於“出人頭地”沒有強烈慾望,更加註重生命體驗。結婚生子意味着,被迫扛起本可以不用承擔的責任,被套牢。這是她們不願接受的。
這時,一定會有人想到日本的低慾望社會。根據中國都市女青年的內在動力和外在表現,與日本低慾望的青年人確有不同。日本的情形在1980年代的歐洲,曾經有過類似的光景。葡萄牙、西班牙、北歐諸國及瑞士等國,處在較為頹廢的氛圍之中,與當時正處泡沫鼎盛期的日本或美國,形成了對照。

中國彩禮地圖(圖源:穀雨數據)
日本的特殊性在於其島國的地理特點使其容易形成同質性社會,來自外部的刺激很少,向內向後的年輕人越來越多。
中國雖然增速放緩,當前卻擁有巨大經濟力,面臨的外部觀念刺激與經濟環境衝擊也並不少。那,又如何解釋當前年輕人“保守而開闊”這一複雜思想的蔓延趨勢,是否是“無大志”的苗頭?
3
何故何解?
這可能是因為,自身財富的增長沒有實現與社會整體財富的同步增長,或者説,是自身財富增長沒能跟進社會對個體的預期增長。當彩禮金額增長速度遠遠高於鄉村家庭收入,當房子車子撫養孩子需要的資金高於家庭能夠承擔的數額,部分男青年女青年們前赴後繼,或主動或被動,維持或走向自由狀態。
因此,與其説,這是低慾望,不如説,這是理性個體趨利避害之下主動卻無奈的選擇。想要放肆地體驗生命的本質,但又要最大程度的降低人生風險。

《北京愛情故事》劇照
這是現實的困擾和困境。有人對改善這種現象提出解決方法,比如説教育,這裏的教育指的是培養具有責任感的一代年輕人。
而在我看來,責任感——應當是在清醒知道要承擔的後果以及不損害他人和社會效益的前提下,個體對自己的選擇有能力承擔責任。而不是社會強制賦予責任教育。
個體尊重自我感受,社會尊重個體選擇。我們不能説成熟的社會該怎麼樣,以此對其進行要求,因為成熟意味着死亡。
但,我們對正在更加向好的社會,可以有所期待。我們期待社會的包容與彈性,足以讓城市女青年,或單身而精彩的活,或不受外部干擾地等待;我們期待鄉村治理的智慧,讓彩禮迴歸到“禮”的本身,讓鄉村的男青年們騰出更多時間與生產力,實現自我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