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居然這麼多動物被“亮”死了……_風聞
猫盟CFCA-猫盟CFCA官方账号-民间野生猫科动物保护联盟2021-03-04 22:47
兩年前,我在新疆做志願者,白天爬完山之後,晚上就坐着小皮卡出山。
由於位置靠西,北疆的時間總是顯得特別漫長,往往到了晚上11點才見不到太陽,落日的最後餘暉夾在一片幽藍色的帷幕裏,這時候天昏,地暗,人也困。
而如果此時一輛頂着遠光大燈的車迎面向你奔來,你會怎麼做?
A.與來車打一架;B.與對方司機啵嘴;C.把遠光燈也開上,大家一起互相傷害。

——其實我們想選C的(安全駕駛請勿模仿),不幸的是我們的皮卡實在太破,就算開上遠光燈也跟沒開沒區別……
於是在承受了一波差點把人帶走的眩光之後,司機小哥默默罵了句小兔崽子,並許諾下次一定得把工地用的照明燈帶出來對着瞎開遠光燈的人可勁兒眩,圖個解氣。
之後車子繼續往前,終於《一場燈光引發的血案》還是沒有上演。
城市燈光,太亮了
被突然的強光眩目,大部分人都會生氣,會飆幾句國罵來疏解自己心頭的鬱悶。
然而換到動物身上,情況就不見得這麼樂觀了,尤其是城市裏的動物。
原因很簡單:城市裏的燈是那麼的亮,亮得過分。

又亮又醜 圖源網絡
人類對光的追逐是天生的,除太陽之外,最早被利用的光源是火。
而燈光是一種伴隨着文明和科學技術的發展誕生的人造光源,它將人們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規律中解放出來,讓從事生產和參與娛樂的時間得以大大延長。
所以,不難理解以燈光為主的城市照明在整個城市運轉中的重要性。
城市照明是城市道路功能照明及夜間景觀照明的總稱,前者指的是路燈,後者則是各種城市夜景包括射燈、建築彩燈、建築LED立面等等。
1983年時全國有萬盞路燈的城市僅21個,合計48萬盞燈;到了2005年,全國622個城市的路燈便增加到了918.63萬盞,並隨着基礎設施建設的完善和城市化過程的推進仍在繼續增長。
但照明亮度超標、無規劃照明和輕視照明功能性卻是許多地區城市照明的共同問題,這樣的問題也實實在在地反映到了動物們身上,比如鳥類。

菲爾德博物館的研究人員在芝加哥收集了與建築物相撞後死亡的白喉麻雀。由於建築物的人造光而迷失方向的鳥發出飛行叫聲,可能誘使附近的其他鳥一起撞擊建築物死亡。Roger Hart/U. Michigan
最早在1912年,北歐生態學家就記錄到了海上燈塔對遷徙候鳥的影響。
自1993年以來,加拿大的鳥類保護組織Fatal Light Awareness Program(FLAP)通過收集多倫多市中心夜間碰撞造成的死亡和受傷的鳥類信息得知,在遷徙季節,作為收集點的芝加哥某高樓平均每年導致1478只鳥死亡,並在連續14年的時間裏,累計殺死了20697只鳥。
高樓撞擊尤其是夜間燈光影響下的高樓撞擊,成為了北美鳥類遷徙的第一大死因。

國際暗天協會(International Dark-Sky Association, IDA)與美國國家奧杜邦協會(National Audubon Society)向公眾宣傳光污染危害鳥類遷徙
而在我國,不當的夜間照明也產生了諸多生態災難。
例如2006年8月,大連旅順口區某海濱輪渡工地出現的幾百只撞擊致死的鳥,就是該工地新裝的14盞高杆燈過亮導致的。
還有2004年杭州西湖的寶石山夜景照明,在當時,這個照明工程號稱是“國內首個,也是規模最大效果最好的山體亮燈”。

杭州西湖的寶石山夜景照明 圖源網絡
可是燈確實是亮起來了,山上的鳥也都沒了,這項工程上馬一個星期左右,當地市民就在附近看到蟲子噼裏啪啦從樹上掉下來……業內甚至給這項工程的做法起了個諢號——“燒山”。
不得不説“燒山”這個説法的確貼切,夜幕降臨,寶石山的每一棵草木都暴露在耀眼的燈光下,遠遠看去,就如同山在燃燒。
另一方面,如果説《管子》裏的黃帝“燒山林,破增藪,焚沛澤”是在拓展農牧,還有“春風吹又生”的希望的話,這座被燈光“燃盡”的寶石山,卻是真正被燒了個乾淨,短期內再無什麼生機可言。
同樣是過量的燈光,人類受了委屈尚能表示不滿,可動物遭了欺負又有誰來關注呢?

延安寶塔山的燈光,人類的審美太可怕了 圖源網絡
夜間燈光對動物的傷害
夜間燈光對生態的影響是連鎖的、廣泛的。
特別是夜間燈光過量以致於成為一種“污染”的時候,它就是包括可見光、紫外線與紅外線輻射對人體健康和人類生存環境造成的負面影響的總和。

夜間光污染對整個生態系統造成影響 ©LUCY CONKLIN
對於遷徙的鳥類來説,在夜間遷徙時,以自然光為導航的它們大多隻能探測到粗略的路線信息。
當這些鳥類受到人造光源的干擾,除了對建築等障礙物的判斷失誤外,它們甚至可能為了迴避照明區域的邊緣而向反方向飛行,造成與飛行羣落中的其它個體相撞的結果。

達拉斯市中心採集到類因受到光污染而迷失方向,死於與建築物相撞的鳥。©Ben Jones
劉博等(2009)在《頤和園夜間照明對雨燕的影響試驗研究》一文中指出,雨燕對夜間外界異常光刺激特別敏感, 極易受驚出巢;且在照明關閉後,大多數雨燕也會因驟亮驟黑導致失明而亂飛亂撞,甚至出現棄巢情況。
同樣,劉剛等(2012)在對紅喉歌鴝的研究中也表示,夜間人工照明會打破紅喉歌鴝在遷徙期應有的“晝伏夜行”生物節律。

紅喉歌鴝 ©大貓
特別是紅喉歌鴝對以青、藍、紫色為代表的單色光更為敏感的研究結果,也解釋了前面旅順輪渡工地鳥撞的原因——高亮度燈住照射下的青色牆面,成為了眾多鳥類喪生的墳場。
光污染對爬行動物的影響也是有目共睹的,比較著名的例子是海龜,照度過高的光源出現一方面可能干擾雌龜的產卵和築巢行為,另一方面也提升了幼龜孵化和生存的風險。
受燈光影響的遠不止動物,還有昆蟲,還有植物。過量的照明燈光可能使許多昆蟲聚集在其周圍直到力竭而亡,從而減少昆蟲總生物量和種羣大小,並改變種羣的相對成分,進一步影響食物鏈。(馬俊濤等, 2015)

密歇根州某安保燈周圍,數千只蜉蝣死亡 ©PJ DeVries
而不合理的夜間照明會對植物的生理生態產生負面影響,強行改變植物的正常休眠,甚至是對葉綠體等光合器官產生損傷。(王旭東等, 2019)
最後再回到哺乳動物身上,事實上,很多動物都有着遵循日光的節律,有的是晝伏夜出,有的則恰恰相反。
但即便是夜行性動物,比如蝙蝠,強烈的城市燈光增加了視力不佳的它們被天敵捕食的概率,限制了它們的捕食區域;又或者是眼鏡猴,夜間強輻射的光污染可能會造成它們的失明。

澤西島關於光對蝙蝠影響的報告
退一萬步,人類本身也是哺乳動物的一種,然而人們夜晚長時間生活在人造燈光下,光線裏的藍光抑制了褪黑素的合成,並帶來一系列健康問題,比如誘導肥胖症、癌症、心血管和腸胃疾病等等。
其實面對光污染,不光是動物,我們人類也是受害者。
還城市動物一點自由
大概也就近幾年,“城市生態系統”這個名詞的説法被提得越來越多。
跟農田生態系統、森林生態系統比起來,“城市生態系統”的邊界似乎不是那麼的明確:
寵物算不算生態系統的一分子?流浪動物呢?照明、噴泉、甚至是樓下跳廣場舞的聲響,能不能算生態系統的一部分呢?
其實理應算。

豆雁冬歇的背景是蓬勃的人類社會©巧巧
我們説城市環境包括三個維度:自然環境、人工環境和社會經濟環境。
對於一個健康的城市生態系統而言,它應當意味着為人類提供生態服務的自然環境和人工環境的健康和完整,也意味着城市居住者(包括人和其他生物)和社會經濟的健康。(T.Hancock, 2000)
按照這樣的標準,很難説目前我們的城市燈光與城市生態,是一種友好的關係。
從實用意義上講,現在很多的燈光照明的利用率並不高,造成了光線和電力的浪費。
比如有的景區漫山遍野的夜景照明,雖然表面上説可以拉動夜間經濟,刺激旅遊消費,可實際上到了深夜,又有幾個遊客會選擇在這時候爬山遠眺呢?

陰間燈光山 圖源網絡
從美學意義上講,一些大功率的射燈、投光燈會造成人們在視覺上的不適甚至是造成嚴重的交通事故。
而毫無規劃和章法安裝的夜景彩燈,不但讓景物本身流於豔俗的裝飾,而且使得景物自己也只剩下輪廓,畫蛇添足。
再者,從生態意義上講,過量的夜間城市燈光,顯然是對城市動物不友好,對城市人類也不友好的一種表現,因為它無法讓城市居住者們保持積極、健康。
那有沒有解決這種衝突的方法呢?有,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減少不必要的光亮。
比如户外照明使用更多燈光向下照射的、有利於保持天空黑暗的燈具;比如對夜景照明安裝定時器或調光器、甚至是更換感應燈;再比如使用色温在3000K及以下的照明,降低藍光對動物的影響……

使用燈光朝下照射的燈具可以減少對天空的影響 圖源網絡
過去我們喜歡“亮化工程”,是因為照明幾乎是所謂政績的最直接表現:晚上,燈火通明的城市,讓無數人心潮澎湃。
但是隨着科技的發展和我們對環境認識的深入,2019中央印發了《關於整治“景觀亮化工程”過度化等“政績工程”、“面子工程”問題的通知》,以“亮化工程”來炫耀成績的“慣例”講慢慢走入歷史。
而事實上,即使是低亮度的情況下,也不意味着人們將進入一片漆黑的生活——相反,沒有強光的城市裏,我們能看到的是更多的細節。

在適度減少了強光後,夜間的能見度提升 圖源網絡
因此是時候該還城市動物們一點自由了。

長耳鴞站過的樹,樹下一圈燈光 ©大貓
以前坐飛機的時候,要是遇上晚班,我都會精心挑一個靠窗的座位——因為但凡天氣晴朗,在飛行的過程中,就能清晰地看到點着燈火的車流,一點點地向城市彙集——就像是供血的心臟在迸跳。那時候的我認為這就是這片土地的活力。
可是現在我覺得,在這城市燈光下的野生動物也是那樣的生機勃勃,清晨的灰喜鵲會扯着嗓子把人叫醒,傍晚的長耳鴞會撲扇着翅膀鎖定它的家鼠大餐,甚至是在小區裏,黃鼬每夜奔奔忙忙,來無影去無蹤——它是老北京文化裏的“四大仙兒”,是這裏實打實的土著。
城市的心跳與荒野的脈搏,才是我們生活中最需要的音符。

灰鶴 ©大貓
有種説法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恐龍還在的時候,哺乳動物大多被迫選擇了夜行,當然這裏面也包括人類的祖先;直到恐龍消逝之後,哺乳動物有了空間,才逐漸演化成今日的情形……
而現在城市的白天基本被人類所佔據,一個合理的訴求是,我們不應該再繼續向一同居住在城市裏的動物鄰居們強求夜晚。
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城市尚且如此,荒野的黑夜需要更多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