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旅途!拆解《星際牛仔》等神作背後的動畫類型_風聞
动画学术趴-动画学术趴官方账号-2021-02-19 07:58

作者/懷剣
編輯/彼方
排版/貴腐
“所以,我們期待公路片做一隻牛虻,去做它擅長的事情——拯救麻木,而不是隻去做最庸常的事情——拯救無聊。”
經常觀看電影的朋友,會習慣性地把影片分門別類。
許多影片類型,比如“愛情片”、“超級英雄片”、“家庭喜劇片”,觀眾會通過不斷觀看這些作品,反覆地確認自身對於浪漫愛情、英雄主義等價值的肯定與懷念。

一些常見的超級英雄電影
**而有一種別具一格的影片類型,擅長表達對既有價值觀的否定,引發觀眾的不適和思考。**借用蘇格拉底對自己和雅典城邦關係的比喻,這類影片之於觀眾,正如牛虻之於高大的駿馬。牛虻叮咬駿馬,因此使得高大而行動遲緩的駿馬清醒起來。
這一別具一格的影片類型,就是**“**公路片”。
公路片(Road Moives)的故事以旅途為線索,主角漂泊各地,並遇到不同的人、經歷各種各樣的事件。主角的出發常常是對世俗陳規和“主流價值觀”的逃離與反抗,對自我和自由的發現與追尋。
放眼全球影視史,公路片一直都是個非常小眾的種類。國際著名的電影評分收錄網站IMDb列出了24個電影類型,其中沒有“公路片”。

日本商業動畫中,被認為是公路片的作品也不多。比較常提及的有**《星際牛仔》《奇諾之旅》《旋轉少女》和《少女終末旅行》**。與每季度都大量生產的“動作片”“搞笑片”等等相比,公路片的數量卻異常稀少。

《奇諾之旅》封面
今天這篇文章,我們就以這幾部典型的公路片動畫為切口,來聊聊這種獨具特色的作品類型。
Part1 公路動畫
在七十年代的日本,一些被當做”公路片”的動畫已經播出,其中比較著名的有**《三千里尋母記》、《未來少年柯南》和《銀河鐵道999》**。但這些動畫的精神內核跟美國的公路片大異其趣。

《銀河鐵道999》海報
《三千里尋母記》迴歸“親情”和“互相幫助”的價值觀,《未來少年柯南》和《銀河鐵道999》中主角的旅途是為了懲惡揚善。
不同於美國的公路片,這幾部動畫的旅途有明確的終點:《三千里尋母記》片如其名;《未來少年柯南》裏主角柯南想救回少女拉娜;《銀河鐵道999》裏主角星野鐵郎最初只是想去別的星球要一副機械身體。它們也沒有繼承公路片的典型視聽元素。

《三千里尋母記》海報
所以,本文不將它們列入“動畫公路片”的範圍。
1998年播出的TV動畫《星際牛仔》部分還原了公路片的精神內核。片中的2071年,政府無力維持治安,只好讓賞金獵人幫忙抓捕罪犯。

《星際牛仔》封面
主角史派克(Spike)和杰特(Jet)駕駛宇宙飛船BeBop號,作為賞金獵人流浪於宇宙各地。賞金獵人菲(Faye)和小黑客艾德(Ed)先後加入BeBop號,一同品嚐旅途中的歡樂與悲苦。他們捲入匪夷所思的事件,也與各自灰暗的過去重逢。

《星際牛仔》幾個主角都有一些不光彩的經歷,並不是什麼正能量滿滿的角色。他們的旅途充斥着槍戰和格鬥。賭博、行賄、欺詐、地下交易、網絡入侵都是主角團的拿手好戲。《星際牛仔》並不是符合“主流價值觀”的影片。

《星際牛仔》全員
《星際牛仔》中的主角史派克曾經是一個黑幫的成員。他不願參與幫派內的權力鬥爭,想與同為黑幫成員的情人茱****莉亞一同逃離組織。
史派克:……離開這裏,脱離這個世界。
茱莉亞:之後怎麼辦?
史派克:找個地方自由地生活,就像做夢一樣。
可是,幫派的新頭目威夏斯(Vicious)不允許他們離開,展開了大規模的搜查和追殺。茱莉亞在逃跑途中被殺死。史派克,這位真正的“牛仔”,回去向威夏斯復仇。威夏斯在決鬥中被史派克殺死。遍體鱗傷、筋疲力盡的史派克擺出手槍的手勢,向着升起的朝陽説了聲“bang”,隨後倒下。

《星際牛仔》最後一集截圖
《星際牛仔》之後,經常被作為公路片、而不是更為廣義的“旅行動畫”(旅アニメ,即講述旅途故事的動畫片)提起的,還有《奇諾之旅》、《旋轉少女》和《少女終末旅行》。
2003年播出的TV動畫《奇諾之旅》,故事同樣始於逃離:《奇諾之旅》的架空世界裏,有一個叫做“大人之國”的國家,這個國家的孩子12歲生日那天要接受一場腦科手術,手術會讓他們變得能微笑着完成討厭的事情的“大人”。這個國家中一個小女孩在即將滿12歲的時候,與一位名叫奇諾的旅人交談,從而開始好奇有沒有不接受手術就能成為“大人”的辦法。
這想法為她招來了殺身之禍,旅人奇諾以自己的生命掩護小女孩逃離了這個國家。

之後,小女孩繼承了“奇諾”這個名字,也成為了一名旅人,為了見識世界上的各種美麗的事物,騎着摩托車遊歷世界。《奇諾之旅》講的就是繼承“奇諾”名字的小女孩在旅途中經過不同的國家、遇到不同的人的故事。

除了上述這兩部典型的公路動畫,如果我們再往其中混入“廢土”和“萌”元素,就會接近2017年播出的TV動畫《少女終末旅行》。

《少女終末旅行》封面
《少女終末旅行》的構成要素可以分解為“廢土末世×公路片×萌”。大戰之後白雪覆蓋的城市廢墟里,少女千户和尤莉開着半履帶式摩托車旅行。城市的廢墟里難見活物,她們靠着廢墟里留存的軍糧、燃料繼續旅行。
除了尋找補給,旅行似乎沒有什麼意義。她們經過舊時代的大型武器,經過廣闊的墓地,經過宏偉的宗教建築,吃下可能是世界上最後一盒的巧克力。

動畫的結尾,兩位少女見到了一羣神奇的生物,它們告訴兩位少女,它們沒有見到其他人類了。並且,它們將吞噬所有不安定的物質,然後沉睡。
尤莉:小千啊,它們説地球會終結誒。
千户:嗯。可是,就算世界終結,也無所謂。只要我和尤在,就夠了。

《少女終末旅行》截圖
顯而易見,無論是《星際牛仔》《奇諾之旅》還是《少女終末旅行》,它們都是以架空世界觀為舞台包裹着公路片內核的作品。而相較之下,無盡延伸的公路、廣闊無人的原野、交通工具的特寫和搖滾樂,對於更多的觀眾來説,這些視聽元素或許才是公路片最容易辨認的特點。日本動畫當中也不乏這樣的作品。
2015年播出的TV動畫《旋轉少女》就繼承了所有這些元素。四位少女乘坐三輛機車踏上旅途。《旋轉少女》的聲優們翻唱了多首日本知名搖滾樂隊THE BLUE HEARTS的歌,有的作為OP、ED和插曲,有的單獨發售。

《旋轉少女》封面
旅途中的少女們幫助了很多人。她們讓矛盾的人和好,讓糾結的人醒悟,最後歡快地送別自己的朋友。片中的日本不再有統一的政府,各州道府縣都湧現出了各自的自治團體。少女們的旅途,就是讓不同的自治團體相互理解、和睦相處,並在幫助他人的過程中獲得成長和友誼。

《旋轉少女》截圖
對於《旋轉少女》來説,“公路片”屬性和“萌系治癒”屬性一樣重要,它是二者的混雜。
Part2 反叛的旗幟
在介紹了之後這些典型的公路動畫作品之後,或許你已經對公路片的劇情模式有了一些基礎的瞭解。接下來,讓我們從歷史的源流出發,來深入聊聊這些公路片的精神內核。
按照字面意思理解,《奧德賽》、**《西遊記》**也可以是優秀的“公路片”腳本。20世紀70年代的《銀河鐵道999》等片也只有在這個意義上才可稱“公路片”。但人們説起公路片時,大篇幅還是會留給以曠野、公路、車輛、搖滾樂為視聽元素,以旅行串連起情節的那些影片。
回顧公路片,需要將時間撥回20世紀60年代,從**《逍遙騎士》(Easy Rider)溯源,並談及傑克·凱魯亞克的《在路上》**與嬉皮士運動。

《逍遙騎士》海報
以現在的眼光看《逍遙騎士》,很可能會覺得它無聊、鬆散、不知所云。《逍遙騎士》的故事像個流水賬:靠着一場毒品交易賺來的錢,兩個年輕人從洛杉磯騎摩托車到新奧爾良參加四旬齋(即Lent,基督教齋戒)。
搖滾樂響起,兩架摩托車穿過美洲的曠野。他們停下來,談一些瑣碎無聊或是令人費解的事情。然後搖滾樂響起,兩個年輕人再次上路。

在四旬齋上,兩個“騎士”盡情享樂,然後再次上路,最後被素昧平生的卡車司機在路上開槍殺死。
《逍遙騎士》的故事很容易讓人想起傑克·凱魯亞克的小説**《在路上》**。《在路上》的主角們也同樣長途旅行橫穿美國,同樣吸食毒品,同樣沉醉性愛,同樣無拘無束、嚮往自由。這一系列行為,正是嬉皮士的典型做派。

《在路上》封面
嬉皮士運動起源於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中期的美國,在七十年代式微。嬉皮士們反戰、吸毒、留長髮、穿花哨的衣服、旅行、聽搖滾、沉迷性愛、居住在公社,向當時以理性為王、技術統治、等級分明、貧富不均、崇尚勤勉奮鬥的社會文化宣戰。

嬉皮士們的目的是追求更好的社會,追求自由;但他們卻發現,烏托邦只在夢裏,自由無處可尋,自己做的一切都只是逃避——
《逍遙騎士》上映的1969年,嬉皮士運動正處在一個由盛轉衰的節點。《逍遙騎士》正表達了尋求自由而不可得的無奈和空虛。
諷刺的是,儘管《逍遙騎士》處處與好萊塢商業電影的經典法則作對,似乎刻意引起觀眾的不適,卻依舊大賺一筆。這標誌着主流文化對於“反主流”、“反傳統”的嬉皮士文化的“收編”。主流文化接受了公路片,接受了搖滾樂。
在七十年代,很多嬉皮士投入了另一個反傳統文化運動——“新紀元運動”(New Age)。七十年代美國的公路上,或許還有跋涉萬里的摩托車,但摩托車的主人看的不再是《在路上》,而是美國作家羅伯特·梅納德·波西格的**《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

《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
新紀元運動借鑑了許多佛教禪宗的理念,關注人的精神生活,倡導人與外界的和諧以及內心的寧靜。《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講述的是一對父子的旅途,無關毒品、犯罪與性。新紀元運動在九十年代走到了盡頭。冷戰後的西方世界,年輕一代漸漸不再尋找自由與生命的意義。
環保主義、女性主義以及認可不同膚色、種族、宗教、性別和性取向的呼聲逐漸成為主要議題。
世界思潮的劇變,改變了人們的審美愛好,也改變了公路片的精神內核。新時代的公路片不再表達對美國傳統社會文化的反叛,有的甚至表現出對一些傳統價值觀念的迴歸。
Part3 被消解的反抗
在**《動物化的後現代》一書中,日本著名批評家東浩紀**指出:
御宅族系文化的起源無論是動畫、特攝、科幻、或是電腦遊戲,乃至於支撐上述全體的雜誌文化,事實上都是戰後五〇到七〇年代從美國進口而來的次文化。
從日本主流商業動畫的角度來看,公路片並沒有在那個時代被“進口”到日本的御宅族系文化中。**《銀河鐵道999》等20世紀70年代的日本動畫並沒有體現出公路片的精神內核。**雖然同樣是追尋自由而不可得,1998年《星際牛仔》的架空語境和六七十年代的美國公路片完全不同。
《星際牛仔》把嬉皮士面對的無處不在的社會文化規訓變成了黑幫對個人的控制,使束縛自由的東西有了形體,使獲得自由成為可能。史派克逃離黑幫的控制就能獲得自由,而《逍遙騎士》的主角逃到四旬齋仍無處可去。《星際牛仔》的架空世界裏,各種源流的文化混雜在一起,沒有強大、統一的文化戒律。

《星際牛仔》截圖
在90年代末的日本,對自由的追求要温和一些才可能被觀眾接受。《星際牛仔》在情節架構上也做了改變,不像《逍遙騎士》那樣鬆散。旅途中遇到的菲和艾德成為了他們重要的夥伴;他們各自的過去也早早設下懸念,情節更加緊湊抓人。
即使如此,也沒有哪一部日本動畫比《星際牛仔》更靠近美國六七十年代公路片的精神內核。這很可能跟《星際牛仔》的監督渡邊信一郎有關。渡邊信一郎學生時代很喜歡日本的音樂團體Yellow Magic Orchestra(YMO),並由此形成了對音樂的獨到見解。
即便以全球視角來看,上世紀七八十年代,YMO依舊是一個非常前衞的音樂團體。YMO一般被認為是一個電子樂團體,但他們的作品混雜有Jazz和迷幻的元素,受到了美國六七十年代反傳統文化運動的影響。

YMO的Live照片
或許,渡邊從YMO那裏瞭解到的不止是音樂。渡邊信一郎執導了幾部具有公路片特點的動畫:《星際牛仔》、《混沌武士》、《太空丹迪》。其中,以菅野洋子的Jazz配樂的《星際牛仔》、以Nujabes的Hip Hop配樂的《混沌武士》,收穫了大量好評。

Nujabes和《混沌武士》封面
對比前面提到的《星際牛仔》《奇諾之旅》《旋轉少女》《少女終末旅行》四部動畫與美國六七十年代的公路片,可以發現兩件有趣的事情:一是這些動畫都採用了架空世界觀;二是時間越往後的動畫越傾向於混雜其他內容,借公路片的舊瓶裝新酒。
嬉皮士運動衰落以後,接近那一代人的精神狀況變得困難。架空世界觀與現實世界拉開了距離,進一步削弱了已經被主流文化馴化的公路片的反叛特性。公路片必須有位置的移動,主角必須與不同的人羣相遇,可以帶來視角的轉變,引起反思。架空世界中的反思脱離現實,但也開拓了更多樣的反思主題。這種架空反思在《奇諾之旅》和《少女終末旅行》中特別明顯。
因為充滿寓言式情節,《奇諾之旅》獲得了“在架空世界隱射現實”的讚譽。雖然架空世界的條件過於簡單極端,奇諾也不對途中遇到的事情做出評論,它仍在日本動畫中獨樹一幟。旅行中,奇諾可以在不同的國家,發現對同一個問題的不同視角,觀眾也能感受到這些不同視角難以調和,答案並不簡單,必須自己思考。

《奇諾之旅》截圖
《奇諾之旅》在日本商業動畫中創造了一個難以企及的反思高度,後來的動畫難以望其項背。2015年的《旋轉少女》就在反思性上遜於《奇諾之旅》。儘管對公路片的視聽元素做出了最細緻的還原,《旋轉少女》卻有一個“後政治”的內核。

《旋轉少女》的主角們經歷旅途後回來了,滿懷對明天的希望開始了新生活。

《旋轉少女》片尾截圖
《逍遙騎士》的結局表達的是追尋個人自由而不可得的失落和迷惘。出發上路是為了自由,可到了四旬齋現場,感受到的卻不是自由,而是空寂。自由在哪裏呢?或許只在路上吧。
《旋轉少女》中少女們的旅途致力於共同體之間的和解,追尋成長與友情。她們得到了她們想要的東西,不是“在路上”,而是“在路的盡頭”。《旋轉少女》由此表達的,是聚焦於對共同體之間差異的容忍與認可的“後政治”努力,和對未來樸素的期望。
少女們在旅途中遇到的不同共同體是同一個模板製造的。片中有搖滾愛好者的共同體,有摩托車愛好者的共同體,甚至有鴨川舞妓們的共同體。這些共同體看上去個性鮮明,但它們就跟手機的“個性主題”一樣,遵循同樣的規範。

《旋轉少女》裏所有共同體都由一個開明的領袖治理,其他人則擁戴領袖,把這當做他們個性的一部分。只有甜黨鹹黨辣黨的區別,沒有更大的區別了。《奇諾之旅》甚至會虛構一個凡事都“少數服從多數”的國家,來討論民主是不是“好”的,這令《旋轉少女》在反思性上相形見絀。但《旋轉少女》沒有背叛什麼,它非常忠實地反映了現在的人們認為什麼事情才是重要的。
**在反思性上,《少女終末旅行》也壓《旋轉少女》一頭。《少女終末旅行》搭建了一個富有活力的反思空間。**它帶領我們在廢土末世思考,所有的東西都變成“以前的”之後,意義該在何處找尋?
以前的宗教廟宇尚存,卻沒有一位存活的教徒;以前的墓地不再有掃墓的人,盒子裏的個人物品成了不可解的謎;以前的文字已經失傳,即使有保存完好的書,也沒人能閲讀;以前的音樂沒人能演奏,兩位少女只能從雨滴落在罐子上的聲音感受什麼是音樂……

《少女終末旅行》截圖
《少女終末旅行》零散地將宗教、死亡、人生意義、歷史等話題插入旅行途中,展示在那個廢土末世裏,兩位少女如何思考這些話題。它是沉重的,因為在文化教育變成不可能之後,任何人都只能像兩位少女一樣懵懂地思考。
前人的思想無論都多麼高深精微,都已經成了殘破書頁上無法解讀的符號。現在,她們是世界上最後的人類,最後的史學家、哲學家、音樂家、作家。觀眾會發現,儘管兩位少女説出來的話有點胡鬧、過分簡單,但在末世背景下,並沒有反駁她們的立足點。

《少女終末旅行》截圖
動畫結尾的對話讓我們知道,《少女終末旅行》給末世少女的意義,是“羈絆”(日語“絆”)。在社會已經消失的情況下,這也許是唯一可能的答案。但只要人類社會依舊存續,意義就一定不止於此。
公路片產生的背景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美國。從時代思潮中誕生的公路片,也隨着時代思潮而改變。就近而言,2020年10月播出的**《魔女之旅》**講述了架空的魔法世界裏魔女伊蕾娜遊歷各個國家的故事。

片中有廣袤的原野,主人公伊蕾娜也不斷與不同的人相遇。但《魔女之旅》和《旋轉少女》一樣缺乏視角的轉變,缺乏反思。伊蕾娜把旅途中所有的事情都當做“不一樣的體驗”來看待,彷彿所有的“事情”都有去經歷的價值,也只有作為經歷和體驗的價值。
這是鮑德里亞在《消費社會》中描述的“消費者”的心態:“一切都要嘗試一下:因為消費者總是怕‘錯過’什麼,怕‘錯過’任何一種享受。”《魔女之旅》的精神內核非常無趣。
Part4 期待一種什麼樣的公路片
日本動畫中缺少“原汁原味”的公路片,有三重原因。其中最大的原因上文中已經提到過——世界思潮的改變;其次是公路片中濃郁的美國特色難以在日本復原;最後是日本商業動畫本身盈利困難,做小眾的公路片類型風險較大。

《白箱》告訴大家做動畫容易虧本
**公路片最初的精神內核是對因循守舊的一切的反抗。**冷戰結束後的發達國家裏,公路片最初反抗的社會傳統不復存在,但公路片最初想要的自由卻也沒有到來。價值、道德、意義、社會、生活方式……人們不知道如何再去談論這一切,似乎無論對國家還是個人,重要的都只是“賺了多少錢”。
在2007年的一篇關於“超級資本主義”的評論中,歷史學家、紐約大學的教授託尼·朱特(Tony Judt)説,今天的危險是“我們已經不再清楚可以把我們聯結在一起的東西是什麼了”。《旋轉少女》讓人們結成各種特色鮮明的共同體,《少女終末旅行》以“羈絆”(日語“絆”)回答人生的意義,都是在找回人與人聯結在一起的理由。公路片承擔起了這一“時代使命”。

託尼·朱特的照片
日本動畫中湧現出了幾部口碑不錯的公路片。開頭介紹的《星際牛仔》就長期居於bangumi(國內的小眾ACGN標記、評分網站)動畫排行榜第一位。時過境遷,日本動畫中的公路片沒有了嬉皮士的叛逆、衝動和迷惘,但反過來説,公路片也多了日本動畫中展現出的更為豐富多元的涵義。
公路片必須有物理位置的移動,移動為轉換視角、保持反思創造了可能,也使開拓、冒險、追求自由、不安於現狀的精神得以表達。六七十年代的公路片的精神已經被時代的浪潮沖刷模糊,但至少,公路片應該引起觀眾的反思。
“當下,人在各種瑣碎的“理所當然”中麻木的危險不能忽視。**所以,我們期待公路片做一隻牛虻,去做它擅長的事情——拯救麻木,而不是隻去做最庸常的事情——拯救無聊。**就像公路片曾展示的那樣,問題的答案不在“這裏”也不在“那裏”,而是在走過“這裏”和“那裏”之後,滿懷迷惘思考着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