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化一下：電價暴漲100倍，美國得州怎麼了_風聞

大家好，我是在觀網陪您看世界的谷智軒。就在中國人民還沉浸在節日的氣氛中時，這幾天，一場極地寒流湧向美國。大規模降雪、冰稜、凍雨一鍵三連，席捲了1.5億美國人，超過20人喪命，其中得克薩斯州情況最嚴重。有的市長不忙着努力救災，反而在社交媒體上陰陽怪氣，説什麼“政府不欠你們的”，“強者生存，弱者死亡”。與此同時，全得州數百萬家庭一度斷電。風暴對電力供應造成了極大挑戰，得州電網批發價一度飆升百倍，一兆瓦1.1萬美元，約等於一度電11美元，差不多71塊人民幣。哪怕是在中國最繁華的城市上海，最高電力檔也不到1塊錢一度。

美國人均發電量接近中國3倍，得州地處南部，更是能源豐富，遍地石油油氣。為什麼這次受災最嚴重呢？先説結論：得州電荒，災情只是表象，根本原因是“得克薩斯自有州情在此”。管理存在問題，電網和全美隔絕，內部的電出不去，外部的電進不來，一有風吹草動，電價就坐過山車，最後消費者吃虧。本期《消化一下》，就帶大家透過電荒，觀察一下“孤星共和國”得克薩斯。

要説為什麼停電，還得先從得州的地理説起。

從地圖上看，得州地處美國南方，與墨西哥接壤，人口集中在東南部濕潤區，相當温暖，單説温度，大城市八月份平均氣温三十度，一月份還能有七八度。以往得州遭遇自然災害，要麼是颶風登陸，要麼是熱浪爆發。但這次災情，大半個美國都受到了寒流影響，居然連得州都遭了殃。熱浪有你，怎麼寒潮也有你？得州是不是和大環境有仇？

而這次電荒，就是極端天氣造成的電力供需不平衡。極地渦旋引發寒流，席捲北美大陸，得州最低温度一度達到零下17度。您看節目的這時候，好傢伙，他們的得州比我們的德州都要冷。但山東的德州，冬天有暖氣。美國的得州，五分之三的家庭取暖靠電力。南方的小夥伴們，上個月應該都交了不少電費，所以需求很好理解。

那麼供應呢？2020年，得州裝機容量大約112吉瓦（GW），一個州的發電量佔了美國近一成，大約是4個三峽的發電水平，全美第一。按理來説，怎麼也夠用了吧。

這裏首先要破除一個誤區，得州紅脖子向來仇視各種新能源，保守派認為風電站是屈辱、醜陋、邪惡的“奧巴馬紀念碑”。所以這次得州一停電，馬上就有民粹政客、保守派媒體跳出來説：“你看，風機被凍上了，我早就説了，新能源不靠譜”、“這次停電，就是新裝的風電太多了，還是要靠火電！”

但很遺憾，2月14號開始，得州電力供應惡化，30吉瓦的發電設備無法運轉，其中26吉瓦是火電站、天然氣斷供了，只有4吉瓦是風電。

所以大停電，真不能全賴人家新能源。風電確實佔得州裝機四分之一，但風力發電，只佔得州冬季供電計劃的一小部分。根據這次故事的主角——得州電力可靠性委員會（ERCOT）估計，得州作為一個天然氣大州，冬季燒氣燒煤，加上核能，佔發電總容量八成，而風電只佔百分之七。停電了不分析佔比八成的原因，反而甩鍋剩下百分之七，這腦回路也是沒誰了。

所以我們一個個分析，先説佔發電量一成的核能：寒潮凍結了冷卻水水管，核電站立馬停機。比如貝城（Bay City）附近的南得州核電站（STP）關閉了一號反應堆，發電量直接腰斬。

再説燃氣發電站，怎麼“燃”的東西也能出問題呢？燃氣站確實問題不大，但傳輸燃氣的管道出大事了。燃氣發電站平時不怎麼儲存天然氣，發電的時候，高度依賴貫穿全州的燃氣管道，從盛產油氣的西部盆地，一路鋪到東南人口密集區。ERCOT原本規劃了67吉瓦的燃氣發電，但得州位於美國中南部，鋪管道的時候，壓根沒考慮過保温措施，管道被凍上了。不僅如此，油井和氣井井口也結了冰，產量直接腰斬。最後火電只完成了計劃三分之二。

而風電呢？作為本次斷電事件的“謠言中心”，其實表現得沒有那麼不堪。ERCOT設想了兩種情況：正常的冬天，發7.1吉瓦就不錯了，如果遭遇了極端天氣，風機被凍上了，只發了1.8吉瓦的電，也不是不行，缺口讓火電補上。可見無論哪種情況，ERCOT也沒傻到在冬天想依靠風力發電。這次極端天氣，確實讓一部分風機被凍住了，但好在冷風實在太大了，沒凍上的風機轉得很快，風電居然超額完成了任務，發了4.5吉瓦的電，比預想的1.8吉瓦翻了一倍還多。就好比高考題型很難，爸媽只希望你過二本線，而你居然考上了一本。

去年年末，我們也遇到過電力緊張的問題，其實美國也差不多，這都沒什麼，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全美50州又不是隻有你得州發電，大不了讓別的州來補嘛。但美國就是這麼神奇，外面的電輸不進得克薩斯，這就要講講孤傲的得州電網。

按照我們的常識，電網肯定是越大越好，用電量是個持續不斷的互補過程，電力工程學上叫削峯填谷（Peak Cut）。你是用電高峯，我輸你一點，我需要電，你又給我一點，根據用電規律，合理地計劃安排各類人羣的用電時間，提高資源的利用率，對大家都是好事。

美國電力建設發展較早，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經有了建設全國性電網的初步研究。但資本主義社會嘛，私營公司之間規模、標準不統一，跨州輸電又涉及到“央地關係”，以及聯邦和州如何協調，所以這個建設進程一直很緩慢。

二戰期間，美國電網建設有過一波小發展。到了1965年北美大停電，3000萬人受影響，建設全美電網的設想，又提上了日程。到今天，北美有五大電網，而覆蓋美國本土的有三大：東部互連，西部互聯，外加突兀的得州電網，三個“獨立王國”，基本不存在電力交換。

得州電網的管理機構，就是前面説的ERCOT。成立的目的，就是為了避免聯邦法規監管，保證得州的能源獨立。説是得州電網，其實也沒法覆蓋全州，東西兩邊各有幾個郡，分別歸東部西部電網管，雖然得州電網和美國東部電網有少量聯繫，但幾乎老死不相往來。2011年熱浪襲擊得州，最高温飆到了45度，熱死12人，農作物大面積枯萎，用電激增，直接導致電力危機。這種情況下，得州還死撐着不找聯邦求助，反而去找墨西哥進口電力。

另外還要説説“電價暴漲100倍”這件事兒，類似的事情，其實2019年8月就發生過，每兆瓦6500美元。當時得州也是因為熱浪，連續三天風力不足，風電拉胯，而氣温竄到40度，大型電器、恆濕器、空調一開，電價爆炸。於是全州輪流拉閘限電，得虧夏天輸氣管道不會凍上，供電總體沒出問題，一颳風，一降温，電價很快降了下來。

所以得州電力市場是這麼個運行模式，發電量相對固定，修新電廠時間長，投資大。如果短時間內需求暴漲，電力系統供不應求，就很容易觸發階梯電價，短時間的超額利潤，會拿來補貼建設新電廠，平衡能源供需。隨着温度升高，需求量降低，電價很快也會恢復正常。怎麼説好呢…紙面模型挺好看，從實際效果來講，一旦自然條件或技術稍微出點問題，就很容易發生這種全州大停電。

其實一個國家幾套電網，是正常現象。中國有國家電網和南方電網，日本有10個電力公司，兩套電網頻率，天天內耗，這個我們挖個坑，以後講。

美國各地區電網不統一，但也是十幾個州合用一套，憑什麼得克薩斯自立門户呢？其實啊，美利堅國情特殊，得州更是搞特殊的佼佼者。真正原因不在於技術，説到底，還是政治。

這又要從美國曆史説起，建國十三州殖民地，都是英國人建立的，而得克薩斯卻是西班牙殖民地。1821年墨西哥獨立，空曠的得克薩斯就成了美墨邊境。當時正值西進運動，大批美國人移居得克薩斯，量變導致質變，説英語的美國農民，人數逐漸超過了墨西哥人。他們除了放牧，還開闢種植園，使喚奴隸種棉花，這時候問題來了，當時墨西哥比美國進步，禁止奴隸制，政府和農場主沒談攏，發生了武裝衝突，結果美國殖民者打退了墨西哥政府軍，800民團死亡9人，殲滅了1600多墨西哥政府軍。1836年，得克薩斯宣告獨立。好景不長，1840年代，得克薩斯主要作物棉花，價格暴跌，政府破產，這才併入了美國。

得克薩斯加入美國的時間較晚，加上這段獨立史，都給構建地區認同，提供了豐富素材。直到今天，得州還被叫做“孤星共和國”（Lone Star State）。中國互聯網戲稱，“得克薩斯武德充沛”。反映到生活，就是美國牛仔文化，強調獨立，

“遇事不要找政府”，想剝奪我的自由，先問問我手裏這左輪手槍答不答應。時至今日，得州在美國文化裏，還是粗獷、獨立的代名詞，用美國人自己的話説，“everything is bigger in Texas”。大碗喝酒大口吃烤肉，開大皮卡住大house，出了什麼故障自己修，突出一個萬事不求人。這次寒潮，得州政府救災無力，反倒是人民羣眾互幫互助，翻山越嶺給鄰居送物資，開皮卡給社區義務送水。

這種獨立意識反應到政治上，就是小政府主義。得州在美國的“央地關係”上，格外看中“州權”，強調聯邦不能干涉，矯枉過正到“被迫害妄想”的地步。之前美軍在得州演習，就有人擔心，這是聯邦政府演練政變，準備隨時接管州政府，剝奪得克薩斯的自由。

這就是得州長期刻意不和其他州聯網的政治理由，社會思潮排斥聯邦。我堂堂“孤星共和國”，為了維持電網獨立性，就是凍死，也不用你聯邦的電。早在1935年，時任美國總統羅斯福就簽署了《聯邦電力法》，本意是聯邦監督跨州輸電，逐步統一掌握各州電網。結果得州寧死不屈，為了不受監管，選擇自廢武功，不向外界輸電。直到今天，得州佔全美四分之一的天然氣，和四成原油產量，還維持着電網獨立，和其他州幾乎絕緣，我只能説“阿祖，收手吧”。

其實得州人自己很清楚，為什麼得州發電全美第一，每次電荒卻這麼嚴重。奧斯汀能源公司前高官直言，得州就是“電力孤島”，一方面，州長對電力的定期檢查不力，另一方面，“當你需要的時候，無法從外界獲得更多的電力。”

説完了事件，還得講講後續影響。這次得州一遭災，紅藍陣營立刻開始互相指責，災情又成了兩黨的鬥獸場。共和黨州長阿伯特，立刻把電荒甩鍋給新能源，“都怪風電不防寒”。前州長佩裏COS鴨嘴獸，嘴硬説得州人寧可停電三天，也不要聯邦的電。我們開頭提到的博伊德市長，言論已經邁入社會達爾文主義的範疇了。民主黨人也沒閒着，得州民主黨主席指責共和黨，不要遇事甩鍋新能源，你那些火電廠也不防寒。奧巴馬時代老臣、前聖安東尼奧市長卡斯特羅，還發推指責州長阿伯特推卸責任，反應太慢。

為啥這次雙方動作這麼快？眾所周知，得州是共和黨大本營，得州不穩，共和黨就全盤動搖。去年大選，作為民主黨候選人的拜登，破天荒地在得州砸錢播廣告，最後得票創了紀錄，普選只差64萬票。加上今年美國人口普查結束，拜登放開移民等因素，得州鐵票倉地位會越來越懸。這次民主黨集火，就是想要藉機翻轉，一是把州長阿伯特拉下馬，二是想讓得州翻藍。而阿伯特此前抗擊疫情不力，加上這次寒潮暴露出的危機處理能力不足，按照美媒説法，明年選舉很怕是要涼。

如果州長換了人，很可能引發連鎖效應，民主黨在共和黨堡壘中心開花。

假如下次大選得州翻藍，38張選舉人票會直接掀翻美國政治的台桌，共和黨想翻身，怕是沒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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