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敗後的第四個月，亞美尼亞徘徊在政變邊緣_風聞

　　2月25日短短數小時內，亞美尼亞總理尼科爾·帕西尼揚相繼與本國軍方、檢方、總統和多位前政府高官撕破了臉。

　　從25日帕西尼揚宣佈將總參謀部第一副參謀長蒂蘭·卡恰蒂安免職的命令開始，亞美尼亞局勢彷彿按下了快進鍵，總參謀長奧尼克·加斯帕裏揚代表軍方發表聲明稱要求帕西尼揚辭職，帕西尼揚隨即稱軍方此舉屬於“政變”，反過來宣佈罷免總參謀長加斯帕裏揚。然而，亞國總統阿爾緬·薩爾基相拒絕簽署這項免職命令，總檢察長格爾·阿布拉米揚隨後也聲稱檢方並無逮捕軍方高官的計劃，帕西尼揚很快回應稱，如果總統不簽署相關命令，他將認為總統“勾結政變者”。

　　在此之前，反對派的街頭集會已經持續數月，帕西尼揚與軍方的衝突爆發以後，亞國首都埃裏温再次聚集起大規模反對派集會，要求帕西尼揚立即辭職，另一邊，帕西尼揚本人也與家人及親近下屬一起走上街頭，號召支持者遊行。

　　● 25日埃裏温街頭抗議現場 / 俄羅斯衞星網亞美尼亞頻道

　　此時距離去年11月10日，帕西尼揚代表亞美尼亞在納戈爾諾-卡拉巴赫衝突（以下簡稱“納卡衝突”）中籤署停火文件，同意將該地區部分領土控制權歸還給鄰國阿塞拜疆，一共過去了107天。

　　伊斯坎德爾之謎

　　自去年納卡衝突中戰敗後，亞美尼亞國內要求帕西尼揚下台的呼聲從未平息，街頭抗議亦未停止，在帕西尼揚本人反覆重申他不會主動辭職的同時，越來越多的前政要和在野政治人物匯入反對派陣營，與帕西尼揚政府形成對壘之勢。

　　矛盾的激化源自於2月23日帕西尼揚的一次媒體採訪，他在這次與門户網站1in.am的採訪中回應了亞美尼亞軍隊沒有在納卡衝突中使用俄產短程彈道導彈“伊斯坎德爾”的問題，該導彈系在帕西尼揚的前任政治對手、亞美尼亞前總統兼兩屆前總理謝爾日·薩爾基相當政時採購。這位亞美尼亞總理對此表示：“我認為他（謝·薩爾基相）應當知道問題的答案，他或許應該回答，為什麼導彈落地沒有爆炸，或者只有10%的導彈爆炸？”言中暗指謝·薩爾基相在武器採購過程中有不當行為。

　　此言在本就羣情洶湧的亞美尼亞引起軒然大波，反對派認為此言將進一步惡化本就因帕西尼揚上台及其後一系列舉措而不冷不熱的亞美尼亞-俄羅斯關係，尤其是與普京本人的關係——畢竟這句話聽上去頗像普京向亞美尼亞故意出售了殘次品，而如今孤立無援的亞美尼亞已經損失不起僅有的國際支援了。

　　● （前）第一副參謀長蒂蘭·卡恰蒂安 / 網絡

　　一天以後，亞軍第一副參謀長、因多次納卡地區作戰功績而剛剛在2020年10月獲得亞美尼亞“民族英雄”稱號的蒂蘭·卡恰蒂安據稱在採訪中對帕西尼揚此言大肆嘲笑，表示“總體來説，不能通過電話來了解有關這種武器的問題”，似乎意在暗示原為媒體記者出身、依靠街頭運動上台的帕西尼揚對軍事一無所知——並最終導致了亞美尼亞兵敗納卡。

　　儘管亞國防部馬上出面打圓場，稱是媒體曲解了卡恰蒂安的話，但並沒能阻止25日早上，帕西尼揚迅速宣佈將卡恰蒂安免職。

　　亞軍總參謀部也迅速回以一則措辭嚴厲的聲明，稱“長期以來，亞美尼亞武裝部隊耐心地容忍了現任政府旨在抹黑武裝部隊的攻擊”，但是“一切都有限度，現任政府在外交政策上的失誤幾乎使得國家崩潰”，**按照總參謀部的意見，現任總理帕西尼揚“無法在危急時刻為亞美尼亞人民做出適當的決定”，因此要求帕西尼揚辭職。**在聲明的落款處，總參謀長奧尼克·加斯帕裏揚、已經成為風暴眼的第一副參謀長卡恰蒂安和其他38位高級將領一起署了名。

　　這是四個月以來加入帕西尼揚反對者陣營的最新一派勢力，也是迄今為止最為重要的一派，帕西尼揚立即也發出聲明，稱軍方此舉暗示“軍事政變”，呼籲支持者走上街頭，併發布了針對加斯帕裏揚的免職命令。

　　● 帕西尼揚在埃裏温街頭 / 網絡

　　問題就這樣被推到了原本按照憲法規定並不掌握國家統治實權的總統阿爾緬·薩爾基相面前，這位學者和外交官出身的總統一方面宣佈將採取措施促進對話、解決危機，另一方面也首先表示不會簽署針對總參謀長的解職命令。這一表態讓他馬上也變成了帕西尼揚的攻擊對象，後者威脅稱這將使他認為總統也參與了政變。

　　高層的相互攻訐之外，埃裏温市中心街頭也再一次爆發大規模集會，反對派陣營發佈聲明稱2月25日“標誌着國家政治危機第一階段的結束和第二階段的開始”，他們同時對外表示，與任何一方的談判都將僅討論帕西尼揚的辭職問題，在目標實現之前街頭運動將無限期地持續下去。

　　● 俄國防部發布的“伊斯坎德爾”視頻 / 視頻截圖

　　而在此之外，作為並不直接在場的“第三方”，俄羅斯國防部也在2月25日接連發布了兩條訊息：其一確認納卡衝突中亞方並未使用俄產“伊斯坎德爾”導彈，其二則是一段“伊斯坎德爾”在敍利亞的發射視頻。

　　“他們的哈薩維尤爾特”

　　“這不是軍事政變，”亞美尼亞報紙“Hraparak”記者Sergey Arakelyan在回答世界説採訪時説，“帕西尼揚在阿爾查赫（亞美尼亞對於納卡地區的稱呼）和亞美尼亞被摧毀以後仍拒絕下台，這加劇了政治危機……他的下台才是重建亞美尼亞和阿爾查赫的第一步。”他自認是帕西尼揚的反對派，並表示**“紅線就是他的辭職”。**

　　儘管Arakelyan本人相信反對派會向帕西尼揚提供“軟着陸”選項，但他同時也相信，帕西尼揚未來會被逮捕。

　　● 亞美尼亞報紙“Hraparak”記者Sergey供圖 / 世界説

　　但直到目前，對峙局勢仍無解決跡象。2月25日夜間，亞總統阿·薩爾基相發表聲明稱，將利用未來三天時間調停各方、促成對話，媒體隨後報道了26日阿·薩爾基相與反對派陣營75歲的領導人埃德蒙·馬盧基揚、總參謀長加斯帕裏揚以及議會各黨團的分別會面計劃，但考慮到帕西尼揚仍擁有議會多數，而反對派陣營始終堅持帕西尼揚應立即辭職，談判能夠推進到什麼地步仍是未知數。

　　與此同時，帕西尼揚還在繼續對軍方發動攻擊。26日早上，他在自己的Facebook頁面上公佈相關材料，意在用亞美尼亞軍人津貼的迅速上漲和大量武器採購訂單證明軍方有腐敗之嫌。

　　更為引人注目的則是他與俄羅斯總統普京的一通電話：這次通話由帕西尼揚方面發起，主要討論亞美尼亞局勢，但在事後雙方的正式通報中就通話內容出現巨大分歧，克里姆林宮發佈的通報僅稱普京呼籲亞美尼亞各方保持克制，在法律框架內解決問題和穩定局勢，同時認為本次危機屬亞美尼亞內政。但亞美尼亞總理府發佈的通報稱，普京在電話中宣佈“支持亞美尼亞合法政府”。俄羅斯衞星網亞美尼亞頻道隨後報道，他們試圖就這一內容出入聯繫帕西尼揚新聞辦公室，但電話無人接聽。

　　克里姆林宮通報中普京的立場也是目前國際多國對亞美尼亞局勢的普遍立場：目前為止，除了美國國務院明確表示反對軍隊干預政治、土耳其政府稱反對軍事政變之外，其他包括俄羅斯、伊朗和聯合國安理會在內的國際表態內容均為“呼籲亞美尼亞各方保持克制”。

　　納卡衝突中的另一方阿塞拜疆則表態稱，亞美尼亞的政治動盪“不會影響到未來納卡地區協議的實施”。

　　● 埃裏温抗議者 / Photolure

　　如果將標準放得更寬一點，過去幾年來亞美尼亞對於政治危機實在並不陌生，2018年，正是依靠前總統謝·薩爾基相試圖卸任總統後改任總理之舉引發大規模社會不滿情緒，帕西尼揚才得以依靠街頭運動上台。兩年以來，一面是被認為更親西方的帕西尼揚與俄羅斯之間不斷髮生摩擦，另一面則是波動不斷的納卡局勢——直到2020年9月底交火突然爆發為止。

　　失去納卡地區後的三個月，亞美尼亞的政治危機愈演愈烈，截至26日下午，帕西尼揚與總參謀長加斯帕裏揚的表態內容極為相似，一邊承諾自己不會辭職，一邊怒斥對方應當辭職。

　　與之同時在俄羅斯，《共青團真理報》發佈的一篇評論文章獲得廣泛轉載，該文作者提出，今天的納卡地區是“帕西尼揚的哈薩維尤爾特”，後者是1996年俄羅斯在第一次車臣戰爭中屈辱戰敗後，與車臣獨立武裝簽署停戰協定的地點。在當時，哈薩維尤爾特協議給俄羅斯國內社會情緒造成了嚴重打擊，直接導致了此後三年國內的混亂和政治動盪，“亞美尼亞現在處於同一深淵的邊緣，”該文作者寫道。（責編 / 權文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