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羅河上的疑案(八)詳析古文獻中埃及及其命名疑案,及前述一題之修正(轉載)_風聞
文渊紫光-2021-02-28 09:55
前言
西方大航海前的歷史,一直給人以超脱時代生產力的迷思。未定論的東西, 或許不好否認,但學術的態度,還是當面鑼、對面鼓的拿實證説話。
近年關於西方偽史與否的討論越發頻繁熱鬧,筆者在堅持西方“敍史”要明確斷代的思維下,開始着手查閲文獻資料,尤其一手的文獻典籍。
有心之餘,筆者關注到了《偽絕書》的內容節錄,於是按圖索驥、幾番審讀,實在感覺學術的路子很好,也很增長知識。
本文轉載自微信號老周的《偽絕書》系列,因其資料翔實,説服力力充分,故特轉載以與諸君博雅。
正文
前面説了,古籍中的埃及相關資料,何新老師曾經整理過一份[參1],還是很有參考價值的。我這裏一方面是為了論述結構的完整性,把資料輯錄,另一方面針對其有問題的若干結論進行一個辨析,例如其文中將“勿廝離”、“蜜徐籬”也歸入埃及,恐有不妥,下文中論及。
一、“埃及”之名何來?
首先,我們先來掰一掰“埃及”這個名字的來由。<上一篇>説到,這裏面大有問題。
中國古籍中的“勿斯里”、“米昔兒”等,跟大食文獻和今天埃及的實際稱呼“Misr”是完全一致的,而“埃及-Egypt”這個發音,諸位仔細想想,除了《拜步經》和“偽古希臘”之外[參2],還能找到其他的明證麼?
為什麼阿拉伯人不稱其為 Egypt 而要説是 Misr?若按《拜步經》和西方史的敍事,阿拉伯和猶太人(古希伯來人)同源,其先祖易卜拉欣就是亞伯拉罕,就曾在埃及避難,亞伯拉罕的妻子撒拉的使女、後為其妾的夏甲就是埃及人,其子以實瑪利(阿拉伯稱伊斯瑪儀)也娶了埃及人為妻[參3,6],如此聖蹟,阿拉伯人的著作中竟然只提“米昔兒-Misr”而不提“埃及-Egypt”?當然,還有後來著名的“出埃及記”……
比如翻閲號稱大食人最早的地理類書籍《道里邦國志》,在“米昔兒諸區”一章中[參4],也未曾見到有“埃及-Egypt”一名,其言“米昔兒是法老的國家”,在其記錄金字塔的一段中也只説“在米昔兒,有兩座金字塔”[參4],又何曾有言“埃及”一音?不是拼音文字麼?《伊本白圖泰遊記》倒是提到了“上埃及”,與“米素爾”都出現在書中,但這已經到元朝了,而且這個“埃及”難以排除是翻譯的緣故,須知中國有些學者在譯註西方書籍時喜歡按自己的理解修飾,所以除非比照手稿原文重新校對,不能作為依據(對此後文第三節另有佐證)。
而目前西方主流歷史敍述[參6-7]對於埃及都是諸如什麼“早王朝”、“第一王朝”、“第二王朝”直至“第二十二王朝”這樣的記錄?搞笑麼?連個正兒八經的名字都沒有的?就弄個數字編號糊弄事呢?《東方的文明》[參7]也號稱是名著,其中也只説“孟菲斯文明(帝國)”、“底比斯文明(帝國)”、“賽伊斯時期”等,何曾言其“自稱埃及”?當然,在《世界史的故事》[參6]、或者其他世界史如《全球通史》(斯塔夫裏阿諾斯版、[美]海斯/穆恩/韋蘭三人合著版)也都沒有找到這個“自稱”的説法,“前朝舊稱”之説無從談起。
何況阿拉伯人離埃及如此之近,除了前述亞伯拉罕和出埃及記之事外,《東方的文明》還説埃及人的民族構成中就有閃族,《世界史的故事》也説閃族跟埃及人長期貿易、戰爭和通婚云云,西閃米特人曾經被埃及人統治,也曾一度成為埃及的統治者(喜克索斯人,BC1700-BC1640)[參6]——然而在另一份認為古埃及人和阿拉伯人有血緣關係的資料[參36]中,卻是説“第一個阿拉伯人國王叫塞拉提斯(又譯塞託斯), 他的後代繼任埃及王直到公元前1703年,後被埃及人阿美斯(又譯阿摩西斯)趕出了埃及… 6 個世紀後,即公元前935~前750,一個由阿拉伯人和利比亞人混合的部族奪取了埃及法老的王位,在埃及建立了第22王朝。”——而後面這段在《世界史的故事》中又完全沒説阿拉伯人啥事,就説了利比亞的僱傭兵…… 神奇吧,這種最基本的事件記錄都是混亂不堪,你寫你的我寫我的,這叫歷史?這文還説古埃及學者認為古埃及人是阿拉伯人和利比亞人混合、古埃及語和阿拉伯語同出一源都是閃米特語呢,結果倆連名字都説不準?
“
阿拉伯史學家蓋勒蓋山迪在其《夜盲者的黎明》一書中提到:“根據代代相傳的古老傳説,洪水在全世界氾濫後領導大家重建家園並開墾種地的第一個古埃及國王,名叫柏薩爾·本·哈姆·本·努哈(娜亞),即努哈的孫子。他死後,由他的兒子繼承王位,名叫米斯爾(“埃及”一詞的阿語音譯),他以自己的名字給他統治的地方命名,這就是埃及一詞的由來。過了許多年,來自阿拉伯沙摸的一批居民到了埃及,從米斯爾國王的後代手中奪取了統治權,這批人就是以後埃及法老的祖先。”[參36]
”
這個蓋勒蓋山迪大約是明朝早期的人(卒於1418年)[參37-38]——看清楚阿拉伯人是怎麼吹牛的了沒?可人家還是吹的 Misr,你們西方人的 Egypt 呢?在哪?
而且你們西方人又説你們文藝復興是從阿拉伯人那兒拿的書,而阿拉伯人的資料又是“百年翻譯運動”從古希臘古羅馬翻譯的,怎麼阿拉伯人不跟着古希臘人説 Egypt?你們西方人又不跟着阿拉伯人説 Misr?你們“古埃及”為啥不説是 ancient Misr?
那你們告訴我,“埃及”這個發音的源頭在哪裏?也是“從天而降”的麼?
不管怎麼説,這都跟俄羅斯人仍稱中國為“契丹”、波斯人或全世界都稱中國為“秦”完全不同,就不説距離遙遠的問題,人家是舊名一直沿用,您這是無中生有。
其實我在<尼羅河(三)>的時候就提到,以“古埃及”檢索阿拉伯語翻譯的發音會有驚喜——
這裏,alqadima 即為“古老”之意,其中 di 的發音較重,而 ma 的發音較輕,al 跟 qa 則幾乎混為了一個渾厚音,即在唸 alqa 時從嗓子裏側摳出聲音,像堵在了嗓子眼裏一樣,聽起來就又會有點像 go~a~;又實際上在末尾帶有一個尾音 do(專業上大概叫“屈折語”或“黏着語”?),即實際為“(q)oa’dimato”;又因為阿語是渾濁音(專業術語應為“渾厚輔音”與“元音渾變”等,前面 qa 大概也是一樣的緣故),di 的發音並沒有完全閉舌,並不是一個清脆的字正腔圓的 d 音,而是留有通氣的破口,這會使發音聽起來又有點像 ji 或 gi,尤其是語速較快時;前面那個 qa 也很容易抄成 ga(我一開始就抄錯了)且兩者在歐洲語言中發音也幾乎一樣,如果再抄着抄着把中間的 a 弄丟了……;同時注意阿語是將形容詞後置,跟拉丁文等的形容詞在前迥然不同——那麼,為何不是造偽的流水線上有些人知識儲備不夠,又着急趕工,按自己的語言習慣將 misr 當成形容詞而將 (q)oa’dimato 當做了名詞呢?
再對比下:法語:Égypte;德語:Ägypten(gy 不像英語發閉齒的前舌 g 音,而是 gi,介於 g 和 ki 之間,即用舌面抵住上顎從喉嚨裏面擠出喉音,p 的發音幾乎聽不到,很像是閉口成了 m 音);葡萄牙語:Egito;意大利語:Egitto;西班牙語:Egipto(gi 近 hi,p 發音類德語);希臘語:Αίγυπτος;拉丁語:Egypt(Aegyptus);匈牙利語:Egyiptom(類似德語)……
話説,為什麼中國古人隔了十萬八千里,翻譯都是準的,您就在眼跟前,都搞不清楚?這樣的例子還有比如亞歷山大、摩蘇爾以及幼發拉底河的翻譯,後述。
我雖然不是語言學家,説不清楚那些專業的分類或專有名詞,但是這個發音是明明確確擺在眼前(耳邊)的事實,不管什麼問題,總得以事實為基礎,再擺理論,你們擺再多的專有名詞,能解釋清楚這個問題嗎?
為了確保邏輯更嚴謹,我又去查了周邊其他民族的語言:
阿塞拜疆:Misir;庫爾德語:Misr;盧旺達語:Misiri;印尼巽他語:Mesir;印尼語:Mesir;印尼爪哇語:Mesir;馬來語:Mesir;孟加拉語:মিশর(Miśara);旁遮普語:ਮਿਸਰ(Misara);索馬里:Masar;塔吉克:Миср(Misr);土耳其:Mısır;土庫曼:Müsür;烏爾都語(巴基斯坦國語):مصر(Misir,軟件未標音聽起來大概發音);烏茲別克:Misr;意第緒語:mtsrim;印地語:मिस्र(misr)…… 另外尼泊爾語在説“古埃及”時用了 Miśara 同孟加拉等印度語言,但只説“埃及”則是 Ijipṭa,顯然是被英國人搞的。
以上都是翻譯軟件出了音標的,還有一些波斯語、維吾爾語沒有直接標音,也沒提供語音,我估計也都是這個發音,因為波斯語也是塔吉克的官方語言,屬方言,不過塔吉克文字受蘇聯影響改了。有知道的朋友説説?
你看,這大家都跟着説 Misr 呀,連印度人、馬來人都是這麼説的,怎麼就您歐洲人和受歐洲人影響的一些地區説什麼 EGYPT?不是還印歐語系呢麼?不是還希臘化呢麼?連印度的彌蘭陀王都被你們説成是希臘人,還説他祖籍大秦阿荔散就是埃及的亞歷山大,結果印度人對埃及的稱呼還要跟阿拉伯人學?
若説別人都是被阿拉伯人帶的,那您意大利、西班牙不也曾經是伊斯蘭的勢力範圍麼?查查南歐基因圖譜看看 J 系的比例?
尤其注意那個意第緒語(Yiddish),號稱是**“德系(阿什肯納茲)猶太人使用的源自中古德國的日耳曼語,屬於西日耳曼語支,通常由希伯來字母書寫”[參19],並且“深受希伯來語和阿拉米語的影響,但卻沒有受到希臘語和拉丁語影響。最近的人類基因研究也證實很大一部分阿什肯納茲人的祖先來自中東。”,又説阿拉米語“是舊約聖經後期書寫時所用的語言,及被認為是耶穌基督時代的猶太人的日常用語,新約中的馬太福音(瑪竇福音)即是以此語言書寫。一些學者更認為耶穌基督是以這種語言傳道。它屬於閃米特語系,與希伯來語和阿拉伯語相近。”,“阿拉米人(Aramaean)屬北閃米特民族**,公元前11-前8世紀在阿拉米──敍利亞北部的廣大地區居住。”[參20],資料還説“在11世紀,阿什肯納茲猶太人僅佔全世界猶太人的百分之三,然而到1931年左右他們達到歷史最高紀錄:百分之九十二,佔世界猶太人的百分之八十。**在歐洲有久遠歷史的猶太羣體,除了地中海一帶的,大多數屬於阿什肯納茲。**20-21世紀來從歐洲外遷,特別是移民美國的的猶太人相當一部分來自東歐的阿什肯納茲猶太人。”[參19]
注意這希伯來語和意第緒語書寫完全一樣啊?
你看,這都是你們自己説的,並且當做通識廣為宣傳的,結果就是這麼自相矛盾?這您叫別人怎麼説?連您古希伯來人都是説的 mtsrim 並且一直傳承下來了,那您告訴我您那《拜步經》中的 egypt 究竟哪裏來的?你們西方人説的 egypt 又是哪裏來的?
不過如果意第緒語真有更古老的源頭,則這個 mtsrim 又成了佐證“摩鄰”的一則材料哦呵呵。
二、古文獻中的埃及
除了<上一篇>中論及的“摩鄰”極有可能就是其最早的統名之外,接下來可能就是晚唐時期《酉陽雜俎》中的資料:
“
大食勿斯離國石榴重五六斤。
——[唐]段成式《酉陽雜俎》續集卷十·支植下
”
但其實到這裏還不能就敲定這個“勿斯離”就是“Misr”——以前説過,大食人地名規則很混亂,經常有重名的情況。在《嶺外代答》和《諸蕃志》中就可見一斑:
“
有勿斯離國。其地多名山。秋露既降,日出照之,凝如糖霜,採而食之,清涼甘腴,此真甘露也。山有天生樹,一歲生粟,次歲生沒石子。地產火浣布、珊瑚。
——[南宋]周去非《嶺外代答》外國門下大食諸國
麻囉抹、施曷、奴發、啞四包閒囉、施美、木俱蘭、伽力吉、毗喏耶、伊祿白達、思蓮白蓮、積吉甘眉、蒲花羅、層拔、弼琶囉、勿拔、甕篙、記施、麻嘉、弼斯囉、吉慈尼、勿廝離,皆其(大食)屬國也。
……
勿廝離國
勿廝離國,其地多石山,秋露沆〈氵韲〉(瀣),日曬即凝,狀如糖霜;採而食之,清涼甘腴,蓋真甘露也。山有天生樹,一歲生慄,名蒲蘆;次歲生沒石子。
……
勿斯里國
勿斯里國,屬白達國節制。國王白晰,打纏頭,着番衫,穿皂靴。出入乘馬。前有看馬三百匹,鞍轡盡飾以金寶。有虎十頭,縻以鐵索。伏虎者百人,弄鐵索者五十人,持擂棒者一百人,臂鷹者三十人。又千騎圍護,有親奴三百,各帶甲持劍;二人持御器械導王前。其後有百騎鳴鼓,儀從甚都。國人惟食餅肉,不食飯。其國多旱;管下一十六州,週迴六十餘程,有雨則人民耕種反為之漂壞。有江水極清甘,莫知水源所出。歲旱,諸國江水皆消減,惟此水如常;田疇充足,農民藉以耕種。**歲率如此,人至有七、八十歲不識雨者。**舊傳蒲囉吽第三代孫名十宿,曾據此國;為其無雨,恐有旱乾之患,遂於近江擇地置三百六十鄉村,村皆種麥,遞年供國人日食,每村供一日,三百六十村可足一年之食。又有州名憩野,傍近此江;兩年或三年必有一老人自江水中出,頭髮黑短、須鬢皓白,坐於水中石上,惟現半身,掬水洗面剔甲。國人見之,知其為異,近前拜問今歲人民吉凶。如其人不語若笑,則其年豐稔,民無札瘥;若蹙額,則是年或次年必有兇歉、疾疫。坐良久,覆沒不見。江中有水駱駞、水馬、時登岸齧草,見人則沒入水。
遏根陀國
遏根陀國,勿斯里之屬也。相傳古人異人徂葛尼於瀕海建大塔,下鑿地為兩屋,磚結甚密;一窖糧食,一儲器械。塔高二百丈,可通四馬齊驅而上,至三分之二。塔心開大井,結渠透大江,以防他國,兵侵則舉國據塔以拒敵。上下可容二萬人,內居守而外出戰。**其頂上有鏡極大,他國或有兵船侵犯,鏡先照見,即預備守禦之計。**近來為外國人投塔下執役掃灑數年,人不疑之;忽一日,得便盜鏡拋沉海中而去。
……
——[南宋]趙汝適《諸蕃志》上
沒石子
沒石子,出大食勿廝離。其樹如樟,歲一開花結實,如中國之茅慄,名曰沙沒律,亦名蒲蘆;可採食之。次年再生,名曰麻茶。麻茶,沒子石也。明年,又生沙沒律。間歲方生,沒石子所以貴售;一根而異產,亦可怪也。
——[南宋]趙汝適《諸蕃志》下
”
顯然,這裏兩書的“勿斯離”、“勿廝離”應指一地,“斯廝”寫法略有不同,按其地望描述來説,顯然不應該是指尼羅河的那個埃及。《酉陽雜俎》中的“勿斯離”多半也指這個。
同時出現在《諸蕃志》中的那個“勿斯里”,才應是埃及的真身,一是從地理環境和氣候描述來看吻合,尤其是多旱、週迴六十餘程和江水的記錄,當然這裏是對轉述的記錄,難免會有一些誇大和傳聞;二是從後面“遏根陀國,勿斯里之屬”也可以確定,“遏根陀”應即指“al-Iskandariyah”,即“伊斯肯得里亞”,即亞歷山大,中國文獻的翻譯識別出了冠詞並去除了,而西方人的翻譯卻又是帶着冠詞 al 的,一如對於幼發拉底河的發音,我在<西域通略:地理志二續>中提過,實名應為富拉特河(al-Furāt),而歐洲人稱之為 Euphrates 顯然也是帶上了冠詞的緣故——而中國文獻中對其的翻譯又是準確的,去掉了冠詞:
“
又西一日行,至烏剌國,乃大食國之弗利剌河,南入於海。小舟溯流二日至末羅國,大食重鎮也。又西北陸行千里,至茂門王所都縛達城(即白達)。
——[北宋]歐陽修等《新唐書》志第三十三下地理七下
”
故此,既然“勿斯里”、“遏根陀”已經出現在了《諸蕃志》中,則我在<尼羅河(五)>結論中“尼羅河三角洲的歷史,不會超過1000年”的説法,則過於激進了,需修正。本篇第三節還會繼續討論一些材料,到下一篇更有硬核數據分析,先按下。
並且,這個遏根陀的高塔和鏡子的傳聞,跟《道里邦國志》中的非常接近但又略有出入,反映了奇聞軼事的版本演進之路:
“
……世界四大奇觀
亞歷山大的燈塔上懸掛着的一面鏡子。人坐在鏡子的下方,就能隔海從鏡子裏看到君士坦丁堡裏的人。[參8]
奇異的建築
……羅馬城和亞歷山大城的建築。據説,後者用了300年才建成。羅馬人在那裏住了70年。城裏的居民除非用黑色麻布罩在眼睛上,否則是不會在白天出門走路的,這是由於他們怕亞歷山大城的雪白城牆和它的坐落在海中的一隻玻璃螃蟹上****的奇異的燈塔太耀眼。亞歷山大城除了羅馬人外,還有600,000猶太人,這些猶太人是羅馬人的奴隸。[參4]
”
我們當然不能真的傻到去相信這些傳聞是信史,但是在當時的阿拉伯世界廣泛流傳着這樣的奇聞軼事,以至於最後被遠在萬里之外的中國人給記錄下來了,卻當是事實。通過比較它們之間的差異,可以看到傳聞越傳越誇張、越傳越牛逼的趨勢,説明阿拉伯人可也沒少吹牛。
就像羣友陳大漓説的,“不怕你吹牛逼,中國文獻都給你記下來了,遲早給你翻案的機會”——就像我們前面對“大秦”的分析,就是對謬誤的翻正。怕就怕有些人對中國文獻視若無睹,偏要去追捧那些邏輯漏洞百出的西方偽書,這就無解了,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所以,同樣,對於《道里邦國志》和《伊本白圖泰遊記》當中所記錄的金字塔,也當做如是觀,即僅作為當時流傳的奇聞軼事。比如,在《道里邦國志》中的金字塔描述,若仔細去比較,就會發現跟實際情況相去甚遠,也跟西方史敍述大相徑庭:例如,其言金字塔為兩座,而非三座;言其一側另有10座小金字塔,顯然也不符;建築材料是大理石和雪花石,內部結構有半圓形穹頂,不符;講述人還説進入到金字塔內部,打開了石棺,把裏面的縞瑪瑙石板和墓中的物品包括縞瑪瑙甕中的木乃伊都搬回家反覆倒騰……[參4]更重要的是,其言:
“
在兩座金字塔上,有穆斯奈德體撰寫着醫學、天文學方面的奇觀。據説——只有安拉知道——這兩座金字塔是國王托勒密·垓盧基建造的。上面刻寫着:“我建造了這兩座金字塔,誰若自稱他的統治是強大的,就讓他摧毀這兩座金字塔。摧毀比建築容易。”…… 他召來一位工匠修飾了這塊縞瑪瑙石板,我們都認出石板上畫的是穆薩(摩西)、爾撒(耶穌)、穆罕穆德的肖像。[參4]
”
穆斯奈德,怎麼説都是阿拉伯人文化系統裏面的東西,比如著名的《艾哈邁德·穆斯奈德聖訓集》,這可是號稱遜尼派四大教法之一的罕百里派的創始人艾哈邁德·伊本·罕百里的開山之作[參9-10];又比如所謂“穆斯奈德”字體,號稱是阿拉伯的古文字[參11-12];這段文中也寫道金字塔上的銘文是親歷者所能讀懂的——那請問哪來的古埃及象形文字?哪來什麼聖書體?還讓一眾埃及學學者解讀半天?直接拿阿拉伯文不就一清二白了麼?費什麼勁?
至於阿拉伯古文字啥的,我是不信的,這裏只是指出你們西方偽史邏輯上自相矛盾之處而已。
到最後連“穆罕穆德的肖像”都出來了——就這種明顯吹牛逼的東西,也在那兒一本正經的當信史探討,也足見偽史的傳統那真是源遠流長的了。
前段時間河清老師“以圖證史”系列,就出示了數百年來歐洲人的各種“遊記”當中所畫金字塔和獅身人面像在造型、佈局等方面的不同版本的差異和演進過程[參13],若追根溯源,這根子可能還在阿拉伯人這裏。不過阿拉伯人也就吹吹牛,西方人是真的動手系統性偽造了。
故而對於《道里邦國志》這些大食文獻,我的態度一直是,當地理書看,且要驗;而其“歷史”的部分,參考參考,切莫太當真。
《諸蕃志》中還同時存在的一個“蜜徐籬”,則顯然也不能當做是埃及,其與勿斯里、勿廝離同處一書,卻明確記錄是大食的都會,描述上也大相徑庭:
“
大食,在泉之西北……
其國雄壯,其地廣袤。民俗侈麗,甲於諸番。天氣多寒,雪厚二、三尺,故貴氈毯。國都號蜜徐籬(或作麻囉拔),據諸番衝要…… **王與官民皆事天,有佛名麻霞勿。**七月一,削髮翦甲。歲首,清齋唸經一月,每日五次拜天。農民耕種,無水旱之憂;有溪澗之水,足以灌溉。其源不知從出,當農隙時,其水止平兩岸,及農務將興,漸漸泛溢,日增一日;差官一員視水候至,廣行勸集,齊時耕種,足用之後,水退如初。**國有大港,深二十餘丈。東南瀕海,支流達於諸路。**港之兩岸,皆民居。日為墟市,舟車輻湊;麻、麥、粟、豆、糖、面、油、柴、雞、羊、鵝、鴨、魚、蝦、棗圈、蒲萄、雜果皆萃焉。
……
麻嘉國,自麻囉拔國西去,陸行八十餘程方到;乃佛麻霞勿所生之處……
……
白達國,系大食諸國之一都會。自麻囉拔國約陸行一百三十餘程,過五十餘州乃到。國極強大,軍馬、器甲甚盛。王乃佛麻霞勿直下子孫,相襲傳位,至今二十九代,經六、七百年。大食諸國或用兵相侵,皆不敢犯其境。…… 七日一次削髮、剪爪甲,一日五次禮拜天,遵大食教度。以佛之子孫,故諸國歸敬焉。
……
蘆眉國,自麻囉拔西陸行三百餘程始到,亦名眉路骨國……
——[南宋]趙汝適《諸蕃志》上
”
麻囉拔,有些學者如馮承鈞等考證為是阿曼佐法爾的 mirbat 港[參14](手邊沒書,圖書館也沒了,印象是這麼説的,若記憶錯誤請指正),有些則解釋為南印度的馬拉巴爾[參15],總之就是強行解釋其“據諸番衝要”,明顯文不對題:就僅“天氣多寒”這一條,佐法爾和馬拉巴爾都完全不匹配,多寒,當然不是説一直寒,而是冬天氣温比較低,必然是一個比較靠北方的地區,結合宋代全球氣温都較低,兩河北部近山區是比較符合的;且是都會,麻霞勿即穆罕穆,理應盤踞在大食的核心區域,也指向此處;又根據其與麻嘉(麥加)和蘆眉(Rum 即羅馬)的相對位置,也基本上可以定位到這裏——不過這裏與白達的距離不對,可能是誤抄。
綜合分析,我們基本可以判斷,這個“蜜徐籬”應該就是“摩蘇爾”——注意,又請注意哈,“摩蘇爾”是英語發音,人家阿拉伯人可不是這麼稱呼的,阿語發音為 al-Mawsil,其中 l 發了一個很長的 le~ 或 lu~ 音,Maw 發音低沉,si 發音也不弱,去掉冠詞 al,實為 ‘Mawsileu~;而我們又知道,“蜜”在古代發音當然也不是 mi,比如在粵語中就是 mɐt,介於馬和賣之間,而周去非、趙汝適所錄皆自海商番商,地處閩粵,故蜜徐籬與 Mawsil 是非常接近的。
其在《元史》中則譯為“毛夕裏”,這也是《大食東部歷史地理研究》的中譯本[參15]所採用的譯名,而在宋峴的《道里邦國志》譯本中則譯為“毛綏勒”[參15]。這兩個發音跟蜜徐籬顯然也是如出一轍。
當然,《道里》一書的米昔兒諸區[參4]一節中,也有一個“麥綏勒(Masīl)-麥利德斯(al-Malīdas)區”,這當然還是大食人地理命名規則混亂的問題。不過,從對地理環境和文化風俗的描述來説,還是隻可能是毛夕裏,除了前面説的幾點之外,還有我在<西域通略:地理志二>中也分析過,此地地處東西方交通的要道,陸路、水路交通的十字路口,這才叫“據諸番衝要”;又“支流達於諸路”,也還是這裏更符合,雖然也可勉強説尼羅河三角洲的水網是“達於諸路”,但你注意《諸蕃志》中對勿斯里是説“管下一十六州”,而這裏用的是“諸路”,瞭解一下宋朝的行政區劃制度,就知道“路”是一級地方行政單位,“州”是在路之下的,且當時的三角洲又能有多大面積?我們尼羅河系列前面幾篇已經做過許多詳細分析,<下一篇>還有更多硬核數據。
上游摩蘇爾<-->蜜徐籬,“據諸蕃衝要”
“支流達於諸路”
伊德里斯《羅吉爾之書》中插圖(上南下北)兩河部分
(Idrīsī《Kitāb Nuzhat al-Mushtāq fī Ikhtirāq》[參18]
即 Kitab Rujar (Tabula Rogeriana)
vue 262 - folio 140v-141r
本來打算到<大食傳>再來説蜜徐籬,不過為了方便大家理解,這裏就先説了,二稿再修改吧。而從這一個發音的混亂來看,又再次説明僅憑對音法來研究歷史是多麼的不靠譜!
而且,還是那個問題呀——怎麼遠隔萬里之外的中國人發音是準的,您近在眼前的又同樣是拼音文字的歐洲人發音反而差得更遠?
另,周去非《嶺外代答》中提到的勿斯里:
“
大食國之來也,以小舟運而南行,至故臨國易大舟而東行,至三佛齊國乃復如三佛齊之入中國。其他占城、真臘之屬,皆近在交址洋之南,遠不及三佛齊國、闍婆之半,而三佛齊、闍婆又不及大食國之半也。諸蕃國之入中國,一歲可以往返,唯大食必二年而後可。大抵蕃舶風便而行,一日千里,一遇朔風,為禍不測。幸泊於吾境,猶有保甲之法,苟泊外國,則人貨俱沒。若夫默伽國、勿斯里等國,其遠也,不知其幾萬裏矣。
——[南宋]周去非《嶺外代答》外國門下·航海外夷
默伽獵國,王逐日誦經拜天,打纏頭,着毛段番衫,穿紅皮鞋;教度與大食國一同。王每出入乘馬,以大食佛經用一函乘在駱駞背前行。管下五百餘州,各有城市。有兵百萬,出入皆乘馬。人民食餅肉,有麥、無米。牛羊、駱駞、果實之屬甚多。海水深二十丈,產珊瑚樹。
——[南宋]趙汝適《諸蕃志》上
”
《嶺外代答》中的默伽國顯然就是《諸蕃志》中的默伽獵,即<上一篇:尼羅河(七)>和<西域通略:《嶺外代答》中的一則阿拉伯-美洲故事?(上)>分析過的馬格里布-摩洛哥,周去非將勿斯里與其等量齊觀,也側面説明兩者在地理上的某種聯繫及異於別處的情況。而若説默伽獵的發音,跟“摩鄰”也還是有點遠了吧?所以為什麼一定要説摩鄰是馬格里布-摩洛哥額?
宋朝以後,元明史料中,“米昔兒”、“密昔兒”、“密思兒”以及“尼祿河”、“泥羅河”之名,應該基本上就沒有什麼爭議了,另包括《坤輿萬國全圖》中的信息,前文已述。為控制篇幅,後面就不引了,或以後輯錄到附錄中,感興趣的朋友可以參閲何新的文章[參1],或自己查閲典籍。畢竟我們目前主要還是辨偽和通略,先抓大的關鍵點。
最後説明,中國古代關於勿斯里的這麼多資料中,都沒有看到對金字塔和獅身人面像的記錄。
三、伊德里斯《羅吉爾之書》中的尼羅河三角洲及亞歷山大
回頭再分析下前面説的<尼羅河(五)>中“三角洲不超過1000年、亞歷山大在海里”的結論有問題的事情。當時主要是受了 Idrīsī 的 Kitab Rujar 影響(中譯名《羅吉爾之書》,全稱為“到遙遠之國的愉快旅行”,故又被譯為《諸地風土記》)[參18],是一本帶有70張地圖的地理冊子。前面兩河“支流達於諸路”的圖就是裏面的。當然作者也並未親赴諸地旅行,也是從各處收集的傳聞[參22]。我們當時只用了全圖的這張來説明問題,確實是有欠嚴謹的。
Kitab Rujar (Tabula Rogeriana), vue 14 - folio 3v-4r, 1154[參18]

Kitab Rujar (Tabula Rogeriana), vue 224 - folio 120v-121r, 1154[參18]
vue 是包括了封面、地面甚至空白頁在內的所有紙張的編號,folio 是書冊的實際扉頁編號。座標是上南下北——
補充閲讀:
這其實也反映了當時阿拉伯人和西方人在地理認知上還比較粗淺,因為古代天文地理是不能分家的,即“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很多地理座標都要靠觀察天球上的星官來確定,所謂“三垣二十八宿”,標準應該是1464顆星[參23-26]:
“
後武帝時,太史令陳卓總甘、石、巫咸三家所著星圖,大凡二百八十三官,一千四百六十四星,以為定紀。今略其昭昭者,以備天官雲。
——[唐]李淳風《晉書·天文志》
”
除去三垣(紫薇北辰、太微和天市)的主星,則應是1461星,正對應四年加一個閏日,只要觀測某地(比如洛陽)每日午夜中天的星象圖,記下處在南北中軸線上的星名,則可得一張星曆錶,更細一點可記下每個時辰對應的星名,這便是所謂的“老黃曆”的核心內容之一,有此星曆,則理論上當處異地時,通過觀測夜間相對正午同一時刻的星象圖,可得相對於星曆錶的偏度,此即是經度;而緯度則可通過觀察極高(北極星高度)來確定。相比航海,在陸地條件下,準確的計時和觀測都相對容易實現,有了經緯,就能畫出比較準確的地圖,也才會有一行測子午線的事蹟[參27]。
如宋代的禹跡圖:
計裏畫方法,發明者裴秀,
三國魏晉時人(224年-271年)
當然計裏畫方也不是經緯線,不過這説明以測繪為基礎、以北為尊上北下南的製圖傳統已經深入人心。
所以老黃曆是真正的中國古代科學遺產,而不僅僅只是技術、更不僅僅只是文化遺產,今人不知,全都當了封建迷信,只能是暴露了我們自己的無知;甚而誹議古人,説中國古代沒有科學只有技術(還三天兩頭的説是什麼古希臘古印度傳來的,簡直有病)——天文學都不叫科學什麼叫科學?經緯儀、渾天儀、天球儀…這麼多的觀測儀器都是擺設?——不否認後來隨着發展和在民間的流傳而加入了占卜、讖緯的內容,但其根底上,是硬核得不能再硬核的科學。
“
《步天歌》首次詳細整理和記錄了二十八宿三垣的全部成員。先描述每宿的主體,再以宿星為主,描述所統率的各星官與主體間的相對方位關係。形式上採用通俗的詩歌體例。《步天歌》成為後世對中國古代天文學研究與著述的一種標準範例,具有很高的科學價值。
《步天歌》的特點是文辭淺顯,內涵豐富,星名完備。它所用語言並不深奧,所取用的材料也不過是整理串聯起已有的專業知識,這些特點使它能夠在中國天文學史上長久地發揮重要作用,這一點很少有其他著作能與之相比。
更讓人稀奇的是,在流傳下來的《步天歌》各個版本中,基本都是360句到366句。作為一部天文學著作,這當然不是巧合,作者細密的設計心思暗藏其間,中國古代周天為365.25度,一句一步,一步一度,至365度而恰好步天一週,此即“步天”一詞原意所在。
[參24]
”
要知道,現在航天衞星測控定位和天文鐘所使用算法和星表可能會有不同,但最基本原理就是如此[參28-33],鐘錶的起源其實就是天文觀測,比如蘇頌的水運儀象台——當然,目前我對天文學的問題也只是略知皮毛,所以前面部分論述若有疏漏,請不吝賜教。
天文這方面陳大漓的研究應該比較深入,比如他對蘇頌水運儀象台和擒縱器問題的研究;我印象比較很深的那篇就是利用 Stellarium 軟件回測歲差確定昂星團在所謂古希臘時代的時刻,挖出亞里士多德書中段落偽跡的實錘=>【偽古希臘歷史探源】序言 1582年, 古希臘文明的新起點,因為我目前關注焦點也不在天文學上,歷史地理的內容整理就夠我喝一壺的了,感興趣的朋友可以去他公眾號瞭解:【陳大漓,微信號:chendali1455】
此前 @生民無疆 的文章中也討論過儒略曆的推算問題,B站 @神都俗人 最近討論國家寶藏中一期的一件天文文物的視頻中也點透了所謂“第谷一人在嚴酷的宗教氛圍和顛沛流離的生活中,自建天文台、天文儀器,數十年(實際應不到二十年)完成了中國數千年來無數天文學家所有觀測成果的一半”這樣又一個神蹟——結果還是抄都抄錯了
:
最古老的星圖、最早的觀象台、最完整的星象記錄,都在中國,你還説什麼古埃及、古希臘天文學?國家寶藏這件文物的今生講述人、中國科學院國家天文台黎耕老師介紹到:
故而,作為生活於北半球的人,若真有長期的天文觀測傳統,就都應該知道北極星的重要性,那麼地圖繪製自然而然便要上北下南,尤其是這種大區域範圍的世界地圖(若説是一個城市一個據點的佈防圖之類的還可另説)。而除了這本《羅吉爾之書》外,到<尼羅河(五)>那篇中所引AD1500年之前的歐洲制地圖,什麼方向的都有,也無經緯線,只有主要是用於製作航海圖的恆向線等,足見到那時阿拉伯人和歐洲人的天文地理認知仍相對比較粗淺。之後接觸到中國的知識,傳教士們便紛至沓來,竊取科技文化成果。
所以,什麼偽古希臘天文學、偽托勒密地理學,可以休矣!
而且,天文跟曆法有關,歷史的“歷”,首先就是曆法,沒有曆法,何來歷史?
下面那張 vue 224 - filio 120v-121r,我當時拿來説明中縫糊紙的情況,後來才發現這張圖畫的其實就是尼羅河三角洲。我之前也找過懂阿語的人幫忙解讀下,想至少把地圖上標註的文字和相關的前後幾頁的説明翻譯下吧,不過大概人家不願意為辨偽撐腰吧,或無音訊回覆,或將我刪除,我這人也不太喜歡求人,為了不影響進度,先把能分析的部分寫了,後面再繼續想辦法。
關於這幅圖,知乎上有一個人拋的資料可以參考下:
誰在指鹿為馬——也談Arabe 2221抄本里的尼羅河三角洲地圖及黎凡特
如何看待中國政法大學副教授程碧波的文章《從舊地圖研究尼羅河出海口與兩河流域演化》?是否符合史實?
當然我必須先聲明,這個 @白開水 是偽史的擁躉和急先鋒,其人品也是有問題的,在論戰中故意歪曲我的話,説我説“J.Davidovits 説金字塔是拿破崙組織偽造的”…… 我什麼時候説過這話?我是問“怎麼一個埃及學搞了200多年,連一個最基本的材料問題都沒辦法下結論”?可見這些偽史派就是這麼歪曲捏造,從未改變。這人還説別人指鹿為馬,還真是賊喊捉賊了。
但是我們也不能因此就完全不去了解他們説的東西,甚至是一股腦的反對,那就成了站立場,用情緒代替思考,而非客觀求是的態度。而且,真正撒謊的高手,都不會每一句話都是謊言,而是七分真三分假,真正要你命的就是那三分甚至不到三分的東西,人家正巴不得你一股腦反對呢——那樣我們就無異於授人以柄,立個靶子讓人家來打,最終削弱的是辨偽事業的公信力,對方只要拿出這些個例子雞毛當令箭,在加上他們一貫的詭辯伎倆,就足以抹殺很多不明真相的羣眾心裏剛長出來的那些疑問的苗子了。
現在辨偽的力量還很弱小,所以我們在立論立據的時候,就更要謹言慎行。
客觀説,這個 @白開水 算是偽史派裏面有點貨的。俗話説,“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大奸大惡之徒,也必有大智大勇”,就像幾十年來皿煮滋油的公知羣裏,若沒有幾撥得力干將,都是河山碩那種水平,能把全中國人民唬得這一愣一愣的?所以這樣的敵人才難纏。但如果説我們不管不顧,他們就會得寸進尺、步步蠶食。所以我們還是得好好看看。
Idrīsī 這本冊子號稱是 1154 年完成於西西里王國,則基本上跟周去非和趙汝適是同一時期了,由於有《諸蕃志》中“勿斯里”、“遏根陀”為參照,則 vue 224 - filio 120v-121r 這張圖的內容就應該認為是可以驗證的。故不能説“一千年前三角洲和亞歷山大不存在”。
德國製圖師康拉德·米勒(Konrad Miller)1927年的現代摹本:
摹本相較於原本,可能少了一些文字,比如海灣形狀部分,原圖藍底上是有紅字的,摹本沒寫。而且這個海灣一度讓我很困惑,摹本右側海岬處標註了 rās tiniz,難不成是突尼斯?還是説這描繪的原本是古尼羅河口的情形?但比例上又似乎差得太遠。
我當然也考慮過摹本會不會被動手腳的可能,不過如材料(ii)所説,原本的所有圖頁是可以拼合成一張大圖的,把前後幾頁拼合起來如下,這是可以對着原書[參18]驗證的,摹本有一個全圖,也是做了拼合線切割的:
(點擊此圖可鏈接到目前我找到的最大高清版本)
這張全圖我也在紙版書(彩圖本)上看到過[參21]。則 vue 224 - filio 120v-121r 分圖中凸起的岬角實為利比亞東部海岸線、班加西以東的綠山省、德爾納省、圖卜魯格省等,海灣實則兩地之間的海域,只不過變形太嚴重罷了。
材料(ii)還例舉了圖中一處文字的標註:
Modern Standard Arabic Grammar A Learner’s Guide
作者:Mohammad T. Alhawar,P41
這是左邊大紅圈裏的文字,ard misr,右邊小紅圈裏寫的是 Asafil,意為“下部”,在摹本中也用紅字標明瞭:asāfil ard misr。用翻譯軟件也不難查出:Asafil ard misr(أسفل أرض مصر) => Down the land of Egypt
即“下埃及”。也就是説,這裏“下埃及”也是用的 misr,這也就驗證了我前面説的《伊本白圖泰遊記》中所有“埃及”的詞彙其實是中譯本譯者自行修飾所致,自行將一些 misr 詞彙翻譯成了“埃及”而非“米素爾”。Egypt 一詞,無根無由,根本就是生造之物。
關於伊德里斯這本圖冊,可以看看下面這篇去年9月份出來的最新的材料,文中還説到伊德里斯出生在西西里而非摩洛哥(又改?呵呵),並且是伊斯蘭西班牙統治者的流亡子孫云云,雖然我也還不能確定其真假:
The Charta Rogeriana: a reappraisal of the making of al-Idrīsī’s world map of 1154 and its dissemination(by Tony Campbell)[[參34]](https://www.maphistory.info/ChartaRogeriana.html)
這份文檔還提供了一份英國牛津大學 Bodleian 圖書館修復的圖集:
Bodleian Library MS. Pococke 375
建議對照原圖查閲,有興趣的同學可以繼續挖挖看還有沒有什麼線索。
該文檔還寫道:
“
(機翻)西西里島在地中海中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由於羅傑宮廷中阿拉伯語、拜占庭語(希臘語)和西方語種(拉丁語)思想的融合,當時的知識分子在政治上增強了西西里島的中心地理位置。與此相反,過去似乎曾大肆誇大al-Idrīsī 自己的旅程,Jean-CharlesDucène 僅僅指出,“他的旅行將把他帶到今天的摩洛哥伊比利亞半島(數次在直布羅陀海峽),君士坦丁(今阿爾及利亞)……”[參34]
”
這簡直就是自己人打臉自己人,説明西方人的歷史研究體系有多少臆造、誇張和隨意編排的成分。而且紙版書[參21]説1154年該書完工幾周後,伊德里斯就去世了(很熟悉的橋段不是麼),但法國圖書館[參18]、世界數字圖書館[參35]和牛津 Bodleian 圖書館的資料都顯示他生卒年是1100-1166年,都沒個定準?連自己家裏面的資料都沒整明白,成天在那搞什麼“漢學”?
不過,除非有足夠的證據證明《羅吉爾之書》系後來歐洲人偽造,我們就應該採信書中的內容,至少尼羅河三角洲和亞歷山大部分,由於有《諸蕃志》的背書,不能簡單的一否了之。就算這冊子實際時間再晚上個兩三百年,也還是能説明一些問題的。
總的來説,19世紀以前的地圖精度太低,變形比較嚴重,而且大多是根據水手、商旅的傳聞繪製,作為一個參考可以,但要完全以此為據來徹底否掉尼羅河三角洲和亞歷山大港,則殊為不足;當然偽史派要以此為據來咬定尼羅河三角洲古代的形態,也是遠遠不夠的。最終還是要回到對更精確的地圖和現代信息手段所提供的大數據方法上來。下一篇來探討。
至於亞歷山大,主要的問題首先就在於海拔高程,基本都在十幾米以上了,而其又並未處於較上游的河流主幹的沖積扇上,開羅附近的高程也才20-30幾米,海岸線附近十幾米的高程基本不可能是河流堆積的泥沙;而即便扣除掉建築物對高程數據的影響,海浪搬運堆砌的沙壩也不可能達到這個高度。
另外此地的地質條件應該更接近於岩礁,這也跟整個北非海岸線的情況一致,都是比較陡峭的岩石海岸(包括海下部分),前兩年塌掉的旅遊勝地藍橋就是石灰岩長期被侵蝕加上游客絡繹不絕站上去拍照導致的。材料(i)中也引用了地質學論文,這方面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所以,更大的可能性應該是此地本來是一個略高於海面的島礁或岩礁半島,後經沖積而最終與大陸相連,期間也曾成為潟湖與外海之間的壩體。所以除非能證明是由於後來的地質突變例如地震導致地形隆出海面,否則不能直接否定其存在,而這種概率是很小的,目前也沒有找到這方面的證據。
當然有些偽史擁躉就説地震把亞歷山大的建築(如燈塔)給震到海里了,水下大量古建築云云,那也屬於信口開河了——如果可以震下去,怎麼就不能震上來?那這樣就沒有任何討論的共同參照標準了,各説各話,隨便扯唄?
司馬南最近也開始反偽咯,他微博下的評論區……
從海島的角度來説,當然也可以説是在“海里”,但就不是“在海平面以下”的那個“海里”意思了。亞歷山大高程十幾米這是事實,若我們反偽不假思索的反對之,被人抓住這樣的把柄,對反偽的信服力絕對是有害無益的。
不過若説作為一個海港的功能,修了一個為船隻導航的燈塔,那還是可以説得通,而且這也只是阿拉伯人時代乾的事,只不過最後吹牛加以訛傳訛傳成了奇蹟,只能説是鄉下人沒見過世面;但若要説因此亞歷山大就是所謂托勒密王朝的首都,還有幾十萬捲圖書的亞歷山大圖書館云云,則也屬於夢囈——這無異於説中國的王朝將首都設在舟山島。看下亞歷山大內側原來伊德庫伊湖、馬利猶塔湖排幹後的這片區域,海拔高程都是負數,古時不是海、也是鹹水潟湖,難不成您讓首都的王公貴族們都喝鹹苦的海水鹹水?舟山島至少還有季風和不弱的降雨,您這乾旱地區的島礁上,大量人口的飲水問題怎麼解決?兩千年前就修了自來水管道不成?
上面是我最早手工打的數據點和線,雖然還很粗礪,但也已經可以看出很多東西了,比如**布魯盧斯湖裏外都有好幾個大深坑,內側有兩個最深海拔 -100 米以上****!**這圖我最早動手的時間其實比<甘英路線圖>還早,不過一直覺得有些問題還沒搞清楚,採點也不夠完備,就擱下來了。現在我也已經有了精度高得多的數據。具體我們下一篇來説,就從這兩張圖開始吧。不過因為信息量比較大,年前不一定能搞出來,儘量吧。
四、本篇結語
前段時間在B站看過一個視頻,大致意思是説隨着信息化和人工智能的浪潮不斷推進,由於機器學習算法還非常機械,對於不符合預期的結果“懲罰”非常嚴厲,最終就會導致算法越來越偏向。如果應用於人類普遍需求,結果就是機器會越來越撿你喜歡聽的説,換句話説,機器將“諂媚”於你,而你最終將陷入自己和機器編織的信息繭房,認知日漸狹隘,觀點越來越偏激,最終淪為機器的奴隸。
而我想,機器背後都是資本,所以,也是資本的奴隸。
只有保持實事求是、獨立思考,對於我們越是反對的東西越是多去了解和思考,才能破除這層信息的枷鎖。
如今互聯網的各種推薦算法即是一斑,美國兩派意見不斷分化激化最終走向撕裂,也可作為一例…… 西方偽史的擁躉們也無異於是陷入了偽史的信息繭房,那麼作為我們反偽、辨偽的人,不要又構築起我們自己的另一套信息繭房,最終走向另一個極端,比如走向民粹、走向逢西必反。不得不承認,西方近現代以來的文明成就,我最近就在邊用邊學 python + pandas 科學計算功能,確實很好用啊,這都是西方人發明的,得認;對於像上面討論的《羅吉爾之書》《道里邦國志》這些阿拉伯人的著作,即便還不是那麼完備、即便是學習中國文明成果後的成長,那也是了不起的成就,至少為我們今天提供了非常有價值的參考,也得認。
我們來反偽、辨偽,首要第一的目標,是探求真相,文化戰只能是排在第二位的附帶目的,決不能用立場和情緒來替代實事求是、獨立思考。所以,哪怕是對手、是非常厭惡的人所説所寫的東西,我也會去看看其中是否有可取之處,並且不會刻意隱匿不利證據;對於我自己以前認知有疏漏和錯誤的地方,我也不喜歡文過飾非,找出來改正就好了。
這才是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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