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獨立遊戲《鬼谷八荒》被販賣離線版，騰訊的盜版行為究竟該怎麼理解？_風聞

【本文原標題為“合川農民雜談：從《鬼谷八荒》被大廠背刺説起”，風聞社區進行了修改】

最近國產獨立遊戲《鬼谷八荒》被騰訊加速器販賣離線版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互聯網上常年積累的對於騰訊的怨念也隨之爆發。

騰訊的盜版行為究竟該怎麼理解？是平台上第三方上傳者的管理失控還是上下默契的刻意為之？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這是不宜用還原論的方法去分析的。

在此我可以將其理解為一個複雜系統的綜合作用結果，結果是惡劣的，而問題可能出現在騰訊的運營結構與其中一些不安分的節律波動上。

只是作為國內最龐大的遊戲企業，本應該給行業樹立一個正面的形象。但奈何原始積累階段賺快錢的慣性到今天都沒有調整過來，最終使得罵騰訊成為了互聯網上的一種政治正確。

在此我不想對騰訊進行所謂的道德批判。因為原始積累在任何事物的發展過程中都不可避免，能使用的方式又非常受到資源稟賦與環境漲落的限制。這時候要在粗放積累的過程中完美地顧及倫理道德問題，説起來很凜然，但做起來卻很不容易。

就像我國工業的原始積累依賴於城市對於農村的剪刀差，當我們無法將發展的成本向別國轉嫁時，我們只能勒緊褲腰帶讓自己人為了美好的未來過幾天苦日子。

萬事萬物總是有成本和代價的，不從別人身上搶，就從自己胳膊上割。

中國遊戲產業的原始積累蠻荒而殘酷。但不否認其作為一個發展階段的必要性。

問題不在於產業初始階段這種無所不用其極的對市場份額與資本的聚斂，而在於當產業進入成熟期之後，如何克服原始積累階段那種粗放式增長所帶來的運營慣性。

B站著名遊戲區UP芒果冰下場為騰訊打圓場，用一種看似理中客的角度表示：不應過多譴責騰訊，中國盜版的主力還是淘寶上那些小商小販。

這種觀點本身是有道理的，畢竟單從對於《鬼谷八荒》盜版的銷量上來看，騰訊頂多就是在一旁蹭傷害的掛機玩家。

但真正的問題卻是：騰訊作為一個已經度過原始積累階段的遊戲公司，其行為與小商小販之間是否具有可比性？

顯然不是。索馬里海盜開小船去搶劫和美軍開核動力航母去搶劫有可比性嗎？這裏不是一個量多量少的問題，而是身份與行為之間不相稱的問題。

我們在看《笑傲江湖》時，對於左冷禪作惡的反應往往沒有對嶽不羣作惡的反應來得激烈。這背後是潛意識裏對真小人和君子劍兩種身份的定位。

強盜殺人放火那是強盜的本分，抓住拍死該幹嘛幹嘛去。但五嶽劍派的盟主下場去幹壞事就真有些衝擊人的三觀了，更何況這個五嶽盟主還素有南山必勝客的美譽。人民羣眾由此生一些憤怒出來，也是合情合理，不存在雙標一説。

那為何我們遊戲界的五嶽盟主不能花更多的精力做一些名門正派該做的事情呢？

實際上，就產業發展的不同階段而言，要克服前一階段所帶來的運營慣性對於一個體積龐大的公司來説是有難度的。或者説越是大公司，因為這種運營思路所沉澱下來的利益團體和相應的考核機制就會越難在短時間得到改良。

這時候，改急了會是一個問題，不改也會成為一個問題。

物理中描述物體運動的慣性在社會學心理學層面也有一定的應用價值。一個人對於自身固有觀念的優化能力，一個機構對於自身結構的改造能力這些都與相應的慣性息息相關。

當然，即便慣性如此頑固，我們依然每天與其相愛相殺。而隨着國家整體實力的蒸蒸日上，文化復興對於遊戲產業克服其原始積累階段的運營慣性的需求也漸漸地體現出來。

作為第九藝術，人們對遊戲的審美在悄然地發生着轉變。於是乎我們看到了網友對於《黑悟空》的期待，也看到了《鬼谷八荒》這種以《山海經》為背景，洋溢着道家思想的遊戲作品的大火。

實際上，中國的遊戲產業已經悄然地度過了血腥、蠻荒而殘酷的原始積累階段。從一個長的時間週期來看，類似於《征途》這種缺乏文化思想內核的作品註定會被邊緣化。巨人網絡這幾年沿着自己當年賺第一桶金的慣性搞了一大堆不痛不癢的遊戲，最終取得了怎樣的成績，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

而新時代的遊戲產業與文化復興的綁定將是決定其生命力的關鍵要素之一。以文化產業為基礎嵌套多樣化的商業模式，搞搞像《鬼谷八荒》女性立繪這樣的擦邊球，讓玩家通過創意工坊換上心儀的老婆mod---這於正於奇都是聰明的做法。

就這點，我們可以看到即便是被玩家噴成篩子，遊戲性拉跨的網易旗艦網遊《逆水寒OL》也搞出了在遊戲內模擬千户苗寨製造場景，販賣苗家服裝外觀幫助貴州小夥伴扶貧的操作。雖然我一向對於網易沒有好感，但也不否認雷火的運營對於文化產業的敏鋭。

然而當我們回過頭再看看騰訊，似乎其在遊戲層面的驚豔程度遠遠不如聊天軟件。一邊是從鬥戰神團隊出走的黑悟空團隊秉持着自己的初心努力地創作一款屬於國人的3A級大作，另一邊則是王者榮耀，CF對於小學生的反覆摩擦。

正因為龍頭企業如此地缺乏上進心，所以網友們才對他生出了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至於為什麼像《鬼谷八荒》這樣的獨立遊戲會選擇在steam這個外國平台上首發。其中有國內審核嚴的問題，當然也一定還有其他跟遊戲生態相關的問題。

總之，就像逐步進入高質量發展的國家一樣，中國的遊戲行業也悄然面臨着在遊戲質量本身突破的需求。這種需求來自於民間不斷提高的民族自信與審美要求。

在我看來這對於國產遊戲來説是一個非常良好的轉型契機。在商業套利與文化表達上尋求一個合理的平衡點，使遊戲成為真正的第九藝術而不是純粹庸俗的娛樂化工具，這對於遊戲產業的長遠發展是有積極意義的。

只不過像芒果冰這樣迫於自身立場而不得不打圓場的行為，又使得我對資本於媒體的掌控能力產生了深深的憂慮。

猛然間我突然意識到，為何我們之前會瘋狂地崇拜那些資本家精英？對於史玉柱的幾起幾落津津樂道？

這本質上還是媒體對我們價值觀的反覆塑造吧。

雖然不得不承認資本家反覆創業的故事體現了一種在微觀層面的積極性，也符合“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的精神。但我們也要清楚的是所謂資本家的狠勁本質上是新教倫理的具現。其能帶來微觀層面的個體湧現，但對於宏觀社會的效應未必是正面的。

就比如所謂的腦白金其實就是一種變向的“褪黑素”濫用，雖然能起到促進睡眠的功效，但其副作用也很明顯；而征途所帶來的暴利則是以犧牲整個遊戲行業的良性作風為代價，賺了一時之快，但卻留下了一地雞毛供子孫後代們慢慢收拾。

微觀的效益需要通過合理的結構與宏觀效益之間產生正向作用，這也是我在《微觀與宏觀的結構關係：從國企無用論的批判與思考説起》一文中所提到的核心觀點。

我們錯誤地將微觀層面的英雄主義放大到宏觀層面，卻不知道兩者之間可以説是差之千里。

在我看來，新教倫理指導下的資本家們彰顯出的是微觀層面的英雄主義，而與之對應的，那些在自己工作崗位上默默地為社會奉獻的人，大到于敏、袁隆平這樣的院士，小到在下雨天十字路口值勤的交警---他們彰顯出的皆是宏觀層面的英雄主義。

一個健康的社會應當多弘揚宏觀層面的英雄主義，而對於資本家所謂的奮鬥史這種微觀層面的，給予肯定就夠了，沒必要像吹捧神一樣拿去給年輕的學生們洗腦。

我相信中華民族之所以能夠五千年綿延至今天，也是因為在危難之際總有那麼一羣捨身取義的人，這些宏觀層面的英雄是中華民族的脊樑。一旦一個民族對微觀資本英雄的追捧遠大於這些宏觀的社會英雄時，那其文明的穩定性必然會走向崩塌。

在此，一定要警惕新教倫理對於社會心理的普遍滲透，文化復興，特別是儒釋道精神世界的重塑就顯得尤為重要。

而要做到這點，首先就要打破新教倫理給我們塑造的思想牢籠，要對其進行深刻的解構。

將其作為一種手段而不是目的，一種工具而不是信仰，把人們追求富裕的樸實願景與構建小康社會、和諧社會有機地整合在一起，而不是墮入“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有錢就可以為所欲為”的惡性循環。

如果做到這一步，我相信中國遊戲產業的亂象會得到一個很好的、方向性的修正。

而這種責任和擔當，顯然不是讓廣大盜版遊戲廠商去承擔的，因為他們仍然有着強烈的原始積累的需求和衝動。

騰訊作為中國遊戲行業的南波灣，當有這樣的氣度去挑起這個大梁。這不僅是對於自身轉型的一種探索，更是修正自身原始積累吃相難看的良好契機。

正像西方殖民主義者在完成對原住民的屠戮之後也會試着給自己洗白一樣。新教倫理沒有普世價值、自由民主作為遮羞布也很難大搖大擺地在枱面上晃盪。我們的遊戲巨頭們總不能連這些披着人皮的殖民者都不如，就這麼執着地要裸奔一萬年到底了？

最後，但願《黑神話悟空》能夠順利地降生，中國男足帶給我們的麻木，希望不要再在遊戲產業上重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