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雲| 山河已無恙,我才敢解甲歸田!_風聞
观云者-观云者官方账号-公众号“观云者”,写大国博弈的空间。2021-02-20 14:25
老鬼來電話了,他告訴我,今年走了。
我問他,會從廣州過嗎?他説不了,直接回山東。我沉默……他説,先掛了,定了再來看我,不願多説。我説,好。老鬼是我帶過的兵,他其實並不老,但從入伍第一天開始,他就被叫作老鬼。起初,我呵斥了那些給他取外號的人,後面仔細端詳了一下他的臉,發現是挺老的。我對站得筆直的老鬼説,你介意別人叫你“老鬼”嗎?“教導員,我不介意!”隨後露出憨厚的笑容。説實話,除了一口白牙,真看不出他只有18歲。隨後,對他的印象就是每次遇到我都站得筆直,然後震耳欲聾一聲:“教導員好!”那張笑靨如花的老臉讓人想忘記都難。真正讓我關注起他,是他和他們連長髮生衝突以後。那天,他倆差點打起來了,多虧連隊的人拉住,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我把他們連長臭罵了一頓,然後把老鬼拉到帳篷裏,談話疏導,專業用語叫做思想工作。他説,連長可能不喜歡他,經常找他茬。我第一次知道,這個黑不溜秋的老鬼其實內心很敏感,和他快一米八的山東大漢形象完全不搭。以往我帶的山東兵基本上都是直腸子,忽然來個藏心思的,讓我有些不適應。他的連長並不是對他有意見,只不過那是個宅男,不怎麼愛跟戰士交流。那天,我跟老鬼聊了很久,總算把工作做通了,算是功德圓滿。可沒想到的是,從此以後,老鬼特愛找我聊天。不明白的、不理解的都會找我説,慢慢的,他不再拘束,我也開始隨意起來。那年,我們接到一個任務。Y南人鬧得很兇,局勢一度惡化到難以收拾。部隊以演習名義開進至H南,在某海軍基地,開始是正常的偵查、統計,部隊保持二級戰備。後來有一天,接到上級命令,部隊轉入一級。我們都清楚,南面越來越緊張,這次一級戰備含義和以往會非常不同。我和營長一整天都在指揮帳篷裏待著,落實一級戰備的相關步驟,瞭解人員、物資、裝備準備情況,後面又分析各種偵查數據,我還要指導政工組做好各種準備。座機響個不停。很晚才回到休息的地方。這時,有個人影卻在那等着,是老鬼。“教導員,我想和你聊聊。”“你怎麼還不睡?”“我睡不着,剛下崗,見你還沒睡,就過來了。”於是我們在門口找了塊石頭坐下,我也想緩一下。住的地方就在海邊,坐在石頭上,能清楚聽到海浪聲,此時的聲音格外清脆,驅散了我們的睡意。當然,還有陣陣海風。“教導員,你什麼都好,就是不抽煙這點不好。”“你想抽你就直説!”我平時要求他們戒煙。“呵呵。”老鬼摸了摸口袋,不知從哪裏變出一包藍白沙,點了一根。這是戰士的特異功能,他們總能從角落旮旯裏找到香煙。“教導員,您説Y南人會不會寫遺書?”老鬼很認真地問我。“幹嘛?怕了?”當天進入一級戰備,由於任務特殊,我們按規定落實寫遺書。有個指導員問我,這遺書有沒有什麼格式?格式?我被問住了。部隊什麼都有格式,方方面面都有規定,但這遺書我確實沒聽説過有格式。像信一樣嗎?好像不對。報告?更不對。於是有人提出,要不要請示一下?請示個鬼!我制止了這種棒槌行為。愛寫啥寫啥,就寫自己要留下來的話。如果不寫,萬一掛了,我們就只能託夢了,留幾個字,也好給家人有個交代,爸爸媽媽,爺爺奶奶,老婆孩子,女朋友。幾個指導員灰溜溜地走了。“我才不怕!”老鬼非常認真地回答,讓我想起剛見到他時的場景。“我只是感到奇怪,Y南人會寫遺書嗎?如果要寫,他們會寫什麼?”他繼續説道。“你管他們幹什麼?他還能寫我們好嗎?”我有些明白了,老鬼是緊張了。那天在組織戰備等級轉換的間隙,我也拿起筆準備寫。説實話,這麼多年寫東西基本上用電腦,忽然改用筆,我也不知道寫什麼?不過印象中我還是寫了一些內容,無非是交代老婆的話,寫的時候心裏異常難受,同時又感到前所未有的緊張,只不過後面一忙就忘了。我們把寫好的遺書各自裝進信封裏,統一保管,任務完成後再歸還,我的遺書後面燒了。“可是……”“他們應該也會寫吧,畢竟也是社會主義國家,也有政治工作。”我嘆了口氣。“教導員,你説這次會打起來嗎?”上等兵的老鬼看起來挺糾結。“不好説,但不是我們主動挑起的,別人欺負到頭上了,我們也不可能當縮頭烏龜。”“教導員,那你會怕嗎?”“怕到不至於,緊張是有些。”我忽然意識到不能再糾纏這個問題。“老鬼,你今年20了吧,年底有想過退伍嗎?”我故意轉移話題。“不退,我爸讓我在部隊好好幹,我爸説無魯不成軍!”無魯不成軍,無湘不成軍,無川不成軍……中國人都這樣教育自己的孩子。帶着腥味的海風吹來,有些涼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嘴裏叼起了煙。一股苦味,抽完我不停吐口水。誰知道明天會怎樣?兩天後,我們接到一個特殊的任務,將分批隨海軍出海,每批20人。第一批是營長帶隊,全營自願報名。名單裏,我把獨生子女都剔除了,老鬼還有個哥哥,所以他在第一批。他們出海後的當天晚上,我在海邊溜達,手裏點着煙,時不時看看海平面。海平面很平靜,海水滿盈盈的,月光把遠方渲染的波光粼粼,啥也看不清,“嘩嘩”的海浪聲吞噬着我內心的淡定。口袋裏裝着老鬼的遺書,本來應該交給他們指導員的,但老鬼特意強調,説要我幫他保管。我不知道我們當天的行動會不會載入史冊,但清楚能記住老鬼的人肯定不多。他的遺書,甚至他寫遺書這件事,可能都不會被其他人知道,包括他的家人。我瞅了瞅港口邊繁華的都市,那裏的老百姓有多少人會留意這裏正發生的一切?他們不一直認為自己身處在和平之中嗎?其實這樣也挺好的,這不正是我們拼死守護的嗎?面對明天的未知,我們除了彼此安慰,彼此牽掛,似乎能做的並不多。後來,通信員告訴我,那晚我在海邊抽了一盒藍白沙。幾天後,營長他們回來了,一個個很憔悴,但眼裏全是光,見過血的那種。我瞭解到,他們和對面發生過正面撞擊,對方有人員傷亡。我做好了第二批出發的準備。但局勢發生變化,對方如潮水般退去,一切恢復如初。2個月後,我們完成任務撤回。後來,我走了,老鬼因為軍改去了西部。今年年初,他給我來電話,説那邊又開始緊張,但電話裏不能多説。後面很長時間沒有他的消息。

那天擠地鐵的時候,我忽然看到一條諮詢,是胡錫進的微博。
他的微博是這樣寫的:“據老胡瞭解,解放軍一線官兵們英勇,團結,他們大多是90後甚至00後,面對突如其來的衝突,他們沒有一人懼戰,所有官兵的表現都可歌可泣。印軍不講信義,那天我軍少數官兵前往越界印軍處進行交涉,印軍突然向他們下毒手,導致雙方衝突的爆發。在最初寡不敵眾時,我方有的軍人搏鬥到了最後一口氣,無一被印軍俘虜。我軍官兵開始反擊後,印方部隊潰不成軍,做鳥獸散,有的摔到山下,有的掉進河裏,互不相顧,還有很多人向解放軍投降,被抓了俘虜。在班公湖北岸的衝突中,印軍“先發制人”(就是越界),佔領高地,並居高臨下向解放軍扔石頭。但我瞭解到,英勇的解放軍戰士不睬印軍威脅,硬是衝上高地,趕走了印軍。我軍目前總體上在多個點位上形成了對峙優勢。知情人士告訴老胡,在中印邊境地區的解放軍一線官兵士氣十分高昂,印軍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今年以來的幾場衝突重挫了印軍蠶食我國領土的氣焰,讓印方重新認識了中國堅決捍衞本國領土主權的決心和意志。” 讀着讀着,我竟然已經淚流滿面,我把臉埋進手裏,輕輕的擦拭眼淚。老鬼就是90後,不知道他有沒有參與,不知道這次他的遺書又交給誰的?今年他們退伍時間推遲了,既然他下來了,我想那邊應該是沒問題了。可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山河無恙我的祖國母親。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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