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婚戀機構當紅娘_風聞

　　前不久我在一家連鎖婚戀機構工作了一陣子。就是大家在電視、網絡和電梯廣告裏會看到的那幾家其中的一家。

　　崗位名稱叫“服務紅娘”，負責幫有需求的男男女女們匹配對象。

　　去的主要原因是這份工作薪資還不錯，而我因為很缺錢，就去了。

　　婚戀機構紅娘基本都分兩種，服務紅娘和銷售紅娘。銷售紅娘負責通過電話，讓單身男女青年們願意來到線下會所，最終掏錢籤合同。服務紅娘是在人們交錢成為會員以後，根據他們的具體要求和條件，幫他們安排相親。

　　服務紅娘通常需要年齡35歲以上，有行業經驗，已經結婚，最好是有孩子。我沒有一條達標，但是可能勝在性格活潑臉皮厚，憑藉一番廢話打動了人事，讓我第二天去上班。

　　上班前幾天沒什麼工作，就是熟悉會員資料，照着文件背誦話術。我無聊時候就觀察工位旁邊不遠處的銷售部。

　　大概有三十幾個女孩，年紀都不大，二三十歲，她們的工作是按照電話表上陌生人的電話號碼，一個一個打過去，向她們推廣婚介服務。

　　每天早晨八九點鐘，這些女孩們會圍成圈，在經理的帶領下，激情充沛地齊聲大喊幾句口號。和我想象中被強制喊口號、做操、灌輸企業文化的場景不太一樣，這些女孩們喊完以後嘻嘻哈哈，臉上充滿笑意，彷彿不是在喊給經理聽，而是喊給自己聽，為自己加油打氣。

　　雖然是銷售常規套路，雖然這種模式不可取，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每個混混沌沌的早晨，我都會被這幾聲清脆的口號打動。

　　喊口號以後，經理會站在圓圈中間，列舉大家昨天工作裏的問題和缺點，點名批評，被批評的女孩們自我檢討。

　　整個開會場景很荒唐，用現在的話説就是職場PUA，但是好在女孩們看起來心臟都挺強大，沒有把那些難聽的話放在心上，也有的人，會表面硬漢硬撐，等到經理走了，自己偷摸抹眼淚。

　　十幾分鍾之後大圈擴散成小圈，小組再開小會，開完小會後女孩們開始了一天的打電話工作。

　　你可能接到過這種電話，“女士你好，我看到您這邊有註冊會員，請問有找對象的想法嗎。”“X先生你好，您先別掛電話……”諸如此類，或者是其他類別的銷售推廣電話，可能電話那頭，都有一個剛剛擦完眼淚、一天已經打了二百個電話並且被拒絕的小姑娘。

　　這些電話號碼都是通過官網或者APP註冊資料、或者線下聯誼活動後人們填寫的信息表得來。都是有交友或者結婚意念的年輕人，但是想要專程到線下門店付費找對象的佔比卻不多。加上婚戀機構一向風評不佳，十個電話裏總有那麼一兩個態度惡劣的，被直接冷漠掛斷算好的，很多人甚至會爆粗口罵人。所以在這些銷售們的通話備註表上，經常穿插着：“接通電話後開始罵人”、“不友好，説髒話”等等。

　　一天要打幾十個幾百個電話，要應對拒絕，再次拒絕、聊天半小時以為有入會意願後突然掛斷、辱罵，侮辱等等。但是她們聲音始終温柔且充滿活力。日復一日，都要應對這種情況，看起來都沒有氣餒、沮喪，或者被消耗。即使有時候下班時看起來有點疲憊，第二天又能笑嘻嘻地喊口號。

　　可能是因為工資高吧。

　　有一天早晨，銷售經理訓話時時候説到：可能有些人就是沒有上進心，就是覺得一個月賺個一兩萬就夠了（備註：這座城市平均工資3500—4500)。

　　作為服務紅娘，我的工作就是在人們交錢籤合同以後，根據會員要求幫她們配對，安排相親對象。

　　不像我從前想象的那樣，工作流程中並沒有婚託、騙子之類。所有會員入會必須提交身份、工作和資產證明。提交公司其他部門檢查無誤後才能開始相親項目。周圍同事也都是看起來很認真負責的態度，談及自己會員都是“我家誰誰”：你那邊有我家那誰適合的嗎，你家那誰誰和我家那誰誰怎麼樣？

　　但是對話裏的衡量標準卻比較簡單粗暴。指標只有幾個，長相，年齡，身高，學歷，收入。

　　彷彿置身一個什麼工廠，男男女女們是一個個不同的機器配件，紅娘們是不懂技術的操作工，拿起兩個看起來能拼到一起的配件就努力地往上懟，懟上了就算成功，也不管是不是真的嚴絲合縫，或者機器是不是真的能運作成功。

　　公司裏除了相親服務，還提供情感課程形象課程之類。

　　情感課程我不知道具體是什麼內容，只知道都是我周圍的同事大哥大姐甚至大叔阿姨們在上，年齡從30到五十幾不等。他們沒有什麼社會學心理學背景，可能也沒有什麼豐富的情感經歷，就是生活裏的每個人身邊的大姐和阿姨。

　　不止我這家公司，好像各個婚戀機構，或者 ayawawa，遭人唾罵的 pua男課程等等，從公司到課程到教師人員組成都很自信，太自信了，掛着“高端情感諮詢師”的名字，堂而皇之的給人們上課。聽課的人也都會變得自信，彷彿上完課門口就排着十幾個女孩子等待他們挑選。

　　除了情感課程，還有形象提升等等。形象提升課程受眾基本都是男性。課程效果大概就是，把一個個看起來老實或者樸實的男的，變成一個個普通，但是看起來像託尼一樣賊拉自信的男的。

　　課程培訓現場還會放些“愛情進化論”的視覺

　　上了這些課程以後，其他公司不知道，就院辦去的這公司，我觀察到的很奇妙 ：聽完課的會員大多數 都會由自卑 、焦慮 、不滿等情緒變為自信、昂揚 。還會立刻續費其他業務。

　　雖然聽起來有點玄學，但是細説起來，感情這種事沒有定義沒有是非對錯，怎麼説都行。聽課的人覺得對她們有益，也沒什麼可指摘。著名學者拉康怎麼説的來着，凡是給我們帶來開心的，就應該被感謝。

　　除了繳納高額會費的會員，還有一類人，只要在資料庫（通過線下單身活動派對、紅娘宣傳和官網官方app填寫信息 得來）裏，男性身高175以上，薪資較高，女性在28歲以內的，就可以發展為免費會員。

　　因為男性資產和女性年齡在婚戀機構裏都是第一標準，所以符合這兩條的人可以免費入會，用來和交錢了的會員匹配。

　　有個男會員，32歲，身高183，日本留學，剛通過家裏的錢創辦了一個小公司。上述這些條件在婚戀機構裏這種算是熱門人選。可是相親多次，也沒有女孩喜歡他。

　　是他姐姐幫他填的資料，拖着他來到門店，他沒同意報名，比較排斥。後來發展為“免費會員”，有個女孩對他有興趣，在看過女孩照片後他表示願意見面。

　　是個很漂亮的女孩，第一次約會後女孩直接跟我表達非常不合適，沒有商量的餘地，至於為什麼她不願意多説。掛下電話就收到男方發來消息，詢問女方看法，和下次見面時間。

　　我回他，這個女孩最近比較忙，可能沒時間談對象。他立刻發來消息，“我就是想説，如果有下次的話，也別見了，她長的也就那樣，太照騙了。”

　　又有第二個第三個女孩看了資料照片對他感興趣，安排了幾次，都以女孩不滿意後結束關係。

　　他對女孩們也不滿意，在和第三個女孩的見面結束以後，他給我發來吐槽：

　　“xx工資很低，可是穿了xx牌子的裙，挺貴的，太虛榮。並且我記得xx不是涉及辱華嗎？這種人説實在的我看了就覺得瞧不起。”

　　“xx去我家，買了兩次魚，都我來殺的，她説害怕，就站在一邊，完全不動手幫忙，你們可能覺得自己女孩子，嬌生慣養的，都是在家裏被慣大的，那我也是嬌生慣養長大的，為什麼我能做，她就不能做。”

　　受到那一串消息後我明白了女孩們並不喜歡她的原因。想着隱晦跟他説一下，他自己先總結了：你們這都是婚託吧？所以每次都故意説不滿意。

　　在進行了三四次相親無果後， 他在他創辦的自媒體公眾號上發佈了一篇文章，“揭露xxx婚戀機構騙子套路。”，洋洋灑灑寫了很長一篇，中間穿插自己的書單，和對兩個歷史人物的觀點。閲讀量38。

　　除了比較奇怪的人，還會見識男女交往中的很多錙銖必較，機關算計。

　　因為目的性更強，相親機構的人都比生活裏的其他人人更現實，目標就是搭夥過日子，所以想選一個能讓自己未來路上更輕鬆的搭檔也情有可原。女方見面前打聽男方房子在什麼位置，男方見面後問女方父母是在城市還是農村，是農村就要問，有沒有自己買醫保。

　　對，醫保比聊得來重要。

　　有人甚至在有對象後還暗自聯繫紅娘，想繼續看看其他人選。也有人第一次見面後對對方都有很多不滿，可是彼此工作家境相仿，就願意繼續見面。可能是對情感需求低，這些人反而更容易成功走到一起，結婚後還會開開心心給紅娘送錦旗。

　　也能偶爾看見一些閃閃發光的細節。孤獨的人找到陪伴，難過的心得到慰藉，沒心沒肺突然變得鄭重其事。都很動人。

　　有個女孩，學歷很高，人也可愛。但是有過抑鬱症，後來好了，也低沉很多。一開始安排的男的，學歷家境之類都匹配，對她很滿意，她沒有感覺。第二次安排了一個小帥哥，帥哥意向不大，我們想安排後續其他人。但她開始主動追求，整個人肉眼可見的發生變化，開朗，和家人修復關係，朋友圈和日常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像《戀愛的犀牛裏》渾渾噩噩的馬路遇到明明。

　　我同事，這個女孩的負責紅娘，一個四十多歲的熱情大姐，多次跟我們抱怨，她覺得女孩和帥哥不合適，但女孩不想見其他人，也沒再續費，“我都説了多少次了，沒用，太拗了這女孩，一錯再錯。”

　　我説就是看對眼了唄，你就別管她啦，反正你這個月續費業績也夠啦。心裏想的是，愛怎麼會有錯呢，愛是這個世上最寶貴最正確的東西，哪怕這個地球是錯的，愛也沒錯。

　　我覺得很神奇的是，在這個功利主的社會里幾乎是最現實的機構，卻還是會被真愛的閃光打動。

　　可能是在婚戀機構裏的真心故事始終是少數，所以我遇到的樁樁件件都記得，也可能是愛這種東西太美好又寶貴，太寶貴了。就算許多人貶低它，輕視它的意義，或者假借什麼其他的東西來裝扮它，利用世俗、條條框框、壓力來對抗它，也難以掩蓋它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