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十年爛劇越來越多,全是國產編劇的錯?看看他們的故事就知道了_風聞
财经无忌-财经无忌官方账号-独特视角记录时代冷暖2021-03-05 23:11
文 | 江小橋
“現在商戰小説已經沒人看了,我希望你能夠寫一個新的類型,加入喜劇。觀眾需要娛樂。”
在最近的話題劇《贅婿》開篇,編劇如此借角色吐槽。
這句話用來吐槽過去的中國影視十年似乎也很合適。這十年,是一個“資本”作為關鍵詞的十年,也是一個傳統影視工業向互聯網融合的十年。這給中國編劇們帶來的有機遇,但更多的是創作焦慮,在編劇宋方金看來,“中國編劇正面臨自我價值實現、市場客觀需求以及資本追逐的三重挑戰。”
有人講出了時代的好故事,但更多的人仍在行業金字塔底向上攀登。這些講故事的人,他們的故事又是怎麼樣的?我們和三個與這十年共同走過的編劇們聊了聊,以下是他們的自述。
離開編劇行業兩年後,終於在電視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王芳:高校教師,現居杭州
我父母是做生意的,但家族裏有一個近親喜歡寫作,受他的影響,我也挺喜歡寫作的。高中有段時間,我身體不好在家休息了一年,也不能光看書,就也看了很多電影,開始沒事就自己編故事,有的還編得有模有樣。
高考時,我不管父母反對,堅決地報考了北京電影學院戲劇文學系。當時我想的是,如果成不了一個作家,也肯定能成為一個不錯的編劇。
老師都是大咖,比如有得過戛納國際電影節最佳編劇獎的梅峯老師,但真正接觸到編劇這個行業時,才發現要學的東西太多了。
2008年我大三時,一個師姐介紹我去給一個資深編劇當助理,一個月3000塊。每天跟着他編故事,拉結構,寫人物小傳,開始學習編劇技巧。這段經歷對我來説非常充實,有種成長的快樂。
畢業時其實首先想的是去國外繼續學習,但陰差陽錯沒有去成,後來就考了北電的研究生。
**那幾年真是中國影視的好日子。**2009年10月,華誼兄弟成為第一個在國內上市的影視公司,之後各行各業的錢紛紛湧進影視行業。我那時雖然一直在準備考研,實際上很多時間都是在寫劇本,見過太多的投資方,什麼行業的都有,房地產、旅遊、電商,甚至還有農業。
互聯網自制劇也開始起來了,我認識的好多人都在寫網劇,我一個同學就寫了一個劇本,就是後來的《心理罪》。
雖然市場很好,但也不是誰都能掙錢。我清楚記得寫劇本掙的第一筆錢只有5000塊,而且尾款後來一分都沒有拿到,因為劇根本就沒拍。
我安慰自己,麥家這樣的大編劇都被拖欠過劇本款,更何況我這個新人呢。**其實很多編劇都跟我一樣,就是靠定金活着。**定金有可能就是我在一個項目上能拿到的全部報酬。這個定金,一般只佔劇本投入的5%~10%。
研究生畢業後我想了一下,靠編劇我可能養活不了自己,就去找了家做紀錄片的公司上班,但我租的房子離上班地點太遠了,每天通勤一個多小時,實在是受不了。另一方面,我怎麼都有點不甘心,還是想繼續寫下去,就辭職了。
經過一番激烈的面試角逐後,我進了北京一家出過2011年爆款電影的一家影視公司,身份是“新生代編劇”。名義上是作為一個大導演的合作編劇,但進去之後發現,他的合作編劇實在是太多了。
説實在的,當時我還是有點自視頗高的,覺得自己有能力盡快抓住機會。於是我又辭職了,成為了一個自由編劇。
我開始到處接活,寫得多了,錢也的確掙了些,但很多時候,這錢掙得非常不開心。
有一年,我幫一個互聯網大廠的影視項目寫一部女性向的都市劇劇本,雖然製片方的意見經常變化,但作為第一編劇可以拿到5萬一集,我也就忍了。但當劇本基本定稿後,新來的製片人因為跟我們幾個編劇關係平時就不太好,忽然説要改成男性向的劇,徹底重寫。
我最終放棄了。編劇是一個技術活,也是體力活,但很多時候,也是一門人際關係活。
我曾經計算過,這些年我寫過的劇本有三四十部,但沒有一部最終投拍。新手編劇時常常遇到的是劇本被採用但無署名、被盜用創意大綱或核心情節,後來則是有的劇本交了後就石沉大海,還有的劇本被買下後決定投拍,但在最後關頭被叫停,等過了一段時間後再試圖重啓時,得到的反饋是,過了時機,市場風向已經變了。
2018年,我決定離開這個行業。一方面是我結婚了,丈夫在杭州工作。另一方面,近幾年我有時回想起剛入行的模樣,雖然辛苦,但總覺得創作的快樂更大,但到最後,生活和行業的折磨大過了快樂。
我使出渾身解數,進了一間杭州的高校,教劇本寫作。這些年的學習和行業經驗以另一種方式重新書寫我的人生。
也是在這個時候,我接到了最後一個編劇工作。一個朋友找到我,説有一個一線演技派女明星主演的古裝劇在無錫開拍了,但是開機前臨時要大改劇本,讓我去救場。“人生就是不斷地放下,然而遺憾的是,我還沒來得及與你們好好告別”,這是李安《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台詞,好吧,那我就去好好告別一次吧。
高校的收入和編劇當然不能比,但非常穩定閒適。上了一年課,2019年有一次我打開電視,看到那部古裝劇正在播,平時幾乎不看古裝劇的我那天我在電視前非常認真地看完了一集,並仔細地看了片尾名單,當看到自己名字出現的時候,我之前以為我會很高興或很傷感,但最終,我其實很平靜。
去年春天,一個青年編劇魯念安被發現獨自一人死在家中,誰也不知道他走之前經歷了什麼。他安詳地躺在牀上,蓋着被子,桌上的電腦裏還存着他未完成的劇本。他是如何告別這個世界的?斯人已逝,追問似乎已沒了意義。
但我的自我追問或許還未停止,比如,我還愛編劇麼?我不知道。
編劇要與時代若即若離劉遠:編劇,影視策劃,現居北京
相比很多新人編劇,我起點可能算高的。編的第一個劇就有署名權,而且還上了星。但現在回頭看過去的這十年,一半失望,一半希望。
2011年,我辭去電台的工作來到北京,一心想進入編劇行業。為什麼這麼做,原因很簡單,電台主持人已經不能夠滿足我的表達慾望了,我想做得更多,但也當不了作家和意見領袖,編劇我覺得挺適合我的。
第一部劇真的是運氣好,遇到了一個好的老師。
朋友給我介紹的活,寫一個時代劇。主控的老編劇給我一個星期的時間,先寫一集看看。我花了一個星期寫完,帶着劇本去老編劇家。他快速地掃了一眼,什麼也沒説,就説,吃飯吃飯。我當時就心裏清楚,這個肯定是寫得太爛。我説,我回去改一稿。
第二個星期,我帶着新劇本又去,他還是簡單地看看,然後繼續招呼我吃飯。吃完飯,他説,要麼你還是別寫了。
我説,讓我改多少遍都沒問題,不要錢都可以,只要能讓我寫下去,我是真的喜歡編劇這件事。
他看了我好一會,説,那我幫你改吧。
從那年春天到冬天,我寫了10集,他幫我改了10集。最後給了我一半的錢,8000一集,這在新人編劇裏已經算不錯的了。
這十年中,我從編劇幹起,然後到影視公司做編劇和劇本策劃,自己編劇,也接觸了大量的編劇,這一行業給我的感覺怎麼説呢?江河日下的同時,新的機會也在孕育。
上世紀90年代雖然市場不如現在,但卻是中國電影創作的黃金時代,你看《霸王別姬》這些經典都是那個時候出現的,而新世紀的頭十年,則是國產電視劇最輝煌的十年,各種題材的電視劇百花齊放。
我到北京的時候,不是創作的黃金時代,但趕上了影視市場的好時候。因為資本進入影視行業後,火熱是有目共睹的。
首先是經濟持續向好下國民精神需求增長,更重要的是影視行業資本化後,各路資本扎堆進入,帶來的是影視創作的激增。
我後來在影視公司工作時,做過一個統計。2011年全國一年備案的電視劇有18000-20000集,最後正式播出的是3000-4000集。如果算上創作出來但被擱置的,一年可能有20萬集。
大幹快上,快產快銷,因為需求太大了,所以編劇不夠用了。早年的那些名編劇身上文學屬性是很強,比如蘆葦這些,但後來編劇的門檻和准入資質的逐漸模糊消尒。
因此,我見過了太多粗製濫造的劇本,99%的都是不合格的。大多數問題,是編劇生活的簡陋導致語言和思想的簡陋。
**編劇這個行業也不僅僅需要門檻,更需要堅持。**我在電影學院進修的時候,全班有59個人,但最終只有一個半人現在還在堅持,我是那一個,還有半個已經進了事業單位,但有時還帶着寫寫劇本的同學,其他人都放棄了。
資本對影視創作的影響也是明顯的。互聯網和IP的概念改變了影視行業,數據、流量成為影響創作的重要因素,編劇對於影視作品質量的核心作用被大大削弱,造就了眾多爛劇,這給創作者帶來了創作焦慮。
**但另一方面,時代也給創作者們提出了新的要求。**因為整個影視行業的形態都在變化。
前段時間,大導演馬丁·斯科塞斯寫文章表達了對流媒體的不滿,認為這對電影藝術無益,但如果換一個角度看呢,電影院是必要的嗎?世界上第一部電影《火車進站》也不是在電影院播放的,而是酒吧。
互聯網時代,用數據、流量、IP綁架創作固然不可取,但這個時代需要編劇們有新的思考方式,知識結構和寫作方式都要迭代。編劇也在經歷文學時代,工業時代再到信息時代的進化。
**但我其實覺得,編劇這個行業也或許不要太緊跟時代,既要落後於時代,又要超前於時代。**為什麼這麼説?你現在還在看大仲馬、曹雪芹,這是緊跟時代嗎?超前於時代,則是你在當下形成的其實是思考方式,但這個思考方式是作用於未來的。
編劇這個行業,也不僅僅是影視張曼麗:編劇,現居南京
可能是我從來沒有過得太好,所以當所謂的“影視寒冬”來的時候,我也沒有覺得過得太差。
我其實是話劇編劇出身,關於話劇的“理想與麪包”話題大家談得夠多了,我就不多説了。為了麪包,我也會去做影視編劇,但我也不會被侷限住。其實有很多編劇也和我一樣。
**過去的這十年,對於影視行業來説是波瀾起伏的十年,影視編劇的生存狀態自然也隨之起伏。**但如果能把眼界放寬,編劇這口飯可以吃得還不錯。
其實從2013年起,我就注意到我身邊不少編劇朋友開始調整賽道。網劇興起的時候,很多人去寫網劇,其實還是在傳統的影視劇創作框架下的創作,只是換了一個渠道。但隨着綜藝的崛起,綜藝編劇才是一個新挑戰。
2013年《我是歌手》開播,首次將綜藝編劇引進國內的真人秀節目。《我是歌手》成立了專業的編劇團隊,從第一季到第四季的《我是歌手》,編劇隊伍一直不少於25個。
我對這行很好奇,研究了下,真人秀的編劇在節目中的任務就是為綜藝節目編寫劇本,設置情境、任務和規則,以及對應每個嘉賓都有專門的編劇負責。
**劇情化的綜藝都是由節目組的編劇負責編寫劇情。**比如《極限挑戰》中的高難度的任務和規則,都是編劇們前期大量的沙盤推演、現場即時編劇,後期的重新結構。
真人秀之後是喜劇類綜藝,有段時間特別火,《喜劇總動員》、《跨界喜劇王》、《今夜百樂門》三檔節目同時上線,一不留神就看串了。接下來是觀察類綜藝、慢生活綜藝,這兩年則是脱口秀和表演類綜藝。
綜藝編劇和戲劇都需要人設、情境、衝突和感染觀眾的東西,但綜藝編劇和影視戲劇編劇不太一樣的是,後者大多數是先寫戲,然後考慮誰來演,而前者很多是先研究綜藝中的人,然後寫戲。
搞清楚這點之後,我也接了一些中小平台的綜藝節目編劇的活,我還挺喜歡這種全新的挑戰的。
自從打開思路之後,我因為喜歡戲曲,還嘗試着研究崑曲等各種傳統戲曲的寫作,因為需求也是很明顯的,傳統戲曲不能囿於自古流傳的傳統題材,需要有新的年代戲曲,這也是我能做的。
**這需要編劇投入興趣和時間來做更多的研究工作。**就像編劇宋方金曾經説過“編劇終其一生都在等風來。在風來之前,你必須儲備好所有關於風的知識,然後坐在那兒等風,等到它來了,你再用你的才華去捕捉住它。”
在我看來,這個風不僅僅是影視之風。所以前段時間有個媒體記者來問我對影視寒冬的看法,我的意見是,如果説影視寒冬是時代的進程使然,那麼編劇總能找到自己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