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腳孤丘61號_風聞
触乐-触乐官方账号-2021-03-11 13:57

在《最終幻想14》裏,找一個家。
那天,我與墨墨在慢水滌釣魚,慢水滌是《最終幻想14》裏的一條河流。
這是墨墨第一次玩網遊,“很多基本的遊戲設置都搞不明白”。比如她老是卡視角,“走着走着掉到溝裏,跳也跳不出來。”還有就是做任務找不到路。因為遊戲是3D的,她走到目標點,可能目標在上面(或者下面),她站在原地看不見。
《最終幻想14》是目前全世界在線人數最多的MMOPRPG。墨墨與大多數萌新一樣,對這個新世界充滿好奇。
2019年2月,也即玩《最終幻想14》8個月前,她被確診為躁鬱症。一個禮拜後,她被父母送到外地的“精神病院”,接受了一個月的住院治療。出院7個月後,她開始玩《最終幻想14》。
也許是因為“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來到了我們的部隊(公會),並在這裏認識了咕咕與患有抑鬱症的sasa。然而,出於“有些話可能説出來就是一種負擔”“講了也沒有用”等原因,她們始終都不知道對方的情況。
這篇文章的採訪時間是2020年的6月份,也即去年夏天,她們在採訪中訴説的故事發生時間更早,在兩年前,或者三年前。雖然本文以“抑鬱症患者視角下的世界”為主,但這就像拿着放大鏡看一個人胳膊上的傷口,雖然觸目驚心,但它不是一個人的全部。
“我們這麼幸福的家庭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小孩”
大一上半學期的某一天,墨墨從宿舍裏醒來,“感覺世界變了個樣”。她看什麼都很厭煩,也不想説話。每天醒來就在宿舍裏坐着,“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最糟糕的時候有3個月沒和任何人説過話,腦海裏只反覆出現兩種感覺:“覺得不真實”,和“懷疑自己有沒有存在的必要”。
墨墨與sasa一樣,説不出得病的原因,sasa將那段經歷形容為“一個罩子”。“感覺身上有個罩子,有彈性的那種。剛靠近的時候會有感覺,但馬上就從你身邊滑走了。”
墨墨就讀於某個藝術類院校,是個美術生。因為平時要削鉛筆,她有很多美工刀。5月份的某天晚上,在宿舍裏,晚上十一二點的樣子,室友關了燈玩手機。宿舍裏有4個人,下桌上牀。上牀前,她從桌子上拿了一塊“全新”的刀片,“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拿着那個刀片,我也不知道我拿那個刀片到底是想做什麼”。
墨墨在牀上掛了一層黑色的簾子,那是大一開學買的,用來午覺遮光。她爬上牀,牀上有一個小夜燈。她坐在牀上,用刀片,對着胳膊內側“慢慢地劃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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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第一次自殘。到了7月,也即兩個月後,她去了醫院,因為“實在撐不住了”。兩個月內,她自殘了很多次,手臂內側至今還留有“比較多”的傷痕。
醫院是通過微信小程序預約的,就是學校附近的三甲醫院,“會有那種,心理治療類的科室,好像叫失眠科”。接待她的是一位女醫生,上了歲數,應該在四五十歲。她進去就崩潰了,一直哭。醫生不停地安慰她,給她抽紙,試圖交流,但她説不出話,邊哭腦袋裏邊想:“我好離譜啊,我怎麼會這樣?”
她哭了20分鐘,才大致地説了一下狀況。臨走前,醫生給她開了百樂眠,調節睡眠用的。一個禮拜後,她又回去找醫生,因為覺得睡眠沒有很大改變。醫生讓她進一個小房間,裏面有台電腦。“就是一些題,測你的精神狀態。測了有二十幾分鍾吧,花了100多。”醫生也沒有明確説她得了什麼病,只説“要長期地看後續情況”,並且建議她跟父母一起來一趟。
這次又新開了幾種藥。除了百樂眠,還有安定跟其他抗焦慮藥物。她説:“安定特別有用,吃了很上頭。我一開始是吃四分之一顆,吃下去就陷入昏迷。睡醒以後,整個人都是懵的,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醒着還是睡着的。”
除了安定,還要按時服用抗焦慮藥物,有阿普唑侖,還有一種“什麼叮”。那個藥一次只能吃半顆,要自己掰。“掰着可費勁了,想盡辦法硬掰,後來實在不想掰了就用牙咬。”這種藥有一點點副作用,噁心和頭暈。抗焦慮藥物她只吃了一個了禮拜,因為感覺挺有用,吃了以後覺得自己“好像可以了,又飄了”。
墨墨從8月開始停藥,轉眼到了10月,新學期開學一個月後,有個室友向她表白。
大一開學她就知道對方是同性戀,她有這樣的直覺,因為她是雙性戀。被表白後,“有一瞬間確實發自內心的開心,非常驚喜”,但也讓她焦慮,她意識到,“我這個人,沒有辦法和別人搭建一種親密關係”。
她又陷入無法和外界交流的狀態,整日“聽相聲、看亂七八糟的東西,小説、電影、音樂劇”。為了瞭解自己,她還讀了心理學和哲學,《現代心理自我認同》和《哲學研究》,但最後給她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房思琪的初戀樂園》。“真的是有看進去,看了三四遍。”但這些書籍都沒能讓她擺脱困境。最後,她又開始自殘。
被表白兩週後,墨墨去看了醫生。這次重新掛號,換了一個男醫生,“也是上了年紀的,頭髮已經花白”。她給醫生看了之前的電子病歷,説了一下現在的精神狀況還有身體情況。“因為如果精神狀態始終不好,生理上也會有變化。比如噁心啊、頭暈啊、手抖啊那些的,大概地跟他説了一下。”
但是,她感覺對方並沒有“走心”。“我感覺他看着病例,總結概括了一遍。就是……(沉默)……唉……(沉默)……就是他,隨便説了一下,就下一位了。”從這時開始,她一直在長期服藥。抗焦慮藥物不能多開,所以每隔一兩週就得複診。
她平時一個人住,因為散漫慣了,藥盒子亂放,結果被回家的媽媽發現。第二天,媽媽帶她去看醫生,她被確診為躁鬱症。之後的一個禮拜,爸媽和她談了七八次,“結果沒一次是好的”。父母的反應總而言之就是:“我們這麼幸福的家庭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小孩呢?”
“我本來不應該成為這樣一個人”
“我覺得家庭這一塊沒什麼好談的,”sasa説:“因為都是一樣的套路。”
與墨墨類似,2018年9月20號,sasa於上海龍華醫院確診為重度抑鬱。確診至今超過兩年,她一直沒有吃藥,因為“那個詞叫什麼,副作用,我不是很想要”。生病前,她讀大三,現在休學在家。她這樣描述生病前的自己:“很生動、很意氣風發、很驕傲,看不起別人。”
與墨墨不同,父母在她得病這件事上表現得非常開明。她的爸爸在做私募基金,媽媽在中專當文員,平時不吵架,感情挺好,得知她生病以後“願意、試圖理解我”。“我媽其實一開始不知道這件事情,就在網上搜。”但是,當全家人坐在一起,談了談她的現狀後,“父母都露出不能理解的反應”。
得病後,父母默認了sasa在家裏打遊戲,她每天願意睡到幾點就幾點,在她情況最差的時候,“母親説她可以一直養我,只要我活着”。“我覺得自己挺可笑的,”她説:“我聽完後甚至有些釋然,然後,也很愧疚。同時心裏又在想:‘就這樣活着又有什麼意義呢?’”
“我本來不應該成為這樣一個人。”
小時候,父母要求sasa做一個“有規矩的人”,她一直恪守這則信條,對自己的要求也很高,“我的勝負心很強,對待喜歡的東西和學業也絕對不敷衍”,上的一直是市裏的重點中學。然而與墨墨一樣,她們高考都算是失利了。sasa的第一志願是上海交通大學,最後上了上海海事大學。“現在這個專業我不喜歡,我對學業的敷衍其實讓我挺不適的。”
兩人沒考好的原因有些類似,sasa説:“我感覺好像打遊戲也有原因。其實(高中)期間一直在打,就累了嘛,開始偷懶了。”墨墨説:“我整個高中都沒有好好學習過。”她在高中“發呆、玩,然後,嗯,就是到處瞎晃悠”。高考之後,因為分數不理想,她上了一所不喜歡的藝術院校,選擇了不喜歡的專業。
sasa在上大一時,有一門課程佈置了一個需要小組配合的作業,讓大家設計圖紙,然後答辯。他們小組“從來都是各做各的,或者一個人做”。到了期末,設計沒有通過,所有人都掛科了,需要重修。她一兩個月情緒都很低落,“想不通”,想不通為什麼一個很簡單的東西,我都做不好。她一想起這件事就覺得“很羞愧”,是上學以來最大的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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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sasa看不起周圍的一部分人,“感覺他們非常麻木,也沒有在思考什麼東西”。這是生病前的看法,生病後再來看的話,“很粗糙地活着是很幸福的”。以前她喜歡看書,尤其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書,例如《卡拉馬佐夫兄弟》。“現在已經很久沒有讀過文字了。除了不能看書,“任何以前可以做到的事情,現在也沒有辦法抱着那種熱愛了”。
因為在學校“挺傲慢的,也挺高冷”,sasa的朋友只有兩個。其中一個挺想跟她談談她的病,但是她沒有去談。因為害怕,“講這個事情,聽眾也不舒服,我也不想給別人添麻煩”。
2019年10月,確診一年零一個月後,sasa開始玩《最終幻想14》。她每天都保持着高強度的遊戲時間。“你看我每天睡多久,然後用24小時減去它。”這個遊戲讓她挺滿意的,作為逃避現實的工具。
sasa從小學就開始打遊戲。最早跟叔叔一起玩FC,“有一個‘索尼克’”,後來玩過PSP、PS4、NS。她玩過最早的電腦遊戲是《QQ幻想》和《QQ堂》。家裏人並不反對,只是媽媽略有微詞。有時候叔叔還當着爸爸的面帶她一起玩。我説:“你爸玩遊戲嗎?”“我不知道。”她説:“但他會跟我一起看動畫,老二次元了。”
“他們不是那種特別有問題的人,”sasa説:“就是性格可能會有一些瑕疵。但比起那些真的問題很大的家庭來説,我爸媽挺正常的。”
就在墨墨確診一個禮拜後,也即2019年2月,父母將她送入醫院。讓她住院這個決定,父母沒有告訴她。之前談的七八次也一次沒有提及,以至於去的路上她都不知道要去哪,但是她想,“把我送到楊永信那裏去我都不會有意見了”。
那個醫院有一點像療養院,去的還不是她們本地的,“他們大概覺得在本地不太好吧,我也不知道”。
在醫院裏,墨墨與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是室友,也是躁鬱症。房間裏有兩張牀、窗簾、凳子、牀頭櫃,還有那種打吊針的時候用來掛吊瓶的東西,牆壁是米白色的,有獨立衞生間。
墨墨每天要吃兩次藥,早晚飯後各一次,每次吃一把,因為有些藥吃二分之一粒,有些藥吃四分之一粒,都是零零碎碎的。裏面有活動區,可以看電視,她一次都沒看過。不過,她知道里面能看《非誠勿擾》,因為有幾次聽到了孟非的聲音。她所在的區域並不限制人身自由,但每到晚上七八點,走廊上就沒人了,大家彷彿自發地有某種信號,覺得到時間了,自己該回去(病房)了。
住院到半個月的時候,父母來看過一次。“待了大半天,帶了點衣服”,3個人一起看了看醫生,“然後就,曬曬太陽,説了些有的沒的,但是我也不記得了”。墨墨總覺得自己處於一種遊離狀態,不屬於這個世界、存在於所有人之外。“我大部分時間都在發呆。在走廊裏瞎晃悠,從這頭走到那頭,再走回來。或者……就是……那種,在有座椅的地方坐着。”
我説:“有精神病那味兒了。”
她笑着説:“不知道該幹什麼。”
她在裏面幾乎不和任何人説話,我問她和室友有沒有,她想了想説:“我勸她出院以後好好學習。”
這些事情發生在2019年的2月。出院後,醫生讓墨墨繼續吃藥,保持良好的作息,最好接受心理諮詢。目前她停藥已經超過一年。從第一次看醫生到現在,她都沒有看過心理諮詢,其中一個原因是父母認為“精神疾病都是自己作出來的,心理諮詢都是別人在騙你的錢”。
小學那會,他爸就經常罵墨墨。“比如我在學校受委屈了,他會覺得是我的錯。”媽媽則對她不太關心。她有個小9歲的妹妹,正在上小學。家裏有兩套房,媽媽和妹妹住在一起,和她“沒有特別多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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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她上了一所私立學校,“比較偏,比較遠”,學校要求住校。第一次經歷集體生活,她形容自己是個“攪屎棍”,“女孩都會搞些小團體,天天排擠一下這個、排擠一下那個”。她沒被人排擠,但也不和別人玩。當時,周圍有很多同學玩遊戲,“《賽爾號》《摩爾莊園》《小花仙》那些頁遊”。她一個都沒玩過。她有個手機,主要用來“看番、豆瓣、貼吧。貼吧比較多,那會看的李毅吧。”
這些東西,都是聽同學討論,她才會去看。整個中學時代,她過得“模模糊糊”,甚至沒有高考考得很爛來的深刻。
上大學後,因為不喜歡自己的專業,也不知道未來的就業方向,墨墨很迷茫,“覺得自己這樣不行呀”。與墨墨一樣,sasa也面對過同樣的困擾:“挺早就開始迷茫,沒有明確的目標。”她不知道畢業以後該幹什麼,“反正都是賺錢,而且沒有很想賺”。
因為家裏很有錢,在上海就有3套房。父母對sasa沒什麼要求,“他們能任我在家裏這樣快兩年,你可想而知。”儘管近兩年都保持着幾乎足不出户的狀態,最基本的保濕產品還是會買,看到好看的衣服也會買。她給我看了上個月的淘寶帳單,花了4000塊錢。
墨墨的父母是生意人,常年在外。她不清楚父母做的是什麼生意,“好像是進出口,反正也不會跟我講。”從有記憶起,她就經常獨居,“幼兒園就經常一個人在家”。因為父母總不在家,也沒時間管她。“我從小他們就是這個態度,對我沒有太多的要求。”她現在住在家裏,沒什麼開支,“每個月生活費1000多吧,不夠再要”。
儘管兩個家庭的情況不盡相同,原生家庭也並非導致心理疾病的唯一原因,但父母的確在某件事上非常一致:在她們倆的成長階段,主要精力並沒有用來關心她們,而是往這個家裏源源不斷地搬回現金。
生病和住院這段經歷,墨墨從沒對任何人講過。我問她現在提起來有什麼感覺,她説:“其實我有時候也會想,真的發生過那樣的事情嗎?真的存在過一段時間,我是那個樣子的嗎?”
2019年10月,也即出院8個月後,墨墨開始玩《最終幻想14》。之前,她玩過《天涯明月刀》和《劍俠情緣網絡版叁》,與現在一樣,都是“從頭自閉到最後”。她感覺“遊戲是個好遊戲,但是我很多地方搞不明白。而且感覺要走出自閉,需要和別人交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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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機玩了《最終幻想14》一個月後,墨墨在微博上給一個名叫“説給海德林”的《最終幻想14》博主投稿,找人一起玩。這是玩遊戲多年以來第一次嘗試社交。“光那個稿子我就寫了兩三天,就一直在糾結措辭,到底要怎麼寫。”
投稿的時候,她還在主城掛機,恰好旁邊有一個人在彈琴(當時還分不清是玩家還是NPC),她站在旁邊看,發現那個人的寵物很可愛。當時還有好幾個人站在周圍,其中一個——大概發現了墨墨一直盯着別人的寵物看吧——就私聊她説:“不要走。”那個人離開了一會,再回來的時候,給她帶了一隻寵物。
這是她在《最終幻想14》里加的第一個好友。
“傾聽感受思考”
第二天,她的投稿有了回覆,其中有個人説自己“有個鹹魚部隊”。
2019年9月30號,我與咕咕等人建立了這個部隊。一個月後,墨墨加入了進來。她當時還是個“豆芽”——這是《最終幻想14》裏的萌新標誌,這個標誌的意義類似於在一個成年人社會里把你標註成未成年人。之後,sasa也加入了進來。在部隊裏,咕咕成為了她們的好朋友。交到朋友對每個人都產生了影響,用墨墨的話來説,這種影響是好的,好比以前下副本,如果死了,“尷尬地想要退本”,現在死了,“躺着歇會”。
在部隊裏,咕咕總是以自閉人自居:“在幼兒園就厭惡社交!”他有一輛寶馬1系轎車,上次開是去年10月份(採訪時間是次年6月)。雖然和墨墨、sasa類似,他也不喜歡社交,但與前兩者無法社交的狀況相比,咕咕只能算是不喜歡。而對於不喜歡的事情,咕咕從來不做。
在現實中,咕咕是一名網文寫手。2019年5月,也即大學畢業4個月後,他開始在刺蝟貓網站寫寶可夢的同人小説。從5月寫到11月,共計收入4萬元。其實他並不缺這點錢,因為他的名下有兩套房,每個月收房租就有兩萬塊。這兩套房是爸爸的遺產,他爸在他出生一個禮拜後死了。
他們家5代單傳,沒有一個男的活過33歲。“爺爺31歲死在牛棚、太爺爺20多歲死在臨解放前、太太爺爺1920年好像是趕上饑荒餓死了。”他出生一週後,爸爸拉了幾個哥們去喝酒慶祝,“然後……酒精性肝硬化,當場KO。”
他今年23歲。“還能活10年!”
他們家有一張爸爸的照片,“蓋住半張臉的墨鏡,可能是沒打理又或者專門留的山羊鬍須,沒有頭髮,歪着脖子夾着台小提琴,灰色夾克帶喇叭褲”。這句話裏,“沒有頭髮”是重點,這是他目前已知最有可能得到父親遺傳的地方。
從高中起,咕咕就利用課餘時間寫網文。一個以《魔獸世界》為背景的,寫了60萬字,一個DnD題材,30萬字。他從小就想寫出中國《魔戒》,但是兩本書都爛尾了。雖然各有各的爛尾理由,但可能和訂閲成績只達到了“高訂100和均訂100”也有關係。
咕咕的姥爺的爸爸是民國時期駐歐洲某國的最後一任外交官,姥爺從小在歐洲長大,家裏有很多歐洲的書籍、油畫與無聲電影。可能是因為家庭薰陶,咕咕從小就熱愛戲劇。高中畢業後,他上了中戲(他本來想上中傳,但沒有考上),畢業後感覺“非常後悔”,“上了之後才發現自己對戲劇的熱愛遠遠低於文學和影視”,所以他又想當個影視編劇。但是話説回來,他又有點看不上所謂的編劇專業:“直到現在,我也沒覺得在那的4年時間,對我現在的追求有多少幫助。”
咕咕對待所有愛好都持有一種矛盾的態度,這種矛盾可能是為了給生活中的“無力”尋找藉口,他現在更新着一部70多萬字的連載,訂閲1000左右。“起點3000訂閲進精品,擱過去3000很難,現在3000也很容易了。而我……就是個廢物。”
我説:“給我看看。”他説:“還是下一本吧。”
大學畢業後,咕咕先後幹過報刊編輯、新聞槍手、網文作者,偶爾還寫點走穴性質的影視劇本。但是,他始終對外宣稱自己是網文寫手,因為只有這一份工作有穩定收入,“其他的屬於一個月一次的意外事件”。而且,“畢竟一個男孩子20多歲不去工作……雖然家裏不缺那點錢,但也還是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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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咕咕小的時候,媽媽就告訴過他:“隨心所欲一點,只要你能收尾,幹什麼都行。”咕咕的確很隨心所欲,就像寫網文這個“工作”:“應該説我是把它當成一種愛好,而不是事業或者追求?畢竟沒有經濟壓力。”咕咕目前過着令大部分人都羨慕的生活:衣食無憂、名校畢業、有車有房,只差擁有愛情,他有一個暗戀超過10年的女同學——但對方是同性戀。
咕咕與墨墨和sasa有很多類似的地方:家庭條件、高考失利,對未來迷茫、缺乏朋友。但是,咕咕生活得非常快樂。在遊戲裏——儘管已經玩了一年多——咕咕依然保留着豆芽標誌,如果你還記得它的含義——在一個成年人社會里把你標註成未成年人。他用這種方法滿足了想社交又不想主動社交的目的。就像他不喜歡出門就不出門,不喜歡工作就不工作——我沒有譏諷或者批評的意思,只是實事求是地説,隨心所欲使人快樂。
而對後兩者來説,“快樂”是一種需要努力才能獲得的感覺。造成這種差異的部分原因或許在於,沒人在他小時候告訴他“受了委屈一定是你有問題”或者“你要做一個有規矩的人”,同時,還對他內心真正的想法不聞不問吧。
在遊戲裏,咕咕是我們的好朋友,因為他天真地對待着《最終幻想14》裏的人和物,這種天真感染着我們,使我們放鬆。不管是遊戲還是生活,這份天真都非常寶貴。但是成年人的天真是有代價的,就像咕咕在很久以後告訴我説:“和墨墨和sasa相比,或許我才是那個逃避的人。”
假如墨墨沒有“糾結了兩三天”的投稿,也就不會遇到我們。當然,遇到我們並不重要,這只是一份經歷,就像《小王子》裏説的:“如果不去遍歷世界,我們就不知道什麼是我們精神和感情的寄託,但我們一旦遍歷了世界,就發現再也無法回到那美好的地方去了。當我們開始尋找,我們就已經失去,而我們不開始尋求,就根本無法意識到身邊的一切是如此的可貴。”
經歷這個世界或許會讓你失去天真、感到痛苦,甚至生病,但這一切都是有意義的。它的意義對每個人都不盡相同,需要你自己體會。甚至我們在《最終幻想14》裏或是其他遊戲裏遇到的人或事,都會影響我們。有些時候,遊戲和現實沒什麼不同,你能獲得什麼,取決於你對待它的態度。而遊戲尚比現實多了一個功能:它可以讓你保留一份天真,就如《最終幻想14》裏的諺語,去“釣魚打牌賽鳥,傾聽感受思考”。

翻了半天,唯一一張3人合影(左起我、咕咕、墨墨)

sasa的“豬豬公主”
高腳孤丘61號
這次採訪的幾個月前,sasa與遊戲裏的導師成為了CP,她跟對方講了自己有抑鬱症,對方説:“我可以接受我的女朋友有一天突然沒了,只要我們現在開心就好。”sasa告訴我,她對待這段感情是悲觀的,因為她所有的戀情都不超過兩個月——這段談話發生在去年6月,目前,她們在一起已經接近一年。
幾個月後,咕咕也在遊戲裏找到了CP。他結束了長達10年的暗戀。第一次談戀愛,他有些惶恐,總是問我兩個人可以在遊戲裏做些什麼——但我並沒有CP這種東西。
2020年元旦前,墨墨與遊戲裏的CP奔現了。他們3個人都在《最終幻想14》裏找到了新的生活。那天在慢水滌釣魚,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在那天下午的17點48分,在她釣上了4條魚王和搓了175瓶優質強心劑以後,墨墨説:“我餓了,我不釣了,我要回家吃飯。”
我説:“你在網吧?”
“不,”她説:“我説的是,這一個家。”
(高腳孤丘61號是墨墨家的門牌號,但高腳孤丘一共只有60號,為避免有人對號入座,故寫為6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