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小鎮藝術家_風聞

　　作者|劉小土

　　編輯|李春暉

　　作為《我愛我家》裏最靠譜的人、單位的中層領導、家庭的中流砥柱，賈志國第一次大受刺激、中年危機、行為瘋癲，是在一次少年宮美術班的同學聚會之後。

　　看着當年畫的還不如自己的人，如今寥寥幾筆就能賣大價錢，賈志國發出靈魂的吶喊：“他現在那房子，滿堂的硬木傢俱，那汽車，那電器，還有那身肥肉，那本應該屬於我的呀！”

　　翌日，便開始了潑墨山水、根雕藝術、乃至揚州灌湯包的創作與創業。

　　按這個路數，硬糖君現在應該痛定思痛，立刻投身到藝術創作中。畢竟這次返鄉過年，遇到當年左右看不出一點藝術細胞的同學，如今已成了城中新鋭藝術家。

　　言兼（化名）讀書時成績穩拿倒數，第一年參加高考落榜，復讀才考進了某三本大學雕塑系。畢業回長沙後，他做過牆繪設計、攝影師、藝考培訓，並未搞出什麼名堂。

　　而再後來，硬糖君再聽説他，竟已是老同學口中的藝術家。

　　“傍”上地產老闆

　　言兼已經藝術家一年多了。

　　要説言兼的藝術之路，硬糖君也是參與過的。讀書時言兼就愛收集同學打碎的玻璃杯，用膠帶黏合起來，再擺到教室窗台上。出於好玩，硬糖君也加入過言兼的修復小組，教室窗台很快攢滿破杯子。

　　可惜這場行為藝術被班主任一舉繳獲。破杯子被扔進垃圾桶，言兼又偷偷撿了回來。多年後，他參加首個裝置藝術展，用得正是“編織碎片”的創意。

　　但在他剛工作的2015年，二三線城市還只有具收藏價值的書法、繪畫才算“藝術”。塗鴉、雕塑、裝置藝術還非常冷門，也沒什麼流通性。一年到頭，長沙都辦不了幾場潮流藝術展。

　　身處大基建時代的言兼，經歷過大拆大建，對城市建築很有興趣。大學畢業後，他沒有明確的職業規劃，便回長沙進了個做牆繪業務的工作室。“塗鴉剛火起來，在小城當牆繪師，蠻浪漫的。” 他回憶。

　　兩年時間裏，言兼整日穿梭在街頭巷陌，改造過好幾百面白牆。創作之餘，他還用鏡頭記錄城市生活，並將滿意的照片分享到豆瓣、微博。這些作品頗得同城網友讚賞，言兼慢慢積累了幾千粉絲。

　　當時，一家傳媒公司正策劃“湘城印象”主題宣傳片。負責人看過言兼的作品，特意找他來拍攝了部分片段。對言兼來説，這是一個極其重要的開端。他順勢打入本地攝影圈，接觸到了一些資源和人脈，創作熱情也隨之高漲。

　　隨着叮叮mall、長沙國金中心等商圈建成投用，潮流藝術、現場娛樂成為購物中心吸引顧客、優化體驗的重要名片。敏鋭察覺到機會的言兼，開始有意拓展創作範圍。除牆繪、攝影外，他還嘗試玩起了雕塑、裝置藝術、新媒體藝術。

　　叮叮mall

　　言兼的創作標準只有一個，就是單幅作品成本必須在千元以內。藝術和麪包都要，是這羣新鋭藝術家的普遍特點。2018年前後，就有好幾位策展人聯繫到言兼，建議其付費舉辦個人展，再找幾家本地媒體做做採訪，完全可以把自己包裝成網紅藝術家。

　　言兼掏不起高昂的策展費，只能找性價比更高的辦法。他搬到長沙後湖藝術區附近，去酒吧結交青年藝術家，想法設法加入各種交流羣。交友、進羣、分享簡歷……言兼不斷重複這些動作，可效果寥寥。

　　“他們其實也是來蹭資源的。你的作品哪怕只在鄉鎮藝術節露個面，也能自稱藝術家。”言兼意識到，擠進本地藝術家圈子這條路走不通。

　　這世界總不乏一些懂行人為青年指點迷津，言兼也被點醒了：請策展人吃飯，遠不如“傍”個地產老闆。

　　過去樓盤、商城開盤招商，喜歡邀請歌手、明星搞拼盤演唱會。這兩年二三線城市的羣眾也文化消費升級了，潮玩、剪紙、裝置藝術才夠時髦，也更適合發朋友圈。

　　長沙IFS正是靠着幾場火熱的潮玩展，一躍成為網紅打卡聖地。雲璽天街、保利MALL、江山悦、華住酒店等，也都曾為各種藝術展提供資源支持。用言兼的話説，地產商和他們藝術家的關係，就像是煤老闆和影視圈。

　　搭上地產朋友的關係，言兼終於將作品塞進了一場裝置藝術展。展覽規模很小，沒啥話題熱度，但他總算是拿到了藝術圈的敲門磚。

　　拼個藝術展吧

　　説到藝術展，言兼卻先聊起了名媛圈。去年假白富美拼包、拼酒店的新聞，引得網友大開嘲諷。

　　但在言兼看來，拼單那可是“花小錢辦大事”的人生智慧。雖説假名媛的包包、酒店是拼來的，但人家實打實地背過、住過，總比去淘寶買假圖、假定位強。他聊這些事，其實是為“直説吧，我好幾場展覽都是拼來的”這句做鋪墊。

　　言兼的藝術家身份沒啥含金量，靠實力是進不了梅溪湖國際文化中心、前行美術館、謝子龍影像藝術館的。而光靠帶資進“展”，他的咖位和名氣也上不去，純屬自嗨。

　　想來想去，言兼覺得還是得搞幾場正經的藝術展，將自己的招牌真正立起來。等不到策展人青睞，他就只有靠自費才能儘快達到目的。

　　比起北上廣，在長沙策劃一場藝術展確實便宜。知名策展人的運營費高昂，動輒幾百萬、幾千萬，基本不接“野路子”藝術家的活兒。腰尾部策展人要價便宜，尤其是趕上疫情失業潮，二三十萬就可以承辦一場像樣的展。

　　言兼只賣出過幾張攝影版權，大多數作品收藏價值低，嚴重滯銷。湊幾十萬辦展，努努力可以，但性價比太低。於是，他決定採取抱團策略，找來了四五位藝術圈朋友，拼一場羣展。

　　大型藝術展的場地費高，不砸錢做好佈景、燈光，很難吸引路人拍照，不利於線上傳播。再三糾結後，他們最終選擇用集市模式呈現，邊展邊賣。

　　就這樣，言兼拉到商場贊助，如願做了場快閃創意集市。參展藝術家把作品拿來，擺在攤位低價出售。言兼卻故意將價格定高，一個小玻璃器皿標出近萬元的天價，惹得年輕人猜測“這是小眾藝術家的作品吧”。

　　“他們作品定價低，當天挺多人搶着買，可以確保現場效果。我呢，沒打算賣掉，就想借機會抬抬咖。”言兼解釋。由於是拼單，他們節省出一筆費用，索性又請來幾位網紅打卡宣傳。

　　這場活動充分證明拼單辦展可行。此後，言兼又組團在民宿、畫廊、小藝術館策劃過羣展，逐漸就有了名氣，也開始有同行、策展人邀其參加論壇交流。他的作品開始出現在物物空間、不設指標、時空魔方等熱門地點。

　　比起常規的藝術館，畫廊、購物中心的策展更注重潮流感，需要把握迎合年輕人的審美。言兼這樣的新鋭藝術家，正可以迅速接納並融合潮流文化，遠比一本正經的老藝術家更適合小年輕們。

　　今年，策展人華哥（化名）找到言兼，想要為其在長沙舉辦首個國潮主題個展。在北上廣奮鬥的青年藝術工作者，熬上七八年也未必能等到這樣的高光時刻。

　　“總算嫁進豪門了。”言兼笑道。

　　只想搞錢

　　這個時代風口多，不知哪天誰就被吹起來了，便到處都有“德不配位”的他人指責和自我焦慮。

　　成團出道的楊超越仍時時要面對爭議。接受採訪時，超越妹妹説自己就是靠老天賞飯吃，“我要緊緊抓住這碗飯，多吃幾口”。而當朋友們吐槽言兼是“假藝術家”時，他也照單全收，笑言得抓緊時間搞錢，省得白折騰了。

　　藝術商業化、審美生活化的浪潮勢不可擋。如今別説北上廣深，二三線城市的商圈也都在大搞美術館、藝術館。新鋭藝術家也不再羞於談錢，但凡有點名氣的，都忙着賣作品、出聯名。

　　早幾年，言兼也在畫廊、手作工作室寄售一些畫作、雕塑。據他的經驗，長沙的年輕消費者基本只能接受千元以內的作品。可一幅畫賣1000塊，除去抽成和成本，那就約等於慈善事業。

　　相較之下，賣藝術創意才是好生意。國際品牌、新國貨時常聯手明星、博主，雙方借勢、彼此抬咖。二三線城市的本地品牌，則尤其愛找當地網紅、藝術家做聯名活動。

　　一來，下沉市場看重地緣關係，本地網紅更具市場號召力。打個不恰當的比方，你找蔡徐坤下鄉唱歌，可能都不如盜版周杰倫吸引人。二來，跟本地藝術家合作費用低，又可以完美融合城市文化，可謂物美價廉。麼子烤肉、茶顏悦色、夢潔家紡等品牌，都曾推出過這樣的跨界合作、聯名周邊。

　　麼子烤肉周邊

　　自打晉升新鋭藝術家後，咖啡店、餐廳、酒吧都來找言兼做過牆繪，拍攝宣傳片。長沙某工業風酒吧，就是找言兼負責的裝置設計，風格備受好評。這樣一次合作，整體下來費用不到十萬。

　　當然，言兼還是想自己當中間商，盤個小店賣朋友們的藝術衍生品。長沙的旅遊經濟仍在高速發展，年輕遊客不愛去嶽麓山、馬王堆這些傳統景區，更願意去挖掘些小眾網紅店。

　　“爭取開在茶顏悦色旁邊，店內裝修做得時髦些。這樣大家等奶茶的時間就能來拍照，順道還能買點城市紀念品。”言兼如此計劃。

　　至於特色紀念品，他最看好手賬貼紙、潮玩和文化衫。這三種產品生產成本低，卻很受年輕消費者追捧，容易走量。言兼目前正在設計幾款長沙話的膠帶，計劃在明年投入生產。

　　茶顏悦色玩壞長沙話

　　理論上看，這些規劃的確有“錢途”。定製一卷手賬膠帶成本不過一兩塊，卻能賣出動輒二三十的高價。翻翻電商平台，普通的膠帶隨隨便便就能賣出好幾千的月銷量。況且，茶顏悦色帶不走，嶽麓手辦不夠潮，長沙時尚紀念品妥妥的剛需。

　　幾十年前，博伊斯曾説人人都是藝術家。大師料到了結局，但未必能想到小鎮藝術家的路子這麼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