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變法失敗了,沒有特朗普的特朗普路線才剛開始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1098796-2021-02-22 16:53
大家好,歡迎收看《歷史五味》第23期,我是觀察者網的蕭武。
過去的一個月,大家可能都有一個感覺,媒體上的熱點新聞不太多。尤其是國際新聞方面,總體上感覺比較平淡。
為什麼呢?大家可能都猜到了,因為特朗普下台了,美國順利完成了權力交接,已經從特朗普時代進入了拜登時代。特朗普走了,美國似乎回到了正常軌道,既沒有那麼多驚人之語,也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大動作。雖然疫情仍然在不斷的擴散,美國的累計死亡人數接近五十萬,但現在連中國網民都不怎麼關心這件事了。
就在幾天之前,媒體提到特朗普的時候,拜登明確的説,過去這四年裏媒體上到處都是特朗普,他已經不想再提特朗普了。不僅是中國的媒體,美國自己的媒體上,特朗普的出現頻率也已經很低了。才過去了一個月,幾乎全世界都快要忘記他了。
卸任之後,特朗普其實並沒有閒着,他還在為美國操心。先是提出要組建一個愛國者黨,之後又提出新的口號,“拯救美國”。他的意思不言而喻,現在的美國又重新回到了建制派的統治之下,水深火熱,他呼籲美國人民團結起來,從建制派手裏拯救美國。
但特朗普的對手們不會再給他機會了。推特封禁了他的賬號,美國媒體本來就認同建制派,也不會再給他那麼多曝光的機會了,他已經失去了直接動員他的支持者的工具。即便如此,建制派還在痛打落水狗,繼續推動對他的彈劾。雖然彈劾案在國會未能通過,但並不意味着他就能安享晚年,做一個富家翁。
比特朗普自身的命運更值得關注的是,他的出現給美國帶來的變化,還會長期的存在。尤其是他的民粹主義政治路線,已經揭開了所羅門的封印,從瓶子裏跑出來了,不會再輕而易舉的被收到瓶子裏去。

作為一個信奉精英主義的國家,美國的政治、經濟和社會,長期以來都把持在精英手裏。無論他們是民主黨還是共和黨,無論是華盛頓的政客,還是華爾街的資本家,無論是傳統媒體上的意見領袖,還是新媒體上的大V,他們都共享着同一個身份,美國精英。
在全球化浪潮的高峯期,由於大量的資本外流,導致美國就業機會減少,原來鋼鐵廠、汽車廠的工人,變成了現在的餐館服務員、快遞員,原來的餐館服務員、快遞員只能打零工維持生活。在鋼鐵廠、汽車廠工作的時候,他們收入穩定,可以按揭買房,養活家人,供孩子讀書,但現在他們沒有穩定的工作,沒有穩定的收入,只能越來越多的依靠銀行貸款和信用卡透支來維持生活。
但通過美國的金融業和槓桿操作,美國老百姓賬面資產仍然在提升。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後,泡沫破滅,大量的家庭破產,淪為赤貧,這個問題才真正暴露出來。在美國社會中下層老百姓看來,這就是精英出賣了他們,而他們還在用選票支持精英,等於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在奧巴馬時期,發生了佔領華爾街運動,以及茶黨運動,本質上就是反對精英統治,是兩極分化問題的曝光。在2016年的大選中,精英階層力保的希拉里意外敗選,特朗普則在反對華爾街大資本和華盛頓政客的旗號下,通過社交媒體來繞過傳統媒體,直接完成整治動員,成功入住白宮。
所以,特朗普從一開始顯得與眾不同。正統的美國政客都是靠政策來吸引選民,而特朗普始終掛在嘴邊的是“運動”。這是一箇中國人很熟悉的概念,美國人並不熟悉,但卻很快就被特朗普激發起來,成為這個運動的一份子。因為,按照特朗普的解釋,這場運動就是要打倒華爾街的大資本和華盛頓的政客,把美國還給美國人民。
特朗普的口號主要是兩個,一個是讓美國再次偉大,另一個是美國優先。他認為,因為精英對老百姓的欺騙和出賣,美國過去讓渡了太多的利益,承擔了太多的國際義務,讓美國人民背上了沉重的包袱。那些搭美國便車的國家賺得盆滿缽滿,而美國自身卻日漸衰落,已經不再偉大了,所以現在必須要優先考慮美國的利益,而不是那些虛無縹緲的民主、自由和人權的概念,美國要重振經濟,讓美國人失去的就業崗位再拿回來。
為此,特朗普採取了一系列措施,包括對原來的盟友進行政治訛詐,要求他們承擔更多的軍費,頻繁採用貿易制裁措施,來強迫資本回流,減少移民名額等等,都服務於這個目標。而且,正如特朗普自己説的那樣,他是美國近幾屆總統中,唯一一個沒有發動對外戰爭的。無論是對朝鮮還是伊朗,只是極限施壓,但並沒有真正的發動戰爭。
他的這些政策雖然成效甚微,但至少在美國老百姓看來,他還在為美國老百姓想辦法、找出路,而他的那些前任以及對手,壓根沒有考慮過美國老百姓的利益。只要華爾街的資本能賺錢,老百姓的工作機會又算得了什麼呢?
也是在這個意義上,特朗普的出現對美國人來説,就打破了美國的精英主義政治傳統。所以,在他當選之後,美國的媒體和政治精英就沒給過他好臉色,始終在批評、嘲諷和挖苦他,並且企圖用一頂民粹主義的大帽子,把他壓在五行山下。
特朗普也始終在和他的反對者們鬥爭,在新聞發佈會上動不動就瞎説大實話,該説的不該説的都説。比如説美國現在已經不是發達國家了,而是發展中國家,美國現在沒有能力也不應該繼續充當世界警察,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從美國的政治傳統的角度來看,在特朗普出現之前,大選都是這一夥精英和那一夥精英之間的競爭,而特朗普卻改變了這個結構,讓美國選民對精英統治進行公投,要麼選擇反對精英的特朗普,要麼選擇代表精英的希拉里。
因此,在美國精英看來,特朗普就是一個意外的插曲,是一個不該出現的人,他不僅在破壞美國的政治傳統,也在破壞美國的政治結構,也在破壞美國在國際上的形象,讓美國變成了一個不正常的美國,一個美國人不熟悉、全世界也不熟悉的美國。
對任何國家或者政治體來説,打破一箇舊的政治結構都不容易,但建立一個新的政治結構更難。從中國的歷史經驗看,每次新王朝建立,都會在政治結構上有所調整,建立一個新的結構,運轉一段時間後,暴露出一些問題,就會出現變法的聲音,實際上就是要對原有的政治結構進行修正。
美國立國200多年以來,雖然經歷了許多變化,但精英統治對美國而言,相當於祖宗之法,萬世一系,不可更易。即便是曾經出現過形形色色的政治運動,經歷過許多次危機,也從來沒有人企圖動搖這個立國基石。
為此,美國發展出了一整套理論體系,為精英統治進行解釋,並且不斷發展。甚至連批判資本主義的理論,都被這個體系吸收進去了一部分。到現在,美國大學裏仍然是左派知識分子大行其道,但也只能在種族、宗教、性別等豎切的問題上做文章,卻從來不觸動美國的根本問題,也就是階級問題。
美國的精英統治在2008年奧巴馬當選的時候,就已經在出現裂縫了,社交媒體的政治動員潛力也初露鋒芒。奧巴馬的口號就是改革,也就是我們在中國歷史上常見的那種變法維新的主張,但他執政八年,並沒有能夠真正改變什麼。到2016年,特朗普橫空出世,真正的改變出現了。
而特朗普和桑德斯都把矛頭指向了美國的階級問題,以此來完成政治動員。只是桑德斯生不逢時,民主黨的政治覺悟也更高,主動通過各種方式,將桑德斯扼殺在黨內選舉階段,共和黨則因為缺乏新的綱領和有吸引力的候選人,未能成功扼殺特朗普。當然相比之下,特朗普其實要比桑德斯温和,特朗普只是反對精英統治,而桑德斯被認為有社會主義傾向。
也就是説,特朗普實際上動了美國的“祖宗之法”,在動搖美國的精英統治。大多數政治分析人士都認為,雖然執政成績一般,但如果沒有2020年新冠疫情的影響,特朗普連選連任的機會相當大,這就説明,他的口號是擊中了相當一部分美國人的痛處的。
只是因為疫情的爆發以及特朗普的拙劣表現,徹底暴露了他的無能,説明他只有指出現有問題的能力,卻沒有足夠的能力去解決這些問題。尤其是在反對種族歧視的抗議活動中,特朗普的消極應對,更是大失人心,不僅華爾街大資本和華盛頓的政客對他更加聲色俱厲,甚至連好萊塢明星也紛紛譴責他。
即便如此,在最後的大選投票中,拜登也只是險勝,如果沒有郵寄選票,拜登甚至遠遠落後於特朗普。這反過來也説明,無論特朗普開出的藥方是不是正確,至少他指出了美國目前存在的問題,換句話説,特朗普雖然不是解藥,但起碼是症狀。
從共和黨的角度看,自冷戰結束以來,共和黨就陷入了迷茫,缺乏有吸引力的主張,尤其是民主黨抓住種族、性別等選票之後,又得到了科技精英的支持,共和黨更加顯得捉襟見肘,形象越來越保守、僵化、落後,麥凱恩等大佬也只能繼續打冷戰牌。
特朗普的出現,無意中幫共和黨找到了一個新的政治路線,也就是民粹主義。雖然在大選之後,共和黨建制派很快就拋棄了特朗普,和民主黨合作,限制特朗普的權力,確保權力交接,但共和黨也在盡力的留住特朗普的支持者,希望把他們轉化為共和黨的支持者。而要吸引支持特朗普的“老白男”,繼續打特朗普的民粹主義牌,無疑是最為便捷的路徑。
特朗普在執政的四年中,政策上也有一個明顯的傾向,就是他的政策主要考慮的是他的支持者,而不是全體美國人。尤其是處在美國社會底層的少數族裔、外來移民等羣體,對他並無好感。在反對種族歧視的問題上,他的消極應對更是疏遠了這部分人,但反過來卻讓支持者更加支持他。
他這種做法在美國歷史上也是史無前例的。即便大部分人都在這麼做,也會像拜登説的那樣,裝作自己不只是支持者的總統,而是所有美國人的總統,不會只考慮支持者的利益,但特朗普連這樣的偽裝都沒做,無疑加深了美國社會內部的分裂。
這一點很像王安石變法。
早在宋仁宗時期,宋朝就已經出現了變法的聲音,而且也確實進行了局部性的調整,但慶曆新政很快就失敗了。到神宗時期,王安石開始主持變法。雖然從今天的角度看,他的變法還是取得了不少成效,確實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強國強兵的作用,但他在後世的評價卻一直不高,在進入近現代之前,王安石亂宋幾乎是定論。
變法明明是為了自信自強,為什麼會被認為亂宋呢?原因就在於,之前宋朝的主要議題是君子小人之辨,王安石變法之後,就變成了對變法的表態。圍繞着變法和反對變法的問題,反覆的翻燒餅,一直到北宋滅亡,南宋初期甚至還受到極大影響,宋高宗也不得不明確表態“最愛元佑”。
雖然在權力交接之後,美國已經在努力的清除特朗普“遺毒”,但他指出的問題並沒有消失。如果説2016年的大選是對精英統治進行公投,那麼2020年的大選就是對特朗普進行公投。如果拜登在任期內無法進行有力的彌合,反對和支持特朗普的路線,在未來一段時間內,很可能會成為美國大選中的一個主要議題,沒有特朗普的特朗普路線,也極有可能成為共和黨的新綱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