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羅河上的疑案(七)用裏距法再析《經行記》之摩鄰(轉載)_風聞
文渊紫光-2021-02-28 09:51
前言
西方大航海前的歷史,一直給人以超脱時代生產力的迷思。未定論的東西, 或許不好否認,但學術的態度,還是當面鑼、對面鼓的拿實證説話。
近年關於西方偽史與否的討論越發頻繁熱鬧,筆者在堅持西方“敍史”要明確斷代的思維下,開始着手查閲文獻資料,尤其一手的文獻典籍。
有心之餘,筆者關注到了《偽絕書》的內容節錄,於是按圖索驥、幾番審讀,實在感覺學術的路子很好,也很增長知識。
本文轉載自微信號老周的《偽絕書》系列,因其資料翔實,説服力力充分,故特轉載以與諸君博雅。
正文
最近在整理大量的數據,頗為耗時耗力。尤其是谷歌地球現在完全不能用了,就只好遷移到了國產軟件“圖新地球”,有不少遷移成本,也拖慢了進度。使用感受上,做工還是有些毛糙,不如 Google Earth 絲滑,而且其高程數據還是用的谷歌地形,現在也全都沒有了(連備用的都被掐掉了),只好大費周章的先把近200個G的離線地形包全部都下載下來了,而且還是沒有海底數據——我在中科院的地理空間數據雲上面倒是找到了精度更高的30米DEM地形數據,可惜還是沒有海底地形,而且其實谷歌90米的精度對我們也夠了,精度太高程序處理起來反而更耗時耗資源;
不過,好的一面是圖新地球提供了不少方便實用的功能,機器開銷似乎也小點,而且這也逼得我不得不更深入的去學習和了解 GIS 系統,最終利用 Global Mapper 將需要的地形數據做了高密度的處理,再結合我之前在谷歌地球中的打點,以及文獻、論文和地圖舊檔,已足以將所謂尼羅河、兩河沖積平原扒個底兒掉。也算是鳥槍換炮,用上了更先進的科技手段。
計劃隨後的尼羅河(八)或(九)即會對其中的尼羅河部分數據進行全面分析。信息量挺大,搞不好一篇還完不了。
今天還是先來把之前有關“摩鄰”的內容先講完。
也支持國產軟件,希望能夠早日用上我們國家自己生產的地理數據。
用裏距法再析“摩鄰”
一、裏距測算
在<上一篇>我們搞清楚《經行記》文獻的本意後,我們再來進一步分析一下這個“摩鄰”的座標。在<西域通略>中,我們已經多次運用里程測算來解題,效果很好,也印證了中國古人記錄的嚴謹、準確,因此這裏我們不妨用裏距法再詳細分析一下這段史料。
首先,《經行記》這段説“在〇薩羅國西南,渡大磧行二千里至其國”,但為了確保邏輯上足夠保守,我們也可以説其並沒有規定是以〇薩羅為起點向西南沙漠中走二千里,也有可能是以某一地(比如亞俱羅-巴格達)為起點,渡過兩千裏大磧到摩鄰,而摩鄰東北方向緊鄰〇薩羅國——甚至沒有交代渡大磧的方向一定是“西南”;當然,起點為〇薩羅的可能性也一樣是存在的。
因此,我們可以分別使用“倒推法”和“順推法”,結合地理環境和對音,來推算一下摩鄰的座標。
以地理環境的描述,“少米麥,無草木,馬食乾魚,人餐鶻莽”加上“其人黑”,首先可以肯定是靠海、或有大河流經的沙漠地帶,這樣就可將範圍縮小到西亞阿拉伯半島沿岸和北非沿岸。關於“人黑”,阿拉伯半島的可能性還不能完全排除,因為阿拉伯人也相對比較黑,而且阿拉伯人的祖源可能就是黑皮膚的(參<條支傳>三篇及其中提到的索科特拉島擁有最原始形態的阿拉伯人J系單倍羣),《北史》《舊唐書》等記載“大食…其國男兒色黑多須,鼻大而長,似婆羅門;婦人白皙”。當然阿拉伯人的這種黑,跟成天在日曬雨淋環境下工作的中國農民、工人的那種古銅色皮膚也較難區別,中國文獻對大食、天竺人的膚色也很少着重強調其黑,而且既然其“婦人白皙”,則必然造成其人種膚色體徵有白化的傾向。
畢竟,“黑不黑”的感受是相對的主觀的,見過非洲黑人以後可能還會覺得印度人挺白的呢。
這個問題我們先暫存起來,後面再回頭一併分析。
而按目前主流觀點以摩鄰對音摩洛哥(al-maghrib)[參2-6],則〇薩羅則應在西班牙,按張星烺考證為“秋薩羅”,為西班牙的“卡斯蒂利亞(Castilla)”[參4,6],是西班牙歷史上11-16世紀的一個王國(確切性待考),大致在西班牙中北部包括馬德里,今天也有兩個“卡斯蒂利亞-X”的行省:
一堆自治區。。。
此時可運用倒推法,回推起點是否合理。唐代兩千裏,以係數0.531計算,約合1060公里,故以摩洛哥為圓心劃一個半徑1060公里的扇環,如下:
可見,以此裏距倒推,以最寬鬆的標準,即不要求“度大磧”的方向是西南走向,也無法找到合適的起點。若説將起點定位到阿爾及爾至突尼斯之間的海岸附近(此處又有一個名為“君士坦丁”的城市,何“君士坦丁”其多也?),則完全無需“渡大磧”了。
而且,從突尼斯到摩洛哥的整個海岸線這一帶,可以説是整個北非自然條件最好的地區了,所以,即便再放寬標準,説成是“先度大磧後再行二千里”,也還是無法滿足“少米麥,無草木,瘴癘特甚”的記述。
何況“秋薩羅”和“Castille 卡斯蒂利亞”的發音差別其實還是蠻大的。無論是西班牙語還是英語,實際均發音為“Gasdiya”,ti-di 發重音,s 輕音,沒道理説輕音的 s 記成了“薩”,重音的 di 反倒丟了;最後一個發音實為 ya,跟“羅”差比較大了;Ca 更像“嘎“,而“秋”即便是粵語也是破聲 Cou。
同樣的道理,將終點設置在突尼斯也不行。而且突尼斯東北方向就只有西西里島了,隔着這麼明顯的一片大海,文獻中沒道理毫無痕跡。
事實上,若走陸路去往突尼斯、摩洛哥,最合理的路線當然還是沿海岸線,從的黎波里繞道,這也是《道里邦國志》中所記錄的路線。那麼《經行記》就應該有明確的“循海岸”的記錄,而不會是“度大磧”。
再對利比亞的沿海城市如班加西運用倒推法,則其出發地大概要定到尼羅河上了,如開羅,但同樣,其東北只能找到克里特島去了,這個隔海的距離比之西西里更遠。《經行記》之謂“經行”,必是杜環所到之處,若〇薩羅國是一個需要跨海橫渡才能到達的國家,行文斷不至於如現在這樣。
如此一來,整個北非海岸線其實都捋了個遍,就剩一個地方了——埃及。
而在一千公里的半徑內,同時又符合“度大磧”的特點的地區,恰恰有且只有兩河流域,比如,《經行記》中所重點強調的大食都會“亞俱羅”,若其為巴格達,則也恰好符合“西南”的方向記錄。則“〇薩羅國”似乎可解釋為“秧薩羅”,即“耶路撒冷”。
我們不妨再以巴格達為起點順推,做一半徑1060公里的扇環,如下:
為了更直觀的反映問題,我將伊拉克沙漠中的水系和若干聚居點做了標記,比我此前在<甘英路線圖>中做得更細。這些水系是早前比照谷歌地球中的水域描出來的,當然為了方便操作,我將其整個連成了幾大片,並未100%嚴格按照谷歌地圖上的形狀逐個描繪——畢竟手工,而且谷歌地球上有些標註本身也有不完全準確或座標有偏移的情況,有些地方我反倒是按照實際情況描的——也就是説,你如果將視角拉得足夠近足夠大,你會發現其中有湖沼(或泥沼),有許多幹涸的河道,其中極少數部分地段還有一些積水,圍繞這些有一些人類據點(可能是遊牧民的營地)以及通道。
此間乾涸的河牀非常多,我也只是撿了其中一些象徵性的標出來,大家看個意思就好了——而且現在谷歌地球用不了了,圖新的水系圖層又太粗糙。所以,其中某些標註的水道走向也未必準確,後面我也會嘗試使用 GIS 做出的數據來進一步展示。
正是因為有這樣的地理條件,“度大磧”的“度”才具有足夠的可操作性。
這樣看起來,埃及的可能性是蠻大的了。不過這裏還包括了另一個地區,即阿拉伯半島西側紅海沿岸。
當然啦,此地離麥加、麥地那太近了,按理論上來説,不太可能出現“少米麥,馬食乾魚,人餐鶻莽”和“其俗獷”的情況,雖説大食人起家的時候是缺糧少食(見兩唐書),但畢竟已經發達了100多年了,《諸蕃志》中也提到,麻嘉(即麥加)乃“佛麻霞勿”(即穆罕穆德,“勿”在宋代廣韻中為 mio,粵語念 ma,閩南語和潮州話念 mu,可查字典 =>https://www.zdic.net/hans/勿)所生之處,再結合兩唐書中有關大食的記錄,那麼這裏是大食人起家的地方當無疑義。則此時至少應尊大食教法,而不會仍然是徹底蠻荒的粗獷風俗。而從《經行記》的行文描述來看,摩鄰此地必是邊遠之地。
至於波斯棗這條,這基本上是西亞至北非乾旱地區的標配,不足多論。
“馬食乾魚”,也是符合事實的,網上有不少牛馬羊生吞雞仔鴨仔的視頻,説明這些食草動物也是一樣吃肉的。
二、馬格里布套娃,及埃及古稱“勿斯里”發音嬗變
那麼,埃及是“摩鄰”的可能性如何呢?這時,我們就還要注意一個問題,即今日 al-maghrib 一詞,既可以表示摩洛哥,也可以表示包括摩洛哥、阿爾及利亞、突尼斯和利比亞在內的整個北非大片地區,中文又譯為“馬格里布”[參9]。在我引用的資料[參1,2,4,7]中也多有提及,不過基本都認為即“摩洛哥”。
而從這個馬格里布的指稱範圍的飄忽來看,大食人的地名一直在發生嬗變,大食人的地名命名也非常隨意和模糊,這也是奇怪先生(即 G.Le Strange 斯特蘭奇
)在《大食東部歷史地理研究》中的評價——比如現在,我們至少知道兩個君士坦丁、兩個的黎波里、可能有三個以上伊斯肯得里亞(即亞歷山大里亞)……
那麼在古代,大馬格里布的範圍是否有可能會就包含了埃及在內的整個北非地區呢?
從埃及的實際名字“Misr”,其實也可以看出一點端倪。這個發音雖然應該是“米斯”,沒有“L”的發音,但如果用形容詞“埃及的”或“埃及人”,就有了:
這個 -riin 的發音在我們聽起來就非常像 lin,這也算是阿語發音的特色——看看馬格里布 al-maghrib 的發音,ri 其實也是被當做了 li 的對音。在“埃及開羅”的例子中,相當於 misr 的 r 發了 riin 的音,並和後面的 al 混在一起,聽起來像是 lo,這可能也是《坤輿萬國全圖》的“末羅耶”之由來(參<滄海桑田:尼羅河上的疑案(三)中國文獻'坤輿圖與經行記>)。其實開羅 alqahr 最後的 r 就發了音,聽起來就是 lo,這才有“開羅”之名。阿拉伯語本身也是有方言的,Misr 的 r 是否發音,可能也隨時間空間的不同而不同,我最早查翻譯的時候,印象中就是有發音的,過了一年再查不知為何就沒了。
在元、明的史料中,其通常寫為“密昔兒”、“密思兒”或“米昔兒”,而在晚唐、宋代的文獻中,則記為“勿斯里”,如前所述,“勿”在古代發音為 ma 或 mu。關於古文獻中的埃及的資料,後面具體理一理(之前何新倒是整理過一份[參22])。
這也反映出,不僅中國人的詞語發音在變,阿拉伯人的也在變。
如此一來,其與“摩鄰”的發音就非常接近了,不能排除是隨着文化和政治版圖的變遷,而造成發音的變化和指稱的漂移。
“
在公元8世紀,馬格里布已分為三部分,東馬格里布,一般都用阿非利加或凱魯萬地區來稱呼;中馬格里布,即阿爾及利亞,相對於阿非利加來説,它是馬格里布;西馬格里布,即摩洛哥,對所有其他地區來説,它都是馬格里布。所以,馬格里布又專指摩洛哥。[參4]
”
摩洛哥<-阿爾及利亞<-阿非利加…… 這就是個套娃,那麼這個套娃再往外面套一層,整個北非都被外人稱之為“(大)馬格里布”也完全是邏輯通順的。只是由於後來阿拉伯人進駐埃及,帶來政治和文化的變遷,從而導致地名發音也跟着發生變遷,埃及被從大馬格里布區域分出去了。誰叫阿拉伯人地名規則就是這麼混亂呢?
何況我們還不知道這個套娃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在更早的時候其實際名稱又是否是“馬格里布”?畢竟阿拉伯人最早的地理著作都到9世紀了,在杜環之後近百年,其可靠性也無法完全保證,不能排除西方人動手腳之可能。
三、勃薩羅、老勃薩與橫穿撒哈拉
當然,還有一個問題我們要關注一下,即《新唐書》中提到的“老勃薩”:
“
自拂菻西南度磧二千里,有國曰磨鄰,曰老勃薩。其人黑而性悍。地瘴癘,無草木五穀,飼馬以槁魚,人食鶻莽。鶻莽,波斯棗也。不恥烝報,於夷狄最甚,號曰“尋”。其君臣七日一休,不出納交易,飲以窮夜。
——[北宋]歐陽修《新唐書》列傳第一百四十六下西域下
”
對此“老勃薩”自然也有很多種解讀[參4],比如張星烺説在特雷姆森[參6](前摩洛哥一圖中有標註),無外乎對音一法。
一開始我也是頗為迷惑,怎麼無端端又多出來了一個“老勃薩”?而且在古代文獻中找不出第二處記錄,用同音的“㪍〔孛攵〕”也沒找到,而歐陽修等人這裏顯然是把摩鄰和老勃薩看做了在同一個地區的兩個國家甚至一國,且言其“自拂菻西南度磧二千里”,這顯然是在《通典》中“大秦”條中混入“摩鄰”的基礎上,進一步將至“摩鄰”的出發點混淆到了“拂菻”(見前一篇<西域通略:文化志一,《經行記》大食法、大秦法和尋尋法辨析,及摩鄰文獻訂正>引文);他又將“尋”和七日一休的大食法都全塞給了摩鄰人,顯然也是理解錯誤,一如前篇所説。
後來看艾周昌的《杜環非洲之行考辨》[參4],覺得他將“〇薩羅”解讀為“勃薩羅”即“巴士拉”,應該是比較中的的。他提到不同時代的版本的文字差別:
“
杜環之行始於何處?不是明白的寫作㪍〔孛攵〕(亦作勃)薩羅,還會有分歧嗎?有。這是因為《通典》的不同版本和其他著作中的傳誤所致。
《通典》的浙江書局刻本勃薩羅作秋薩羅,張星烺先生可能依據該刻本,將秋薩羅考為西班牙之Castille。Castille,今譯卡斯蒂利亞。葛佶同意此説。
《文獻通考》將勃薩羅誤為秧薩羅,夏德據秧薩羅考為耶路撒冷(Jerusalem)。許永璋、沈福偉均承襲此説。
《通典》北宋本、《太平寰宇記》卷一八四、《通志》卷一九六均做㪍(或勃)薩羅。
**勃薩羅是伊拉克港口城市巴士拉(Al Basrah)的音譯。**從杜環的經歷和當時西亞北非的形勢可以佐證,杜環應從巴士拉出發,而不會從西班牙的卡斯蒂利亞和今日之耶路撒冷出發。
[參4]
”
當然,艾周昌這篇還是引用了大量西方偽史敍述作為論據基礎的,而且他將老勃薩釋讀為利比亞的“奈富薩(Nafusah)”的音譯:
“
……老勃薩位於今利比亞,為奈富薩(Nafusah)的音譯,是杜環到摩洛哥所經之地。
杜環從巴士拉出發,陸行,越過蘇伊士地峽,到埃及。對埃及,杜環沿用“大秦”這個古稱 。他對埃及醫學備加讚揚 /* 可能為偽史內容請注意甄別 */,雲:“大秦,善醫眼及痢,或未病先見,或開腦出蟲。”
到埃及之後,前往摩洛哥有兩條路可走。一條從蘇伊士地峽到塔扎和非斯的古驛道,中間經過巴爾卡、的黎波里、凱魯萬、塞蒂夫、提阿雷蒂。這條道路是連接北非沿海各地的驛道,稱為“北路”。
另一條比北路近1/3路程的捷徑,稱為“南路”或“沙漠之路”。這條路從埃及出發,經巴爾卡綠洲,經費贊、奈富薩、祖伊拉、瓦爾賈拉、薩傑拉馬薩,一直到大西洋岸邊。
杜環陸行,“度大磧”,顯然是走沙漠之路,故他把摩鄰視為巴士拉的西南。
[參4]
”
説實話,Nafusah 跟“老勃薩”的發音差別也不小了,“勃”字也並不存在帶 f 音的古音或方言。
我試圖在地圖上找到他所提及的南線幾個地名。其中,巴爾卡綠洲應該是指 Barca,經查維基百科[參11]稱在今利比亞東部沿海,在班加西以東;費贊經查[參10,13]在利比亞西南地區的沙漠中;
[參10]
奈富薩沒有查到詞條,根據2011年8月中新網的一則新聞,當在的黎波里東南方向:
“
利比亞政府副外長凱姆(Khaled Kaaim)當地時間4日晚指出,利反對派武裝人員在的黎波里東南方向的奈富薩地區(Jebel Nefussa)蓄意破壞了一條輸油管道。[參12]
”
另外還有如下一篇介紹利比亞龐大的地下水開採工程計劃的文章,其中提到地質年代 Jebel Nefussa 地區隆起山區阻隔地中海形成內部盆地的文章:
http://www.galenfrysinger.com/man_made_river_libya.htm
不過鑑於阿拉伯人地名命名的混亂,出現其他同名的地名也不奇怪了。
祖伊拉未知是否指祖瓦拉,在的黎波里以西的海濱;瓦爾賈拉應該是阿爾及利亞的瓦爾格拉省瓦爾格拉市;最後薩傑拉馬薩未知何處…… 則最後大概是這樣一個路線:
所謂南線路線
額。。。這哪裏捷徑了?再説,放着好好的濱海大道不走,幹啥非得鑽沙漠裏頭吃沙子啊?最後不還是主要靠離海近的地區解決了大部分路程麼?
再者,從埃及拉一條直線到摩洛哥,測距都已經3500公里以上了,這還沒算從巴士拉到埃及的距離1500公里左右,加起來按唐裏算,這就近萬里了。再加上實際路程更為的曲折,加個30%不為過吧?那按馬行37.1公里/日的速度,需要175天,將近半年,這還不算中間找水源、避風沙以及其他事情耽擱的時間,如此遙遠的距離,跟“二千里”差得也太遠了點吧?距離這麼遠,文獻中應該會有所體現,最起碼行了多少日這樣的記錄會有,光撒哈拉沙漠裏吃的一肚子沙子也足夠叫人印象深刻了。
補充閲讀
其實在中國自己的歷史中也有一些“大磧”的記錄,典型的一個是從敦煌到哈密的戈壁,以及陰山以北的蒙古大漠,其實也是戈壁:
“
速不台奏,願從西征。帝命度大磧以往。丙戌,攻下撒裏畏吾、特勤、赤閔等部,及德順、鎮戎、蘭、會、洮、河諸州,得牝馬五千匹,悉獻於朝。
——[明]宋濂《元史》列傳第八
《九邊考》:自陰山而北,皆大磧。磧東西數千裏,南北亦數千裏,無水草不可駐牧。中國得陰山,則乘高一望,寇出沒蹤跡皆見,必逾大磧而居。其北,去中國益遠,故陰山為御邊要地。陰山以南,即為漠南。彼若得陰山,則易以飽其力而內犯。此秦、漢、唐都關中,必逾河而北守陰山也。奈何使黃河以南,寇得窟穴其中哉。
——[清]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六十一陝西十
《通典》:伊吾在敦煌北大磧外,自昔為戎狄地,不在九州之限。後漢明帝始取其地為屯田鎮戍之所,未置郡縣。後魏始置伊吾郡。後又為戎胡所據。唐貞觀四年,內附,置西伊州。六年,改為伊州。天寶初,曰伊吾郡。五代時,號胡盧磧,小月氏遺種居之。宋時,土酋陳氏據其地。元族屬忽納失裏封威武王居此。尋改封肅王。卒,弟安克帖木兒嗣。明永樂元年,遣使入貢。明年,設哈密衞,改封安克帖木兒為忠順王。其部落有回回、畏兀兒、哈剌灰三種,皆領以都督,統於王哈密,居諸衞最西,為西域噤喉,中華拱衞。凡諸番入貢,必哈密譯其文,乃發,以故特重。
——[清]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六十五陝西十四
”
查字典,“磧”的本意為“淺水中沙”;“石磧”釋義為“多石的沙灘,引申為沙漠”。像蒙古大漠、敦煌至哈密的戈壁,本質上都是戈壁灘,其中還是有一些可落腳的水草地,其實也就是乾旱半乾旱的戈壁灘,而不像塔里木、撒哈拉中有那麼多流動性的沙丘,自然條件還沒有惡劣到那種程度。
又《舊唐書》有“瓜州地多沙磧,不宜稼穡,每年少雨,以雪水溉田”,《北史·波斯傳》也有“地多沙磧,引水灌溉”的句子,也説明這些地方多少還是伴隨着一些水源的。“沙磧”原意即為“沙灘、沙洲”。
所以,“大磧”應該多指戈壁灘,條件上來説,“度”的難度並不那麼大。但橫穿撒哈拉?
《道里邦國志》中提及該地區的人習慣夜行,以避開白天的暑熱[參14]。則如此獨特的風俗習慣,為何《經行記》又中毫無涉及?其中宋峴又直接將摩洛哥譯為摩鄰,某也不敢苟同。
即便不糾結於這點,如此超大跨度的距離,本身也是“摩洛哥”説難以彌合的裂隙。
其實,艾周昌沒有考慮一個問題——既然“〇薩羅”是“㪍〔孛攵〕薩羅”也即“勃薩羅”,那為什麼不能跟“老勃薩”實指一地呢?即巴士拉。
仔細聽一聽“Basra” 的發音,稍微念得快一點,sra 就混在一起,聽起來就很像 sa 了。至於為什麼是“老”,如果説是把“羅”記成了“老”並且把順序搞反了,似乎太牽強,或者“老”就是形容詞,與“新”對應,即隨着沖積作用導致海岸線不斷南移,不得不建立新的港口城區,即後來的“弼斯囉”。可能在宋代的檔案中是有這個新老的記錄的,只是歐陽修不涉及具體事務,不太清楚其具體的座標方位,又受《通典》影響,而把兩者都扔到了拂菻的西南方。另外,巴士拉的阿語發音帶有冠詞 al,也有那麼一點可能是“老”之訛音來源。
當然這也只能是一種合理推斷,目前沒有其他可靠資料能徹底夯實這一結論。所以也不能排除如宋峴所説“老勃薩”在埃塞俄比亞之萬一可能[參14]。
另外,如出發點為“勃薩羅”即巴士拉,則去往摩洛哥就是徹底往西北了,與文獻衝突。所以艾周昌只能強行弄出一個別扭的“南線”來解釋。
但如果是埃及,雖然尼羅河三角洲與巴士拉基本處在同一緯度,但考慮到當時尼羅河三角洲的面積比較小,穿過陸橋後必然是要向西南方向前進的,並且正常情況下也是沿着尼羅河河道繼續往南方上游走;如果將整個大馬格里布視為摩鄰地區,則作為一個整體其便是在巴士拉西南的。
四、瘴癘特甚
“瘴癘特甚”這一條,也與尼羅河的環境更契合。“瘴癘”一般印象中都跟濕熱的環境有關,在詞典釋義中又被用來指稱“瘧疾”,而瘧疾就是在非洲熱帶地區流行最為廣泛,要之,其傳播需以蚊蟲為介,而蚊子又需要在水中產卵。尼羅河洪水退去之時,會留下許多窪坑,正是蚊蟲最理想的繁殖場。
《經行記》中“大食”段,也記錄了有關瘴癘的內容:
“
大食……【杜環經行記雲:“(大食)一名亞俱羅。其大食王號暮門,都此處。其士女瑰偉長大,衣裳鮮潔,容止閒麗。女子出門,必擁蔽其面…… 又有薺樹,實如夏棗,堪作油,食除瘴。其氣候温,土地無冰雪。人多瘧痢,一年之內,十中五死……”】
——[唐]杜佑《通典》卷一百九十三邊防九
”
十中五死,死亡率50%,這可比新冠厲害多了。蓋因這是兩河流域、杜環所錄之“亞俱羅河洲”的情況[參1],且兩河下游本多沼澤,瘴癘、瘧疾流行也就不足為怪——也可見,所謂大河流域,都是怎樣的自然條件,以如此條件作為文明開端的配置,只能説頭大心大。也説明當時西亞、北非地區實際的醫療衞生條件,所謂的偉大古文明?所謂的古希臘醫學和希臘化?
二戰阿拉曼戰役中,隆美爾的德軍罹患瘧疾,阿拉曼便在埃及,雖説也是乾旱區域,但離三角洲也很近了,且也主要是因為後勤補給不足食物腐爛、未注意衞生條件隨地大小便等造成糞口傳播等,也和埃及潮濕多水的地理條件和高熱的氣候環境不無關係。
又比如這篇知乎上的科普小視屏,提到現在歐洲、亞洲等温帶地區已經很少有瘧疾,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發展快,為農業排幹了很多沼澤地,以及相對較低的氣温:
=>https://zhuanlan.zhihu.com/p/45170908
世界瘧疾分佈
(http://wsjk.gansu.gov.cn/single/11066/85613.html)
五、其人黑——埃及的黑色人種
在我們一般印象中,埃及人或者北非人好像不怎麼黑,一般都當阿拉伯人看待。這其實也是媒體和影視作品長期洗腦的結果。其實埃及人大比例是比較黑的,並且具有非常明顯的非洲黑人人種的生理特徵。尤其是越往南部的努比亞地區。
隨便找找網上別人的遊記,街拍的照片裏,黑色人種數量是很多的:
https://www.douban.com/note/782618225/
https://you.ctrip.com/travels/egypt100030/3009346.html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0a97bcb0102wec1.html
尤其是注意一些女性的形象,也有許多黑色人種特徵,跟《北史》《唐書》《通典》及《經行記》中所説大食人“女子白皙”、“女人端麗”、“其士女瑰偉長大”相去甚遠,人種上必定是有較大差異的。
可以確認,今天埃及人的許多體貌特徵,也至少是阿拉伯人進入後白化的結果,歷史上北非的阿拉伯人也曾長期佔據南歐;或者也跟歷史上的白奴有關,當時北非的巴巴里海盜長期劫掠歐洲沿海地區,抓白人做奴隸——不過這一點也還要再研究確認,保不齊是西方人為了給自己販賣黑奴洗白而搞出來的呢?意思是“對方也幹過”?這就是偽史之害,謊扯多了,再説什麼,別人都要首先懷疑。
我們甚至可以找到一些19世紀的老照片,比如下面這張:
Route de Dashur [Dahshûr], 1870-1875 [參15]
Dahshur 即達赫舒爾,位於開羅市中心以南約30公里,照片中還可見著名的彎曲金字塔和黑金字塔,所以還是屬於比較靠北部的地區。照片右側兩位似乎應是一男一女,都是黑人,坐地男子頭戴白帽,當是穆斯林無疑,所以並非什麼白人老爺帶的黑奴;右側毛驢後面幾位也顯是黑人,尤其是正中一位着黑袍的婦女。
照片中高聳的植物便是椰棗樹。
Anglo-Egyptian Sudan - Camel Soldier of the Native Forces of the British Army,
1900-1920 [參16]
Nº 406. Chameau au labour, 1880-1889 [參17]
這張照片我們以前用過。很顯然,照片中的男子是黑人無疑。其着白袍纏頭巾,也必當是穆斯林。
Chamelier Bicharis (Haute Egypte) 1185, 1880-1889 [參18]
A camel corps patrol Nº 10, 1880-1889 [參19]
一羣埃及的黑人士兵
Rue Bab el-Vazir. Nº 385, 1880-1889 [參20]
Children in a cemetary, 1880-1889 [參21]
這張照片中是一羣黑人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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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的來説,僅以直觀感受而言,120多年前埃及的黑人比例要比今天還要高,也比今天純,這中間是不是英國殖民者做了什麼呢?畢竟他們盎撒有種族歧視、種族滅絕的傳統,又特別喜歡玩摻沙子的統治把戲。
人種變化的情況也側面印證了前面馬格里布套娃中所説的,地名概念及其指稱範圍的演變。
總結:
再次,我們利用地理大數據信息和裏距法測算,推算“摩鄰”最合適的座標就應該在埃及,並且在其他描述上與其自然環境和人種特徵更為吻合,我們也解析了其地名發音以及嬗變的情況,考察了“〇薩羅為勃薩羅”、“勃薩與勃薩羅實指一地即巴士拉”的可能性。總之,杜環《經行記》中之摩鄰為中古時期的埃及的可能性極大,絕不能隨便忽視,隨便拿個對音或者“埃及為大秦”的説法就糊弄過去了——何況前文我們已經分析過,《經行記》中之大秦法是對自中亞末祿國以來整個路程的一個概括,且大秦法即波斯法即祆教,而並非專指通往摩鄰道路上的情況;摩鄰本就是因為“大秦法”這條而被杜佑(誤)摘入“拂菻”條目之下的。
若是,則所謂“古埃及”文明又再次徹底暴露,此地至唐朝中期仍只是蠻荒的邊地。
退一萬步來説,若摩鄰指北非他處,則去往之必經埃及,則何以杜環對那些宏偉的神蹟、對那些繁華的市井港口不着毫墨?尤其是對比杜環對大食亞俱羅、苫國甚至末祿這樣的小國的記載。或者説,杜佑在編書時竟也對其視若無睹而無收錄?還是説,其本就乏善可陳甚或根本無物存在,故而毫無記載?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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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百度百科,費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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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G. Lékégian.A camel corps patrol Nº 10.紐約市公共圖書館(NYPL)收錄(數字化檔案). 1880-1889
[20] G. Lékégian.Rue Bab el-Vazir. Nº 385.紐約市公共圖書館(NYPL)收錄(數字化檔案). 1880-1889
[21] G. Lékégian.Children in a cemetary.紐約市公共圖書館(NYPL)收錄(數字化檔案). 1880-1889
[22] 何新.中國史籍中記載的古代埃及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b712d230102ygni.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