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守15年的拉麪哥,“死”於自媒體_風聞
酷玩实验室-酷玩实验室官方账号-2021-03-02 09:17
一碗麪能做到多少年不漲價?
一位來自山東的大叔告訴我們,15年,而且只賣3元一碗。
在山東臨沂費縣,梁邱原本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鎮。
但最近幾周,這個小鎮卻因一名賣面的師傅引來了上億人的關注。
無論颳風下雨,梁邱集市一個拉麪攤位都異常熱鬧,人聲鼎沸,攤位被前前後後圍了七八層,足有數百人。
人羣中心站着一位皮膚黝黑的大叔,他往往會先提起一袋麪粉,倒入缸內,而後保持直立的站姿,雙手埋在缸裏一陣揉搓。
之後拿着和好的面轉身回到案板前,“嚯”的一聲,一個長條狀的麪糰被用力甩在案板上,隨後拉出細條狀的面,放入沸騰的鍋裏。
一天下來,他能用光5袋面,一袋重50斤。
這樣的一碗麪,他只賣3元,一賣就是15年。
這位師傅這麼解釋的:覺得農村人**“都是出大力的,賺錢不容易”,不好意思漲價。**
憨厚的外表、實惠的拉麪價格,讓這名攤主走紅,被網友冠以“拉麪哥”之名。
而原本用來供顧客休息的區域,如今擺着一個小台子,台子上架滿了各種各樣的直播機器,有相機、手機、三腳架等。
同時,現場還有網友在航拍,甚至有網友拿着大喇叭在直播。
在數百名圍觀直播的網友中,排起了一列近二十人的隊伍,他們從各地過來趕來,在當地附近住了一晚,就專門為了品嚐這一碗拉麪。
甚至現場甚至有人掛起了“徵婚”的啓事,還有人專門過來擺攤做起了小生意。
與此同時,在抖音上,上百個直播間實時直播拉麪哥的動態,有些觀看人數超過13萬人,在主播的帶動下,嘉年華等禮物頻頻出現。
甚至許多冒名者也開始出現,並在直播中呼籲粉絲打賞,帶動起了“拉麪哥突然知名度高了,是有背後推手在操作”的議論。
這些突如其來的關注和騷動,將原本寧靜的小鎮和拉麪哥有條不紊的生活,捲進了漩渦中心。
01
拉麪哥的原名叫程運付。
他出生於1982年,今年39歲,是一位地地道道的農民。
因為家裏窮,結婚時,1100元的彩禮錢妻子還回了600元,當時家裏還欠着外債,兩口子過得十分拮据。
為了還債,程運付通過親戚學的拉麪手藝,幹起了拉麪生意。
但天不如人意,他第一次出攤就生意慘淡,一天下來總共賣了不超過10塊錢。
回到家後,他沒有氣餒,他想人們趕集累了總要吃點東西填肚子,一碗清湯佐以簡單調料的素面只賣3元,加上雞蛋滷味搭配也不過五六塊錢,持續做下去,肯定會有生意的。
就這樣,兩口子開始日復一日地支攤子,無論風雨都堅持出攤,一過就是15年。
在外人看來,他們平時話不多,但不怕苦、不怕累、熱情、實在。
程運付從心裏把顧客當成自家人,總是笑呵呵的,喊人也親切,從來都是“兄弟”“妹妹”“嬸子”“大娘”。同時,他做的面味道也好吃,麪條筋道,滷入味,且價格實惠。
靠着口口相傳的名聲,客人越來越多,生意越來越好。
在忙不過來的時候,甚至老主顧都會主動幫忙,擺碗、端面……
在《新時報》的採訪中,他説最開始賣面的時候,麪粉30多塊錢一袋,後來麪粉價格漲了,考慮到成本壓力,兩口子便商量試着漲錢。
可一聽説一碗麪不賣3塊錢了,來吃麪的嬸子大爺們都要走,程運付心裏過意不去,便把他們喊回來:“我還按原價賣給你。”
自打這時起,他跟妻子商量,只要物價不暴漲,就維持原價,什麼時候都不漲價。
但緊接着不好的消息傳來,肉價又上漲了。
其實很多人不知道,程運付最初的3元拉麪是有肉的。
可後來面對暴漲的肉價,堅持賣3元他實在賠錢,他就尋思着跟來吃麪的人商量,不放肉了,但面的量多,行不行?
很多人都表示“沒問題”後,程運付照做了。
現在,他賣出的一碗麪裏都盛了足足半斤的面,即便是不額外加滷味,也能讓下力氣的人吃飽。
刨去成本,如今他的一碗3元拉麪利潤只有四五毛。
但對於這一切,他反而挺滿足的。
圖源:新時報
為了能夠不漲價,程運付還特意跑到縣裏買了兩個大冰櫃,裏面全是他出攤用的冷凍食材,從而避免中間商賺差價。
程運付心裏明白,做人不能忘本,他有今天全是靠鄉里鄉親扶持的,農村人收入低,賺錢不容易,一塊錢雖然不算多,但對他們來説,錢難賺,哪怕貴一點點就捨不得吃。
他甚至笑稱自己的面是“高端”的,這個麪攤,實現了他想讓鄉親們“少花錢吃好面”的初心。

他説:“我是從苦日子過來的,想讓老百姓吃到便宜的拉麪。”
而因為十幾年風吹日曬,雖然1982年出生的他總被人問“五十幾了,孫子多大了”這類話。
拉麪是個體力活。和麪、揉麪、拉麪所有的程序都是手工,且全部由程運付一人負責。一天拉出500、600碗的麪條,對體力是一種極大的消耗。
加上十幾年出攤,風吹日曬,他已經皮膚黝黑,皺紋都比同齡人明顯,腰板也因為長期弓着身子拉麪而佝僂。“以前走路怪直的,自從做拉麪,腰都直不起來了,有點駝背了。”
而原本他就想這樣一輩子平平淡淡地做下去,但誰曾想到最近被路過的人錄下來,發到網絡上讓他一夜爆紅。
而對於程運付在網絡的爆火,村裏人給予最多的評價都是:“好人有好報”。
02
程運付出名後,很多人專門跑到當地來吃他做的面,有市裏的,省內的,還有安徽的、上海的、江蘇的、甚至遠在廣東的……
後來,除了慕名來吃拉麪的,還多了一些做直播的網友,和他合影、拍攝短視頻素材。
一開始,程運付剛開始表現得很高興和坦然。
畢竟大家都來捧場,對他的生意來説是一種支持,他也很感謝網友們的關注,並且熱情地招待大家,稱:“不管你是從哪兒來的,只要來山東,我們就是一家人。”
他還害羞地跟大家分享自己的追星夢,希望有機會能跟自己的偶像劉德華見一面,請他吃一碗自己親手做的拉麪。

在看了劉德華主演的電影《失孤》後,他為此還加入了“寶貝回家”尋親組織,成了一名志願者。
他甚至會喊着到家裏直播的人把鏡頭對準他手機上的志願者羣,裏面有尋家孩子的信息。他覺得如果這樣能讓更多人知道,也不枉是一件好事。
那時,他對這些前來拍攝的人沒什麼牴觸,他覺得每個人目的不同,就“姑且當他們不存在”。“他拍他的,我拉我的面,只要不影響來喝面的人,怎麼都行。”
但時間久了,越來越多的網友開始湧入費縣,從十幾個變成了上百個,拍攝地點也從集市延伸到了程運付的家中。
其中不乏一些短視頻博主,架起長槍短炮,成天堵在他家門口拍攝,圍堵得水泄不通。
這開始讓他感到壓力倍增。
2月27日,正月十六,在臨沂費縣關陽司大集上,很多經常光顧程運付拉麪攤的老顧客發現,本來應該正常趕集出攤的程運付,突然“消失”不見了。
這十幾年,除非颳風下雨或者家裏有事,他基本上都會出攤。
之後老顧客們給程運付打電話才知道,他一大早就躲到了親戚的家裏。
究其原因,原來是前一天是元宵節,數十個網友在他們家直播到了凌晨12點多,第二天早晨五點多的時候,他剛準備出門趕集,發現已經有好多人守在了他家門口。

網友和記者整日堵在家門口,一出攤來的不是買面的老百姓,卻是一圈圈的攝像機……這才嚇得他跑到了親戚家。
程運付陷入了一種“有家不能回,有面不能賣,有攤不能出”的困境。
不僅如此,全國各地紛至沓來的網友,也對程運付所在村莊產生了影響。
從各地開車過來的網友,把村裏的路堵得連騎電動車都過不去,以前寧靜的小山村變得嘈雜不已,當地村子的交通目前已經瀕臨“癱瘓”。
對於這些老鄰居街坊,程運付感到很抱歉和愧疚:“我只能説聲對不起了。”
更讓他心累的是,像雪花一般的冒名者開始在網絡上冒出來。
幾天前,程運付找了當地幾位主播,在他們的直播間裏反覆強調,他本人沒有在任何平台有賬號,後來他仍不放心,便特意在抖音平台發了一條認證後的視頻。
“冒名者”太多了,萬一打着他的旗號賣假貨或者騙人,那後果不堪設想。
而在開通抖音賬號短短三天後,他的賬號就積累了150多萬粉絲,兩條視頻的點贊量超過500萬。
對於如此之大的粉絲規模和背後的掘金潛力,他卻異常地顯得很牴觸,“不想火,我真不想火,別人都説我出名了,可我真不想出名。現在的情況確實讓我很煩惱,還是過平凡的生活更舒坦……”
他想告訴網友的是,錢來之不易,要珍惜,而對於那些在直播裏説要把打賞的錢轉給他的,他不會要,至今也沒有收過任何一筆錢。
“別人都説我火了,但是在我心中,我就是一個農民,賣拉麪的,火有什麼用,賣拉麪最重要的還是老百姓對我的認可。”
在程運付眼中,靠雙手勞動掙來的錢才是最踏實的。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除了靠真真實實的辛勞得到的成果,其他都是浮雲。
03
這兩天,同樣被“架”到風口浪尖上的,還有回到村裏的“小馬雲”。
“小馬雲”真名範小勤,家在江西吉安嚴輝村,他父親殘疾,母親天生智障,奶奶患有阿爾茨海默病,是十里八鄉“著名”的貧困户。
2015年,有人將範小勤的照片上傳至網絡,因長相酷似馬雲,引發了洶湧的流量,媒體、愛心人士、網紅機構、生意人蜂擁而至,連家門口的水泥路都被碾壞了。
父親范家發不懂人們為何瘋狂,他認為讀書才是兒子唯一的出路,因此謝絕了很多上門的人,表示不會“賣”兒子。
轉折發生在2017年,來自河北的“劉老闆”向範爸口頭承諾:如果範小勤考上大學,會供他讀完大學;如果考不上大學,就讓他到自己公司裏工作,“絕不反悔”。
隨後,範小勤被劉老闆帶至石家莊求學。
説是求學,其實範小勤的主要任務是為劉老闆賺錢——他被帶着全國各地到處跑,以吃大餐、住豪宅、漂亮保姆貼身照顧為噱頭,換取流量,並開始參與一些商業演出,在網絡大電影裏露過臉,甚至還和馮小剛合過影。
範小勤變成了“小馬雲”。
有人傳言,他的出場費已經漲至6位數,但澎湃新聞的一篇文章裏曾提到,在範小勤成為“網紅”5年後,父親范家發僅存了8萬元。
互聯網時代,人們的注意力總是來得快,去得更快。
在被圍觀、被消費長達5年之後,小馬雲“流量”殆盡,曾經發誓“絕不後悔”的劉老闆,於今年1月,將他送回了江西老家。
“小馬雲”又變回了範小勤,喧鬧似乎該沉寂下來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另一場圍繞着“範小勤”的狂歡,又開始了。
短視頻平台上,一夜間又冒出無數個“小馬雲”賬號,將鏡頭對準範小勤在農村生活的日常——
有人拿出一張100塊錢的紙幣,範小勤不認識,只説這是兩個雞蛋。
有人問他,1+1等於幾,他知道等於二,但問到2+2,他只伸出了3跟手指。
有人乾脆把一個裝着水果的紅色塑料袋甩到範小勤頭上,告訴他,“你沒用了,你不能賺錢了。”
但有人起了個“阿里”的頭,範小勤就會馬上跟着唱”阿里,阿里巴巴,阿里巴巴是個快樂的青年”,或者大聲念着,“不怕京東、拼多多,就怕我永豐小馬哥。”
“表演”完之後,範小勤還會習慣性地喊“大家好,我是小馬雲,我愛你們”,並伸出手來,討要紅包。
有人發現範小勤腿上有“針眼”,結合他的身高、智商,質疑被注射了抑制生長的激素,馬上就有人貼出醫生的診斷書,表示範小勤患有矮小症,並且是智力二級殘疾。
有人噴消費範小勤的網紅和經紀公司,為了賺錢無底線,也有人反駁,如果不是這些“爛錢”,範小勤的生活會更糟糕。
“被命運選中”又“被命運拋棄”,人們對範小勤的關注與唏噓,再一次變成了滾滾而來的“流量”:一條最早拍攝範小勤的視頻,點贊已經超過8萬;一場範小勤只出場了兩三分鐘的直播,有超過一萬人在看;還有人信誓旦旦地表示,年底有公司會與範小勤簽約,“籤三年,税後300萬。”
生活滑向了另一場“鬧劇”,越來越多的人來到范家“打卡”,不堪其擾的範爸帶着範小勤“失蹤”了。
撲了個空的人羣只得拿起手機,拍下范家門前的田野,鏡頭略過,皆是浮躁與貪婪。
尾聲
2010年,新週刊將年度傳媒網站的榮譽頒發給了“新浪微博”。
彼時,微博以更平民、更快速的優勢迅速崛起,“互聯網賦權”讓每個人都擁有了觀看和表達的機會,“圍觀改變中國”成為廟堂之中的熱議話題。
隨後,從博客到微博,再到微信、抖音、快手、B站、小紅書……互聯網“高速公路”為每個人提供了表達的機會,人人都能創作,個個都是自媒體。
但是當越來越多的人都在表達的時候,創作的門檻,已經沒有了門檻。
為了流量,他們可以肆意窺探別人的隱私,也可以毫無底線地抹黑、造謠,蹭別人的“流量”,鼓自己的錢包。
流量洶湧而至,越來越多的人,被迫成了“被圍觀”的猴子。
“大衣哥”朱之文,每天被鏡頭“圍追堵截”,成名10年,沒有一天是清淨的。
“竊·格瓦拉”,一出獄便被網紅機構盯上,他拒絕了百萬年薪的邀約,回家種起了菜。
“流浪大師”沈巍,經歷了一年鬧哄哄的日子,最終還是決定“退網”,重新回到大街上流浪。
還有曾經的小馬雲,現在的範小勤,以及不堪其擾的程運付……
流量來時,無數人湧向他們,猶如吸血一般,吸附在他們身邊。
流量散去時,他們馬上會被無情“拋棄”,只留下一地雞毛。
我不相信,這樣的圍觀能夠改變中國。
我希望平台能做好監管,嚴厲打擊這些蹭熱度的賬號和直播間。
我也希望大家都學會舉報,任何營銷性質的、博關注的、污衊的賬號,都給它舉報到無處藏身。
我還希望未來,能有相關的法律法規出台,為無止盡的窺私、造謠者,上一堂生動的法制課。
而現在,我只希望範小勤不用再貼着別人的身份標籤,過上正常的生活,而拉麪哥能正常出攤,他的老主顧們能繼續享用3元一碗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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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爆紅後的山東“拉麪哥”:堅持拉“高端”面,繼續幫人尋親》,發佈於“新時報”
朱秋雨,《用完的小馬雲,請丟在這邊》,發佈於“南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