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知遠重獲歡迎,劉擎走紅,大眾文化下的中產趣味_風聞
文化产业评论-文化产业评论官方账号-2021-03-09 09:43
第3112期文化產業評論
長期代表“油膩”的許知遠在《吐槽大會》中的表現受到網友的一致讚揚,“CP就是一種無法兑現的期貨”這一説法來得新鮮且貼切。而另一邊,劉擎教授在《奇葩説》中為打工人撐腰的言論也走紅網絡,“人是目的而非工具”這句話成為了對抗資本壓迫的宣言。越來越多學者擁抱流量,人們也樂得擁有一個具有學術權威的代言人,然而,我們真的相信文化權威嗎?“文化人崇拜”的浪潮是否只是新中產階級用來標榜身份的一件“名牌”?
作者 | 圓圓搖了搖頭(文化產業評論作者團)
編輯 | 可可文
來源 | 文化產業評論
正文共計4177字 | 預計閲讀時間11分鐘

放在年前,人們一定不敢相信整天被罵“裝”的許知遠居然被廣大網友喜歡了。
但值得玩味的是,使他受到認可的舞台並非是他主持的《十三邀》,這檔略帶文青氣質的談話節目已然成為證明他“油膩”的素材庫,而破天荒參加一次的《吐槽大會》反倒成了他“去油”的“洗滌靈”。
“審美的狹隘,是一種智力的缺陷”
這種高高在上、俯視人間的論斷在許知遠的書裏並不罕見,但放在綜藝大舞台上用來吐槽“全網黑”的張大大,竟然這樣的合乎時宜。
這邊網友大呼“降維打擊”“最有文化的吐槽”,而另一邊製作了七季並且正在準備第八季的《奇葩説》也選出了新的BBKING(冠軍)。
雖然不少人認為《奇葩説》後繼乏力,深度少了,娛樂多了,自由辯論的環節硬生生玩成了以聲音高低論英雄的菜市場,節目組對抗觀眾審美疲勞的掙扎與馬東老師割眼袋的努力一樣“猶抱琵琶半遮面”。
△八人同台辯論
然而,每期的辯題卻總會引起眾人的一波討論,“20歲有個一夜成名的機會,該不該要?”“老婆年薪好幾百萬,要不要當全職爸爸?”諸如此類的百日幻夢在城鎮居民人均可收入支配為三萬六千的語境下,被反覆論證。
自由、平等與審美,這類高級的詞彙開始頻繁的出現在互聯網的環境之中,我們好像來到了“崇拜文化”的大時代。

**互聯網的新時尚:**學者流量化
縱觀當下,**“明星學者”**有着非常明顯的崛起趨勢。
不少學者都顛覆了傳統知識分子的固有形象,打破以往學者在娛樂場中只能添花的困境,成為綜藝節目中一道不一樣的煙火,其粉絲的數目與受追捧的程度完全不亞於一個二三線的演藝明星。
△項飈“附件的消失”
譬如《奇葩説》第五季裏橫空出世的經濟學家薛兆豐。與《奇葩説》濃厚的人文氣息不同,他號稱是“沒有感情”的經濟學家,冷靜剋制的理科男形象為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影響,他對婚姻本質的論述將辯題上華到了全新的領域,“結婚,就是辦家族企業,籤的是一張終生批發的期貨合同”,淺顯易懂的經濟學語言為《奇葩説》沖淡了煽情的氛圍。
而他本人也藉此機會走進了公眾的視野,創造出了屬於自己的個人IP。“得到”APP上《薛兆豐的經濟學課》這一課程有超過43萬人訂閲,不僅張藝興會在深夜時刻聆聽他的教誨,就連周冬雨都會擠在人羣裏參加他的講座。
△這裏面周冬雨只露出了一雙眼睛
而作為後來者的劉擎教授今年也趕上了“學者明星化”的風口,被推上走紅的道路。華東師範大學的教授劉擎以哲學家的身份,在這一季《奇葩説》裏為年輕人輸送人文關懷,儘管很少人明白康德的哲學觀念,也很少人能堅持翻完《劉擎西方現代思想講義》,但並不妨礙每個打工人為“人是目的而非工具”的名句喝彩。
劉擎與薛兆豐的“凡爾賽辯論”讓網友津津樂道,文化人的陰陽怪氣既“火藥味”十足又生動有趣。
但細想一下,兩位學者的“爭鋒相對”好像並沒有多麼偏僻高深,文化人間的嘴仗遠不止如此程度,急於將這段辯論貼上“精彩”標籤的行為,更像是我們的一廂情願。
△“文化人罵人崇拜”的風口
與此同時,北大的戴錦華老師關於女性主義的見解頻頻被傳播;牛津大學人類學學者項飈“內卷就是競爭沒有退出機制”的感嘆聽得人耳朵起繭;每個有關正義與法律的場合就一定少不了羅翔的金句;中文系教授楊寧在文學理論課程中“你是否看到一隻雞”的例子,成為“不與夏蟲語冰”的現代版本。
△楊寧“你是否看見一隻雞”
**歷史告訴我們,每個時代都不乏被推上文化高壇崇拜的文人,**從21世紀初《百家講壇》中餘秋雨、劉心武、易中天的名聲大噪,到如今娛樂節目裏被捧為“學歷天花板”的名人,越來越多專家、學者從自己專研的領域中跳了出來,與“接地氣”的綜藝節目碰撞出了不一樣的火花,為疲軟的節目內容注入了一管高文化密度的“強心劑”,將貧乏到一定臨界點的底層價值觀拉回到正常區間。
△中央民族大學教授蒙曼在《中國詩詞大會》
可以看到的是,“文化”這一屬性越來越成為輿論的新寵,學者不排斥擁抱流量,而流量本身也樂於向文化人靠齊。

大眾文化下的中產趣味:
熱愛羣山、崇拜文人
當我們追捧文化人時,真的是因為理解他並且認同其觀點嗎?
二十分鐘聽一本名著,收藏等於學會的社會風氣下,崇拜文化人更像是在書櫃裏擺滿“豆瓣高分”讀物,充實、高雅卻只可遠觀。
△來自GQ實驗室的調侃
在一個根本不相信、也不需要知識分子的環境裏,崇拜文人的意義與購買帶logo的名包並沒有什麼本質的不同,它們都是劃分身份的標籤,最大的價值在於讓消費者的姿態更加好看,而不是真的裝水拎菜。
△一個名牌包是上流社會的敲門磚
早在工業革命後,瑞典民族學學者奧維·洛夫格倫就對這種現象作出了評判:“對羣山的熱愛剛好契合中產階級的世界觀。這些景觀不僅代表着野性和新奇,更代表孤獨、疏離、新鮮和純粹。”
不同經濟條件會產生不同的階級趣味,身處底層的大眾不會為魯迅的棗樹梗大聲叫好,真正處於上等階級的old money也不會在八九分鐘的段子裏看出豐富的內涵,只有辦公室裏衣冠端正的白領才會就亞里士多德和柏拉圖的關係會心一笑。崇拜文化人與嚮往自然一樣,都是這些新中產階級通過營造自身文化和生活方式,與其它階級劃清界限的手段。
△受歡迎的方式就是放下販賣知識的執拗
在大眾文化流行並氾濫的當下,全民進入一個“娛樂至死”的時代,中產階級必須在這份被大眾媒體“餵養”的同質中找到一份單屬於“我”和“我們”的趣味,“文化”的品味就是一個關鍵性的區隔標誌。
而另一方面,接受過良好教育的年輕羣體也正在被中產趣味所塑造,力圖以消費文化的方式尋求身份上的認同。“學者明星化”的熱潮,與其説是一種現實的文化需求,不如説是基於階層的某種文化想象。
這也正是《三十而已》這類脱離正常三十羣體生活軌跡的影視劇能大受歡迎的部分原因所在,國際化的大都市是觀眾羣體想象之地,跌宕起伏的劇情滿足了年輕觀眾的想象,也替代性地實現了他們的都市夢。
影視劇集不斷地將賽車、音樂、攀登、英文原著等燒錢的中產愛好包裝成為情懷、夢想,向年輕人兜售着中產階級的時尚趣味,讓身陷消費主義的個體再次淪陷在媒體制造的幻境之中,在本科生水平就能理解的綜藝節目中產生一種“我聽得懂,我很有文化,我和他們一樣”的錯覺。
△兜售中產趣味的《飛馳人生》
無論是真正的中產階級,還是接受中產趣味的年輕羣體,當他們在製造文化明星的時候,實際上是在製造一個膨脹的自我。

走在鋼絲繩上的“文化人”
著名的作家海明威曾經在《午夜之死》中,提出了著名的**“冰山原則”**,他認為“冰山運動之雄偉壯觀,是因為它只有八分之一在水面上。”當讀者研究任何文學作品的時候,應當搞清楚水下的“八分之七”。
當我們把明星學者的名言掛在嘴邊的時候,又有多少人閲讀過其本人的文章,或是聆聽過完整的課堂教學?所有人都知道訊哥兒有個在夜光下叉猹的好友,但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魯迅本身的悲涼和消極。
△閏土
在中產趣味的浸淫下,**文化人的工具意義或許在於替大眾思考、並將符合主流價值觀的意見表達出來。**看客所求不過是一張好看的皮,而非能夠糾偏的忠言或個性化的異見。但凡這個“文化人”沒有説出觀眾愛聽的話,他就會被推下神壇,成為一個身份尷尬的存在。
去年,人民日報邀請高曉松參加了一場“名人讀名著”的節目,他的出場卻帶來了雪花般的謾罵,惡評滾動的速度令官方尷尬至極,不得不中斷直播。
遙想2014年,《曉松奇談》開播之時,互聯網的主流人羣尚且認為主觀情緒強烈的觀點輸出並無不妥。書香門第的出身、清華才子的美名、遊學美國的經歷,這些光環的加持讓高曉松分到了知識文化型節目的一杯羹。“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這句激勵不少文青辭職去看世界的金句,在新一波崇拜的浪潮裏已經成為了時代的眼淚。
而科普刑法的羅翔也在去年遭遇了一場突然的輿論變故,被指他在社交網絡發言“別有用心”,隨後他遭到了網絡暴民的攻擊,不得不關閉微博平息事態,即便官媒誇讚他“理性而不失温度,感性而不失高度”,仍有人陰陽怪氣地稱他為“羅聖”。
在善變的公眾面前做一個“有文化”的人,其難度不亞於猴子走鋼絲、獅子鑽火圈,它要求這個被選中的“幸運兒”既有過人的專業本領,出色的言語能力,精準的判斷力,還要有完美無瑕的三觀和毫無異議的處事之道。
在“文化”不斷經歷祛魅與解構,“公知”和“專家”持續被污名化的當下,學者越來越被納入“偶像”的框架內丈量,能被公眾容忍、並獲得喜愛的“文化人”必定要磨平稜角,迎合觀眾審美。
文化人啓迪民智的説法,其實並不準確,**能流行在輿論場上的名言都是我們認同的話,是我們在消費“文化人”這件商品,**而非文化人在影響這個世界,真正洞徹人心的真理或許藏匿在大塊頭的著作裏,為少數人掌握。

總結
學者流量化是對輿論場上平等、理性、包容等元素匱乏狀況的彌補,綜藝節目與專家學者在相互成就中獲得雙贏,觀眾也在這一場場“文化盛宴”中經歷一次次全方位的心理按摩。
崇拜文化人本是一件造福後代的喜事,但大眾審視文化人的態度卻值得我們憂慮,中產趣味操縱下的“文化崇拜”不過是建構階級身份,標榜自我獨特的文化消費,看似是陽春白雪,實質上與流行文化一樣,都是消費社會中的商品,誰也不比誰高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