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王子的迪士尼公主電影,是《尋龍傳説》票房失利的真正原因嗎_風聞
数娱梦工厂-数娱梦工厂官方账号-上海地区知名文娱产业媒体2021-03-15 17:51

作者|魏曉琳
畫面的左側,紅衣少女頭戴斗笠,左手持劍,神情肅穆;右側,一束光灑落雪地,氤氲出柔和的霧氣,卻被右側少女的鋭利長刀劃破。一場對決,蓄勢待發。

“真的不需要王子了,連工具人都不用當了。”看完《尋龍傳説》後,許多觀眾才意識到在如今迪士尼動畫電影的舞台上,男性角色似乎已經變得越發無足輕重。。
3月5日,迪士尼動畫電影《尋龍傳説》於中國與北美同步上映,並於流媒體平台Disney+上線。影片由《冰雪奇緣》團隊再次操刀,講述神秘的邪惡黑魔法侵襲了傳説的東南亞大陸龍佑之邦,公主拉雅只有找回當年曾拯救世界的數條神龍,才能從邪惡中拯救世界。這是繼2019年上映的《冰雪奇緣2》後,又一部迪士尼公主片。
在迪士尼常青樹“公主電影”序列中,《尋龍傳説》無疑有其特別之處。主角拉雅是迪士尼第一位東南亞公主,影片的主要角色則全由女性擔任,包括拉雅及其夥伴希蘇,以及亦正亦邪的反派納馬麗。男性角色雖有出現,但全都退居二線,不承擔推動劇情的主要作用——甚至連迪士尼公主片的“標配”愛情故事,也完全消失。
然而,儘管影片iMBD評分7.3分,爛番茄98%開局,豆瓣評分7.3分,票房表現卻並不出色,上映後8天后,國內票房仍未過億。北美票房表現也不容樂觀,首週末北美票房收入約為860萬美元,遠不及Boxoffice Pro原本估值的1200萬美元。
有觀眾大肆讚揚,認為這是一部真正意義上沒有王子的公主電影,是迪士尼為新時代女性量身定做的童話故事;也有觀眾認為,儘管《尋龍傳説》在“女性情誼”上做出可貴嘗試,卻缺乏對情誼的生動描繪,劇情也有過於低幼之嫌。

片中的“東南亞大雜燴”也讓國內觀眾適應不良:黑魔法將人們變成石頭,可這石頭怎麼看怎麼像秦始皇陵兵馬俑;上一秒故事彷彿還在泰國水上市場,下一秒怎麼又跑到了柬埔寨?把所有東南亞文化攪拌為一鍋燴的做法,很難不讓人想到迪士尼此前因此頗受抨擊的《花木蘭》。
如果不算皮克斯的幾部作品,對迪士尼本部來説,上一個轟動全球的大熱IP,或許仍然是《瘋狂動物城》——5年前的作品。《尋龍傳説》,為什麼沒能成為迪士尼公主電影的超新星?
沒有王子和歌舞
《尋龍傳説》出彩之處何在?
“人們就愛給灰姑娘和王子那樣的故事捧場。”
沃爾特·迪士尼本人説的這句話,在迪士尼最新推出的公主電影《尋龍傳説》中徹底失效。
在相當漫長的一段時間裏,公主片一直是迪士尼的“金字招牌”,投射着每代美國人心中的理想女性形象。從上個世紀30年代的發家之作《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起,迪士尼遵循“公主+王子+百老匯歌舞劇”模式,打造了白雪公主、睡美人、灰姑娘等十餘位善良天真的“賢妻良母”式公主,風靡全球。
直到2013年,《冰雪奇緣》的出現徹底打破了“王子騎白馬拯救公主”的老舊套路:影片將王子塑造為“反派鳳凰男”,將他剔出主角行列,轉而聚焦兩位公主的姐妹情誼。在第二部中,身騎白馬來拯救公主的,也並非傳統迪士尼故事裏的王子,而是另一位公主——艾爾莎。

2021年,出自同一班底之手的《尋龍傳説》專注女性視角,再次講述了一個公主與她的女性朋友們聯手“拯救世界”的故事。而從某種意義上説,《尋龍傳説》對“公主電影”的解構更為徹底。這不僅指《尋龍傳説》由全女性的技術領導團隊主導,還指《尋龍傳説》中的公主拉雅,或許是第一位不唱歌的迪士尼公主。
以童話/歌舞題材聞名的公主電影中,無論是早期《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中期《睡美人》《美女與野獸》,或是近期的《冰雪奇緣》,歌舞都佔據着重要地位。在美妙的歌聲中,公主們剖白心跡,對觀眾吐露心事,或在翩然舞步中傳情達意,如當年冰雪女王一首《Let it go》,讓觀眾熱血沸騰,紅遍全球。
但在《尋龍傳説》中,大段歌舞不見蹤影,少有的歌唱片段之一,是女主角拉雅失去父親數年後,來到傳説中最後一條龍的棲息之地時的低吟淺唱。以往華麗的歌舞褪去,觀眾感受到更多的是拉雅歌聲中的真誠和對父親的思念。
不僅如此,《尋龍傳説》中的主要角色全由女性擔任,包括“拯救世界”的主角拉雅,她的夥伴——一條能變成女人的龍,連反派也是另一國的公主,男性角色幾乎全都退居二線:作為女主人生導師的父親,開場不到20分鐘就被邪惡打倒被迫下線,另外兩個男性配角則是後半程才出現的村民和小船伕,幾乎不承擔任何推動劇情的作用。

王子不再,愛情消失——女性間的信任、背叛、情誼,使《尋龍傳説》在一眾男性視角的電影中顯得與眾不同。
這樣的改變,背後脈絡可追尋到上個世紀80年代的美國社會:《第二性》的洗禮,石牆運動的發生,使人們開始對傳統性別觀進行重新審視。在對“歐洲白人和男性中心”傳統觀念提出質疑的同時,女性開始反思追求獨立自主,追尋自己的夢想。
迪士尼動畫應時而變,創造出了更具現代女性色彩的公主形象:主動追求愛情的美人魚、替父從軍還闖出一番事業的花木蘭、熱愛讀書與思考的貝兒。儘管這些故事裏,對愛情的追逐在大部分時間裏仍是敍事重心,但仍體現出現代女性對自我表達和精神獨立的追求。
由《冰雪奇緣》與《海洋奇緣》班底共同打造的《尋龍傳説》,在上述基礎上,將愛情故事也徹底消解,用更多篇幅講述姐妹情誼或女性間“相愛相殺”的複雜博弈。

對許多年輕觀眾來説,這樣的情誼橋段是對情感需求的某種慰藉與補充。
2018年脈脈發佈的《孤獨經濟報告》中,高達60.8%的22-30歲職場人表示"會孤獨",而缺少朋友是一大原因。現實的孤獨,使許多人轉向影視書籍故事尋求慰藉,在虛幻的故事裏,試圖找到一些真實的温暖。
然而,在許多影視劇中,女性關係卻又被刻畫為一種充滿嫉妒、攀比和背叛的戰爭。從觀眾熟悉的宮鬥劇、職場劇,到“塑料姐妹花”成為熱梗的《小時代》電影,女性情誼的高光與陰暗都得到淋漓盡致的描繪,但這些友誼似乎常常陷入一段三角戀情,本質上仍以男性為核心和主線。

“隨着越來越多女性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社會關係,友誼不再與婚戀問題緊密相關,而是真正獲得瞭如同男性友誼一般的主體地位,親密關係的達成是基於真正的志趣相投和精神共鳴。”2019年,一篇回顧女性情誼史的書評文章如此寫道。
這似乎正是《尋龍傳説》試圖呈現的故事。一方面,公主拉雅與希蘇間跨越種族的友誼十分温馨,另一方面,女主拉雅與反派公主最初成為好朋友的契機,就源於興趣相投——她們都着迷於傳説中的“龍”,都渴望有朝一日能親眼見到這種神秘的動物。而讓她們產生分歧的原因,並不是出於爭搶某個男人,而是不同的政治立場所帶來的矛盾。故事最後,使她們終於跨越種種猜忌、懷疑,選擇信任彼此、握手言和的理由,也是為了共同的目標——找回那個和平的世界。
然而,儘管《尋龍傳説》做出了“聚焦女性情誼”的可貴嘗試,最終成果卻並未如料想般出彩。許多觀眾認為,兩個女孩間的情誼故事浮於表面,並不動人。此外,缺少了前幾部公主電影都會有的“自我剖白歌”,觀眾對女主的心理轉變無從知曉,對其行為邏輯也難以理解。
例如,女主角從“不信任他人”到“信任他人”的轉變就十分生硬,似乎僅僅靠其他人口頭上的勸説,就能讓她從一個對曾遭受信任之人背叛的人,轉變為一個在挽救父親與世界的重要時刻對同一叛徒再次交付信任的“傻白甜”。
將男性角色邊緣化的舉措也並非不曾遭到指責。早在《冰雪奇緣》上映時就有評論不滿地指出,作為影片的第一男主,克里斯托卻被塑造成了"戀愛腦",對主線劇情毫無推進作用,顯得多少有些誠意不足。在《尋龍傳説》中,連“第一男主”的角色設置都被取消,不禁讓人擔憂《尋龍傳説》將會面臨的評論。

但歸根結底,故事的低幼或許才是讓許多觀眾在意的地方。在《尋龍傳説》裏,觀眾能看到“收集五個龍珠打怪升級”的遊戲化敍事,能盡情享受可愛的寵物快樂賣萌,能感受到主創試圖在逆全球化的當下重新提出“信任彼此”的真誠呼喊,卻唯獨看不到對嚴肅議題的深入思考,也很難對主要角色的成長感同身受,這使許多觀眾選擇用“小孩子心態”來看《尋龍傳説》。

(B站觀眾在“該不該用大人眼光看《尋龍傳説》”問題上出現分歧)
自然,閤家歡故事的第一要義就是讓孩子都能看懂。但是,對曾拍出《尋夢環遊記》《瘋狂動物城》這種經典故事的迪士尼本部來説,對這個在全世界都頗負盛名的商業文化生產商而言,止步於“讓小孩子看懂”,真的足夠了嗎?
東南亞“文化大雜燴”背後
迪士尼的創意變保守了嗎?
“立足美國,放眼全球”與“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同時用這兩句話來形容迪士尼公主片,似乎都能成立。
一方面,迪士尼公主來自全球各地。據外國網站Buzzfeed對21位迪士尼公主與女主角的統計,僅有3位公主來自美國本土,其餘公主均來自世界各地。

公主們不同的出生地為影片帶來美妙新奇的異域風光,是以《尋龍傳説》的女主角拉雅尚未登場時,觀眾就早早期待這位“迪士尼第一位東南亞公主”會有怎樣的魄力,迪士尼故事裏的東南亞,又會呈現出怎樣的風情。

但另一方面,迪士尼卻小心翼翼地避免將故事發生的時間、地點具體説出,只用曖昧不清的“很久以前”或原創架空世界觀講述這些公主故事。
在《尋龍傳説》中,一場大戰後將原本統一的龍佑之邦分裂為五個部族,主創團隊於是以東南亞整個地區為模板,分別設計了五個相應的小世界觀:

在人種設計上,五個部族的長相特點乍看相似,實際卻略有不同;在地理環境上,有細心的觀眾發現,主角拉雅所在的龍心城,建築由大石塊堆砌而成,河流兩岸則由石橋連接,與柬埔寨的吳哥有幾分相似;建在水上、靠船隻出行的龍爪灣,讓人聯想到泰國的水上市場。

從主創之一對冬陰功湯的理解,也可一窺迪士尼努力將東南亞文化內化為影片深層價值觀的嘗試。
片中,拉雅的父親一邊為她展示冬陰功的做法,一邊告訴她只有互相信任,世界才能變得更美好。主創提到,冬陰功裏甜、酸和辣的奇妙組合,恰好暗示了父親希望五大部落能重新團結起來,互助共存的美好希望。
儘管如此,美國《時代》週刊對迪士尼這樣的“文化大雜燴”持消極態度:“這部動畫片雖然體現好萊塢在展現亞洲元素上的進步,但也有批評者認為,配音者中還是缺少東南亞裔演員,且影片採用把所有東南亞文化攪拌為一鍋燴、沒有體現特定國家的做法,令人失望。”
但是,這樣的文化大雜燴策略或許基於一種小心翼翼的市場考量。
可以發現,迪士尼公主序列中,非白人公主大量集中出現在90年代之後。90年代,從中亞到東亞的許多國家也開始消費電子產品與大眾娛樂產品,這使許多製片公司開始對目標市場進行調整,講述更多東方故事。

(《尋龍傳説》配音表裏清一色的亞洲面孔)
但在加入東方元素的同時,迪士尼采取的仍是虛化真實歷史、模糊具體地域的“架空”模式,在這些故事裏,時間是“很久以前”,地點是“遙遠的東方/東南亞/歐洲”,最大限度地弱化了故事指向性,避免潛在風險。
所謂風險,曾出現在之前的公主電影《海洋奇緣》中,也在去年《花木蘭》在我國上映時引起風波:本土觀眾對迪士尼大量使用當地符號卻考據失實並不滿意,使影片口碑與票房都受到一定影響。

《尋龍傳説》中,這些風險都多少得到了規避。在一篇較為激進的評論中,有評論家將迪士尼這種“小心翼翼討好所有觀眾、避免所有可能的潛在雷區”的做法形容為“最聰明也最保守”。
“保守”,似乎是近年來許多觀眾與評論家對迪士尼本部的共同評價,也為迪士尼本部作品近來的口碑票房不如以往提供了一個可能的原因。
且不論受疫情衝擊、基本沒推出爆款作品的2020年,2019年的迪士尼推出了兩部經典IP續集《冰雪奇緣2》與《星球大戰9》,四部經典動畫IP翻拍真人版《小飛象》、《阿拉丁》、《獅子王》與《沉睡魔咒2》。至於原創電影推出數?0部。
然而,這些作品的口碑均不如前作或原作,其中口碑最高的或許是《阿拉丁》,豆瓣7.6分,MTC 53分。其餘作品分數均在6分~7分徘徊,與原作動輒9分顯然不可同日而語。
一方面,這或許是由於劇本的日趨保守,這在《冰雪奇緣2》身上表現得格外明顯。
2013年,《冰雪奇緣》以獨特的女性力量吸引了大量觀眾,成為當年的動畫傳奇。但到了《冰雪奇緣2》,安娜再次嫁給愛情,過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冰雪女王艾爾莎則選擇自我放逐,隱居森林。正如當年有評論家寫道:“在全球政治保守主義傾向愈發明顯的當下,《冰雪奇緣》在故事層面的轉向成為時代思想轉變的表現和印證。”

另一方面,2015年以後,迪士尼開啓大規模“炒冷飯”的經典IP真人翻拍,如《花木蘭》《獅子王》《小飛象》《阿拉丁》、《胡桃夾子和四個王國》等片,僅2019年,就推出四部真人翻拍電影。技術上的精益求精掩蓋了劇本照搬經典動畫的平庸,但評分的每每下跌似乎暗示這條道路未必長遠。
迪士尼高層未必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
2019年年底,媒體《好萊塢報道》將好萊塢七大巨頭的高層聚集在一起並進行了一次圓桌討論。這次討論中,迪士尼高層Horn提出:
“毋容置疑的是,到了某個時候我們會把《阿拉丁》《獅子王》這樣的IP 耗盡。我們也想出了應對方案,比如《沉睡魔咒》其實是脱離了《灰姑娘》,而《庫伊拉》(2021)脱離了《101 忠狗》。不過這個宇宙的 IP 的確是有限的。”
報道記載,Horn話音剛落,索尼影業高層Rothman立刻發出感嘆:“感謝上帝!”
在迪士尼動畫的粉絲間,流傳着一個基於經驗而總結出的規律:迪士尼本部動畫電影的巔峯一般不會超過十年,從1989年《小美人魚》開始差不多到九十年代末是第二春,而從《魔發奇緣》(2009)到現在,又該是衰弱期了。

“就像一個用相同的原材料熬不同湯的廚子,迪士尼努力變換各種佐料,從動聽歌曲、民族文化到萌寵動物,再到奇觀風景,但人們總是會厭倦的。”
2021年除了《尋龍傳説》以外,迪士尼還會有其他兩部動畫電影《開心漢堡店》和《Luca》,那麼,下一部帶來的會是觀眾驚喜還是依然的審美疲勞呢?