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按摩產業那麼火——《迷失東京》觀後隨感_風聞
死理性派-死理性派官方账号-“死理性派”是一种信仰,致力于从荒诞中寻找理性,从虚无中看到……2021-03-05 13:57

電影《迷失東京》裏有段對話嘲諷了一把按摩店,説原來是肩膀疼去做按摩,結束後肩膀似乎不疼了,但另一個地方卻劇痛到難以言説。這似乎也不能完全説是嘲諷,因為至少我聽了是深有同感。在不同場所接受了不同年齡不同性別的技師提供的各種花樣的按摩服務之後,我對於他們所聲稱的各種奇蹟已經全無信任,提到刮痧拔罐更是敬而遠之。即使這樣,或長或短,每過一段時間,我還是會找個地方做個按摩受一次虐。(每次都説我肩頸不好,每次技師都説包你出去後一身輕鬆,每次結束時人家都問“感覺好多了吧?”每次我都忍着疼説“嗯嗯,感覺真好!”)
那麼,是什麼支撐着我一直想去按摩呢?似乎對我以及許多人來説,按摩帶來的是類似於回到童年的體驗:與一位温柔的臉上總是掛着笑的人有幾十分鐘的身體上的親密接觸(肢體接觸本身極有益於個體身體與心理健康,相對這個巨大的影響因素來説,一些人偶爾做按摩之後感受到的“按摩手法好”反倒更可能是安慰劑效應),如果對方恰好是皮膚柔軟的年輕女孩兒,如果恰好有比較多的皮膚接觸,特別是神經末梢密集的手心與對方的手心接觸時,會覺得僅僅為了那幾秒,這錢就花得很值;如果想聊天的話,可以像面對心理諮詢師那樣講述自己最近的生活感受,享受對方的安慰,不需要對方説出什麼話語,只要對方在聽着就會感覺很好;也可以像感受互動式電影一樣進入一位陌生人的生命,去詢問對方生活的細節,在一種暖融融的氛圍中如想象中的美好童年一樣閒聊,同時不怕對方像童年時碰到的大人那樣否定、嘲諷自己。
因此,支撐我一直去按摩的,正是潛意識裏對安全依戀的需要。弗洛伊德曾經説過:最初和最重要的自我(ego)是軀體自我。在嬰兒階段,身體體驗的穩定性是自我的穩定感的重要來源,被媽媽擁抱的暖意,換尿片時的短暫的寒意,吃飽後的充實的感覺,這一切都構成了嬰兒的自我,而嬰兒渴望這些體驗被母親敏鋭地捕捉到,於是嬰兒渴望靠近母親,模仿母親的表情,捕捉母親的情感,並試圖與母親達成情感上的調諧。但母親往往並不能一直做到這種調諧,母親可能因為生活的壓力而對嬰兒的需求不耐煩、冷淡甚至厭惡,在這個過程中,嬰兒會感到不安全,其體驗會被否認、解離和扭曲。
個體在成長過程中,會將早期的依戀體驗給繼承下來,如果在人生早期得到母親的愛撫比較多,安全感比較豐富,那麼這個人就會發展出內在的安全基地,我們可以把這個基地想象成一個內心深處的堅實基點,在起初,這個基點還必須與母親這個外在的人相聯繫,但隨着這種安全依戀的持續,這個基點就會擺脱母親而成為內在的東西:只要我們把握住了這個基點就能多少恢復情緒上的平衡和信心,也更能夠包納他人的想法,更能夠從自己的體驗中分化出來去反思自己。當然,這是一種理論上的狀態,在實際中沒有人能夠完全靠自己就恢復信心,也沒有一個母親是完美的,但這仍然是一種可追求的理想。而我對按摩的需要,本質上也是希望在一定程度上矯正過去的那種不安全的、被忽視的體驗。
只可惜這些技師在工作時間之外也是正常人,並不會像按摩時那樣總是順着對方説話。
突然想到曾有朋友在聊天時調侃我是“職業順毛師”,一方面在生活中每天為皮皮蝦順毛,一方面偶爾收費為一些人在精神上順毛。我覺得我挺喜歡這個稱呼。
但更多的,還是期望自己的生命中也能被別人每天帶着滿滿的愛意順毛。
大概這也是多數人的期望吧。《迷失東京》裏迷失着的男男女女皆是如此。
每個人都有獨特的歷史,有獨特的對世界的感受。如果沒有經過大量的研習與訓練,人很難理解他人感受的細節,即使是近在咫尺的經歷着看似相同的事件的人。所以有人説“人與人的感受並不相通”。
理解這種深層的內在感受的差異,比翻譯兩門異質的語言要難得多(雖然電影開頭就向我們展現了水平不夠高的翻譯給人帶來的絕望感)。就像曾經熱門的歌《錯錯錯》所呈現的那樣,想要溝通的女人説“爭吵的時候你習慣沉默,這樣怎麼能揭開迷惑”,不擅言辭的男人説“生活的無奈我已好睏惑,你能不能不要再囉嗦”,這歌大概是放到全世界都會激起多數已婚人士的共鳴——男人越沉默女人越是感受到自己被忽視,女人越步步緊逼男人越退縮,惡性循環(但這種循環的結果是整體上男性的安全感仍然會比女性高,因為女性會大量表達自己的愛與關注,以此幫助男性更多地確認自己在關係中的價值,但許多男性即使到分手也不曾認真地看着對方的眼睛説過“我愛你”)。
回頭想來,不僅是男人,即使是對自身感受有過大量挖掘的女人,當突然有人在略有壓力的狀況下問自己“你是怎麼想的”,往往也會一時感到腦袋空空,站到一些習慣壓抑自己感受的男人的角度,要去向他人講述自己深層的內心活動大概比掙錢買個“哎呦喂”還難,大概這也是許多男人選擇用昂貴的禮物來封伴侶之口的原因吧。
我個人的習慣是當爭吵到了僵局時將自己關起來,花許多時間思考二人衝突的來龍去脈,等到覺得至少是找到一個初步的答案之後再開門出來嘗試溝通;對方往往也需要一些時間整理,如果對方不提出迴避,我會靜靜在一旁坐着,一直等到對方開口、説完為止。
這樣緩慢的溝通對於多數現代人來説大概確實很奢侈吧。
但除了最親密的那幾個人,生命中還有什麼是更重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