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子:中國的第二場“芯片”戰爭_風聞
财经无忌-财经无忌官方账号-独特视角记录时代冷暖2021-03-02 22:05
文 | 蕭田
“種子是什麼?”
一場看不見戰場、沒有硝煙、寂靜無聲的種子戰爭正在全球開打。
根據相關數據顯示,世界種業被六大種業集團高度集中化壟斷。世界種業前十強跨國公司中,美國佔據四席,且沒有一家中國的本土企業。它們掌握着全球65%主要作物的商品種子,並佔據全球種子銷售額的 90%以上。
一萬兩千年來,人類自由播撒種子,自由交換種子。種子不但是人類糧食的基礎,也是人類進步繁衍的關鍵。
直到兩百年前,種子製造商橫空出世,他們對種子進行研究、生產、培育和雜交等,種子就不再屬於全人類,而是逐漸成為受專利保護的商品,成為跨國壟斷企業控制全球農民的一種牟利工具。
從中國在國際種業的地位上不難推斷,作為一個糧食生產和消費大國,今天又被農業的“芯片”——種子,卡住了脖子。
近期,新鮮出爐的中央一號文件中提出,“打好種業翻身仗”,下決心把民族種業搞上去,抓緊培育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優良品種,從源頭上保障國家糧食安全。
翻身仗,恰恰説明我們現在其實是被壓着的,處於被動的局面。這次最高層首次將種子提到了前所未有的戰略高度,種子問題也將是中國農業系統未來最重要的工作任務之一。
對於中國而言,這場種子的戰爭的重要性一點也不亞於科技“芯片”。
美國種業變形縮影:“世界上最邪惡的公司”
千百年來,糧食的留種一直都是農業發展最頭疼的問題。留好了,來年可能大豐收;留不好,甚至顆粒無收。
從普通農户自留種子到出現跨國集團,不過百年時間,美國企業就接連登上世界排名前十位的種業公司寶座,這段輝煌業績的歷史也折射在了“孟山都”身上。
孟山都的第一桶金被稱為“美國夢”的經典範本。
1896年,一名愛爾蘭後裔約翰•奎尼從“梅耶兄弟製藥”公司辭職,帶着老婆來到美國中西部的密蘇里州聖路易斯市。
1901年11月29日,“贅婿”奎尼用妻子孃家的姓氏,註冊成立了生產食品、藥品的孟山都公司,從此開始了“經濟海盜”的創業之路,而這也讓孟山都家族揹負了百年罵名。
**奎尼給孟山都找到了第一個產品:糖精。**在當時,糖精的專利還掌握在德國人手中,孟山都卻仗着“天高皇帝遠”,通過“耍賴”的方式開足馬力生產,憑藉本土優勢,孟山都很快在美國站穩腳跟。
與此同時,相距928公里的喬治亞州亞特蘭大市的一家藥店正在為其所研製的一種軟性飲料尋找糖精供應商,這種新的軟性飲料就是日後行銷全球的可口可樂。
兩者一拍即合,不僅讓奎尼獲得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也讓孟山都的產品範圍從糖精擴展至咖啡因、香草醛等食品添加劑,基本奠定了孟山都“什麼賺錢做什麼”的企業方針。
1928年,奎尼身患癌症,兒子艾嘉繼承了孟山都的經營權並將這以理念發揚光大。在艾嘉掌控孟山都的近半個世紀的時間裏,通過收購、兼併等方式,孟山都旗下擁有了包括塑膠、石油、天然氣、化肥、農業等多個行業在內的石化巨頭。
1948年,美國模特Kay Heffernon應邀為DDT打廣告,在其噴灑的煙塵中快樂地喝着飲料。孟山都以此來證明自家公司生產的DDT對人體並無傷害。
**DDT由1939年由瑞典化學家發現,它與青黴素,原子彈一起,被稱為第二次世界大戰的三大發明。**孟山都首先發現這款化學制品殺蟲效果很好,迅速投入生產,很快就成為DDT的最大生產商。
但隨着時間的推移,因性質極其穩定不易分解的DDT遭到了瘋狂濫用,它在自然生態和食物鏈中層層累積,幾乎滲透了世界上所有生物的各個角落,大量動物被毒殺。
美國噴灑DDT的場景1962年,海洋生物學家蕾切爾.卡爾遜寫了一本叫做《寂靜的春天》,書中描述了曾經生機勃勃的地方變得蕭索孤寂,動物走向滅絕,罪魁禍首直指孟山都。
這還是冰山一角。戰爭年代,嶄露頭角的孟山都也不可避免地被打上了時代烙印。
1959年開始的越南戰爭中,美軍為了對付藏身在森林、叢林上的共產黨武裝人員,用飛機往植被上噴灑了一種新型化學制劑使植物快速落葉。這種被裝在橘黃色桶裏的落葉藥劑叫“橙劑”,含劇毒物質二噁英,它的創造者正是孟山都。
越南戰爭一役,戰爭傷亡以外給越南留下了至少50萬畸形兒童,也給美國士兵留下了無數的後遺症。
然而這還遠遠沒有結束。
1961年,日本爆發米糠油中毒事件,受害者因食用了被PCB污染的米糠油,指甲、皮膚髮黑,眼結膜充血,皮膚生成大量的痤瘡、皮疹,面部幾乎毀容。更可怕的是,它還能影響人的生育,造成大量畸形兒,甚至引起各種免疫系統疾病。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根據孟山都內部解密文件顯示,早在1937年,公司就知道PCB的毒性。**而為了利益,孟山都選擇隱瞞真相,給無數無辜的人帶來無可挽回的傷害。
孟山都的拳頭產品無不都飽受爭議,而備受詬病的產品也讓孟山都在民眾中幾乎是臭名昭著。因此,孟山都也收穫了“生化武器庫”、“世界上最邪惡的公司”的惡名。
全球反孟山都(March Against Monsanto)遊行諷刺的是,世界種業發展史中美國種業史幾乎佔據了一半,孟山都並不是個例。
2019年,根據真實故改編的電影《黑水》一經上映便引起巨大轟動,劇中由馬克·魯弗洛飾演的律師羅伯特·比洛特,憑藉一己之力,在長達八年的時間裏對國際化工巨頭杜邦公司提起環境訴訟,揭露了幾十年來杜邦公司化學污染的歷史。
從孟山都、杜邦再到陶氏化學,今日世界種業公司中的閃耀名字,發家路徑幾乎如出一轍,同樣的故事框架下主角甚至可以無縫切換,而早期的資本積累也成了美國製霸世界種業的前提。
1970年,美國製定的《植物保護法》,極大的激發了私營公司進入種子市場的熱情。而大型化工製藥跨國公司進入種子行業,無論是不斷擴大的市場、顯著提升的銷量還是越來越充裕的研發資金,美國種業的面貌自此改變。截至上世紀80年代初期,多家公司已經躋身全球種業前列。
全球最大的種業公司:突如其來的種業霸權
孟山都變得越發遭人嫉恨。為了擺脱“製毒”的帽子,這家劣跡斑斑的化工企業開始尋求向生物經濟轉移。
只不過,這一次孟山都又站在了歷史的背面。
1981年,孟山都收購了一家製藥企業,開始從商用化學品向高價值專利產品和新技術產品方向轉化。這成了孟山都轉型的契機。
第二年,孟山都科學家第一次在人類歷史上改變了植物細胞的基因,實現了生物技術領域的重大突破。
從1995到1997年,孟山都在生命科學領域進行了大量收購活動,將重點調整到農業領域。2000年,孟山都與生產藥品的法瑪西亞普強公司相合並,兩年後該集團的農業領域的經營項目被拆分了出來,成為了獨立的新孟山都公司。至此,孟山都完成向農業生物育種公司的轉變。
在轉型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孟山都旗下最核心支柱產品是“草甘膦除草劑”,英文名roundup(也叫“農達”)。它是全球銷量最大的除草劑,可以殺死一切綠色植物。
成立了生物部門之後,孟山都的科學家們發現一種叫“矮牽牛”的植物能夠抗草甘膦除草劑,孟山都就將“矮牽牛”的基因植入大豆、玉米、棉花等作物中。
如此一來,任何植物都無法在草甘膦這種強烈的農藥環境之中生存下來,唯獨孟山都家的轉基因作物。
因為憑藉“橙劑”和為美國核武器的提煉“鈾”,孟山都一直都與政府保持曖昧關係。俗話説“大樹底下好乘涼”,1994年,孟山都首款轉基因生物產品獲得專利的草甘膦抗性“Round-up Ready”大豆很快被美國農業部批准,1996年正式上市。
在孟山都位於聖路易斯的總部裏,一個可供參觀的大棚中,有兩排相同的植物分列左右,其中一邊改造過的樣本茁壯成長,另一邊傳統的樣本矮小打蔫。每年有近2000名農民來此參觀,他們中的許多人最終都會選擇經過改造的種子種在自己的土地上。
客觀上來説,孟山都基因改造種子確實能抵抗蟲害,可使作物產量顯著提高,而這也成為從“土地裏掘金”的農民們的最佳選擇。但令他們沒有想到的是,“上了賊船,想要下可就難了”。
**為了向農民兜售種子,孟山都在銷售合約上並不容許農民儲存種子。**為了防止農民私藏種子,孟山都會僱傭一票前CIA或FBI人員,通過各種渠道找出私藏種子的農民,然後公司專門的IP律師會把官司一直打到農民沒錢交律師費。
奇葩的是,如果一塊田種了孟山都的轉基因種子,假如這些花粉吹到其他傳統作物(非基因改造)農田,就屬於侵犯了孟山都專利,而農民必須提供證明,證明他沒有侵害孟山都專利。
在鬥智鬥勇中,樸實的農民最終還是被一招“將軍”。2007年,孟山都收購了三角洲松蘭公司,掌握了一項被稱為“終結者”的種子專利技術,所種出來的植物,不會開花、不會傳播花粉,只會結出果子。
至此,農民每一次收割後都無法保留作物種子,還要繼續向孟山都購買新的種子。很大程度上,這項技術造就了孟山都如今無人能夠撼動的轉基因種子壟斷地位,到了2008年,美國有9成以上的大豆都含有孟山都專利基因。
種植着Intacta RR2 PRO(第二代轉基因大豆種子)的農田對美國本土尚且如此,在孟山都走向全球化的過程中,做法更是過猶不及。
在孟山都轉基因大豆被批准上市的同一年,阿根廷向孟山都的抗農達轉基因大豆發放了許可。
彼時,阿根廷全國上下都籠罩在資本外流、經濟衰退的陰影下,孟山都的高產量大豆不僅可以讓阿根廷創造外匯,同時也能提高當地農民收入,當地政府熱烈歡迎。
孟山都也非常配合,不僅不收取專利費,還以十分低廉的價格供應種子。很快孟山都壟斷了阿根廷的大豆種子市場,還使大多數阿根廷種子公司破產。
2000年左右,孟山都突然變臉,要對阿根廷農民收取高額專利費,而阿根廷政府雖不願妥協但卻沒有還手之力,因為孟山都一旦撤離,阿根廷整個轉基因大豆種植將岌岌可危,種子產業也將難以為繼。
孟山都觸角伸向之處,該國農民幾乎都怨聲載道,印度也是這一“重災區”。
為了打開印度市場,孟山都以高於24倍市場的價格收購了印度最大的種子公司,大門一打,短短几年,印度全國95%的棉田都在種基改棉花,這讓印度一躍成為僅次於美國的第二大產棉國。
可基因改造作物的高昂成本也越來越讓印度農民喘不過氣來,當他們試圖尋找傳統作物種子作為替代時卻發現孟山都對印度的棉花統治無人撼動。
在《苦澀的種子》這部紀錄片中,有一個駭人聽聞的真相:在開放基改棉花到2011年為止,印度已經有超過30萬農民為債務所逼,喝農藥或是上吊輕生,印度農民的自殺率一度高達每30分鐘就有一名農民輕生。
**從大豆、玉米到棉花、小麥..……孟山都幾乎壟斷了所有農作物種子供應。**在轉基因種子商業價值碾壓普通種子的背景下,很多農業大國的土地相繼被轉基因種子攻陷。
美國的近鄰墨西哥更慘,作為玉米種植大國,在和美國簽訂自由貿易協定後。因為種子競爭不過美國,導致農民種玉米不賺錢,最終紛紛轉型為種植毒品,成了全球毒品供給基地之一。
截止2014年,孟山都就已經佔據了多種農作物種子70%~100%的市場,掌握全球 90%的轉基因種子專利權,孟山都也成了全球最大的種子公司。
美國戰略家、前國務卿基辛格曾説過:“誰控制了石油,就控制了所有國家。”但這段話的後半段似乎更能令人深省,“誰控制了糧食,就控制了人類。”
孟山都們控制着主要作物的優質種子,藉助這個優勢,可以達到控制一個國家某個農業產業的程度。放置任何一個國家,這都是對國家安全的一種威脅。
全球農化格局風雲變幻:一超多強、差異發展
在資本延伸的領域,總會出現強者恆強,兼小並大,資本總會朝着將整個領域掌控的方向去奔跑,種子行業同樣也不例外。
就在孟山都一邊賺的盆滿缽滿,一邊名聲越來越差之際,種子行業悄然發生了三次比較大型的企業併購浪潮。
**第一次浪潮從 1997-2000 年,持續三年左右,主要以縱向併購為主。**這段時間孟山都是主角,收購勢頭非常兇猛,對傳統種業和農化公司造成了巨大的衝擊。
於是杜邦公司在這種形勢下奮起直追,從 1998 年開始與先鋒公司談判併購事宜。看到孟山都和杜邦併購,先正達也在 1999 年開始加入戰團,陸續進行了一些小規模的併購。
在此期間,為了把蛋糕做大,爭取更多新產品獲得更多國家批准,從而將現有的種子品牌和生物技術特徵推廣到新興市場,孟山都進行了分拆。
分拆後的孟山都依然擁有全世界最先進的農業生物技術,它藉助專利保護壟斷了轉基因產品市場。這個有着百年曆史的巨型公司無疑是轉基因研製及應用領域的"微軟"。
由於沒有達到同等技術水平,對孟山都任何一個產品的准入,都可能導致該市場一夜之間被孟山都鯨吞,無論從政治利益還是商業利益上來講對本國都將是一個巨大的損失。
所以許多國家尤其是歐洲國家多年來一直努力抵制孟山都轉基因產品進,其商業化的過程中也不斷受阻。再加上人們對轉基因食品看法不同,孟山都一直處於爭論的漩渦中心。
1996年,英國爆發了瘋牛病。雖然英國政府一再強調該病毒對人類不構成危害,但是許多人卻不斷因此喪生。這件事讓英國人迅速普及了現代農業知識,並開始審視轉基因的安全性。
孟山都的種子雖然受到了歐盟的批准,但英國消費者卻集體抵制。甚至因為孟山都是轉基因公司的帶頭人,反基因活動家們總是喜歡把矛頭直指向孟山都。前者抨擊孟山都是"生命海盜",是邪惡技術的代表。
在 2000 年前後,孟山都公司和整個行業開始收縮,第一次生物技術冬天來臨。到這時,孟山都和杜邦基本上佈局完成,先正達完成了一半。
第二次浪潮是在2004-2008 年。這次併購主要是以橫向併購為主。
隨着世界進入國際互聯網時代,孟山都依舊沒能在公眾形象方面把握先機。互聯網所帶來的病毒傳播效應,更是讓孟山都的形象在新時代裏又一次跌落深淵。
尤其是2008年,伴隨着美國紀錄片《食品公司》的上映,孟山都被塑造成了“典型”,與整個食品工業一起被推上了審判台。
這種變化同樣也是整個行業共同的困境,這個時期的併購不再是以前企業與企業間的併購,而是變成了一種國際農化巨頭混合兼併重組,併購標的由玉米、大豆種子企業向棉花、蔬菜水果等種子企業拓展,實現了不同種子作物之間的互補。
孟山都、杜邦等只做了小規模的併購,先正達完成了其另外一半的併購。拜耳、巴斯夫和陶氏分別做了一些生物技術和種子公司的併購。
世界種業形成了以農化集團為基礎的六大集團:孟山都、杜邦、先正達、拜耳、陶氏、巴斯夫。此外,還有兩個獨立的種子公司,德國的KWS和法國的利馬格蘭。
第三次浪潮是在 2016-2019 年,農業集團跨國超級併購。
2012年以來,國際穀物市場持續的低迷盤整,自然的增長速度開始減緩。2015年、2016年這一局面並未扭轉,通過兼併收購的方式減少節約成本,整合育種和化工業務,提振公司股價成為必然選擇。這些巨頭開展了新一輪的抱團取暖。
在此過程中發生了足以影響整個世界種業的併購案:拜耳收購孟山都、陶氏化學與杜邦合併、中國化工收購先正達。
2015年,孟山都對先正達發起收購要約,希望通過後者在歐洲市場上的優勢打開新市場,提振業績表現。
孟山都是全球最大的種子公司,而先正達則是全球最大的農業化工企業。孟山都打算收購成功,將總部遷往瑞士,以進軍歐洲市場。
但由於孟山都的名聲實在太差,在歐洲,綠色和平組織與環保團體的能量巨大,“反孟山都遊行”此起彼伏。再加上兩者旗下業務多有重合恐不能通過反壟斷審查,最終先正達拒絕了孟山都最高達470億美元的價格。
**值得一提的是,儘管在規模上與孟山都相當,但先正達經營狀況卻每況愈下。**此前也收到德國巴斯夫的併購要約。
先正達擔憂的不僅僅是收購被拒絕,而是整個行業正在發生的版圖變化,找不到合適的戰略伙伴,將意味着競爭優勢的減弱,此時中國化工的出現讓它看到了中國市場的巨大潛力,最後以430億美元牽手了中國化工。
同年年底,陶氏化學和杜邦宣佈合併,雙方各持50%股份,新公司陶氏杜邦公司總市值高達1300億美元,堪稱行業巨震。
這一新公司超越900多億美元市值的巴斯夫,成為全球排名第一的化工行業巨頭,並掌握着全球23%的種子市場和全球15%的農藥市場。
孟山都遭到拒絕後沒有氣餒,而是把目光投向德國拜耳,可正當孟山都大張旗鼓準備吃下拜耳時,僅一年時間,孟山都經營業績就出現快速下滑,面對競爭對手們的“閃婚”,孟山都從“獵人”變成了“獵物”,反被拜耳630億美元收購。
需要説明的是,為滿足反壟斷部門的相關要求,以實現對孟山都的併購,拜耳集團將旗下原有的種業業務剝離,並出售給巴斯夫。在完成與拜耳的併購後,巴斯夫集團也一躍成為全球第四大農化企業。
隨着上述幾家公司的合併達成,全球種業市場進入“巨頭壟斷”格局。世界前四大種業公司分別為拜耳(孟山都)、科迪華(杜邦陶氏組建)、先正達(中國化工)、巴斯夫。其中拜耳(孟山都)的全球份額達到 40%,杜邦陶氏全球份額達到 30%,中國化工全球種業規模達到 10%。
中國的種子之困:如何打好這場翻身仗?
在《糧食危機》中,作者恩道爾描繪了一個灰暗的轉基因王國,並稱巨頭們已經瞄準中國,如此不啻為一場新的鴉片戰爭。恩道爾的話可謂一針見血。
作為全球第一大農產品消費大國,中國很早就成為了這些全球各大種業集團的競爭高地。
率先在中國種子市場發力的是孟山都。自20世紀二十年代孟山都首先用糖精敲開中國的大門後,其香蘭素、香豆素和阿斯匹林等產品也隨後進入中國市場。
五十年代初,孟山都公司在香港設立了銷售機構,建立了自己在遠東和中國地區的第一個市場和銷售辦公室。八十年代,它先後與包括國家科技部、衞生部和農業部在內的許多國家機構都建立了聯繫。
“潛伏只為了更好的出擊”。1992年,黃河和長江流域棉花主產區發生棉鈴蟲災害,最高減產到80%。作為中國出口創匯支柱產業之一的棉紡織業受到嚴重影響,這給孟山都帶來了機會。
1996年11月,孟山都與河北農業廳下屬的河北省種子站以及美國岱字棉公司合作成立了第一個生物技術合資企業,第一次將保鈴棉棉種帶入中國市場。僅2年時間,孟山都就已壟斷了中國棉花市場份額的95%;
**緊隨其後的是先正達。**依靠種子的品質特色、經營優勢、市場開拓能力,先正達從上世紀90年進入中國蔬菜種子市場,到了2010年,先正達等跨國種業巨頭生產的“洋品種”已佔中國蔬菜種子50%以上的市場份額;
**杜邦則在中國玉米種子市場掀起波瀾。**2004年,杜邦通過旗下先鋒公司的“先玉335”快速鋪開,2年時間推廣面積從26萬畝驟升至816萬畝,最高峯時,先玉335推廣面積達4000多萬畝,推廣區域涵蓋了春玉米和夏玉米主產區。
中國的種子市場潛力巨大,是國際巨頭和其背後的盎猶資本一直心心念的肥肉和一心想掌控的地方。
改革開放之前,中國農業用種主要依靠農民自選、自留。自1979年以後,種子生產專業化,開始以縣為單位統一供種。2000年,國家出台《種子法》,以“種子工程”啓動為標誌,種業才開始真正成為產業。
與發達國家接近百年的種子產業化發展相比,中國種業20年的發展歷程只能算剛剛起步,壓力可想而知。
2011年,位於美國愛荷華州的杜邦科研農場上,安保人員發現了幾名中國男子鬼鬼祟祟趴在玉米田內,“正跪在地上挖土”,形跡可疑。隨後,他們報告給美國聯邦調查局(FBI)。
4年後的10月5日,因涉嫌偷竊美國轉基因玉米種子,竊取商業機密,該事件男主——前北京大北農科技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員工莫海龍,被判處36個月的有期徒刑。
大北農冒如此大的風險,去偷竊競爭對手的種子,這一不符合商業常理事件的背後其實透露着,在種子產業高度市場化、國際化、私有化,寡頭壟斷的背景下,中國種業的力不從心。
在2018年全球十大種業巨頭營收排行榜上,除去中國石化先正達,中國本土企業僅有隆平高科一家入圍,但其5.2億美元的營收,不及孟山都的1/20;種植業大户——大北農2019年的淨利潤不到國外巨頭的一個零頭。
有人估算過,中國5800家左右本土種子企業,全部銷售收入加起來,僅相當於孟山都一家。
而在研發方面,2017年,中國前50強種業企業年研發投入為15億元人民幣,僅接近孟山都公司的1/7,而研發投入超過1億元的僅有隆平高科一家。
據統計,在育種方面,中國三千多家種業企業擁有育繁推一體化的不到 100 家, 擁有研發創新能力的不到 1.5%。
根據中國種子貿易協會發布的報告,2018年我國進口的農作物種子有7.2萬噸,進口額4.75億美元,其中蔬菜種子進口額2.28億美元,來自近50個國家和地區。中國國內目前大量種植的番茄、洋葱、茄子、胡蘿蔔、辣椒、西藍花的種子都是高度依賴進口。
以中國最引以為豪的全國蔬菜生產大縣——山東壽光為例,從2000年開始,包括孟山都、先正達等在內的30多家國際種業巨頭紛紛湧入。最高峯時,洋種子佔據了壽光80%以上市場。
更要命的是,國內的種子代理商們每年早早把錢打給對方,人家遲遲不發貨,理由是:價格還沒敲定,可能要漲價。
**除了植物種子,在動物種子方面,養殖業中的種豬、種鴨、種雞等而也幾乎全靠進口。**世界三大豬種壟斷了中國98%的市場;北京烤鴨99%都是英國櫻桃谷鴨的鴨種;中國的祖代雞,幾乎全靠進口。
“我們國家能造航母,能造大飛機,為何不能研發出好菜種,而要長期受制於美、日、韓等國?”2017年8月15日,新華社記者曾赴山東、寧夏的農村調研,得到了當地農民這一振聾發聵的追問。
“芯片輸了,頂多被人卡脖子。種子戰爭要是輸了,那可是要餓肚子的”,這話非常形象的傳達了中國種源的嚴峻處境。
不禁要問:中國育種專家數量世界第一,基礎研究全球領先,為何難以推出突破性品種?我國育種科研實力很強,為何沒能轉化為產業優勢?
縱觀世界種業發展史,從孟山都的身上就不難發現,基本上都是以化工產品起家,而後在發展農化產品的基礎上通過併購不斷開發相應的種子產品。
行業特性決定了種業集中化和多元化趨勢。強勢企業通過外延式併購實現跳躍式增長,逐漸形成“收入—>研發支出—>利潤—>收入”的正反饋效應,不斷加深企業護城河。
如今,全球種業由以多數小規模家族企業構成的競爭型市場結構,轉變為以少數跨國製藥/化工公司為主導的寡頭市場結構,這種格局已經基本形成。
全球種業新一輪併購已經完成,通過參股併購,中國大中型種子企業躋身全球種子行業並非易事。所以中國種業要發展壯大,本質上還是隻能依靠自己奮起直追。
**但中國種業的問題不少,最突出的就是種業創新與農業生產“兩條腿走路”。**雖然這些年來市場化的種業公司有很大發展,但是商業化育種體系尚未完全建立,小散亂仍是基本特徵。
在中國種業,有“兩個80%”——我國80%的種業科技人員集中在科研單位,而80%的種子企業缺乏自主創新能力。
我國擁有世界上最大的育種隊伍和論文成果,但這些成果卻在發過論文、評完職稱後束之高閣,成為“鐵皮櫃裏的成果”。
與此同時,市場在苦苦尋覓新品種。產學研流通不暢,科研與生產存在“兩張皮”。
科研單位悶頭搞育種、種子企業只負責推廣,大多數育種單位是課題組式育種,組織化、規模化程度低,難出突破性品種。這不僅造成了巨大的資源浪費,也拖慢了中國種企跟上全球一流企業的步伐。
種子競爭的本質是科技創新的比拼,種業企業首先必須是科技領先型企業。目前實質性科技領先的種業企業屈指可數,實現種業強國目標不僅靠一代人甚至是幾代人。
**值得欣慰的是,近年來,最高層對種子問題也越來越重視。**自從2013年開始,海南的“南繁硅谷”建設開始進入快車道。中國種業改革的“四梁八柱”已經搭建起來,以企業為主體的商業化育種成為共識,種業發展的活力正在被激發。
在這個全球經濟一體化的年代,21世紀的新殖民化控制,就是對經濟的控制。種子控制,往往是糧食戰爭的第一步,而糧食戰爭,往往又是經濟戰爭的探路石。
種子往小了説,關乎吃飯的問題,往大了説,關乎到一個國家能否獨立生存的根本問題。阿根廷、墨西哥、印度等前車之鑑歷歷在目,無論從何種角度考慮,種子的主動權必須抓在自己手裏。
新一輪的科技革命正在打響,種子的這場硬仗我們不能輸、必須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