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153天野外，200萬步，她寫下212行情詩_風聞

　　2021年的春節剛過完，我們又恢復到工作模式啦！

　　回顧2020，貓盟在科學評估上累計了投入300+人次參與調查，到達過至少11個野外作業區域。在這期間，我們對615台紅外相機進行了安裝/維護，獲得數據近18萬條，覆蓋調查區域總面積已經超過2000平方公里。

　　而這僅僅是一個階段，最近，科研組又開始琢磨着2021年應該去哪些地方。

　　不過，魯迅説過：總結一下過去一年爬過的山，很有必要。（魯迅：？）

　　所以在此隆重請出我們碼文章里科研特牛、搞科研裏寫詩最棒的貓盟第一人——一晴，來給我們講講她上山的光輝事蹟。

　　去年，整整153天的野外，4萬公里的里程，200萬的步數，186户的訪談和850個小時的植物樣方測量讓她的工作和生活異彩紛呈。

　　不僅爬山，還能寫詩，我們的人，就是這麼能打！

　　注：本文圖片除註明外，均為一晴所攝

　　過去的一年，要從第一天説起……

　　河北駝梁

　　2019年的跨年夜，我是在駝梁度過的。那是個星光燦爛的夜晚，沒有風。大家在星光下亂舞，心中迎來了跨年的鐘聲。

　　狂魔亂舞的©富強

　　正常的©富強

　　12月，早已不是旅遊季，合河口鄉的燈都熄滅了，我們連着敲了好幾家旅館的門都慘遭拒絕。如果不是韓書記的好心收留，差點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儘管就我們一波客人，仍然受到了韓書記最熱情的招待——

　　他把自己住的卧室騰出來，在一米半寬的走道兒上，擺上一米寬的大桌子，燒着炕，讓我們暖暖和和地吃飯。

　　那天晚上，我們圍桌而坐——擁擠而有温度。

　　舉着快沒氣泡的可樂，大口吸溜鐵鍋粉條和流油兒的五花肉片——沒有人擦掉嘴角的油，都衝着鏡頭傻笑。

　　茄子——

　　打那以後，我們便成了韓書記旅館裏的常客。他家的大理石地板永遠乾淨鋥亮——除非我們到訪。

　　因為山裏從不缺泥巴和落葉，每每下山，衣服褲子一抖，便落葉紛飛，鋪了滿地。

　　但每一次，韓書記都是滿臉笑意地歡迎我們的到來。（心裏呢？算了，不問了。）

　　大牛：韓書記，您看我這樣還能住嗎？

　　駝梁的主山脊是之字形的，從東北到西南，劃分了山西和河北。從山樑向山谷望去，山巒重重，如詩如畫。

　　駝梁的山巒

　　眺望駝梁的山©劉大牛

　　夏季，山谷裏更是繁花爛漫，蝴蝶翻飛，美不勝收。駝梁有一隻定居的母豹，我想，她也會站在這裏瞭望領地吧。

　　行走於她的家域，心中泛起這樣的感慨：

　　駝梁八月

　　涼快又沒有蚊子的夏天

　　雨水充沛

　　豐盈了小河 滋潤了根系

　　草便長了 花也開了 爭相出現

　　只是華北蝮和豹子還是神神秘秘的

　　尋找

　　膽小的人兒被草叢裏嗦嗦的蟋蟀聲嚇破了膽兒

　　膽大的人兒任由帶刺的灌叢無情拍打或撕扯肌膚

　　常於灌叢走 哪能不扎手？

　　仍要翻越山嶺勇往直前

　　如大牛（劉大牛）

　　隨其身後

　　仿若隨千萬匹角馬遷徙

　　——一個人竟走出了一羣的浩蕩之勢，塵土飛揚

　　莫急

　　願你駐足欣賞這風光旖旎

　　品山杏沙棘樹莓榛子之酸甜

　　感受登上樑的驕傲

　　然後在迷霧中蜿蜒過山路 

　　放着大聲的歌享受歸途

　　寧夏六盤山

　　駝梁跨年後，六盤山一月的風迎了我。因為巧巧前些陣子拍的一張霧凇讓我魂牽夢繞，每天碎碎念着想要看到。

　　霧凇一片白©巧巧

　　終於有天早晨，我看到初升的太陽下，遠處山樑上一排排的油松和青海雲杉，樹枝銀裝素裹閃閃爍爍，還有些晶瑩剔透的感覺——“那大概就是霧凇吧！”我想。

　　遙望，落差四百、坡度五十，灌叢密到沒有可見的獸道。然而，沒有什麼能夠阻擋我對霧凇的嚮往，便像開掛了般一口氣爬到了山頂。卻忽然發現： 

　　只有一寸積雪壓彎了松柏的枝條

　　在正午的太陽下 閃爍着白色的光

　　霧凇不見了 

　　幻影破滅了

　　可再看這山巒

　　也是英姿颯爽

　　山樑開闊 獸道明朗

　　雪地裏 豹貓和黃喉貂的腳印清晰可見

　　光映着雪

　　雪反着光

　　心靈就自然地被洗滌了

　　緩緩躺下 擺成大字

　　讓身體陷進鬆軟的雪裏

　　那大地的味道

　　總能帶來喜悦和悸動

　　便豁然開朗

　　紅腹錦雞 ©郭志宏

　　賀蘭山紅尾鴝 ©大貓

　　六盤山的林子裏總有驚喜。在那裏我看到了我的第一隻黃鼬、第一隻狗獾、第一隻大野豬。

　　這些見了人的山中精靈，一個個像是加滿了馬達的小摩托，飛奔而過。

　　夏季夜巡，更是會收穫豹貓、豬獾、六盤山蝮、雕鴞、黃腳漁鴞和數不清的灰林鴞。保護區的郭主任還拍到了保護區的第一筆賀蘭山紅尾鴝手拍記錄。

　　就是這樣的六盤山，讓我追憶：

　　風兒越過山丘

　　驅走烏雲的籠罩

　　快樂的山谷裏

　　泉水流淌

　　不懂人們過河時的一聲聲

　　“啊，我不敢過！”的惆悵

　　六盤山©天醍

　　山西和順

　　2020年的世界地球日是4月22號。那天我在和順基地。疫情居家三個月後，再一次回到山裏的感覺，是真的美好：

　　太行四月 清風微涼

　　眼裏映出開滿山桃花的山坡

　　山麻雀和雕鴞向基地旅客致以誠摯的問候

　　夜空繁星點點

　　一切都悄咪咪的 

　　卻不孤寂

　　於是在幸福中入眠

　　世界 晚安

　　山麻雀

　　山桃花

　　雕鴞

　　夏天的時候，我又在基地呆了兩個月。基地的生活，就像燕麥粥裏發現一隻煮熟的蠼螋一樣，簡單而有滋有味。

　　雜草長到了人那麼高，去辦公室的路上輕輕掃過胳膊，癢癢的。

　　煤山雀會落在半米外的油松枝丫上，歪頭打量，通常是不知人間險惡的亞成，毫無畏懼地喳喳亂叫。

　　林子裏偶爾傳來狍子和野雞聲嘶力竭的狂吼，初聞會誤以為是什麼猛獸，嚇一大跳。

　　滂沱大雨總突如其來，可我常常忘帶雨衣，躲在樹下避雨，濃密的枝葉正好成為聚水的平台，當葉片難以承受水滴之重時，便會一股腦地砸下來，把你濕個從頭到腳。

　　草坪上，百里香散發清香，綬草低調綻放。春天播種的胡蘿蔔已經成熟，但因為肥料不足，變成了濃縮的天地精華，大小和甜度通通令人佩服！

　　太陽消失不見的時候，餘暉沿着山頭暈開，一層層淡淡的，如月光，也可以朦朧整個山谷。

　　通往基地的山團線

　　冬日裏靜謐的基地

　　基地旁的小池塘——西草海

　　M2：誰來了我的榮耀石

　　青海祁連

　　祁連山脈——從東邊有荒漠貓安居的門源縣老虎溝，向西到猞猁之鄉祁連縣央隆，再到豺狗子出沒的天駿縣蘇里，最西到孕育着棕熊、雪豹、猞猁、豺、狼和野犛牛的無人之地天駿縣花兒地，從五月到六月，留下了我滿滿的回憶。

　　門源

　　央隆

　　蘇里

　　花兒地

　　於東：

　　達坂山與冷龍嶺南北對望

　　跌宕起伏間

　　有冷龍神海泊居灣中

　　老虎溝山路盤旋而上

　　冰川融雪湧入溝底 氣勢洶湧

　　翻過4300m埡口

　　崗什卡雪峯就在雲霧背後

　　雪花紛飛 

　　全緣葉綠絨蒿格外動人

　　日落

　　我們與藏雪雞同在餘暉中

　　全緣葉綠絨蒿

　　夕陽下的我和大牛©小嚴

　　於中：

　　高原兔在芨芨草叢中矯健狂奔

　　大石雞成雙成對捯飭着小雞腿

　　成羣的岩羊小仔來回蹦噠 母羊不屑一顧

　　高山兀鷲端坐于山峯 如監考官般嚴酷高冷

　　赤麻鴨寶寶們緊緊跟着媽媽 爸爸漫不經心地在後面踱步

　　大石雞

　　岩羊

　　高山兀鷲

　　赤麻鴨和斑頭雁

　　於西：

　　花兒地的七天

　　逃離谷外的喧鬧

　　落入荒涼的巨掌

　　在白浪與漩渦中起起伏伏

　　在棕熊偌大的腳掌旁踉蹌

　　流星劃過赤狐的眼眸

　　風拂過沙蜥的脊樑

　　鐵線蓮在山坡上綻開

　　擬耬鬥菜在礫石間生長

　　密雲遮日

　　塵土飛揚

　　赤色砂礫在風與水的作用下形成奇石峭壁

　　硫化物在疏勒河水的沖刷中散發奇異芬芳

　　豺狗還能奔過河谷

　　猞猁還在山脊瞭望

　　這並不荒涼

　　如此美妙

　　花兒地吶喊

　　花兒地漂流

　　於旅途：

　　沉醉在遠方沉睡的山巔白雪與眼前起伏的七彩丹霞之中

　　草甸、森林、灌叢、戈壁……

　　變幻的生境地貌

　　豐富的野生動物

　　讓我有些接應不暇

　　卻像入夢之人

　　不願醒

　　雪山

　　丹霞

　　我記得在從花兒地出來的路上，大家忽聞震耳欲聾的一聲手機巨響——終於回到了有信號的現代社會。

　　可隨之而來的好像不是歡呼，而是——“啊，不要啊，好可怕”的慌張。

　　在花兒地那個遇上棕熊只能“自求多福”的地方，好像有一種讓人捨不得離開的力量。

　　或許是那個廢棄板凳改造的籃球框？所謂散落在高原的曼巴精神啊

　　當然，花兒地從來不缺鬼故事，後來去的人都知道

　　甘肅阿夏

　　八月，迭部的泥石流剛過，勇敢的大貓就把我帶到了迭部：

　　洪峯過後

　　白龍江怒了

　　漲了三米多

　　我們逆着江水滔滔的方向

　　看泥石滾落 苞谷壓折

　　天很藍

　　地燥熱

　　天地之間

　　雲杉筆直生長

　　調出古老而濃重的墨綠

　　華西箭竹在其間斑駁

　　小路穿過林子從山頂延伸到溪邊

　　梅花鹿 毛冠鹿 黑熊 金貓 大熊貓

　　會踏着怎樣的步伐走下來喝水呢

　　我想象着

　　山的背後還有人家

　　院裏稻草晾曬在木架

　　核桃果拽着枝椏垂下

　　我剝了一顆沒熟透的核桃

　　——脆又生澀

　　阿夏的乾熱河谷

　　阿夏保護區就在迭部縣境內，屬岷山山系北麓，是金貓、大熊貓、小熊貓、黑熊、羚牛、梅花鹿、毛冠鹿還有好多好多野生動物的天堂，甚至可能孕育着雪豹和金錢豹。

　　在我們離開的前一天，清晨的冷氣有些刺骨。當車駛過九龍峽一個小時以後，我們便聽説山體滑坡了，就在九龍峽那裏，落石砸中了一輛車，人沒了。

　　第二天，回舟曲的路又斷了，於是我們改變了回程計劃，沿着白龍江北上，穿出岷山北緣，拂過若爾蓋的衣袖，這段旅途告一段落。

　　而阿夏並沒有離我們遠去。十月，我們再一次回到了這裏，想要解開這片山林的秘密：

　　阿夏十月 雨季將過

　　土壤水量飽和 

　　濕滑的朽木披着苔蘚

　　積雪一尺 自然地灌進鞋子

　　坡陡四十 扒住石塊吭哧向上

　　努力！

　　這林子倒是有充足的氧氣

　　森林茂密 松蘿纏繞樹枝垂落

　　山巒疊嶂 秋葉橙色豔山坡

　　海拔三千 去看原始冷杉林

　　吸納山谷的靈氣

　　抬頭望 枝葉間斑駁的天

　　夜晚 復齒鼯鼠會像星星般劃過

　　林下 血雉搗騰着紅爪狂奔

　　——靈活

　　我看那泉水也着急下山 嘩嘩作響

　　細木樁搭成橋 舉起手臂小心翼翼

　　不要向下看 不要慌！

　　橋邊翻開溪中的石頭 

　　山溪鯢悠然自得

　　青藏東緣 岷山北端

　　白龍江開劈山石 穿行於峽谷

　　——磅礴

　　魚羣在電站前丟了去路

　　渺小如同自然面前的你我

　　太陽落下後

　　仍然四溢生機

　　大地的星星

　　守護着它們的故土

　　——迭部 被山神的大拇指摁開的地方

　　阿夏，未完待續。

　　梅花鹿©大貓

　　赤狐©大貓

　　河北小五台

　　短短一年裏，小五台竟陪我走過了四季。它是我不敢小覷的大山——擁有北國之山的俊美與險峻，是一個讓我爬到膝蓋疼的地方。

　　但在這崇山峻嶺之中，我卻更加明白，什麼是我所熱愛而捨棄不掉的東西：

　　石縫裏生長的華北八寶

　　九月雨落 風吹散雲朵

　　溝壑落於山脊間

　　秋色落入眼眸裏

　　綠是底色

　　紅是妝

　　小五台的俊美 又變了樣

　　天霎時轉涼

　　溪水旁 裹羽絨服做樣方

　　在生猛的翻閲和泥巴的保護中

　　七月份嶄新的植物圖鑑如今不知去向

　　針葉仍青 闊葉泛黃

　　花楸的紅果豔麗 大概會吸引不少鳥

　　林下的苔蘚和蕨覆蓋了大片土壤

　　幾株野罌粟金蓮花還開在高處的草甸上

　　五台雲裏霧裏

　　霞光漸漸消失

　　趕着夕陽下山 嘴裏念念叨叨

　　佩服上午年輕氣盛的自己 此時只有癟肚皮

　　蕎麪配上豆腐山菇滷子

　　聽大叔們説起豹子

　　説它們喝狍子血醉了所以鑽進圈套裏

　　我走過湖上溝的春夏秋

　　二〇一二年冬天

　　紅外相機裏的那驚鴻一瞥 

　　念念不忘

　　2012年湖上溝的豹子

　　臭冷杉挺拔 欲入蒼穹

　　紅尾水鴝的歌聲裏 有路的方向

　　跨過河道 該不會驚動水中的精靈

　　豹子會回來嘛 不知道

　　泉水沿着溝底奔湧而出

　　它似乎知道海浪的洶湧

　　擺出一副要超越它的架勢

　　在曲折的河道上

　　或在泛着寶藍色光芒的冰層下

　　也要大聲流淌

　　一點點熟悉着

　　每棵樹的輪廓愈變清晰

　　但也願迷失在這裏 然後重新尋找自己

　　在走過的路上 因為所有預期而踏實

　　在未知的路上 因為新鮮事物而愉悦

　　好奇是底色

　　選擇是妝

　　心底的熱愛 變不了樣

　　廣西十萬大山

　　十萬大山延綿百餘公里，自東北向西南，形成一條狹長的山脈，東邊起自欽州，西邊和越南接壤。這裏曾是印支虎大搖大擺的地方。

　　而如今的大山，普遍是人類改造的痕跡——八角肉桂種植、木材桉樹林、馬尾松松油提取、農田、景區。

　　隨着森林的演替，這些人為干擾會變成自然的一部分嘛？還有多少野生動物在這裏繁衍生息？

　　中越邊境的峒中公路

　　在我啓程的十二月，雖然嘗不到“傳説中的”南方水果，倒是也沒有煩人的螞蟥。

　　據説無論防護做得多好，都無法阻擋螞蟥穿過衣袖褲腿，來飲你熱血。

　　所以當地老百姓乾脆擼起衣袖挽起褲腿，露出鮮美的肌膚，以保證在第一時間抓獲圖謀不軌的螞蟥。

　　更重要的是，冬季，石頭上的苔蘚也只剩了薄薄的一層，外地人（我）就不至於走一步滑一跤了：

　　廣西的十二月

　　仍綠綠濕濕黴黴

　　路旁的羊蹄甲開着

　　水牛趴在“那”裏看我（那，壯語裏水田的意思）

　　沒有成熟的芭蕉木瓜和芒果

　　倒是可以厚着臉皮向老鄉要一根糖蔗

　　開頭燈沿河道夜巡

　　低頭照亮池塘裏的魚蝦

　　或抬頭照亮星空的璀璨

　　山巒疊嶂又林海茫茫

　　你是否會迷了路呢？

　　十萬大山

　　綿亙百餘公里

　　落腳在長滿青苔的石塊上

　　小心翼翼

　　大片的速生桉片成木板

　　馬尾松削開取汁

　　森林正慢慢演替

　　不認識的植物散發熱帶的味道

　　日落時的風吹來自然的愜意

　　正午南屏

　　蒔良嶺仍雲裏霧裏

　　雨後峒中

　　變色樹蜥趴於空地

　　板八一板岸公路穿過大山

　　望半山的瑤族村落

　　或對岸的越南山水

　　近在咫尺

　　會感到陌生還是熟悉？

　　變色樹蜥

　　當地的大板瑤婦女

　　working~~

　　在第一批紅外數據裏

　　我們欣喜地看到豹貓斑林狸椰子狸和帚尾豪豬的影子

　　水邊

　　也有食蟹獴的痕跡

　　大山巍峨

　　又風情萬種

　　其間我沉醉流連 

　　心生敬畏與感激

　　稀碎的螃蟹殼，可能是食蟹獴乾的

　　在這個世界裏，這個環環相扣的生態系統中，沒有哪個生命是孤立存在的。

　　生命之間的連接，會點亮處在孤獨和執念中的心靈。就像《心靈奇旅》裏，槭樹的莢果落在靈魂22的掌心的那一刻一樣，生命會被喚醒。

　　自然美屬於美的範疇嘛？這也許會是哲學家們永遠爭論不休的問題。但於我，當我陶醉在自然裏的時候，一切都是那麼沁人心脾。

　　“走過了這麼多地方，你最喜歡哪裏？”

　　“都喜歡，就是這麼貪心，不接受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