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大廠程序員自述:我37歲,年薪百萬,等着被公司幹掉_風聞
简单快乐-2021-03-12 22:48
2021-03-10 文/張楠楠
攝影/Vennphang
本文由深圳微時光編輯發佈

“程序員真的幹到35歲就幹不動了?”
在這個知乎問題下,443個答案為中年碼農指明瞭三條道路:
走技術,轉管理、自己創業。
實際上,回答投放到廣袤的現實,大齡程序員的“求生之路”的確是清晰明朗的,大概率都在這三個方向裏。
只是清晰的規劃放置在個體上,學歷、家庭、精力、無法降低期望閾值都成為制約因素,遠沒鍵盤下那麼容易。
面對提前來到的中年危機,“被高齡”的程序員,有得選,也沒得選。
無論是普通出身的碼農,還是自帶光環的大廠程序員,他們都在不斷地問自己:
我以後要做什麼?我還能做什麼?

大廠夢
36歲生日這天,任逸失業了。
前年,他從華為外包辭職,去了一家創業公司。本想着能撐兩年,結果一年不到,資金鍊斷裂,公司倒閉。
去創業公司時,朋友覺得這個選擇有風險,外包更加穩定,“基本跟事業單位一樣。”
但也是穩定,讓任逸感到不安。
來華為外包前,任逸在一家小型科技公司做了6年。和大部分頻繁跳槽的程序員相比,他算是“定力很強”。
小公司團隊氛圍好,工資待遇也不差,但技術焦慮一直裹挾着他。六年裏,他寫代碼全靠網上自學,“沒人告訴你寫的怎麼樣。”
他用了一種具象的表達來描述自己的代碼水平,“別人去南山,可以直達,我可能要繞到龍崗和福田,再到南山。”
來華為外包,是解決技術焦慮的一根稻草,“做大項目,學新技術。”
現實是,他在公司過着朝九晚七的生活,偶爾新版本需要測試,才需要通宵趕工。
“技術一點沒學到,就學了一堆辦公室政治。”
技術焦慮同樣存在30歲的鄒志遠身上。
五年前,他進入IT行業,薪資從8500到如今的18000。放在行業裏,這個薪資和漲幅都不算太高,“五年很多都拿30K了。”
想拿高工資,就要學更多的技術。互聯網更迭迅速,追求創新,對經驗傳承要求不高,資歷在這一行業發揮不了太大效用。
技術稍一落後,職業發展或許就會受阻。鄒志遠那些曾經做PC端的同行,如今不知去向何處。“程序員是靠技術説話,糊弄不了人。”
他還記得剛進公司時,一個35+的同事被卡在公司大門外,以為是門卡出了問題,去到HR那才被告知被辭退了。
彼時,鄒志遠離30歲還有一年,但他意識到,五年後,他或許也會被擋在門外,那時再次踏入人才市場,自己面對的將是另一番景象。
任逸正在面對這種景象。
失業後,大齡程序員投放到人才市場,殘酷撲面而來。他應聘的是前端,在大部分招聘APP裏,前段開發工程師的薪資集中在10K-15K區間,高出這個區間的,都是騰訊快手這些大廠。
職位沒有標明年齡限制,但“3-5年工作經驗”是一道隱形的門檻。
年齡大,技術一般,任逸覺得自己牢牢踩中互聯網的死穴。到了35+的年齡再去找工作,市場的期望值也會變高。
有些獵頭找到任逸,希望他帶團隊,但轉管理也需要技術打底,他覺得自己不能勝任。
如果能讓時間重來,任逸希望自己考個本科,至少進大廠還有希望,“學到點有用的。”

進大廠也是鄒志遠的夢想。他每天都會抽空學習編程語言,“但光學理論,沒地實踐也是白搭。”
進大廠就是他眼裏的實踐,“資源多,平台好。”在外包公司,大多是重複性工作,學了技術也沒法應用。
如果不是受限於專科學歷,鄒志遠決定在技術這一條路走到底,做個技術大牛。
但眼下,他能想到的是如何在年後讓自己的薪資升到20K。
“如果是在大廠,出來選擇也會更多吧。”
圍城
“等着被公司幹掉”,這是蔣晨加微信後發來的第一句話。
2015年,騰訊位於科興的濱海大廈封頂,分為南北兩幢,最多可以容納1.2萬名員工辦公。
也是在這一年,31歲的蔣晨陽進入騰訊,工資一萬七,級別T2.3。
六年的時間裏,蔣晨陽升到了T10,工資翻了幾番。現在項目組19個人,跟他同齡的人只有一個,已經當上了組長。
在大廠,一個大齡程序員面對的選擇同樣狹窄,想要晉升,團隊的成果必須足夠優秀。
騰訊實行的是“賽馬機制”,每個項目都是一條賽道,賽道里七八個團隊一起競爭,只有產出足夠優秀和顯眼,才能在“廝殺”中衝出重圍。
這樣的結果,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不確定性很強。”
如今,擺在蔣晨陽眼前最緊急的,不是晉升,而是如何讓自己的KPI提升一點。
去年開始,蔣晨陽的KPI排名就在部門的末位了。想要讓KPI好看,就要承擔一些邊界性工作,“不是自己乾的活也攬了”,或者就是產出高於同組的人,躍升前位。
“路子是有,但真沒這個精力了。”

年輕人可以24小時耗在公司,“有求必應”,35+程序員有家庭,困於瑣事,“動不動就是娃生病了,要請假。”
更重要的是,年輕人可以迅速恢復996耗費的能量,對於中年人來説,耗不起也恢復不起。
劉超宇三年前從騰訊辭職,他記得帶過的幾個實習生,“一提起加班就興奮,24小時呆在公司完全無所謂。”
有人甚至在網上發佈攻略,分享如何在公司住上一個月。
年輕人精力充沛,薪資要求低,中年人體力下降,為了保證家庭經濟安全係數,對薪資的期望值也會更高。
對比之下,“性價比”一目瞭然。
追溯過分追求速度,“喜新厭舊”的行業氛圍,劉超宇歸因於國內始終不把互聯網當做一個創意行業。
在騰訊工作的9年,他意識到就算是在大廠,用到的技術也是全部依賴於國外的基礎技術研發,追着人家的技術走。
追上美國西海岸的技術,需要花工作以外的時間去學習。但對於大齡程序員來説,已經無法擁有整塊時間去保持技術的敏感性。
鄒志遠和任逸嚮往的大廠,對於蔣晨陽來説更像個圍城。
從業12年,他對工作充滿了倦怠感,“在大廠,你也是碼農,很多重複性工作。”幾年前,他會花半個小時瀏覽行業資訊,瞭解前沿技術,“現在每天打開電腦就是同花順。”
他還有兩年就要籤終身合同,這不是“保命符”,績效不好,隨時有可能被末位淘汰。

離開騰訊,大廠的光環也並不能有所加持。大廠分工精細,用瀏覽器舉例,從上到下有四五百人,有做業務的、前端的、後端的、內核的,裏面又分成各種細小的工種,每個人就是一台大機器裏的螺絲釘。
而中小型企業,更看重綜合素質,什麼都得會點。“你的競爭優勢其實沒那麼強,説不定還比不過小廠的同行。”
如果真要離開,蔣晨陽能接受薪資下降20%至30%,這比在騰訊的薪資低了很多,但也是極限了。
“我現在房貸兩萬,孩子學費兩千,保姆費六千,林林總總加起來一個月花銷至少要4萬。”
蔣晨陽總會想象CEO在辦公室裏,看着一年的財務報表,人力支出數字映在眼前。
他在心裏問自己,“老闆不追求性價比,追求什麼呢?”
轉型
程序員通常有三條發展路線;走技術研發、轉管理以及創業。
身處35歲分叉的小徑,轉管理是大多程序員的理想選擇。
回溯起自己的轉型,孫淼歸結於三個字:運氣好。
34歲那年,受不了無止盡的加班,他從大廠辭職。“當時覺得自己畢竟是頭部公司出來的,也不至於被人家挑挑揀揀吧。”
前幾個月還有獵頭頻繁打電話,但也沒有下文,進了面試的,最後聊到薪資,HR總是會説,“你的條件滿足,但薪資我們開不出。”
和蔣晨陽一樣,孫淼是屬於失不起業的中年人。妻子的公司在去年疫情中倒閉了,孫淼肩上的壓力更大。
失業那會,他每天坐在電腦前一遍遍刷郵箱,等着冒出紅點,“最後發現都是廣告。”
還好,10年的大廠工作給孫淼留下一定積蓄,生活不至於太狼狽。
半年後,一家創業公司向他伸出了橄欖枝,開出的工資是35K,職位是技術管理。“其實挺難得,這職位不是哪都有。”
他跟創始人聊了聊,發現也有8年的大廠背景,心裏放下了一塊石頭。在孫淼看來,從大廠出來的程序員,在創業思維和運作模式上會比較成熟,“少走很多彎路。”
從敲代碼的程序員變成管理幾十人的技術leader,孫淼也經歷了很長的適應期。技術和管理,二者在思維上有很大的不同。
程序員是和代碼打交道,通過程序驅動機器運作服務,管理是和人打交道,要協調、判斷和決策。
對着電腦十幾年,除了跟同事技術上的交流,他覺得自己溝通能力實在不怎麼樣。
最開始,團隊有人鬧情緒,工作甩到一邊,項目進行不下去。他不知道怎麼勸,覺得説什麼都不合適。
“以前都是聽別人吩咐,現在吩咐別人挺不習慣的。” 工作也比以前更加繁重,一件事沒處理完,又有人來找。
但慢慢的,他也適應了角色,開始看些管理方面的書籍,儘可能讓每個人的工作價值最大化。

現在,公司規模還在擴大,孫淼也帶着團隊做出了些不錯的項目。
雖然管理團隊不需要親自寫代碼,但孫淼依然每天會抽出半個小時瀏覽科技資訊,保持知識體系的更新。
“專業知識不紮實的管理者,遲早也會被淘汰的。”孫淼説。
在創業公司這幾年,孫淼不比在大廠輕鬆,前途未知,有很強的不安感。
“但至少是有希望的。”離職前,孫淼離技術專家還差兩個層級,但要越過這兩級晉升,“比登天還難。”
我讓孫淼給大齡程序員提出一些轉型的建議,意外的是,他並沒有鼓吹創業的可能性,而是要進行合理定位,知道自己擅長做什麼。
“如果要做管理,就要跟領導打好關係,工作贏得信任,畢竟管理崗一個蘿蔔一個坑,競爭激烈;要走技術,就多下功夫學新知識,可以走架構師的方向。創業,要看看自己幾斤幾兩,能不能take risk,不行就做好財務規劃,失業也不至於窘迫。”
只是在清晰的規劃面前,猶豫依然存在。
鄒志遠想在35歲前逃離互聯網,攢錢做小生意,但以自己技術和學歷,他已經預見到了薪資的天花板。逃離似乎不切實際。
失業後,任逸一直在降低薪資,如今在系統裏設置的是15K-16K。對他來説,走技術是較為可行的選擇,但他沒有精力了,“一到11點就熬不住。”
蔣晨陽買了一些管理的書,等着被裁員後,或許能派上用場。但大廠之外,能提供管理職位的公司並不多,能否完成角色轉化仍是未知數。
面對逼近的35+危機,注重當下成為抵抗焦慮的臨時盾牌:
“走一步算一步吧。”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