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化一下：人均GDP一萬美元，這個非洲小國怎麼遍地餓殍？_風聞

大家好，我是在觀網陪您看世界的谷智軒。本週一，赤道幾內亞沿海城市巴塔發生爆炸，一開始説死亡31人，後來更新數據，死亡人數高達98人，另有615人受傷，8箇中國公民也受了輕傷，中方第一時間協助救援。根據外媒報道，是當地農民燒田，火勢蔓延到軍火庫，最終導致了多起爆炸。這個小國平時沒啥存在感，但它卻是非洲名列前茅的產油國。本期《消化一下》，我們把目光轉向非洲，給大家説道説道，赤道幾內亞這個不像國家的國家，是怎麼發展到現在的。

以往我們講非洲國家，多少還能帶一點被殖民前的歷史，但赤道幾內亞，幾乎可以説是沒有歷史。它在中部非洲的西海岸，主要是一塊陸地，外加旁邊一個大島，叫比奧科島。15世紀末大航海時代，葡萄牙人越過直布羅陀，沿着非洲西海岸南下，發現了赤道幾內亞的比奧科島，還有聖多美和普林西比兩個島。葡萄牙人把聖多美和普林西比，作為奴隸貿易的中轉站，發了一筆橫財。18世紀，西班牙勢力大漲，也想學葡萄牙搞奴隸貿易賺錢，兩國一合計，1778年簽訂了《艾爾帕多條約》，葡萄牙拿走了南美內陸部分，也就是後來的巴西。而西班牙拿走了赤道幾內亞，充當奴隸貿易的中轉站。可西班牙人得手以後，發現自己被坑了。赤道幾內亞緯度很低，旁邊又是幾內亞灣暖流，再加上東南信風的影響，降水量非常大，是典型的熱帶雨林氣候，瘧疾等疾病肆虐；而且因為潮濕，連火器都用不了，殖民者死亡率奇高，種植園開不起來。就連西班牙派來的總督，剛到任沒多久也病死了。後來西班牙實力衰弱，非洲殖民地被英法不斷瓜分，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二戰後，非洲解放運動風起雲湧，換作別的殖民者，乾脆就打道回府了。但當時西班牙是弗朗哥掌權，他是個舊帝國主義軍官，還心存幻想，覺得能維持住帝國殖民的榮光。不甘心放棄所剩無幾的殖民地，又想要保持在非洲的影響力，需要扶持一個代言人。於是，馬西埃·恩奎馬進入了西班牙政府的視野。馬西埃只有初中學歷，考了四次公務員，前三次都失敗了，最後一次才通過。這人雖然沒什麼才華，但對西班牙十分忠誠。在殖民地獨立的浪潮下，忠誠就是最大的“優勢”。在西班牙的扶持下，馬西埃成了殖民地精英，還當上了議員。1963年，他跑去西班牙，慶祝弗朗哥執政25週年。回來以後，搖身一變，成了過渡時期自治政府的副總理。

萬萬沒想到，弗朗哥看走了眼，1968年赤道幾內亞獨立，馬西埃當選第一任總統。鞏固政權後，他把矛頭對準了前宗主國，宣佈種植園全部國有化，趕走了西班牙莊園主和尼日利亞勞工。人沒了，種植園就荒了。馬西埃一看不行，就命令軍隊搜捕尼日利亞人，害怕的尼日利亞人逃進了大使館二樓，把樓壓塌了，死了11個。尼日利亞勞工逃走了，馬西埃就開始從全國強徵勞工，上萬人逃到周邊國家。為了防止民眾逃跑，馬西埃下令燒燬所有漁船。一番折騰，可可產量暴跌了五分之四，咖啡產量不到獨立時的百分之二，整個國家的農業算是廢了。

1969年，馬西埃取消了所有反對黨，只留下支持自己的黨。1973年又宣佈自己是終身大總統，有權解散議會、任命和辭退所有法官、檢察官。此後的馬西埃不單是總統，還是部長會議主席、司法部長和財政部長。馬西埃自己知識水平不高，還不允許別人高，他關閉了國內所有學校和圖書館，禁止一切報紙雜誌出版，就連“知識”這個詞都不讓用。馬西埃還大搞民族主義，禁止西醫西藥，發揚屬於非洲的“非醫非藥”，結果摧毀了本國的醫療系統。這位老兄還非常有獻身精神，日常飲用一種叫iboga的本土飲料，原料就是一種同名非洲灌木，本來是在舉行宗教儀式的時候，讓祭司喝了，幫助進入迷幻狀態。到他手裏，愣是成了日常飲品，一天不喝渾身難受。有學者認為，馬西埃之所以經常做弱智決策，就是因為迷幻藥喝太多，把腦子搞壞了。他自己瘋也就罷了，還不許別人清醒，為了控制國民，搞了邪教那一套，要求教會都掛上他的畫像，宣揚什麼“馬西埃是真正的奇蹟“，“只有馬西埃才是真神”，“沒有馬西埃，就沒有赤道幾內亞”；神父在做彌撒前，還要朗誦支持馬西埃的祝詞。經過他這麼一通胡搞，到1974年底，最早一批國會議員裏，有三分之二被處決，全國30萬人裏，有三分之一流亡海外。

馬西埃靠軍隊搞暴力統治，任命自己同族人奧比昂當軍隊司令，掌管監獄和秘密警察。每次馬西埃出訪，國內都會處決一批政治犯，警告他們不要趁機造反。醫院缺醫少藥、電廠不能發電，只要暴力機器在自己手上，誰也造不了反。但馬西埃搞垮了經濟，自己無能還搞不到錢，連軍隊的工資都開不出來，這就不能怪兄弟們不仗義了。

1979年，奧比昂帶了自己的支持者，外加400個摩洛哥僱傭軍，搞“惡意討薪”，殺進總統府，逮捕了逃跑的馬西埃。由於馬西埃常年宣稱自己有“神力”，自己人不敢下手殺他，最後只好借摩洛哥僱傭兵的手。外族僱傭兵殺本國“皇帝”，再扶自己勢力上台，這波呀，叫羅馬禁衞軍繼承法。

奧比昂政變成功後，開始往政府中安插親信。很快啊，政府高層就全變成了叫奧比昂的人，中層要職，都出自奧比昂的氏族，軍隊則來自奧比昂的老家蒙戈莫。所以看起來國家結構是現代的，本質上還是封建那一套，國家中心是奧比昂，外層是本族人，更外層是老家人。奧比昂還在農村設立村委會，説是基層民主，實際上讓人們互相揭發，維持統治。1982年，赤道幾內亞頒佈新憲法，名義上恢復了文官統治。與此同時，奧比昂當選總統，任期七年。到了1989年總統大選，奧比昂得票率高達百分之99，背景是全國只有他一個候選人。

20世紀80年代末，“民主”的風吹到了西非。柏林牆倒塌後，非洲國家靠“選邊站”就能獲得援助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你還得“自由民主”才行。美洲大陸上那個“燈塔國”，對幾內亞灣的這個政權，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1993年，美國公開批評赤道幾內亞政府侵犯人權；1994年，兩國關係降為代辦；1996年，美國關閉了駐赤道幾內亞使館，兩國關係降到了冰點。但國際關係就是這麼神奇，1996年，美國石油巨頭美孚公司，在比奧科島西北部發現了扎菲羅（Zafiro）油田。根據測算，這個油田的產量，是美孚公司年總產量的三倍，兩國關係迅速好轉；1996年赤幾總統大選，美孚公司聘請了民主戰略研究所（Institute for Democratic Strategies），幫奧比昂出謀劃策。奧比昂的任期理應到當年的6月25號，但他在1月11號就宣佈，為了加快國家的“民主化進程”，他將“犧牲”自己的部分任期，提前舉行大選。他這一宣佈，反對派懵了，根本沒時間準備，連候選人都沒推出來，奧比昂“只好”繼續連任總統。美國在國際上公開支持奧比昂，奧比昂也投桃報李，把赤道幾內亞的油氣開採權，悉數給了美國油氣公司，政府只佔少數股份。2000年，美國在赤幾最大城市巴塔開設領事館；2003年10月，美國重新開啓駐赤幾大使館，兩國又進入到了蜜月期。

到了2016年大選，奧比昂又故技重施。本來選舉應該在11月，他又“獻祭”了自己的任期，提前七個月舉行選舉，就這他還是不放心。一般的選舉，為了保證選民不受干擾，都是一人一個小隔間，自己寫好了投進去。結果奧比昂非要逼着公眾在公開場所投票，為的就是“監督羣眾”。不想投的，還讓政府官員代投；每當選舉，全國還會大斷網。這一套下來，奧比昂自然是大勝，得票率93.7％，贏麻了。

有了石油，政權自然會被人窺視。早在21世紀初，就有英國金融界搞僱傭軍，要策劃顛覆奧比昂。結果計劃沒成功，飛機在半路上被津巴布韋截獲了，65人被捕。這波僱傭軍的領隊叫西蒙·曼恩，是英國前陸軍軍官，資助者裏面，還有英國前首相撒切爾夫人的兒子。奧比昂也算是寬宏大量，沒關幾年就給放了。坐擁石油，還挫敗了政變，奧比昂的統治更加穩固。靠着油田賺的錢，奧比昂在老家搞“撒幣”統治，收買人心，擴大忠誠紐帶。用學術的話説，這叫用前現代的血緣忠誠，換取權力和利益。西方學者還為這種統治造了個新詞，叫“蒙戈莫族”。

這種統治結構的結果，就是國家被人為分裂成兩個世界。從紙面統計數據來看，在撒哈拉以南非洲裏面，赤道幾內亞是第三大石油生產國，人均GDP能有1萬美元。石油緊俏的時候，人均GDP還曾超過2萬美元，比韓國當時還高，都中等發達國家水平了。但事實上，石油財富完全被統治階層拿走，普通人什麼都享受不到，約70%的國民每天生活費不到1美元，基尼係數高達0.65，財富分配極度不公。政府連基本公共服務都不肯提供，醫療幾乎等於沒有，全靠世界各國的醫療隊。截至去年年底，中國已經派了30批援助醫療隊。

至於政府和外國公司，都集中在比奧科島上。島上有大型醫院，有基礎設施，根據各國醫療隊統計，那裏的瘧疾流行率只有百分之八；而赤幾大陸地區沒人管，瘧疾流行率超過百分之五十；另外啊，總人口中的百分之九有艾滋病。至於教育，全國7500個政府公務員裏，只有不到300個本科生，根本做不了有效統計。

從經濟角度來看，赤道幾內亞太小，人口只有130萬，放到中國就是個大農業縣水平。國內市場幾乎沒有，經濟全靠出口，而出口貨物裏面，百分之95是石油和副產品，剩下的就是原木。國內經濟高度依賴油價，油氣部門佔了GDP近9成。2019年國際油價大跌，赤幾GDP就下挫了5.6％。國內民眾完全沒有享受到發展的紅利，反而因為石油，國際組織的援助大幅減少，生活變得更加困苦。

再來看農村。赤道幾內亞獨立前，就是西班牙的原料供應地，主要經濟就是給宗主國種可可，咖啡還有出口木材，農業佔了GDP近九成，百分之75靠出口。獨立後，因為馬西埃瘋狂開倒車，大量種植園被廢棄，可可咖啡減產，農業作為唯一的支柱，也瀕臨崩潰。

如今，赤道幾內亞的石油產業，被埃克森美孚，赫斯公司，諾貝爾能源和馬拉松原油四家美國公司，以及英國三叉戟能源公司控制。奧比昂很清楚自己的統治基礎是什麼，所以很大方地讓外資佔據了石油收益的大頭，僅埃克森美孚一家，就掌握了扎菲羅油田71.25％的收益，政府只要兩成的油水。

無產業 總統家在島上吃喝玩樂 人民不大規模餓死就行

奧比昂往政府裏安插自己的親信，任命自己的兒子當副總統，二兒子當礦產和石化部長，前任財政部長是自己的侄子。整個政府，大半都是奧比昂家族的人。接班人恩格馬，人送外號“Instagram公子”（Instagram playboy）。2019年，瑞士銀行調查公子哥洗錢，查獲了他25輛跑車，拿去拍賣，賣了2700萬瑞士法郎，錢全拿給了慈善機構，用來幫助赤道幾內亞的貧民，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有人説了，奧比昂家族這麼搞，不怕大陸上的民眾造反嗎。您猜怎麼着，人家還真不怕。別看赤道幾內亞一共130萬人，人家有兩艘正經護衞艦，五艘巡邏艇，這個規模在西非，實力僅次於尼日利亞。就算民眾攻佔了大陸，只要軍隊還在，他們也打不上島，也就沒法奪取政權。

好了，又到了我們的觀點環節。大家看到這兒可能會覺得，怎麼會有這麼奇葩的國家？但赤道幾內亞，就是這麼個不像國家的國家。衰弱的殖民帝國本着一己私慾，靠着殖民殘餘，無視一片地區的歷史、文化、經濟因素，無視當地人民的自決意願，強行建國。

另一方面，赤幾這片地區稱得上“窮山惡水”。大家高中地理應該學過400、800毫米降水線。前面講過赤幾降水多，但實際上遠超你的想象。中國年均降水最高的地方是台灣省火燒寮，最高年降水量是8408毫米。而赤幾全國平均就有4600毫米，南部甚至有個地方能有1萬毫米，也就是一年下10米深的雨，大家想想這是什麼概念。下完大雨接着就是大旱，所以從自然地理角度出發，這片地區根本沒有良好的農業基礎，糧食不能自給，人口膨脹的今天，全國也不過百萬來人。要不是沿海開發出石油，赤幾人口説不定早就大面積外流了，沒準全國大部分地區就重返自然保護區了。

至於赤道幾內亞的政治，堪稱“失敗國家”的典型。集體決策？公共服務？不存在的。國庫是奧比昂家後院，國家不是我奧比昂開的嗎？由於畸形的經濟結構和地理位置，百萬人口名義上是“赤道幾內亞公民”，但實際上既不參與國家主體經濟行為，也享受不到經濟發展帶來的成果，有沒有政治權利，那還得看國際壓力大不大。

所以説白了，赤道幾內亞披着一層現代化的皮，但這個國家無論是政治結構，還是社會結構，其實都還停留在封建時代。所以也難怪，英國人帶幾十個僱傭軍就想“搏一搏，單車變摩托”。畢竟當代殖民者在這種地方搞軍事冒險，輸了，可以指望母國搭救，成了，那就是“在非洲當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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