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位“援疆幹部”鄧纘先戍邊西域,魂隕天山的故事,你聽説過嗎?_風聞
西域都护-西域都护官方账号-新疆在地观察家。公众号:西域都护2021-03-07 22:30
一曲高歌出塞關,魂歸何處
血染天山,肝膽兩崑崙
胡楊沉默,嶺南風暖
羌笛吹響山歌音
身後事,黃沙埋忠骨
——題記
援疆幹部,選拔考試
上世紀50年代初,新疆黨委書記王恩茂同志向毛主席提出要為新疆培養人才,中央黨校立即成立了新疆班,足見中央政府對西陲邊地的重視。然而國家第一次為新疆選拔幹部,可以追溯到1914年在北京舉行的一場特殊考試。
(毛主席與新疆書記)
1914年9月,毗鄰北京長安街六部巷裏,一座衙門廳堂里正靜謐地進行着一場考試,一羣來自五湖四海的考生正在鋪開的答卷上展示才華和學識。他們當中的優秀者被錄取後,分配的方向是新疆,職位是知事(相當於縣長)。
發生在100多年前的這次考試,全稱是“中華民國內務部第三屆縣知事試驗”,所謂“試驗”,就是選拔、考核幹部。這是北洋政府應新疆省長楊增新的要求而特別召開的,公開招考內地的有識之士到邊疆從政,配備治理邊疆的官吏。其實就是在全國範圍內選拔援疆幹部。
(楊增新)
這時候正是辛亥革命剛過去三年時間,動盪不安的華夏大地紛亂如麻,有千頭萬緒需要中央政府一一梳理。恰此時,專門安排這次“援疆幹部”的選拔考試,説明無論處於治世還是亂世,中央政府都沒有忘記把新疆放在心上。
三個月之後,北洋政府張榜公佈了錄取名單,明確這批幹部專備新疆任用,他省不得調用。從此,鄧纘(zuǎn)先的名字便進入了新疆歷史。這位“七品芝麻官”即將在激盪的邊塞風雲中,開啓他在新疆的宦海生涯。
(1914年北洋政府公佈的援疆幹部名單)
(……專備新疆任用,他省不得調用)
(鄧纘先)
(北洋政府任命鄧纘先的憑照)
告別南粵,奔赴西陲
1915年春節過後,鄧纘先告別了故鄉廣東省紫金縣,告別了藍塘鎮布心村的族人。100多年前的那一天,按照客家人的傳統,鄧纘先叩拜完列祖列宗後,背起行裝和書囊,踏上了一萬里的西去路途。此時的他已經47歲了,但年齡無法禁錮這位中年才子去新疆建功立業的遠大抱負。
(鄧纘先與親朋族人)
鄧纘先到迪化後,出乎意料的是沒有立即被任用,他和其他18名援疆幹部被楊增新安排進了政治研究所,學習一年。這是楊增新獨特的用人方式,他要讓這些幹部在研究所裏學習疆情、民情,瞭解社情,形成外交思維、提高外交能力,並且親自考核這些幹部的品德和能力,合格者再作適當安排。
(楊增新設立政治研究所)
(楊增新,前排左三)
楊增新在新疆極端窘困的財政中抽出12000兩銀元,為鄧纘先等19名援疆幹部和5名新疆本土官員開辦了第一期學習班,開設了外交、財政、法律等6門課程。24名學員以囊括了新疆全部社情與邊情的200萬字的《新疆圖志》為教材,深入學習,而且要求學員利用業餘時間參與迪化的社會管理和案件處理,他除了期待學員們理論聯繫實際、學以致用,快速提高業務水平外,更重要的是希望儘快培養出一批拒腐防貪的官員。
革除積弊,刷新吏治
針對當時新疆官場貪污腐敗蔓延成風,政治生態遭到嚴重污染,如何懲治腐敗、刷新吏治、清除污垢,楊增新掀起了一場廉政風暴。《補過齋文牘》記載:
“查前清中國吏治以新疆極為腐敗,而新疆吏治又以南疆極為腐敗,積習之深甚於內地。喀什一道計十二屬,懲戒知事至十一人之多,各縣知事幾乎無人不虧公款,且無人不虧鉅款。如迪化縣知事謝維興,伊寧縣知事廖炎均施以極刑。假若全疆知事人人效尤,則新疆之亡可立而待”。
“疏勒縣知事陳光煒貪污銀元22416兩1錢,卸任後,已報呈北京高等文官懲戒委員會受到懲處;
疏附縣知事李堤貪污銀元40334兩,懲戒委員會赴湖南巴陵縣查抄其家產充公;
和闐縣知事劉閏通貪污銀元38640兩,卸任兩年後,他的天津家產被查抄充公;
伽師縣知事蕭彰構貪污銀元33135兩,撤職後家產也被查抄歸公;
莎車縣知事郭鵬貪污銀元8000兩,判刑入獄後仍追查其湖南家產充公;
喀什道台袁鴻佑貪污3153兩2錢6分6釐;
焉耆知事張銑貪污4038兩4分4釐3毫;
庫車知事毛英畏貪污13563兩3錢1分8釐2毫;
輪台縣知事李華齋貪污42404兩4錢2分6釐;
所有貪污失職者,提倡人民控告,受贓500元以上者,均判以死刑。”
楊增新借貪腐官員的人頭,革除了新疆官場的積弊,為鄧纘先等援疆幹部,創造了乾淨的政治環境。
北疆烏蘇,初始為官
1917年2月,鄧纘先完成了政治研究所的學業後,坐在烏蘇縣知事官位上,開始了地方的治理。上任那天,他把衙署命名為“履冰齋”,以表達在官場的小心謹慎、如履薄冰的心境。從小就在廣東稻田耕種的他,很快察覺到烏蘇地多人稀的特點,針對蒙古族羣眾不諳農事致使土地閒荒的情況,鄧纘先提出由外地農工來承包耕作的辦法,既盤活了農田資源,也改善了當地面貌,發展了生產。今天烏蘇的車排子和六十户莊,就是百多年前外來拓荒者的居住地。
水利自古就是新疆農墾的命脈,鄧纘先在烏蘇任上,先後修了五道橋、東關橋,又開挖了六十户莊的新幹渠。總長100裏的渠道,澆灌着4100畝的良田。解放後,烏蘇作為北疆重要的經濟強縣,鄧纘先留下的這些水利設施是重要支撐。
1918年冬天,鄧纘先政務之外的繁忙,就是從撰寫《烏蘇縣誌》開始的。《烏蘇縣誌》是民國期間新疆流存的唯一一本縣誌,在新疆動亂的年代,這部縣誌輾轉流傳到日本,在東京圖書館保留了下來。鄧纘先15歲考取秀才,楊增新是國選進士,二人均為科場中的佼佼者,當鄧纘先把縣誌初稿呈送楊增新審閲時,楊增新在滿意和讚賞中,指出了鄧纘先的兩處粗心之漏:“物產內不載柳花,礦產內不載石油,均屬缺點”。在楊增新眼裏,縣誌不但藴含着國土經濟學,烏蘇縣的名優特產將對未來經濟的發展,起到重要作用,而且是培養當地羣眾的家園意識,把中華文化深深紮根在這片土地的一種文化途徑。
初到葉城,漢名風尚
葉爾羌河纏繞着葉城綠洲,為它哺育了161個村莊。100年前,葉城縣人口已達15萬,是烏蘇的7倍,由此也可見它的繁榮。葉城縣還有兩個特點,也決定了它在新疆的富裕地位:一是農民人均擁有耕地30畝;二是背靠崑崙山,盛產和田玉。故宮博物院重8000多公斤的“密勒塔山玉”就是出自葉城的稀世珍品。
1919年春天,葉城最大的喜訊就是援疆幹部鄧纘先的到來,當地羣眾盼望着清官良吏執政。在那個年月,“主席不如廳長肥,廳長不如縣長肥”是流傳新疆最廣的一句話,説明越是在基層,搜刮民脂民膏的現象就越嚴重。葉城縣前知事屠文沛就是因為貪污26009兩銀元被撤職法辦的。
接過葉城縣的官印,鄧纘先首先要迅速瞭解縣情。很快,他在北洋政府特派員謝彬的《新疆遊記》裏看到了葉城縣的一個獨特現象:
“楊福堂、石成玉、陳國棟、遊藝圃、周懷玉、李照風、餘青山、王自智等人,都是維族人,卻給自己取個漢族名字,並且引領商民百姓爭相效仿,逐漸成為時尚,民眾紛紛以自己有國語名字而滿意自豪。”
令人驚訝的是,清末民初以維吾爾族為主體的南疆葉城縣,維族羣眾都喜歡有一個國語名字,而且成為時尚。這足以説明當時中原文化已經在南疆牢牢紮根並已開花結果,這也是國語教育的成果。《葉城縣志》記載:“牙合甫·玉努司,漢名遊藝圃,18歲時被巴依僱去頂替其子上漢文學堂,畢業後,留在省政府工作,後任柯坪縣長。”這位遊藝圃就是出生窮苦,通過學習國語,成為縣長,最終改變自己命運的生動寫照。
(遊藝圃)
語言是人與人心靈溝通的橋樑,也是民族與民族之間交融的工具。鄧纘先主政葉城縣,首先要過語言關,他首先給維文字母用漢字注音,然後死記硬背,再去巴紮上和老鄉交談,瞭解他們的困難,傾聽老鄉的訴求,這樣逐漸掌握那些拗口的舌音,最後完全通曉了維語。如此一來,他拉近了與葉城維族羣眾之間的距離,受到了羣眾的擁戴。
(鄧纘先將維語字母用漢字注音)
喀喇崑崙,忠勇衞士
葉城縣地處喀喇崑崙山北麓,與英屬印度克什米爾地區接壤。1919年的葉城,住着104户406名英國人,143户730名俄國人。這些外商倚仗英俄領事館的淫威,強行享受着免税特權,惹得本地百姓民怨沸騰。與此同時,在葉爾羌河上游的克勒青河谷,英屬克什米爾坎巨提地區的民眾已經越過邊境在我國土地上耕種了多年,並有擴大農田之勢。同樣的情景也在皮山縣發生過,1913年皮山縣知事蔡園圃在處理外事糾紛中,因無法忍受中方官員對英俄領事卑躬屈膝而投井自殺,以死泄憤。
(葉城邊境)
面對猖獗的侵華事件,楊增新命令鄧纘先勘察邊界、護佑國土。1920年3月,鄧纘先踏上了邊境巡查的路途。他的《巡邊日記》記載:“XX哨卡在葉城西南1280裏,與坎巨提(今巴控克什米爾洪扎地區)交界,可通往拉達克,近多有坎人越界偷種,奉命前往查處阻止。”8天后,鄧纘先來到喀喇崑崙山深處的八紮達拉(今麻扎達拉)哨卡,“哨卡在河東,卡門南向,壘石為牆,高八尺,房屋四間,有卡兵四人看守,哨卡後有小炮壘一間,牧户四五家,居暗穴為屋。”
在克勒青河畔,鄧纘先見到了44歲的坎巨提人皮拜庫和22歲的塔依,他們連續6年偷越邊境在我國領土種糧食,“舊年種青稞五斗,收三十石(3000斤),種小麥八斗,收四十石(14000斤),吾當即盤詰,嚴詞批駁,令期速撤回。”“民國四年(1915年),有坎人來偷種,築房五間,蒲犁縣(塔什庫爾幹)兵勇將該屋拆毀,坎人再也不敢來此偷種。中國土地,主權所在,豈任坎人亂為?”
這次巡查歷時30天,行程1850公里,在艱難險阻的路途上,鄧纘先還撰寫了7600字的《巡邊日記》。實地考察後,鄧纘先向楊增新彙報了他對中印邊境劃界的看法,“光緒二十五年,曾有以玉河為界之議,玉河為葉爾羌河,若以玉河為界,始則佔我河西南土地,繼而佔我河東北土地,不僅玉河流域斷送與人,還將莎車、葉城、皮山、巴楚等縣,數十萬生靈受制於人,其貽害極哉!”
鄧纘先當年的巡邊日記,在1962年中印邊境之爭時派上了用場。來自北京的專家帶着鄧纘先所作《葉城縣志》,以其巡查邊情的報告作為領土之爭的重要史證。多年之後,中印勘界,我方許多依據仍據鄧纘先當年所書,其中就有根據鄧纘先繪出的邊界地圖。可以説,鄧纘先所著邊疆史學著作《葉城縣志》及其勘察喀喇崑崙界時撰寫的巡查邊情報告,為祖國的疆土完整提供了強有力的證據,以文載史、以史保土,功不可沒。
(鄧纘先在寫《巡邊日記》)
調離葉城,涕泣相送
1920年10月,是鄧纘先調離葉城返回迪化的日子,聞訊趕來的羣眾緊緊圍住他,捨不得他的離去。送行者當中有孤寡老人,他們感激鄧纘先建立的養濟院;送行的人羣中也有娃娃,他們是葉城縣80名孤兒中的成員,鄧纘先規定,孤兒的生活由官府資助,每人每月發銀元8錢,冬季發棉衣一件;送行的人羣裏還有少女,他們在鄧纘先的説服下,擺脱舊俗,上了新式學堂;那天,漢名叫遊藝圃的維族青年也來了,他感激自己能夠學習漢學,掌握知識,改變命運,並且以鄧纘先為榜樣,造福一方羣眾……
鄧纘先所著《葉迪紀程》記載:“父老子弟壺漿餞送,十里五里,長亭短亭,至玉河邊,猶留戀涕泣。”維族老鄉一路走着哭着,他們的熱淚,就是對這位漢族援疆幹部政績最好的肯定。鄧纘先在葉城縣當了1年零4個月的縣官,鄉親們就用如此盛大的場面為他送行,這其中原因何在?他所作的一首七絕應該可以給出答案:
《縣官》
縣官清儉若平生
百里閭閻合動情
瘠地竟然成沃壤
佛心儒術慰邊民
在鄧纘先看來,清廉儉樸是縣官應有的品質,如此就不會脱離羣眾,就會受到羣眾的擁戴,所謂佛心就是善心,儒術即公平正義,用這種理念去關注民心、民意、民情、民生,再窮的地方也會改變面貌。或許葉城的父老鄉親們拿着當地盛產的石榴給鄧纘先送行,而援疆幹部鄧纘先就如同石榴籽一般緊緊地與葉城羣眾抱在一起……
(葉城羣眾送別鄧纘先)
渡過葉爾羌河,鄧纘先告別了葉城,踏上了奔向迪化2000公里的歸途。此時,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13年後,他將親歷一場新疆大動亂,並且在那一場腥風血雨中,魂隕天山……
邊塞詩人,一往深情
1922年3月,鄧纘先母親病危,給那一年的春節籠罩着陰霾。木棉樹下的老屋裏,鄧母在病榻上不斷呼喚着兒子的名字。而這時她的兒子正在日夜兼程渡黃河、越秦嶺,趕回廣東河源。4個月後,帶着6000公里的疲憊,鄧纘先終於回到紫金縣布心村。然而他看到的只是母親的墳……
百多年前的交通充滿了艱難險阻,沒有一個遊子能從新疆準時回家。那一天,鄧纘先在母親墳頭痛徹肺腑。8年前,他叩拜父親的墓地走向天山;8年後,迎他歸來的是母親的新墳。在南粵與西域之間,鄧纘先把忠孝留給了新疆。
説起中國的邊塞詩,古代有高適、岑參,現代有周濤、楊牧,但是在古代與現代邊塞詩之間,還需要有一個過渡和標杆式的人物——鄧纘先。胥惠民在編輯出版《現代西域詩鈔》中,在鄧纘先的三部詩集《毳(cui)廬詩草》《毳廬續吟》《毳廬詩草三編》中精選了87首,這在《現代西域詩鈔》中數量和排序都是第一。他稱鄧纘先是新疆邊塞詩壇中獨一無二的領軍人物。
《現代西域詩鈔》
《毳廬詩草》誕生於鄧纘先的那次回鄉探親,這是他遊宦新疆18年中惟一的一次重返故鄉。在為母親守孝期間,他把所寫的古體詩詞整理成冊,詩集裏飄蕩的全部是與新疆相知相親的情感:
描繪烏蘇縣城生動活潑的**“縣門遙對雪山斜,邊城人瘦比黃花。”**
刻畫將士身臨其境的**“弓刀連陣暮雲橫,四野天垂敕勒營。”**
喝酒這一稀鬆平常的生活小節在鄧纘先筆下是**“酒醒漢郡襟猶素,淚過秦關袖染紅。”**吟出了厚重的情感。
坐在去葉城的馬車上,鄧纘先寫下了**“兩擔琴書饒宦意,半途風雪繪詩情。”**用這樣的詩句傳達了隔壁上的浪漫。
**“羊腸途九折,狼尾路千盤,霜天銀燭短,冰窖鐵衣寒。”**我們彷彿看到了鄧纘先在葉城邊境線上爬冰卧雪、艱難踏勘的情景。
**“鞏寧城北紅山嘴,黃塵黯澹竄狐狸。古冢累累冷煙起,都是送葬墜淚人。”**或許那時候迪化紅山腳下有一處殯儀場所,這是中原人送自己親人最後一程的哀思。
邊塞詩要硬朗,鄧纘先有詩“昨夜邊亭風似刀,旋歸漫説錦衣袍。”
邊塞詩要豪邁,鄧纘先有詩“安得壯士撫長劍,一洗邊疆無蛟螭。”
邊塞詩少不了鄉愁,“寒宵時滴思鄉淚,淚結成珠不濺衣。”
鄧纘先兩次擔任葉城縣知事,住在崑崙山腳下,他多次吟詠崑崙,“雲接三霄迥,靈鍾五嶽尊。”“高山殷仰止,勝蹟緬軒轅。”
(鄧纘先詩作《崑崙》)
在新疆18年生涯中,鄧纘先寫了2000多首邊塞詩,平均每3天寫一首詩,這表達了一個廣東才子對新疆的一往深情。雖然身在家鄉,卻一直沉浸在新疆的往事中,他想起離開葉城,坐在馬車上走了79天終於到了迪化,寫出了《葉迪紀程》,這本書是新疆的文獻名著之一,深受西域文化愛好者的喜愛。他想起在迪化擔任省公署文牘員期間,他為楊增新寫的數以百計的公文,那些文字中,隱藏着新疆點點滴滴的變化痕跡;他想起楊增新在給他批探親假的時候説,“此去嶺南,道途遙遠,只盼速往速歸……將來我(楊增新)死後,就埋在博格達山峯下,讓我們一起做邊塞的孤魂野鬼吧。”
(離開葉城的馬車)
(葉迪紀程)
為了踐行君子之約,鄧纘先又踏上了重返新疆的歸程。與第一次孤身一人去新疆不一樣,這次鄧纘先帶着長子同行,並且在迪化給他成了家,以表明自己要把後半生託付給新疆。鄧纘先分別給三個孫子取名富迪、富新、富楚,迪是迪化、新是新疆、楚是巴楚,中間的富字——富強新疆,是鄧纘先一生的追求和理想。
(鄧纘先與兒孫)
(鄧纘先的三位孫子富迪、富楚、富新,攝於2017年)
這四張照片是鄧纘先一生惟一的影像,當時新疆的人物和景象,大多保留在外國人的底片裏。
(鄧纘先一生惟一的影像)
南疆重鎮,疏附任職
1926年3月,鄧纘先擔任新疆第一大縣疏附縣(今喀什市)的知事。《疏附縣誌》記載,“1909年,縣城設立學堂,温習《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並提倡孝悌忠信,禮義廉恥。”由此可見,100多年前的喀什,各族孩童共坐一堂,捧卷習讀,郎朗讀書的畫面,這也是近代南疆漢學教育的開端。
疏附縣還有英國和俄國駐喀什領事館,英國領事夫人戴安娜在喀什居住了17年,寫了一本貼近觀察、捕捉細節的回憶錄。其中她寫道:
“新疆的羣眾享有充分自由,在宗教寬容和階級平等等方面,中國也比其他許多亞洲國家要先進得多……一些外國記者匆匆來到新疆待上一兩個月,拍幾張照片,然後馬上轉而責備中國政府……由那些挑起事端的外國人來評判新疆人民生活的幸福與否是荒唐的。”
這也説明了,從一百多年前到今天,西方社會對中國的有色眼鏡從未摘除,刻意污衊詆譭中國是他們的一貫伎倆,無論中外每一個有良知的人都會得出自己的判斷,公道自在人心。謊言可能會湮沒真相,然而歷史不會欺騙任何人,在歷史的塵埃中尋找真相的隻言片語,會讓欺騙者無地自容。領事夫人的記錄就是一個明證。
(英國駐喀什領事館,今喀什市其尼瓦克賓館)
(英國領事一家)
(領事夫人對西方記者搬弄是非表達了不滿)
命喪巴楚,魂隕天山
鄧纘先在疏附卸任後,調到和田地區墨玉縣當知事。1930年前後調往巴楚縣當縣長。令人奇怪的是,150萬字的《巴楚縣誌》裏卻沒有他的名字。後來查閲迪化的檔案資料,才發現了關於鄧纘先擔任巴楚縣長的隻言片語:
“上月曾密稟巴楚街頭謠傳馬匪(馬仲英)犯我新疆南疆,懇請令行嚴禁。日前,鄧縣長已奉此令。”
“電報局稱,昨晚二更後,線路忽斷,查城西二十餘里地方被賊割去電線三十餘丈。當此軍情緊急之時,若不嚴懲,恐人皆效尤,呈請督帥核准,將該犯處於死刑。巴楚縣長鄧纘先叩申——民國十九年九月二十九日上午。”
(民國時期巴楚縣職官表沒有鄧纘先的名字)
還有一件事,就是鄧纘先的一個孫子出生於1932年,鄧纘先為他取名富楚,這也説明鄧纘先曾經擔任過巴楚縣長。為什麼巴楚的檔案資料裏沒有鄧纘先的情況呢?謎團就在於1933年新疆的那一場大動亂,當時巴楚是重災區,縣城被燒,縣衙被搶,檔案毀於火。
在鄧纘先當過知事的墨玉縣,有吾加提和吐薩克其兩座金礦。1933年,這裏是新疆大動亂的導火索,上千名礦工因為不滿新疆金樹人當局的苛捐雜税,殺死工頭和礦主,掀起了反抗壓迫的鬥爭。然而這次反抗剝削的鬥爭被英帝國主義利用,和田的沙比提大毛拉被境外間諜機構秘密派遣回新疆,用51萬元經費勾結穆罕默德伊敏,成立和田偽“伊斯蘭教國”。11月12日,在英國駐喀什領事館策劃下,這夥逆賊又在疏附縣(今喀什市)成立了偽“東土國”。在境外勢力操縱和煽動下,南疆的社會動亂最終演變為宗教聖戰,極其血腥殘暴。南疆33個縣的知事、縣長中有31人死於非命……
“東土國”這個偽政權僅僅維持了三個月就灰飛湮滅了。原來是盛馬大戰中敗下陣來的甘肅軍閥馬仲英潰退南疆,因為“東土”這夥逆賊與馬仲英在利益分配方面矛盾重重,被馬仲英部隊消滅了。然而這個偽政權在政治上的反動性和行動上的殘酷性是前所未有的,各族羣眾深受其害。
(甘肅軍閥馬仲英)
南疆羣眾猶如身處地獄,北疆羣眾也是在水深火熱之中。甘肅軍閥馬仲英與盛世才省軍在北疆和東疆激戰正酣。後來成為新疆省主席的包爾漢在回憶錄《新疆五十年》中記錄了迪化當年的慘狀。
(包爾漢《新疆五十年》)
楊增新曾説過,新疆是治世之桃源,亂世之絕地。1933年,新疆這桃源在境外勢力煽動下,被境內的極端宗教分子、暴力恐怖分子、民族分裂分子組成的“三股勢力”徹底打破。楊增新還説,如果新疆亂了,必然是大亂,塔里木盆地就會變成一口燒紅的鐵鍋,在這口鐵鍋裏,沒有一個民族能夠倖免。也沒有任何一個民族能夠從動亂、戰亂中得到任何好處,腥風血雨當中沒有一個民族是勝利者。
兩個民族,一個家庭
1931年,鄧纘先調到巴楚後,墨玉縣長由閻卓繼任,閻卓的父親閻毓善時任新疆省建設廳長,曾經為鄧纘先的《葉迪紀程》寫過序文。閻卓夫婦在1933年這場大動亂中遇難,但他們的娃娃被維族老人沙克阿洪保護了下來。同樣的情形在包爾漢的日記裏也有記錄:
“瑪納斯也遭了劫,縣長逃走了,他的沒有帶走的一個女兒,被一個維族人掩護起來了……”
1982年,新疆書記王恩茂在肉孜節這一天專門召開廳局長會議,他在會上給各族幹部講述了沙克老人救閻卓子女的故事:
“閻飛和哈力克兄弟,一個是漢族,一個是維族,他們的家原來都住在墨玉縣,在20世紀30年代和田發生的暴亂中,閻飛的父母慘遭殺害,當時年僅6歲的閻飛和他9歲的姐姐閻縵雲,被哈力克的父親沙克老人搶救了出來,像自己的親身兒女一樣收養在身邊,成為哈力克的漢族弟妹,無依無靠的閻飛和姐姐生活在父親沙克和母親熱比汗温暖的家裏達6年之久。後來,沙克老人被盛世才逮捕,死在獄中,他們家破人亡,親人離散。直到1981年元月,哈力克與漢族弟妹分別44年之後才在北京重逢。他們是兩個民族,卻是一個家庭,他們的悲歡離合,是新疆各族人民團結友好,相依為命,親如兄弟的歷史見證。
——《王恩茂文集》
閻飛後來成了中國著名的作曲家,《翻身農奴把歌唱》就是他的代表作。1983年,王恩茂書記專程安排閻飛來新疆探親,了卻了他與哈力克哥哥在新疆重逢的心願,他們兩家的孩子也是來來往往,親上加親。
(王恩茂)
(閻飛與哈力克)
(兩家子女)
動亂是禍,穩定是福
1933年新疆的大動亂,除了政治因素以外,經濟奔潰、生活貧困等民生問題也是誘發這次暴亂的原因之一。“三股勢力”正是利用這個機會,將民族與宗教問題摻雜其中,火上澆油。雖然巴楚縣城被毀,檔案被燒,但是巴楚電報局陳金山局長給省府的電文還是給我們留下了珍貴的原始資料。
《呈巴楚電報局明電政破壞及被害各情況》
出生廣東,從小耳濡目染了列強欺辱中國的鄧纘先,在骨子裏仇恨帝國主義,在南疆為官後,他多次和帝國主義及其代理人發生針鋒相對的激烈鬥爭,帝國主義及其走狗視其為眼中釘肉中刺。1933年的暴亂,巴楚成為了鄧纘先生命的終結地。1921年,當沙俄軍隊入侵阿山(阿勒泰)時,阿山道官員周務學在城牆上寫下**“盡責守土,取義成仁”**,隨後自斃殉國。
(周務學)
鄧纘先用五言詩崇仰他的氣節:
《挽周道尹阿山殉難》
犯塞妖氛急,
捐軀熱血濃。
半生多感慨,
一死竟從容。
寫完這首詩12年後,當民族分裂勢力肆意踐踏新疆的時候,鄧纘先和他的同仁們挺身而出,站在反民族分裂、反暴力恐怖、反極端宗教的最前沿,用鮮血捍衞着新疆的安寧。動亂是禍,穩定是福在新疆不是一句空洞的口號,這是新疆各族人民用鮮血驗證過的歷史。從古到今,新疆與祖國內地的關係是**新疆穩定則國家無虞;新疆發展,則國家更富。**兩千多年以來,新疆與內地同命相連,榮辱與共。
1933年鄧纘先遇難後,中央政府特派員吳靄宸來到新疆考察。他在《新疆過去與未來》中建言:“合全國之力,共赴事功,調用各機關人員,保留原薪原資,傾全國財力以赴之,富新疆即所以富全國。”
(吳靄宸)
然而國民黨政府風雨飄搖,即使有心援疆也實難出力。新中國成立後,全國支援新疆的洪流已經奔湧了70年。鄧纘先當年富迪、富楚、富新的夢想今天已經變成了現實的繁榮。
1915年,鄧纘先受中央政府委派離開廣東來到新疆,喀什是這位援疆幹部主要的工作地,他在這裏盡職守邊,也在這裏魂歸天山。2015年,喀什又是廣東省的對口援建地區,鄧纘先家鄉的人們用滾滾不息的物流、人流和資金流滋潤着喀什的容顏。喀什的各族人民也在這片綠洲上存儲着對鄧纘先和廣東的記憶。
(新疆的廣東紀事)
銘記歷史,緬懷英靈
2014年9月,葉城縣一座清代仿古縣衙建築風格的院落裏,鄧纘先紀念館落成開館。鄧纘先紀念館位於葉城縣新區,佔地3062平方米,由上海援疆指揮部投資500萬元建設。整個紀念館以清代縣衙建築風格為主調,復原了當年縣知府建築的風貌,全方位展示了鄧纘先工作、生活、信念和責任等多個層面的史實,詮釋了一位戍邊守土、愛國愛民、勤政廉潔的援疆幹部官員形象。這裏也是葉城縣的愛國主義、民族團結、國防和廉政文化教育基地。
進入紀念館儀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副對聯:“法懲邪惡民常樂”“律守綱常國永寧”,橫批“明察清廉”。這是鄧纘先不遠萬里來到邊疆工作的真實寫照。鄧纘先文化陳列室裏通過幾幅壁畫概括了鄧纘先在葉城駐守期間的主要成就,包括撰修史志,爬冰卧雪踏勘邊防;發展生產,關注民生,體恤民情。花甲之年,妻子和孩子為他在家鄉買了壽地,催他葉落歸根,他卻在家信中寫道“遊子遠行役,應將返征途。”“蠶絲吐未盡,春深蠶不眠。”體現了他遊子思鄉的期盼心情,又表現了他衞國鞠躬盡瘁、無怨無悔的奉獻精神。徜徉在古樸幽靜的園區中,恍惚間彷彿走進了民國初年的新疆,每一個新疆人,都應當感謝各個時代的“援疆幹部”
(鄧纘先紀念館)
(鄧纘先生平年表)
參考資料:
1.崔保新《沉默的胡楊——鄧纘先戍邊紀事1915-1933》
2.鄧纘先《葉迪紀程》
3.新疆野馬國際文化傳媒紀錄片《鄧纘先》
作者:喀什漢人,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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